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后勤依赖较大,这条长长的补给线将会受到严峻的挑战。
风险大,收益也大,这条路线的北端是金国完颜部的老巢,目前占据黄龙府、长春州、咸州、泰州等地的,尽是完颜部本族的所谓金国宗室,打下这片地方可以大大打击金国的掌权集团,进而动摇其国中的秩序,为瓦解金国打下坚实的基础。同时这些地方地处大兴安岭南麓余脉,又是契丹向东进军的必经之路,宋军占据这里就得以切断契丹和其辽东故地之间的联系,假以时日可以从容收拾辽东诸部,与燕云一道,对契丹形成两面包围之势,大宋在战略上将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
从时机上而言,正如陈规所说,眼下辽国势衰,金国新败,正是宋军拓展自己在辽东势力范围的千载良机,错过这个时机的话,一旦契丹集结力量大举向东进军,或者金兵回兵北上,巩固其在这一带的守御,那么宋军占领这片地方的难度又要大大增加。
何去何从?众参议一番争论,你长我短,高强渐渐已经有了决断:北上!开州那样的逆境,我都赌了,何况是现在?向北五百里,便能将整个辽东握在手中,东路那些地盘,留给子孙慢慢去占好了,本衙内岂是守户之犬!
只是朱武却又道:“昔日相公在枢府时,本意取了辽东之后,坐看契丹与金国相争,我大宋有泰山之安,如今却有意北进,切断契丹东进之路,岂非是以我大宋辽东一地之力,受彼两国之兵?倘若金国难灭,日后辽国又盛,我恐辽东力不能支,还望相公三思!”
高强却笑道:“不然!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我取辽东,本意为契丹解危,使金国不能坐大,倘使金国能与我和,则我便可稳坐辽东,居金辽之间,左右逢源。然而金兵悍然侵我,契丹坐视,如此已非我居中得利之局,那契丹宁忍金国之仇,也要削我之势,足见其心叵测,必须趁此时大展我军之势,威服金国,则契丹亦为之丧胆,方才肯守两国盟约,辽东背倚契丹,足制全辽诸部,以我中华文治武功,可逐步收服辽东诸蕃部为己用。若是再要远图,他日契丹若壮大起来,要背盟攻我时,我便索性用辽东诸部为军,金兵既然能胜辽兵,倘使我用中原甲兵佐之,克辽必矣!倘使出一二冠军人物,浑一漠北、封狼居胥,也未必不能啊!”只不过呢,那就不是本衙内的事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七一章
大方略一定下来,下面的细务自有一班参议官们去办,什么调动兵力,什么囤积粮秣,什么驮兽车仗征集,什么作战计划拟订,一应皆是诸位参议们训练有素的科目,高强也帮不上什么忙,尽数推给陈规等人去劳心。
在得到了宋军将与其共同征讨金国的承诺之后,高丽使者亦表示其兵决不越过鸭绿江一步,两国好似已将金人视作了砧上鱼肉一般,任意宰割。高丽使节满意而归,这厢高强请来监军童贯,将自己与高丽结盟一事告知于他,并称自己不日便要北上,攻打金国国都去也。
童贯前次稳坐辽阳府,却也有个留守之功,虽然说他身为郡王,已然位极人臣,再也升不上去了,不过那金帛田园的赏赐也是加倍丰厚。
既然赚了便宜,好该知足常乐,怎知童大王素来自诩知兵之人,见金兵煞是不济,连高强这等黄口孺子都战不过,国主一战成擒,显然是一块到手的现成功劳,如今见高强又要出战,他哪里还坐的住?自思自己立功西北,拓土云中,十余年来所向皆胜,自然强过高强这小儿甚多,高强都能立下如此大功,何况是童大王了?
因此上一口咬定,定要从军出征,至于留守的功劳情愿送给他人,反正高强手下军队的后勤机制较为独立,他一个监军也插不上手,在辽阳府整个就是游手好闲。高强说不动他,再则也担心这厮暗中捣鬼,在这辽东战事紧要的当口拖他的后腿,便即允诺了,只是要他紧随中军,不可擅自行动,童贯自是满口答应。
此后辽东宋军频繁调动,首先是旅顺口的水师从海道前往保州,将当地的中原商旅及其财货尽数运回旅顺口安置。这保州地近开州,与金国是隔着一条鸭绿江相望而已,虽说有不用兵的盟约,但自从宋金开战以来,此地的中原商旅大多数也已经离开,宋军水师来此走了一遭之后,更是宋人绝迹。落在有心人眼中,无疑是保州即将不宁的征兆,因此高丽、倭国等国商人亦皆纷纷出走,其去向居然多半都是向着宋军控制下的旅顺口而去。
此后开州前线宋军兵力猛增,在苏州关下完成集结的地栾廷玉部两万大军开至此处,加上此前在开州的韩世忠、李孝忠、马彪等兵力,开州云集了八万多宋军,连营四十多里,旌旗蔽日,一副大动干戈的景象。
高丽兵见状自然鼓舞,于是四月八日,保州事变爆发,高丽以金国先违反了保州不驻兵的盟约为由,出动上万兵力攻取保州,将城中的女真人杀了个干净,随后三路兵发,一共出动了不下五万大军,向其北面的金国发起进攻。
高丽人既然打响了,宋军也就应约出动,只是栾廷玉摆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架势,每日里前进二三十里便即扎寨,四处觅地修筑堡寨,又派遣文吏丈量土地,计算里程,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垦荒。
金人老于兵事,且知宋强高丽弱。一早便收缩兵力,在鸭绿江畔迎击高丽,粘罕仅以七千兵力,设伏大败高丽中路兵两万,逐北近百里,斩首三千级,吓得其余两路也都慌忙退却,不但寸土未得,反被粘罕掳了千余人户回去。
此时高丽方才觉出不对来,连番遣使促令宋军进兵,而栾廷玉口中连声应诺,却依旧不紧不慢,一直推进了一百多里,抵达鸭绿江支流沸流水以后便再也不肯前进,索性在沸流水和鸭绿江的汇流处扎下大营来,每日里填土积石,大有将这营垒直接建成一座城池,在此常驻之意。
高丽至此方知不对,忙又遣使往辽阳去与高强理论,到了彼处方知,原来高强在保州事变之后两日便已离开辽阳北上,眼下宣抚大旗已经过了银州了!
原来栾廷玉之军到了开州,并不是增兵,而是换防,原驻开州的诸军除了留下王伯龙部六千兵守城以外,余众尽数西返辽阳,而后马不停蹄跨过辽河,向北路银州而去。
“此番,我军以栾统制部两万兵,王千户部六千兵守东路;史承宣、大节度兵两万五千会于贵德州,经东那道转北上,直金国咸州兵之左;郭太尉一万八千兵经沈州、辽州、铁州北上,直金国咸州兵之右。我军中军以马统领军为先锋,韩节度次之,李节度、花节度之兵为中军,由银州直指咸州。”四月十六日,高强中军抵达银州,驻守此地的万户张晖出迎,在银州的官署大堂上,陈规展开辽东地理图,将此番大军行进的路线对张晖简略说明。
张晖乐得合不拢嘴,向高强叉手道:“相公以少胜多,不但大败金人,便连那阿骨打也擒了来,如今辽东谁人不知宋军善战?往日人皆说什么女真不可敌,直是吹那大气而已!如今相公大军北伐,十万雄师,凭他金兵些少兵力,恰似螳臂当车也!”
高强微微一笑,也不接他的话茬,要知道他中军先期北上,余部陆续开进,这些兵力其实多半都还没到位,嘴上说说过瘾而已。便笑道:“张万户,你久守银州,身当辽东之北路,自知当面之敌虚实,如今我军北征,是要一直杀到金国会宁府去的,张万户以为可否?”
张晖本是好功名的性子,之前守银州没立下什么功劳,听说开州打的激烈,急得他在银州城楼上跳脚,大骂金兵不走他这里进攻,太也不仁义。听得高强要一直打到会宁府去,乐得嘴只也合不拢,拍着胸脯道:“相公放心,金国在咸州不过三千多兵,都是咸州都统娄室统领,小将视他如草芥尔!敢请相公一支令,小将愿率本部为大军前锋,十日之内取下咸州,让相公歇马!”
高强听说咸州只有三千兵马时,倒也不意外,金国在开州兵力几达七万之众,占到他全国可用兵力的七成,还要留下兵力在黄龙府和泰州守御契丹,咸州能有大军才怪。便笑道:“张万户,既知咸州兵力甚寡,何以迟迟不敢前进?”
张晖登时将眼睛鼓了起来,道:“相公说甚话来?小将六七千兵,要守把银州、贵德州辽州之间近百里之地,身后便是相公的辽阳府,怎敢轻举妄动?不意竟被相公疑我逗挠,今番非攻下咸州不可,否则焉有脸面立足于辽东诸军中!”说着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便要高强下令于他。
高强忙将好言相劝,又说攻城器械未到,尚须等待数日,哪知张晖却道:“金兵哪里会守城,咸州城上也无多少守具,某进兵之际一鼓登城便是,焉用攻城器械?敢请相公下令!”
高强顿时便觉不快,想那娄室也是金国良将一员,又占着地利,兵法说五则攻,十则围。对付金兵这样的强兵再谨慎些也不过分,张晖兵力也不过就是对方的两倍,怎敢说这样大话?有心加以申斥。碍着方才说话已经过火,倘若一意打压,只怕冷了张辉的战心,微一沉吟时,却瞥见一旁童贯面带讥嘲,显是见他驭将无术。一转念间,已有了计较:“张万户既然一意求战,本帅要待不允,恐伤了将士心,只是此番进兵不比寻常。张万户为大军前锋,倘若挫动锐气,军法难容,张万户可敢立下军令状?”
张晖赌气,便即允了,他却不识字,有军中幕吏写了状子念给他听,教他签了花押。高强仍恐他有失,待要拨些兵马助他,张晖却恐分了他功劳,只是不要,便径自去点起兵马,杀出城去了。
这银州和咸州相去也只三十里,大军行来半日即至,探马往来更快,因此高强也不怕他大败,只命林冲率教师营遥遥缀着,防他被敌人断了后路。高强端坐中军,只看流星探马一个接一个地来禀报:
“张万户离咸州十里!”
“张万户离咸州五里!”
“张万户进抵咸州城下,城头不见金兵旗幡刀枪!”
“咸州城门大开,城中不见人影,张万户已遣斥候入内探查矣!”
“咸州内外并无金兵踪迹,张万户走马取咸州,向相公报捷!”
难道说娄室自知不敌,率军逃遁了?高强心中郁闷,心说莫非我是诸葛亮他是魏延,倒是我这统兵的文臣过于保守了?传令褒奖张晖,录下其功,一面教林冲撤回银州城中。
岂料到了夜间,咸州城中一场大火,金兵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着驻守城中的张晖部一阵乱杀,张晖仓促间抵敌不得,胡乱杀到天明,金兵方才退去。待扑灭了火迹,计点士卒折却近两千人,在营房中烧死的占了大半,连他自己也被烧伤肩膀,斩得金兵首级却只数十而已。当下垂头丧气,命副将彻查城中金人,一面来向银州高强请罪。高强心中暗爽,不过用人之际,却也不好伤了他性命,便将出军令状来,说道这状子只是定下攻取咸州,张晖既然已得了咸州,便不违军令状。至于后来中了埋伏失利,不在此列,功罪相抵,着他日后立功便是,张晖闻言感激,复又回到咸州城中,四处打探金兵去向。
过了十日,韩世忠、李孝忠、花荣等大兵都到,左右两路的郭药师和大忭等人亦已依照计划开拔,那张晖方才传来消息,说道娄室果然向北退却,这一路上金人兵力甚是单薄,只是听说金国自阿骨打被擒之后,近日已经立了其弟吴乞买为狼主,方集兵诸部以图再与宋军决战。
此时已近五月,天气晴朗,高强便教进兵,六万多大军迤逦北上,于路不断有诸部来降,俱说是原先归附辽国的诸部,当金人起兵之后不能抵敌,只得归顺,如今天兵到此,金人望风远遁,他们便也情愿归降大宋,各自献上些牛羊战马佐军,有的更献出些族中美女。
高强一一用好言抚慰,仍许诸部原居各地,各自给个小官,大抵是些巡检之职,除了征些向导之外,牛羊战马不妨收下,军中给些金银绢帛之属作偿,这些东西在北地购买力甚强,算来倒也不亏了。至于那些所谓各族美女,高强只略微看了一眼,便即慨然推辞,说道王师奉大义,吊民伐罪而来,岂可行此不义之事?说话之际强忍着呕吐之欲,自觉颇为辛苦。
如此一路推进,每日行二三十里便住,半个月下来都没有遇到金兵抵抗。这一路上大多数肥沃土地都被诸女真猛安所占,高强自然不会客气,吩咐一一收归己有。待战事平定之后便好授给辽东将士。实际上大军北伐和东征,辽东的百姓亦是闻风而动,到处拓土,尤其郭药师等辽东诸军,其千户百户的编制根本就是军民一体,所到之处只将木筹一插,后面便有来自其千户的百姓划下地盘,效率极高,至于如何分配,不妨等到战事平息才来详计。
五月中,张晖的前锋已经抵达黄龙府境内,斥候甚至已经跑到距离黄龙府目力可及的范围之内,到这里还不见一个金兵的踪迹,张晖在咸州吃了一次亏,不敢冒进,退回到离黄龙府五十里处下了寨子,一面遣人飞报中军,请高强定夺。
“相公,此必是金兵知我大军北来,不敢逆我兵锋,是以火焚咸州,后退五百里至黄龙府,集兵在此以待我师。想我军粮秣远自盖州和旅顺口运来,于路转饷不易,兼之此地寒于辽东,倘若熬到秋冬之时,大雪落下隔绝道路,我兵十余万众势不能久守于此,必须南归就食,那金人世居北土,耐寒敢战,却正是他用武之时。”此时高强已然进至离黄龙府八十里的信州屯驻,闻说前锋已经进至黄龙府境内,便召集诸将商议军事,连左右两路的史文恭、郭药师等人俱都前来相会,大帐中数十员文臣武将济济一堂,陈规代为解说了当前兵事之后,便作如是说。
童贯北上随军而来,辽阳府作为全军后勤供给的枢纽,高强留下了朱武调度守御,故而随军参议便以陈规为首,他这番话虽是出自一人之口,其实也是参议们连日研讨的结果。
诸将多半都是历战宿将,这一路北上近五百里都没有大战,本已心生疑虑,听得陈规这般说法,俱道有理。花荣便道:“近闻金人已立新主吴乞买,本意其新败之后,志气必然颓唐,不意却能壮士断腕,出此计策。北土贫瘠,冬季既寒又长,粮饷转输不易,当日辽国数次攻伐女真,多驱百姓屯田为计,便是由此,岂料前锋一战失利,诸多百姓如羊遇狼,尽皆被金人赶杀掳劫,方令金人坐大。”
郭药师亦道:“正是,达鲁古城一战,金人号称破敌六十万,其实皆百姓尔,以契丹之居北地日久,亦要行此下策,可见女真之难伐。其后辽主亲征,金人不敢迎其锋,亦退守国中,闻辽主自去方行追击,有护步答冈之胜,亦不过先待敌粮尽,冬季严寒之际,尽得天时地利人和而已。今日金人一退五百里,将沿途三十余猛安之地尽数舍弃,百姓奴婢亦皆驱使北去,谅来亦是那金国新主吴乞买师法阿骨打之故智,否则难以一其国中意志。”
高强听这话亦觉有理,自己出兵和吴乞买的即位算起来几乎同时,这么大的事金国几乎是立刻就作出了决断,也只有这种解释能说的通,即此种战略本来就是金人惯用之法,大家都愿意照此行事。从咸州开始,各种情报都显示金人退的虽然仓促,但极为坚决,路上连掉队的人都极少看到,据军中捕得的女真掉队之人供称,娄室等人撤退时甚至将百姓奴婢都用绳子捆成长串,声明一人逃跑便杀全队,女真本族人也是一般无二,更有许多侦骑在后队周围巡逻,凡遇到力竭掉队的人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