来犯,罪只数人而已?你且说说,是哪些人敢犯我中国疆土?”
那窝谋罕抬起头来,见高强并没有在看他,一转念,便道:“我金国之人,率多山野草民,连大宋在何方亦不知,所以敢来犯者,皆因受了兀室蛊惑,粘罕怂恿。此二人最是可恶,说什么南朝尽多财货,胜契丹十倍,却无兵力为佐,甚是可欺。害得狼主被擒,自家却兀自逍遥,便我国中亦多有怨者。挞懒孛堇言道,若相公肯罢兵时,情愿缚此二人交于大宋处置,并割南面三十五猛安土地与大宋请和。”
所谓南面三十五猛安土地,指的就是以粘罕的国相部为中心的许多女真部落。这样地提议,显然就是将半个金国交给了大宋,连地带人。
此议一出,帐中皆为之默然。身为大将,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谁也不会来作什么嘲笑使者的无聊事,不过这窝谋罕的话也委实有些离谱。问题不在于他的提议本身,而是他的立场,挞懒一个小小的孛堇,在金国的地位甚至比不上兀室,他凭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唯一的解释,就是金国内部又将有大变发生,难道挞懒要造反?
高强此时也是心念电转,揣摩这使者所透露出的讯息,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要说挞懒这个人,历史上没留下什么好名声,伪齐刘豫政权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结果被粘罕摘了桃子,于是他就反粘罕;后来又与兀术争权,失败后居然想投奔大宋,中途被追兵砍了脑袋。当然此人的得意手笔,就是遣返了秦桧,大约他最后想要投奔的不是大宋,而是秦桧吧?再阴谋论一点,挞懒的倒台就是秦桧和兀术暗盘交易的一部分?谁也说不清楚了。
象这样一个人,在金国风雨飘摇的时候成为投降派,一点也不出奇。问题是他本身是乌雅束的儿子,乌雅束身为阿骨打的兄长,在生女真节度使任上没待几年就死了,挞懒自然也没多少实力,而女真人的集体领导制是最讲究实力和威望的,挞懒就算能干掉吴乞买等人,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上位掌权?显而易见,挞懒已经找到了强有力的盟友。
这个盟友是谁呢?不是吴乞买系,不是粘罕系,又能左右金国的局势,那就唯有失去了领袖的阿骨打系了!高强的神经立时兴奋起来,若真是阿骨打系想要求和,道理上也是说的通的,他们可以借此机会将原本与他们分享金国权力的两族一举削除,更可能迎回阿骨打,重新巩固其部的在金国的权力。至于金国本身所遭受地打击,在宋军如此凌厉的攻势面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再怎么都比亡国好吧!
对于高强来说,这个趋势也是可以接受,金国在内乱中失去了一半以上的实力,又有萧干在北面牵制,几十年都翻不过身来。而到了几十年之后,大宋治下的辽东人口只怕要翻上一番还多,也不用怕金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哪怕辽东再出一个李成梁之类养虎为患的昏官,凭着高强自己在辽东留下的势力,一纸政治遗嘱就足以让女真人永世不得翻身。
“看来,这使者乃是挞懒等人遣来,想要与我达成默契,营造好外部环境,便于他们在内部动手的,且再试他一试。”高强想到这里,便开口道:“兀那使者,遮莫是来行缓兵之计么?那粘罕远在鸭绿江畔,你那挞懒孛堇如何擒得到他?便是本帅,现下大军在此,亦捉他不得。”
窝谋罕自然不能说什么你退兵去捉他,我们决不帮他之类的蠢话,高强那“缓兵之计”的话头已经拦在前面了。只是他的任务在于试探高强和粘罕之间是否有默契,乍听见高强开口,心下便为之一喜,高强既然开了口,那就是他对于这话题有兴趣,接着扯下去,多少能探出些究竟来。
便躬身道:“相公明鉴,以相公大军虎威,自然所向克捷,粘罕部兵不满万人,如何抵敌的住?倘若相公肯时,挞懒孛堇可为大军指明粘罕所在,甚或将他调至伏中,自可任凭相公宰制,亦不烦大军南北往还。”
这招可够毒的,跟敌人合伙起来祸害自己人,难怪挞懒和秦桧能尿到一个壶里去,根本就是物以类聚啊!高强心下感叹,脸上却板着:“如此说来,倒也罢了,只是期以何时?”
窝谋罕仔细看了看高强的脸色,小心道:“相公,未闻背主作窃,可立期者。”
高强听了好笑,你以为是庞统献连环计么?跟我玩这种把戏!那庞统是要等东风烧连环舟,你又是等什么日子?还说不是来行缓兵之计的!当下再也没有兴趣和他胡扯,挥手道:“尔之言太也无稽,左右与我乱棒打出!”
两旁呼喝一声,几十根水火棍抡起来,窝谋罕抱头鼠窜,出营上马去了。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八八章
“什么?你真的派人去向宋人献款?!”斡离不的调门和人一样,跳得老高,脸上惊怒不已:“宋人若肯许和,在汴梁就该讲和了,何必要兵临城下!你,你糊涂!”
挞懒一把扯住,不叫他高声,急道:“二太子,你忒也急躁,怎不知我深意?此番明是献款,暗里只为探明那粘罕是否勾结宋人,如今倒探得些机密在此,故而邀你前来商议大事。”说着便将那使者窝谋罕叫上来,将他前往宋营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斡离不听罢,狐疑道:“那高强只说了两句话,便将你打了出来,显是无意讲和,你在宋营中不过片刻功夫,又探得什么机密了?”
那窝谋罕原是挞懒的亲弟,为人甚是精细,见斡离不动问,便笑道:“须怪不得二太子,此事若非有心人,原不易探知。我前往宋营中,与之相谈献款之事,言下之意乃是欲捐弃南路国相部田土,与宋人约和,而高强闻此意动,一改之前略不在意,可见对于宋人而言,倘若能割取南路之田地,亦可收兵。”
斡离不瞪了挞懒一眼,道:“如此说来,那粘罕与宋人自无密约了,否则他何必劳师动众,越千里而攻我国中?你之言太也无稽,还是趁早收了,随我率兵出战罢。”此时金国由娄室所献的反击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原本云集在会宁府周边的诸部纷纷开始向外移动,斡离不所部乃是金国精锐所在,自然是此战的主力。
挞懒笑了笑,将窝谋罕遣了出去,扯着斡离不低声道:“二太子,你所言不差,或许那粘罕现下并未与宋人密约,只是我如今却有个计较,看那高强之意。若当真能将南路割让于他,倒敢有几分讲和之望……”
斡离不没等他说完,便又跳了起来,喝道:“挞懒,你莫要中了高强的圈套!还是那句话,他若肯割了南路土地便罢兵,当日便径自取了,何必千里迢迢北上来攻我?舍近求远,是何道理!他这般应答使者,多半是有意使诈,诳得我等信他,却又乘机来攻杀我等。你且不可心存侥幸,速速与我整军去,再要妄言妄为,休怪我无情。”
阿骨打虽去,他几个儿子业已建立了自己的功绩和势力,故而在金国中仍旧是实力强劲,况且女真人是兄终弟及,斡离不也算是未来狼主人选之一,故而仍有“二太子”的称号。他既这般说,挞懒亦不敢违背,只凭他自己的一点实力也成不了什么事,当下便赔笑道:“二太子,确是我计较的差了,你也休怪。我只恐咱们兵少,士气又低,抵挡不得宋兵。”
斡离不见他服软,又是自来交好,气也消了,点头道:“宋人比辽人更厉害。懂得暗地里遣还俘虏来离间我诸部,连日来各部多有异意。若不是我阿玛所建的猛安谋克,将诸部收拢,只怕咱们手上这些兵都要跑了大半了。不过娄室此计倒也厉害,且战上一阵,倘若得胜时,起码过得这一冬了,要讲和也多些把握。”
挞懒不语,随着他出外整顿兵马去了。这两日战情发展甚速,娄室开头打算引诱史文恭部冒进的计划,已然随着花荣和史文恭的会师而破产,娄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建议吴乞买集结手上所有的兵力,佯装向东退却,有意一口气将这两部两万五千宋军尽数吃掉。此时号令已下,金兵大队都开始陆续向东移动,只是女真各部缺乏统一编制,国中的道路状况又差,既不平坦也嫌狭窄,纵然女真人熟悉当地地理,行进速度亦是较为缓慢。挞懒和斡离不两军基本上已经堕在最后,到了今天才得以登程。
……
却说花荣奉命掉头北上,赶了两天路,方才在来流水畔汇合了史文恭,二人多年同袍,史文恭一直在花荣之下,故而两军会师倒也顺利。
花荣问了军情,得知一路上史文恭根本就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行军基本上和走路差不多,金国的荒野和道路给宋军造成的麻烦还更多些。他皱起眉头,向史文恭道:“史兄,这可有些不大妥当,女真人素来骁勇敢战,纵然开州大败一阵,也还未到这般连还手都不敢的田地,纵然不见大军,总该有些轻军袭扰。——只怕其中有诈。”
史文恭笑道:“花兄忒也把细,我探得金国国中大兵不过三四万人,且兵甲不完,马匹多缺,纵然前路有埋伏,以你我如今两万多精兵,也足可应付了。我已命水师探出水浅流缓之处,只及马腹而已,步行亦可涉渡,那些辎重雷弹,用些木筏拉过去便是,只须一天功夫,便可径渡,对岸十里之内,未见金兵踪迹,花兄大可放心。”
花荣还未答话,忽见一员流星探马飞也似地奔到营门外下马,一路喊着“报”奔进来,施礼道:“报!前路硬探捕得生口,那金国大兵已然弃了会宁府东窜,后队于今日晨早离开会宁府,往东路去了,前队已行两日。”
“再探!”史文恭手一挥,叫那探马退下了,向花荣笑道:“如何?目下我军乃是离女真大军最近者,轻骑往逐一日可及,纵然杀不得全军,也斩杀些后队。若真被他逃到东面群山之中,咱们连细作也不曾去过,道路一些不识,更不敢深入,两手空空回去,岂不是白走了这一遭。”
花荣沉吟片刻,却将李俊唤到近前,问过了水情与水师整备的状况,便道:“史兄,兵法云穷寇莫追,此地毕竟是女真之地,咱们纵然捉了些向导,又有细作绘成地图,终究是人地生疏,这轻骑追击,还是过于行险。依我之见,咱们渡河是要渡的,渡河之后却不向东进兵,只向北直取会宁府,由李俊统制引水师乘木筏顺流而下,随时接应;郭太尉那边亦遣人催他北行,皆取会宁府左近会齐。我两军成两岸并行之势,中间又有水师联结,纵有缓急,亦可相应,如此方得万全。”
史文恭见己议不进,颇觉怏怏,无奈拗不过花荣,他也不敢违抗军令,只得捏着鼻子应了,自去调动人马。那李俊手下数千水师,一日便扎起数十个大木筏来,彼此用铁索勾连,只须岸上寻着立脚之处,顷刻间便可连成几座浮桥。
于是花荣下令,全师渡河,史文恭为前导,自己率军在后数里而行。李俊则率水师将粮草辎重都装在木筏上,顺着来流水向下游行军。到了一处河曲,那来流水转向西去,花荣方命李俊将辎重卸下,大军续向北行。行间传来消息,郭药师亦在下游五十多里处渡过来流水,依着花荣之命,向会宁府方向行去。
这一路上行来,仍旧是不见女真大军踪迹,宋军除了烧却几个女真小寨之外,别无斩获,史文恭的脸色一日难看似一日。这一天又有探马来报,说道听得当地女真人说,金国大军已经离了会宁府二百里,将要越过按出虎水之源,进入东面胡里改部野人女真境内。
史文恭接报,再也忍不住,向花荣道:“花兄。女真自来以人口金帛为重,城池土地为轻,他如此从容后撤,定是将会宁府城中男女财帛尽数移去,我等若是这般徐徐行去,管教半点贼影亦见不着。你我同受王命,虽是相公命你节制前军,亦不当如此持重,失了战机,师出无功,空自靡费国家钱粮,相公面上须不好看。”
花荣默然不语,他心中又何尝没有压力?一路上没遇到半点金兵抵抗,即便花荣再如何稳重,亦有些疑惑起来,莫非女真人的斗志都在黄龙府一战中消弭了,如今只剩下望风而逃了?
“史兄,既是如此,我等不妨率军先进,抵达会宁府之后再作道理,纵使要追击金兵,此地亦无道路向东,还是从会宁府渡过按出虎水为上。”想了半天,花荣才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这地方可不大适合大军行动,有路的地方还好些,没路的荒野山林简直是寸步难行,在他们手中的地图上,还是通往会宁府的道路较为明晰。
史文恭见花荣让步,不再坚持要汇合郭药师之后才向会宁府急进,脸色略微好看了些,便即领命,自率本部为前军,一路披荆斩棘,向会宁府而去。
那会宁府乃是在按出虎水东岸择地而建,自从阿骨打起兵,在护步答冈一战中击败了辽主天祚帝亲征之后,方在此筹建国都,历时近三年,到现在城墙都没建好,沿河边还有数百步地缺口,至于城中房舍,更是参差不齐,东一栋西一座地,显得乱糟糟。而今在望远镜中看来,更是满城寂静,不见人迹。
史文恭放下望远镜,向花荣道:“花兄,探马在城中城外皆未见敌影,咱们这便渡河罢。”
花荣到此也无异议,当下便命水师架起浮桥,大军径渡,到了会宁府城中,却不见半个人影,偌大一座城池,竟是死静死静。花荣下令遣兵入城搜检,自己却与史文恭率军守着浮桥下寨,不敢入城。
不料当晚便有数百人从城中潜出,前来斫营,幸好宋军夜间巡逻严密,及早发觉,仗着拒马和弓弩守住营地,也不知敌军多少,不敢出外追击。到得天明,史文恭命人循着足迹追了下去,果然在城中一处地道里发觉了十余名残兵,拷问之下得知金人大军东撤,为免宋军衔尾追击,中途埋伏下几路死士袭扰。
史文恭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便吩咐将这些俘虏都押下去,向花荣道:“金兵既在此设伏,谅来大军不曾行远,否则安得这许多死士?你我率军追击,途中纵然有些袭扰之军,谅也无妨,金人一心东退,必不料我大军来得如此之快,追上了便是一场大胜。”
花荣心下好生难以委决,情知史文恭所言不无道理,若这么一路相送,女真人势必逃之夭夭,再也追不上,要这一座空城何用?若要追击,对方已经先走了几天,就算裹挟了许多辎重和人口,领先二百里总是有的。要追击的话至少要花三天,而且还得抛弃辎重和步兵,单以骑兵追击,以他手上的马匹,顶多只能凑出一万五千骑兵来,这其中还至少有三四千是龙骑兵。
没有了辎重,不但没有粮草,更失去了宋军最大的资本——震天雷,单凭骑兵和一些掌心雷。万一遇到大批金兵掉头作战,如何是好?
见他到了这里还是沉吟不语,史文恭急得直跺脚。连声道:“花兄,一日纵敌,百日之患!如今金人携辎重远遁,几无战力。我等纵使轻兵追袭。他又无我军这般强弓硬弩,长枪大斧,步兵对我骑兵,全无胜算可言;就是遇到敌骑兵,那精兵铁浮屠在开州一战多半皆死,余下战马率皆羸弱不堪用,金人所恃者也只甲骑与弓矢而已,怕他何来?我军一万余骑兵,足可敌他三万之兵。谅来金国目下全军也不过此数!”
他越说越着急,几乎是求着花荣:“花兄!纵然事有不谐,敌军势大,我等仗着马匹脚力,再撤回来也无妨。这般远远吊着金兵。总叫他走得不那么舒服也好。总而言之,不可坐视敌人遁走吧!”
花荣见他说的恳切,一咬牙,应道:“也罢!我将全军战马与橐驼尽数付你,也不须龙骑兵随军,你只用一万马军,再将余下马匹与橐驼载了粮秣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