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问道:“党将军,这百姓为何唤本衙内做赤佬?”这不是上海人惯用的骂人话么,难道这时代就有了?
党世英一脸的尴尬,低声道:“衙内有所不知,本朝重文轻武,人都说好男不当兵,是以民间也轻贱军将,因我大宋军将都穿红衣红甲,百姓便贱称军将为赤佬了。小将适才劝阻衙内随军一同出城,其中原因就在于此。”
高强这才明白,他早晨起来听说党世英要率队出城操练,便嚷着定要同去,还要打自己的旗号,原本以为正好给了他一个拍马屁的机会,谁知党世英一脸的倒霉相,肇因原来在此。看来赤佬一词恐怕就是从这时代开始流传,直到近千年之后成为海上最著名的方言了。
这些“后话”且不去管它,老百姓的嘴也是堵不住的,高强也不在意,向党世英笑道:“党将军,此等小事不必挂心,你我还是前往校军场阅军便了。”
党世英原本以为这下连累衙内出丑兼被人鄙视,自己干系不小,不料竟轻若无事地就揭过了,不禁感激涕零,呜咽道:“衙内海量汪涵,小将能追随衙内鞍前马后,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第四卷 东南 第一一章 阅军
高强重整旗鼓,与党世英并驾齐驱来到校军场,后面陆谦杨志和一众军校使臣一起跟上。此番是党世英接任东南第九将之后的第一次校阅,众将校事先虽说大拍马屁外加红包猛砸,依然摸不着党统制的半点脾气,这次只好倾巢出动,把多日不用的弓刀甲胄擦的锃明瓦亮,跟在党统制身后耀武扬威一番,看起来倒是军容颇盛。
诸军在校军场中列定队形,党世英与高强缓辔进场,先在诸军面前巡视一遍,所到之处都有人带头向二人敬礼,喊的口号可就五花八门,有的喊“统制大人神威”,有的喊“统制大人英武”,还有的甚至喊“统制大人飞黄腾达”。这些都是各队的指挥和使臣在那里带着心腹手下起哄拍马屁,只是事先没有默契,大家各拍各的,听上去反而不美,到后面有机灵的使臣就跟着前面的喊,只是大家心思不同,没保持一会就又有人标新立异,听的党高二人头脑大了一圈。
好不容易走完了,俩人来到一个土台边,甩镫离鞍拾级而上,早有人在台上支起棚架布幔,摆放桌椅茶水等物,高强与一众大小将官分别落座,亲随奉茶,递棉巾。
党世英为一军之将,自然要表现一番,且不忙便坐,站在台前挺胸凸肚,指手画脚一阵讲演,大义无非是诸军吃皇粮领官俸,自须戮力同心,苦练弓刀武艺,上报官家,下安黎庶,最后带头呼喊官家“万岁”,诸军齐声向西北高呼,惊起林中飞鸟无数,扑飒飒好一阵乱飞才安静下来。
前面党世英训话与高强无关,他就向身边的陆谦详问这苏州地面的军力。原来苏州驻泊禁军共有八指挥,四千人众,其中三千步军,五百骑兵,五百水军,统归苏州驻泊司管辖,其下设两都监一监骑兵,一监水军,只是监骑兵的陆谦手中只有百十匹军马,监水军的杨志更是水性不佳,未免有些名不副实了。
忽听三通鼓响,高强停了与陆谦的说话举目望去,原来是个人武艺表演,首先是十人出列演弓箭。宋军步兵中以弓箭手为主,一都一百人中有刀手八人,枪手十六人,其余都是弓箭手,因此弓箭为武艺第一,军中最重,选军士第一个标准就是能开多强的弓。
这十名军士既然是精选出来演武的,自然是一军之冠,身高齐崭崭地达到一米七以上,所持的弓也都在一石五斗以上,排成一排向五十步外的靶子轮番射箭,每人射罢五箭便退。高强对这结果大感兴趣,忙叫把十个草靶都拿到土台上来亲自检看,结果数来数去十个箭靶上只有三十八支箭,平均每人有一箭多脱靶,而且中靶的箭位也是参差不齐,中红心者寥寥无几。
高强看的大摇其头,这几人乃是数千军士中选出来的精锐,五十步的距离定点射击就射出这点可怜的成绩来,这要是大军真刀实枪的对阵,面对呼啸而来的异族铁骑,不知这些弓手能作出什么样的表现来?
看过了弓手射箭,接下来就是刀枪对练,刀手枪手各四人来到台前,先向台上主官敬礼,随即后退几步拉开架势,刀对刀枪对枪战在一处。高强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要笑出来:这叫什么武艺!但见刀来绵软无力,枪去红缨轻飘,人如游龙乱走,打的倒是花团锦簇煞是好看,可见事先都有排练,无奈半点实用价值也没有,就连高强这半桶水的人都看出了破绽无数,更别说杨志、陆谦这样练就一身好武艺的军中好手了,这八人齐上怕也经不住杨志这种好手三两下。
好不容易刀枪对练演完,接下来的骑兵演练更是惨不忍睹,十名“精骑”两厢对冲,一个照面就摔下马两个,两三个回合下来马速也已明显下降,呼哧呼哧地直喘气,小碎步代替了原先的大踏步,看上去胜似闲庭信步。
到此已足够让高强胃口倒尽了,本来下面还安排了大队演习,只是就看这些军士的训练水平,这一场大队演习下来还不定要有多少非战斗减员,到时候还得延医求药给他们诊治,徒然虚耗钱粮、又消磨士气,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算,示意党世英这检阅就到此为止。
党世英也知道难看,好在这兵不是他练的,尽可以推到前任身上,便又站在土台前一阵训话,说些“诸军奋勇争先,勇武可嘉”“惟技艺尚有未精,须更进一步,再上层楼云云”,最后命各军发下犒赏,每人赏一百钱,五斤米,三军同呼“万岁”,解散走人。
看各队军士到一旁领赏时,高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略略点了点数字,又与各队旗帜对了对,回头向陆谦问道:“陆都监,此间军士到底有多少?本衙内看着好象没有满员啊。”
陆谦闻言一阵尴尬,心说这衙内平时挺机灵的,这上头怎么糊涂起来了?他望了望四周同袍那躲躲闪闪的目光,凑到高强耳边道:“衙内明鉴,这是咱们大宋军中的惯例,倘若每指挥的兵员都满额了,带队的军校使臣可就没活路了。”
高强一楞,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是各级军校一层层吃空饷的结果,朝廷发下五百人的钱粮,也不知有多少要落入领兵官的腰包里,作战序列簿上的士兵姓名,又不知有多少是子虚乌有之人?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军中有此弊病,毕竟身为大宋最高军事长官殿前太尉的衙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只是现今正是用人之时,手头可用之兵却是这般模样,心里一时无法接受而已。
他起身走到土台边,看着一队队士兵陆续退去,队伍走的歪歪斜斜,旌旗低垂,刀枪凌乱,一个个扛着新发的犒赏兴高采烈,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大宋每年养兵百万,耗费四五千万贯钱粮,各地驻泊禁军还要从州县截留近千万贯,榨取了无数民脂民膏,练出来的就是这种军队!真不愧了百姓叫当兵的做“赤佬”!虽然东南承平已久,民风又比较温和,驻军比之西北边境的大军来说战斗力差了不是一个档次,可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太难令人放心了,万一地方有事,驻军一触即溃,东南的局势恐怕会瞬间糜烂吧?
“东南有事,东南有事……”一念及此,高强不禁打了个寒战:万一方腊起义是发生在现在,朝廷大军尽在西北,京师老爸帐下那些老爷禁军比这里的一盘散沙也强不到哪里去,届时百万明教教众一时并起,承担了大宋一半赋税的东南怕是一夜间就非朝廷所有了,本已日渐糜烂的政局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高强决心已定,点镫上马,加了一鞭,那马“泼剌剌”地撒开四蹄向城中驰去,大小将佐慌忙跟上,一阵烟地回城去了。
进得应奉局,高强衣服也顾不得换,便在后堂与党世英等人计议,第一件事就是要他详察军中实员多少,虚额多少,青壮之兵多少,各队军器保养状况如何,一应都要刻日呈报。
党世英脸色尴尬,埋怨地偷瞪了陆谦一眼,心想都是你干的好事,这可叫我怎么交差?
陆谦不敢看他的眼光,也在那里暗暗叫苦,心说衙内这是怎么了,官场规矩有道是瞒上不瞒下,这些都叫你知道了那我们这兵还怎么带,怎么去面对军中广大一起吃空饷的袍泽?迫于无奈,向一旁的杨志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接这烫手山芋。
杨志虽说对高强忠心耿耿,可他家世代军官,这军营里的大小猫腻都是一清二楚,也深知不可过分细究,否则失了众心这兵就难带了,只是这话又怎么对高强说得出口?急得满脸通红,那一大块青记也变了颜色。
高强见他们脸色难看,一个个都不说话,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说话太急,忙笑道:“几位将军不必担心,本衙内亦知这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又岂会陷诸位于难堪?”
三人同时长出一口气,心说衙内你真是好人啊,这么懂得体恤下属!陆谦便笑道:“衙内明察秋毫之末,真是英明之极,咱们跟着衙内办事那是几世的福气!”党杨二人也连连点头,深有同感状。
陆谦又道:“然则衙内欲详察军中诸事,其中必有深意,不知可否向我等说知,也好有的放矢?”
高强点了点头,陆谦就是陆谦,小处也毫不含糊,“闻弦歌而知雅意”说的就是这种人才了罢:“陆都监所见极是,本衙内的确有些事,恐怕须用此军,是以想请几位将军着意整军备用。”
第四卷 东南 第一二章 龙游
几人听了都是一惊,陆谦还没开口,党世英便急忙问道:“衙内如此说,难道朝廷将有事于东南?”
高强暗笑,正色道:“实不相瞒,朝廷于西北用兵经年,其中多有利弊得失,枢议早有再变兵制的提案,只是国家如此之大,各军无虑百万,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这兵制也不是说变就能变的。相公崇宁三年本已有重建新军之意,却因前次意外罢相而废,此番重入宰执……”说的有些口渴了,便端起桌上的茶碗来喝了一口。
党世英赶紧插话,胁肩谄笑道:“那自然是太尉大人和衙内运筹奔走之功了。”逮着主子得意的事情大拍马屁,乃是献媚的不二要诀,党世英自然深知其中奥妙,这机会抓的正好,既没有打断衙内的话,又结结实实地拍了极为熨帖的一记马屁,就连高强心中都有些飘飘然起来。旁边陆谦更是暗自捶胸顿足,深觉自己道行不够,难怪这党氏兄弟比自己还小了几岁,却爬到这般高位,这份马屁神功可着实了得。
高强呷了口茶,续道:“此番相公重掌宰执,这兵制重整案便又提上日程,只是下面情况未明,他老人家谨慎为先不敢轻动,便属意本衙内先下来了解一番,这事家父也有预闻,因此安排几位与我一同来这苏州就任了。”
“哦……”“原来如此……”“相公公忠体国……”“太尉深谋远虑……”三人连连点头赞叹不已,陆谦这回聪明了,没等党世英说话便抢道:“然则衙内这番整军,就是要为了这兵制变革做准备了?”
“正是!”高强慨然道:“相公当年随王荆公变法图强,深知祖宗之法不可守缺不变,国家冗兵之弊不除则不强。然而兵制变法千头万绪,若一味裁撤则恐生变,亦恐不足应万一之变,相公的意思,是要本衙内在这苏州城先查探军力究竟如何,如何变法适当,先提个预案上去再行定夺。”
“是极是极!”党世英这回再度抢回先机:“相公这般思虑,真是人所难及,小将这便吩咐下去,务必要尽快将军中各种详情尽数报于衙内知晓。”
陆谦暗骂党世英草包,刚才大家都你推我我推你,就是为了军中关系复杂,这么把幕布都掀开了大家不好做人,现在高强只是一席话,这脸立马就变了,要知道这出头鸟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他脑子里转了转,向高强笑道:“衙内,虽说相公此意于国为大义,然而毕竟现下没有公开行此新政,这般雷厉风行地彻察,军中将士不知就里恐怕乱了军心。”乱了军心倒是有可能的,只不过原因大抵是各级军官少了许多油水,为国所能尽的忠义之心就少了许多。
见高强微微点头,陆谦精神一振,续道:“小将倒有个计较在此:且暂缓如此彻察,只说统制大人要练军,教各指挥按日分头出城操练,若逢到支领请受(宋时的军饷叫做请受)之日,就如今日在校军场现发犒赏一般各领各的,这么一来再比对以前发放的记录,其中虚实便可尽知了。”
“妙计!”高强击节而赞,这条计策虽不起眼,然而却极为实用,神不知鬼不觉便将实额空额都探了明白,余外的兵员素质、军器利钝等事都可以在平时操练中差人暗中观察即可。“陆都监此计大妙,党统制,杨统制,可还有什么意见?”
俩人都是摇头,杨志见有这计策可以不惊军心,自然欢喜,党世英一面答应一面暗恨“这么简单的计策我怎么就没先提出来,这陆谦的嘴太快了,下次再找回这场子罢!”
见无异议,高强便着几人详细计议个中细节,料想自己已经一顶军制改革的大帽子扣了下去,明眼人自然知道要赶早的道理,其中又有杨志这样的心腹在,不怕这几人不尽心办事。
他径自回了书房,吩咐了亲随看好门,便独自坐在椅子上整理自己的思绪:此番主动求得来东南的机会,主因之一就是为了帮源银矿一事,方腊在这件事上的表现令人摸不着头脑,再联系到原来历史上方腊起事的浩大声势,不来探个究竟实在是放心不下。
只是自己手下不是军官就是文士,一个下里巴人都没有,唯一对江湖市井有所了解的石秀也留在了京城,是以现今自己人虽然到了江南,却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了解明教的虚实,这便如何是好?
这问题他本也有所考虑,只是一时没有头绪,再加上初来乍到事务繁杂,便搁下了。今天看到苏州驻军的“精彩表现”,才知情势严重,方腊如果选择这个时机起事,则局势恐怕比原先历史上搅扰七州六十二县更为严重,东南半壁不保也有可能。现在自己来的这个年代显然已经与原先的历史有了差别,若当真以为方腊必定会在十几年后起事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君不见力行花石纲恶政的朱缅已经被自己给取代了么?
这回细细思量前后因果,忽地发现自己漏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宗泽!此人深入明教根本重地,银矿矿脉就是他发现的,又与明教教主方腊这样的核心人物一夜交涉,再加上多年在此地做县令,对于明教事务的了解恐怕没什么教外人士能比的上,这一个人如何不用?
高强霍然站起,向亲随道:“快请许先生来见我。”那亲随应声去了。
工夫不大,许贯忠快步来到,高强劈面就问龙游县的情况如何?
许贯忠也是当日大相国寺目睹了高强与明教众人交涉全过程的,听到高强这么问便知他心意,只是他是大名府人氏,这两浙路衢州府龙游县名字是知道的,路径是不知道的,出了苏州城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又怎么回答衙内?偏偏这事又不好假手他人,只好又跑出去找了份两浙路的详细地图来与高强一同参详。
原来这东南水网密布,大凡县治以上的所在都有舟楫可通,这龙游县也不例外,若是乘船沿运河直下杭州,再转入钱塘江,经富阳、桐庐而至睦州,由此船放兰溪,溯流而上数十里就到了,全程顺风逆水,轻舟快行,不过六七日便至。
只是两个北方人到这地方连话都听不大懂,又怎出得门?许贯忠去应奉局里的老人中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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