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刀!”粘罕暴喝一声,那剩下九十九名金兵本已骚动,闻令一起将腰刀抽出,跟着粘罕的刀,齐齐架在了身旁宋俘的身上。“尔拨马回去,我自还你这些宋猪便是。”
他亦是脑子转的快,并不说什么马上砍头,须知战阵的将领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辈,这些俘虏被擒之后原本就当是死了,只争是死早死晚而已,惟有似这般说,给韩世忠一线希望,方能遏制住对方的劲箭。
果然韩世忠骤闻部属还有生还之望,刹那间心中也不禁一丝犹豫,业已搭上弦的最后一支箭便没有再射出去。粘罕正要他这么一下停顿,左手一带胯下坐骑的缰绳,已经转到了被缚的石勇身后,再不惧韩世忠箭矢射来,方大笑道:“我道宋人有何了得,亦不过暗箭伤人而已,欺我金国无有也力麻力么?”他这百骑原本都是族中精锐,当下便有十余人抽出弓来,遥遥与韩世忠对峙。
任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一张弓终究难以与十几张弓对射,眼见得先机已失,韩世忠只气得怒气填胸,飞马又奔了回去数十步,方将大弓还袋,抄起铁槊叫道:“无耻金狗,专一使诈,来来来,爷爷与你再战三百合!”
“韩统制,这一阵是我的,莫要争先。”粘罕还未答话,林冲先驰过来,扣住了韩世忠的马缰绳,跟着便向粘罕叫道:“林某生平无二话,尔等速速退去,尚可权且留住魁首喘息,否则的话,便向某家枪下受死!”豹子头环眼圆睁,虎须根根竖起,英雄怒气已然绽发到了极致,掌中的大枪亦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饶是粘罕身经百战,十七岁便在女真族中博得勇冠三军之名,面对这两头猛虎亦是心生怯意。韩世忠倒还罢了,只是力大槊沉,马快箭精,虽然少有人敌,终究还是人力所能及的,女真族中至少能找出可以与他对敌之人来,这林冲委实诡异,这么长的枪,他竟能一只手就耍起来,全然不觉得吃力!
须知这杆丈二长的枪,即便不算枪头,重心也在离人体六尺远处,合今天的一米八七左右,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依照杠杆原理也不可能一只手耍动这样的兵器。其实这正是大枪的奥妙所在,全凭内力使动,练功之时要单凭一只手持着枪梢,将那大枪平端在空中,能够半个时辰不落,方才是算得小成了。若真要到了化境时,这杆枪便是活龙一般,大枪上下每一寸枪身每一分力道,俱都通过人手传到心中,当真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女真族中勇士虽多,终究不及中华数千年杀伐不休,锻炼出来的这种终极马战之术,是以粘罕虽然是女真族中的智勇双全之士,却也难识其中奥妙。不过这种枪术也和中国大多数的学问一样。成才率太低,好比同样是学儒家之术,宗泽、王阳明就能练出浩然之气来。而余子碌碌,只晓得儒家是什么品性道德,甚至在现代还被划到哲学中去了,以现代所谓科学体系的眼光去看待科学以外的东西,何处不是糟粕?这大枪之术也是一般,一来威力太大,得传之人原本就少,二来练成之人更少,常言道月刀年剑,一辈子的枪,指望这种功夫形成战斗力的话,还不如搞点技术含量低的人海战术了。
林冲在高强军中组建教师营,教的就是这种大枪法。几十万人里面挑兵组成常胜军,十几万常胜军中选出五百人来练这大枪,到如今七八年练下来了。真正能留在教师营里的也不过五百骑而已,其中很多还是不得门径的,比如营长呼延通,到现在都还是棒槌一个,只知道抡马槊砸人,可见其术之难。后世岳飞部将杨再兴动不动单骑冲阵,一冲就是手杀数百人,也是仗着这一门枪法。岳飞枪术大家,方能一眼看出杨再兴枪法难得之处,否则怎会舍弃杀弟之仇,也要招纳这位难得的勇将?当时粘罕参详不透,想想适才只是两马一交错,看不出对方枪法的究竟,当即又点了一名军士,亦是持铁枪上前迎战。哪知两枪相对,林冲仍旧是一只手,偏偏他这一只手比对方两只手力道还要来得大,两枪相交的一刹那,那女真兵的枪登时就脱手飞出,而后喉头一枪,立时了帐,战马又被对方牵了去。
韩世忠见状,忙唤了一个军士来,将被林冲枪挑的那两个金兵首级斩下,分别用落在地上的狼牙棒和铁枪挑起,戳在地上,方向对面叫道:“无耻金狗,不识时务,若还不走时,尔等个个都是这般下场,莫以为欺凌俘虏就能随心所欲!”
粘罕气得脸色铁青,看看自己这边竖起九十九个俘虏来,好似威风得很,可是与对方一比,却便低了一头,人家可是干净利落地在阵前挑了两个人头下来!
此时不光是阵前的二十骑宋军,后面的诸军也是一起大声鼓噪起来,或嘲笑或叫骂,吵得沸反盈天,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反观金兵这边,虽也是群情激愤,却都是向着粘罕而去的,女真话呜里哇啦,无非是说他丢了女真人的脸,主动挑战却被对方压了一头。
粘罕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尽管没有取胜的机会,依旧是一个接一个地派人上前挑战。林冲却自始至终独身迎战,一枪一个,片刻间宋军这边竖起的人头便超过了十数。其实林冲大枪虽然厉害,却也未必没有对手,只是女真人不识中华武术的奥秘,只知道一味用力死拼,哪里晓得大枪是软硬兼具,力道用得猛了,都被对方借了去,故而两马一交便是空门大开,只有任人屠戮的份了。其时宋军士气大振,战鼓敲地好似雷震一般,士卒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一个劲地蹦高叫好,更有的大声辱骂对手:“怪道尔等金狗都是辫发,敢情是方便死后首级被人高挑杆头的吧!”
“本想挫动对手锐气,岂料竟被宋军占了上风!”粘罕横下一条心,看样子自己这边没什么人能稳胜林冲一头了,只好喝令余下的八十多骑一起出动,向对方的二十骑冲了过去。
这骑兵群战乃是女真的专长,也不必粘罕调配,众金兵上马以后呼吸间便即形成了两翼包抄的局面,一旦合围之后自必箭如飞蝗。
战场之上,当然没有人会去喊什么“你们不守江湖规矩”的废话,林冲见对方大举杀来,眉头也不皱一下,向韩世忠丢下一句话:“韩统制,我率十骑冲阵,你凭弓箭为二队!”便即将大枪向空中一举,那十骑教师营的将士一起催动坐骑,挥枪跟着林冲杀上前去。
韩世忠自身善射,麾下善射之士当然也就不少,便依照林冲吩咐,取了弓箭在手,待林冲冲向敌阵十余步后,亦率十骑奔出,方向却和林冲所取的略微有个夹角,奔出二十来步之后,便即来到林冲前阵的侧后方,嗖地一箭射出。正中对面一名金兵的坐骑,那马作老虎跳,登时将主人掀下马来。一时间箭来箭往,半空中煞是好看。
林冲这十骑却不用弓箭的,一是凭着身上的重甲硬扛,二是掌中大枪抖开成圆,上护其身下护其马,但有箭矢近身的都被绞得粉碎。这般骑兵冲锋,最多也只来得及射出一两箭而已,金兵的习惯是十余步内发箭,一发不中便已经两马相对,连兵器都来不及取。便被大枪捅到面前,只这一个照面便被挑了七八人下马来。
粘罕见不是头。连声呼哨。数十骑忽地分作两队,一队向还没有转过身来的林冲斜斜包抄而出,另外一队则以弓矢与韩世忠那十骑对射。令他不能与林冲形成呼应。
这些女真兵既是精选而出,自然个个骑射精绝,别看对着林冲是缚手缚脚,真要发挥出其长处来亦不可小觑,只一轮对射。韩世忠身边就有两骑军士面门中箭摔下马去。韩世忠与金兵厮杀多时。自然晓得这些金人用的都是药箭,中者数日之内毒发无救。极是歹毒,一见两名部属中箭,立时催动胯下宝马,闪电般跳出圈外,连珠箭嗖嗖射出,箭箭都是彻甲穿心,三名金兵哼也不哼便即被射杀马下。
这边骑射战如火如荼,那边林冲却不管不顾,他眼中只有粘罕一人而已,乌骓马展开四蹄犹如飞起来一般,红袍金甲化作一道闪电,直取粘罕。众金兵被他杀了一阵,尽皆胆落,然而粘罕毕竟是一军之帅,岂容有失?当下纷纷大呼冲上,狼牙棒、大斧、金瓜、铁枪,诸般重兵器一起向林冲身上招呼。
身陷群战之中,方显豹子头的手段!只见林冲枪交左手,右手一托枪尾,那条枪在左边金兵的狼牙棒上一搭,稍稍弯曲了一下,随即一股弹力爆发出来,将那柄狼牙棒远远弹开,那金兵失去重心,身子在马上一歪,随即便被林冲身边的从骑挑下马来。
林冲的枪却借着这股力道,闪电般荡到右手边,抢在右手金兵的大斧落下前挑入咽喉之中,那金兵登时了帐,一道鲜血飙射出来,被战马冲刺卷起的旋风化作血雾,好似为林冲加上了一件血色地披风,衬得原先的红色战袍更是杀气惊人,金色的铠甲更加耀目生辉。
此时双方近十万人的目光都聚到这百十骑交战的小小战场上,金兵那里号角长鸣,女真人嗬嗬狂呼,宋军这边数百面战鼓如雷,杀声震天动地。林冲此时好似才刚刚热开了身一般,杀性大起,那杆枪左挑右扎,乱军之中穿梭不定,凡是兵刃向他身上挥去的,不但伤不到他,反被他的大枪借了力道,一条枪使开竟无半分滞涩,枪速越来越快,到后来化作一团白影在周身上下晃动,方圆三丈之内沾着便死,碰着便伤,连挑十八员金兵勇士,一马直闯到粘罕马前。只听得林冲怒吼一声,恰似平地起了一道惊雷:“好金狗,纳命来!”
“遇到重兵器能够弹开,遇到格挡时也能绕开,如此说来,只有这般……”当此险境,粘罕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双眼死死盯着林冲的枪,竭力跟上他的每一个动作,手中的大刀徐徐在身前摆动,待得对方的乌锥马冲到身前时,粘罕大喝一声,将手中刀奋力向上招架。
林冲此时杀势已然蓄到巅峰,一条枪宛如活龙一般伸缩如意,手中只感到一股力道传过来,当下前手一压,后手一紧,那条枪忽地转了开来,顿时将对方格挡的力道化于无形,枪速却又快了半分,疾刺粘罕面门而去。
二马一错,林冲已然冲过了粘罕身旁,再看粘罕的坐骑上已经空无一人。阵中众人齐声大叫,宋军是欢呼着杀上前来,要帮着林冲割下粘罕首级,金兵则是个个血贯瞳仁,死命扑将过来,务要抢起粘罕尸身。在场之中,只有两个人知道,粘罕其实并没有死!
“这金狗,倒有几分本事,能在某家枪下逃过性命!”林冲分明见得,那粘罕作势招架,其实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一旦两人兵刃相交,他即刻撒手扔刀,玩了个蹬里藏身。须知林冲此时连挑十八人,枪速和马速都已经达到巅峰,二马相交时当真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之所以能够逢敌破敌,见兵破兵,全然仗着大枪能够借力用力,兵刃相交的那一刻可以破开对方的势头,就势杀敌,然而粘罕果断弃刀,便令林冲的枪力落在了空处,即便林冲有意变招,这等快法哪里能来得及用力?是以粘罕竟尔躲过了林冲这志在必得的一枪。
片刻之间,金兵便发出一阵欢呼,而宋兵则换成了怒吼,林冲根本不必回头,便晓得必定是粘罕从马鞍下又翻了上来。他二话不说,转身将枪一拧,复奔粘罕而去。
粘罕适才逃过一劫已是竭尽全力,此时手中空空,哪里敢再与林冲对敌?连头也不敢回,俯身趴在马鞍上连声呼哨,招呼众金兵奔斜刺里落荒而逃。
众宋军齐声欢呼,大阵中立时奔出一队兵来,到了切近也不松绑,两个人服侍一个,将捆人的大枪从地上拔起来扛着便走,宋军阵中海啸一般的呼喊,士气高到难以形容的高度。
林冲横枪立马站在阵前,也不须如何作势,对面五万多金兵却是万马齐喑,眼睁睁看着粘罕的残兵败将狼狈逃回阵中,连一队敢于上前接应的人都没有。
那边韩世忠却指挥着军士,将适才被杀的金兵首级尽数砍了,亦用地上的兵器挑起,三四十个人头排成一列,恰与适才粘罕摆下的俘虏阵相映成趣。阵既摆就,林冲只把绯红的战袍一扬,行若无事地回阵中去了。
“咚咚咚咚”宋军阵中战鼓声再度敲响,全军顿时一起安静下来,只听鼓声与适才助威的鼓声迥然不同,由松而紧,渐渐响成一片,猛然骤息,中军轰的一声号炮飞上半空,前阵五千兵马齐齐向前跨上一步,甲胄声、兵器撞击声、脚步声变成了一下声音,口中俱都喊出一个字:“杀!”
开州会战,正式打响。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五八章
斗将这种方式的战斗,并不完全是明清小说家们的意淫,也不是西方的骑士战斗专有,唐末五代的战事中斗将之风盛行,甚至为此形成了相当成形的一套制度,也为此涌现出了一批身居高位又武力惊人的将领,比如李存孝,比如王彦章。
然而赵宋立国以后,一方面是由于集团战术的发展,另一方面是武将地位的逐渐下降,斗将不再盛行。正因如此,今天这一场会战居然是以一次斗将和小股骑兵的厮杀拉开序幕,便大大出乎高强的意料之外,不过既然结果对于本方有利,那这个意外就有点惊喜的意味了。
惊喜归惊喜,会战转入全面战斗阶段以后,斗将的胜利顶多只能提供短时间的士气高涨而已,林冲个人的武力再怎么强悍,究竟不能一个人改变近十万人会战的胜负,因此高强在中军之中,甚至来不及去慰问一下得胜归来的林冲和韩世忠等人,便将注意力转到了缓步迈进的前阵。
统率左军第一厢的统领官亦是梁山出身,镇三山黄信便是,他本是秦明的徒弟,日前得知秦明陨命开州城下,正是斗志满腔,此时趁着本军斗将得胜,军将士气大涨的功夫,挥动本军步步前进。待进了百十步之后,中军又是一声号炮飞起,黄信呸了一声,挥动丧门剑叫道:“止步!”
当即便有兵士架起拒马,将各队之间的缝隙弥补住。神臂弓和强弓队次第分列,掷弹兵则跪在拒马之后待命。几乎在一眨眼间,这个阵势便平平前移了近两百步。却不见半点散乱。黄信恨恨地看了对面的金兵一眼,催马出阵到了那一排金兵首级跟前,举剑将其中一个人头劈作两半,大声喝骂道:“金狗,敢上前一战么?”
金兵适才斗将失利,全军俱都为此懊恼不已,那三四十个被宋军砍下的头颅戳在两军之间。好似三四十个大锤一样砸在金兵的头上。压得头也抬不起来,这时被黄信一剑劈了一个,好似火药堆里扔进了一个火把一样,轰地炸了窝,狂呼怪叫声不绝。
“谋良虎!你去攻一下宋军的阵势,勿要硬拼。”阿骨打脸上不见半点波动,派出的乃是国中以用兵谨慎著称的谋良虎,意在试探一下宋军的阵形战力如何。自从起兵以来,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大规模的步兵战阵。
谋良虎领命,即率所部两猛安兵出阵。他一面按辔缓行,对于周遭金兵和对面宋兵的相互辱骂听而不闻,眼睛只顾盯着对方的阵势看,待离对方还有五六百步时,即先命三谋克冲阵,直奔宋军前阵左角而来。
黄信立马阵头,已望见金兵来攻,粗粗一看不下四千兵,不由冷笑道:“出手倒还大方,四千骑兵打头阵!儿郎们,听我号令,甲字战术!”
平素操练时,几种基本战术俱已操练娴熟,黄信这令一下,神臂弓队便分出三都,强弓队亦有两都,一起奔到阵前拒马后排作横列,再前则是两都长枪兵,俱使丈五长枪,不过这就不是林冲使的那种大枪了,只是长木头安个枪头而已。
拒马并不是列成一条长城一般,那样的话动一动都嫌麻烦,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