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来,实在听了太多的兵戈杀声。当下上前扶起李清照,只觉得今日的李清照容光焕发,不由地笑道:“姐姐今日真好比仙子下凡,某家几疑身在瑶池仙境矣。”
李清照虽略显扭捏,倒也坦然,浑不似往日的矜持,亦笑道:“此番相公出兵,妾身度日如年,直到捷报传来,方觉心中稍定。听闻相公此番与敌恶战,着实不易,妾身自当率众女眷出迎,以振家声。”
高强甚喜,又搀起金芝、金莲和小环,这三个便不似李清照般大方,小环眼泪都要掉下来,被李清照开解了两句,方才稍稍宁定。高强心中感动,也是好言安慰,只是左顾右盼间,独独少了一个人,忙问道:“我那长恭孩儿何在?”这队伍,不大整齐啊!
提起长恭,李清照四人面上俱是无奈,金莲苦笑道:“相公恕罪,这孩儿忒煞顽皮,战事未决时有鲁大师约束,他还好些,得知相公胜了金兵时,整日价闹着要往前敌去,鲁大师被他扰的恼了,只说不见家人倒好管教,一径提了去城中报恩寺住去,这些日子竟不在家中。”
这小子……高强一笑了之,便教曹正去取长恭回家来,而后迈步入内,刚转过照壁,便唬得一惊,只见这照壁后头居然放了一排震天雷弹,大大小小的总有二三十个。再联想到屋外堆积的柴薪,心下便已明了七八分,指着雷弹向李清照道:“姐姐,这莫非是你所为么?”
李清照点了点头,尚未答话,金芝抢道:“相公,自你去后,李姐姐便命锁了门,不许内宅之人外出一步,又命人将屋外遍积柴薪,院中放了雷弹和引火之物,说道只须相公战时不利,敌兵临城,便要合宅以殉。后来捷报传到,姐姐方许人出入,却也不教撤了柴薪和雷弹去,满城人都称说相公一门英烈哩!”
不是教你保重自己,等我回来……高强望着李清照,又自金芝、小环、金莲面上一个一个望去,这是我的家人,这是我的亲人,是我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人们,而她们也是一样,将性命都交托在我的手中了!千言万语,尽是虚话,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他拉起李清照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娘子,高强安然回来了,如你所见。”
李清照身子一颤,望着高强,嘴唇轻轻抖动着,应道:“是,妾身恭迎相公归来,合宅俱安。”语声亦是微微颤抖,那脖子和耳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即染上一层胭脂,头却渐渐低了下去,不敢再和高强对视。
两人对答一句,周遭的金莲等人却都睁大了眼睛,一会看看高强,一会看看李清照。自打李清照进门以来,高强还是头一次改了称呼,叫她作娘子了!
好象力道还不够啊……高强将手一紧,攥着李清照的手,另一只手作了一个衙内派的经典动作——用食指将面前佳人的下巴托着,把她的整张脸给“端”了起来,语气中又加了三分坚持:“娘子,为夫安然回来了,如你所见!”
李清照现在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好似风中荷叶一般,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嘴巴张了张,一时却没说出话来。身边三妾俱是屏住了呼吸,眼巴巴地望着李清照,话也不敢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素知李清照为人矜持,万一惊了衙内的好事,怎么得了!
迎着高强的目光,李清照极力地在他眼睛中搜寻,搜寻着令自己能够安心的力量,这个远赴战场,也带走了自己的心的男人啊!在战事未决的那段日子里,好似生命都已经随着他的离去而离去了,即便是前线的捷报,也未曾让她安心些少,直到今日,看到他重新出现在眼前……
不觉间泪已成行,流出的是欣慰,也是感动,更是交托今生的坦然:“是,妾身恭迎夫君凯旋,合宅俱安。”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七〇章
清晨醒来,鸟鸣啾啾,高强大力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舒畅。自从来到辽东之后军务倥德,日夜操劳,饶是他年纪轻精力旺,终究不是铁打的人,委实是有些乏了,昨夜这一觉可算是睡得透了。
“官人起身了,妾身服侍官人梳洗。”他刚从床上直起身来,便听得女人声音,跟着便是两个丫鬟端着热水毛巾等洗漱用具进来,李清照随后走进屋来,身上衣服却已穿的齐整。
四目交投,高强微微一笑,李清照脸上顿时就红了,把头别到一边不敢看他,只是在那里指挥着丫鬟服侍高强。高强漫不在意,梳洗已毕,方上前捉着李清照的手,笑道:“娘子起的恁早!来来,你我夫妻共进早膳。”
李清照瞟了他一眼,也不推辞,便是亦步亦趋,任凭高强拉着她的手到了外间,二人坐定了用饭,只是吃了两口,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抬起头来便撞见高强的眼光灼灼地盯着她瞧,一股促挟之意不言自明,这热气腾腾的白米粥顿时就吃不下去了。
高强嘿嘿一笑,挥手将一旁侍立的丫鬟仆妇都遣了出去,笑吟吟地道:“娘子,今日气色见好,想必昨夜安乐?”
李清照大羞,想起昨夜与高强真正作了夫妻,方才晓得这厮从前被称作花花太岁,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尽有那一等花丛手段,直是闻所未闻,兼之久别重逢,心中激荡,这一夜间竟是如痴如醉,至今回忆起来犹如在梦中一般。偏生这登徒子丝毫不以为羞,青天白日便这般问了出来,亏煞他还记得遣开丫鬟仆妇,否则真真是不要做人了!当下晕红着脸,勉强将脸上表情板起,低头道:“妾身年老色衰,姿色殊不足以侍奉官人。且未必有出,官人今后还是多多宠幸几位妹妹才是。”
高强一怔,方才反应过来,李清照的意思是她以前和赵明诚就没有生养,恐怕有生育方面的问题,这时代的夫妻敦伦是要和传宗接代紧密联系起来的。况且她年近四十,纵使保养尚可,终究不及一等青春女子了。
“这般的闺中事,还真是有甚于画眉者,有趣有趣。”高强暗自坏笑。其实要说李清照的姿色,确乎不及他府中的诸女,五官相貌也就是比小环稍好有限,与金芝、师师那样的人间绝色相去甚远,身段风流更是拍马也赶不上金莲这样的女人中的女人。不过呢,这两情相悦,也未必定要天生丽质,否则哪里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起码昨晚高强就丝毫没有觉得她哪里差了。
便笑道:“娘子说的哪里话来?我高家已然有后,娘子无需担忧无出之名,何况某家仰慕娘子已久,却终日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一朝得偿所愿,正是得其所哉。只觉春宵苦短,焉有别访他求之理?”
李清照面上火辣辣的,心里却甚是甜蜜。作女人的哪个不希望得到个郎宠爱?何况她亦是久旷之身,好不容易得以焕发第二青春,亦只恐时光轻易把人抛,更不惧郎情妾意日日淘,适才推托也不过是身为大房的矜持而已。
正喜滋滋地低头羞笑,却听高强又道:“娘子,古人云,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日为夫起身之后,但觉意未餍足,今稍觉饱暖,你我夫妻何不携手鸳帐,再赴云雨,方始不负这大好春光?”一面说,一面便将手来拖。
李清照骇然,料不到这一副风流才子的表皮之下,花花太岁原形毕露,才第一天行过了周公之礼,这厮居然就要白昼宣淫?!不论李清照心中有多么爱煞了高强,此举亦是她断然无法接受的。当下便要板起脸来拒绝,不想高强把出那等风流手段来,一面口中花言巧语,一面便来上下其手,有道是烈女也怕缠,何况两人之间原本有情?只闹得钗横鬓乱,娇喘细细,李清照百计推搪不得,身子也渐渐软了,暗叫一声“罢了!也只由他,凭我这姿色年纪,尚有几场恩爱好享受?”
高强正在得趣,冷不防听见外面脚步声响,跟着牛皋的大嗓门在院门处响了起来:“相公,有紧急军情,请相公即刻升帐。”
高强闻声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李清照原本就是心中忐忑,一听此言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几步进了里屋,头也不回地道:“相公公事在身,切莫耽于逸乐才好。”
“夭寿!我哪里耽于逸乐了,开州打完仗以后将士们都可以找军妓,我可是老老实实憋到现在,昨晚也就两次而已……”高强心中大不忿,幸好还记得辽东还在战时,牛皋既然说有紧急军情,他也不敢怠慢,当下只得强自收拢意马心猿,辞别了李清照,方整理冠服,出得门来,一面疾步向公堂行去,一面问:“是何紧急公事?”
“启禀相公,是高丽国使者求见,说道本是往开州去寻相公议事,一路追赶到此。”
高丽国?高强登时就想起郭药师日前所说的话来,难道说这金兵当真如他所料,居然跑去和高丽开战了?倘若当真如此,那可是大好机会。
不一刻到了公堂上,三班排列整齐。高强用一个请字,不一会几名高丽使者上得堂来,躬身为礼,高强亦欠身答礼,吩咐取了座位相待,这是外国使节,礼数上不可缺了。
那使者说了来意,道是金兵做过,不但违逆中原上国,也有意侵犯高丽疆土,近日来屡屡违反关于保州自由化,不许驻扎兵力的约定,将许多兵马调入保州,必是有意南侵高丽,西拒大宋。他高丽虽然是小国,却也晓得礼义兴邦,遵奉上国,原本听说金国兴兵侵攻大宋,便已是义愤填膺,待要兴兵责以背盟之事,不想金兵贪得无厌,既受挫于大宋上国,却又狼视高丽。此举实乃义理所不容,天意所不与,高丽国王顺天应人,即日将起大兵征讨金国,惟祈上国遣天兵夹攻云云。
中国人学会说外国话以后,往往会以为得意,将学到的外国话说得格外夸张。外国人也是一般,尤其这时代大宋朝是真正的大国,整个东亚的价值观和文化都是仰大宋鼻息,到处都以汉学为正统,这高丽国每三年甚至要将国中的学子送到大宋朝来参加科举,中举者皆以为荣。这使者虽然不是宋朝所策的进士,亦常年读儒家典籍,说起话来咬文嚼字,只把书面作口语,偏生高强的古文又是半调子。听起来格外费劲。
好容易听了个大概,高强只觉得这使者的话有些不大对劲,一时却又想不透,多半是被这使者的满口大道理给雷晕了,当下也不答话,只是微笑点头。示意你的话我都收到了,就是不予以表态,一面丢个眼色给一旁的陈规。
陈规了然,便上前向那使者行了一礼,道:“金人侵我疆土,杀我兵民,实乃罪恶滔天,不意其意犹有不足,尚欲背其与贵国盟约,侵贵国疆界。若果有其事,我大宋断不能坐视。只不知适才使人说起,金兵调兵入保州一事,其兵几何,为首者为谁,何日入得保州,意欲攻打贵国何处州县?”
那使人被陈规一问,竟尔一时无语,顿了片刻方道:“金人兵民不分,民亦是兵,我国只是侦得他将兵器运进开州城中,又有许多女真人骑马入城,行囊沉重,中间多有暗藏甲胄者,故而料定是悄悄增兵入城。至于何人为首,一时亦难知晓。”
高强听到这里。才算明白过来,看来所谓金人有意攻打高丽,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那金国和高丽之间疆土接壤数百里,哪里不好用兵,偏偏要从保州去打么?打保州也就罢了,城中本有许多女真人行商,要运兵器也不必等到现在吧。况且这时代与后世不同,金国在起兵击败辽国之后,承继了辽国的疆域,其与高丽的分界是在鸭绿江以南,倘若真要打保州的话,直接骑兵从东向西杀过来就是,三两下便能将保州给包了饺子,更不必枉费时日,弄许多玄虚出来。
“高丽棒子,多半是看着我杀退了金兵,觑出便宜,想要趁机捞些油水吧?我还在奇怪,何以金国新败之后,还没听说立了新的国主,便又要另启战端,如此不智。却没想到高丽和女真相争多年,彼此间也不是什么友好邻邦,如今有这样的好机会,就算金国不来惹他,他自己也要动手了。”
高强片刻之间,已经想得通透,暗道:“我正愁不知金国内部详情,手头兵力也未必尽够,恰好高丽送上门来,他能连年与金国相持,历史上金国也始终不曾打进高丽国去,想来这些棒子也是有些战力了。何不应了下来,待他出兵之后,我便可相机得利,至少可以抽调出一部分开州大营的兵力,用于北线作战。”
当下已有定计,却不忙便允,只说兹事体大,尚须详细计议,两日之后方有回音。这原本是常理,那使者点头称是,又说了些场面话,便告辞去了,自有幕吏安置。
这边高强便与众人商议,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陈规便点头称善:“相公所虑极是,我亦觉金人狡猾,断不至于在此时别启战端,再树新敌。
即便如当日郭太尉所言,金人将择高丽与契丹其一攻之以立威,两者相较而言,那契丹乃是大敌,两国间仇怨极深,断无和解之理,倒是高丽国与他份属同种,倘使金国甘词厚币,遣使结好于他,亦可安定一路,得以并力向西。这高丽使者言下不尽不实,多半是他自己有心要攻打金国,碍着盟约乃是我大宋居中所立,故而先要求得我大宋首肯,方敢兴兵。”
众人都道有理,高强便道:“我亦是这般想法,如今我欲攻金国,有东面、北面两路,击东则必联结高丽,击北则必联结契丹,你等以为,我军主力当置于哪一路?”
朱武便道:“相公,如今我军大军多半在辽水以南,东路大军云集,兼有海路之利,若与高丽共下保州之后,可直接由海道运送粮秣,那鸭绿江水道亦庶几可用,逆流而上,三百里间不烦转饷。何况高丽颇有战力,又惧我大宋之威,只须将些江南之地与他,令他夹攻金兵,谅必从我。如此,开州以东三百里土地可尽归我有。我辽东军兴之初,本为与金人争地,辽水以南、开州以东土地肥沃,气候宜稼穑,取之可安十万户百姓,何乐而不为?”这是主张主攻东路的。
陈规却道:“不然,事有缓急先后,那金人根本在北,而今大兵在南,若闻我军向北,势必千里回救,此乃兵法所云攻其所必救,有以逸待劳之惠。况且高丽守户之大尔,无关大局。北地之大敌无非金、辽而已,如今辽国势弱,金亦新败,正是我军乘胜追击,底定北疆大局之机,良机莫失,天与必取!我意当举兵向北,会攻黄龙府、长春州、泰州等金国侵占辽国诸州郡,控扼驼门要道,使契丹东进无路,而后再回过头来,将金国混同江以南诸部尽数扫荡,重占辽国东京道故土,划混同江与金国为界,可以与之共守。”这是主张攻北路的。
高强听罢,心中已有计较。朱武之论,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打东面是现成的便宜,补给线短,又有水路之利,己方有阿邻部族为向导,现在又加上了高丽的援兵。打的顺手的话,一直冲到图们江口都有可能。
然而正因为自己一方优势明显,而且这片地方大部分都不是女真故土,金兵多半不会拼死抵抗,因而也很难捕捉到歼灭对方兵力的机会,多半是一路占地,筑城屯守而已。这样一来,地盘是占到了,却难以改变北疆的战略大局,尤其不符合自己今次北上辽东的根本目标所在——底定北疆五十年的大局!
打北路呢,困难要大过东线,辽人素来不善舟楫,这辽水的水情不明,也不晓得能有多少水运之利,而宋军的给养大部分都在旅顺口,即便是从盖州运来,要送到最北端的银州也有近三百里的路程,而从银州北上黄龙府,五百里路尽是陆路,大大有利于金人的骑兵集团机动,己方的大队步兵对于后勤依赖较大,这条长长的补给线将会受到严峻的挑战。
风险大,收益也大,这条路线的北端是金国完颜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