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到此时心下方信,便向李孝忠道:“既知女真必由此道而进,李统制可否由此用兵?”
李孝忠先不答他,又问了那两个老人些问题,沉思片晌,方道:“地理之事,须得眼见方得,然此地既为控扼上游之要地,古已有城。谅来女真久居此间,必亦知之。末将请先以一厢兵进至此间,详查地理,为设攻守之计,方可回来禀报相公。”
高强闻言,不怒反喜,以李孝忠的大胆用兵,正要以这样的周密计划为基础,否则便不是大胆,而是莽撞了。当下便准其所建议,只是听见他要一厢五千兵马随行,却有些不解,问起时,李孝忠道:“此地既有山险,辽人以为要地,当日亦必设城守之,现今故垒应仍在。那高留守既然将此处与八甑口并论,末将亦知八甑口为高永昌起兵之地,斯时屯兵五千,然则五女山之守兵有此数足矣。尚要请相公下令左近千户百户,预备人夫木石等料,恐怕修理故垒须用。”
高强连连点头,即刻命朱武书了公文,交给李孝忠携带,俾可在当地随时征发。李孝忠当下便出去点起一厢兵马,辞别了高强出城向东面去了。
高强送出城厢回来,途经校军场时,陡然听见里面山呼海啸一般,万千人在那里齐声呼喊,声势堪比后世的足球场,不由得心下诧异,莫非是林冲遇到了对手?
当时有曹正率牙兵清开道路。高强迈步进了场中,定睛一看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见场中果然是林冲和一人对敌,两人都不骑马,乃是步战,竟打得不分上下,那对手不是别人,正是鲁智深!
晓得这两个是老朋友加老对手,高强便不着忙。一眼看见边上几个军吏护着自己的儿子长恭,这小子站在一张桌子上,攥着小拳头一个劲地蹦高,嘴巴里叽里咕噜地怪叫,也不晓得到底是在给谁加油,脸上肌肉扭曲,竟不晓得作什么表情是好。
“这小子,倒敢是个习武的材料。”高强心中明白,就这两个人打起来,声势着实惊人,鲁智深的招数大开大阖,一力降十会,林冲则是内外兼修,枪法圆转如意,两柄丈许长的兵器使开来,十丈以内人都站不稳的,单看场边诸人看得如痴如醉的表情,便可知其威势了。长恭这不过七岁的孩子却一点都不怕,而且还看得这般投入,足见胆气已经有了。
他走到桌子边,一拍长恭的肩膀,道:“这里看不清楚,与我入圈中去看如何?”
哪知长恭目不转睛地看,嘴里却道:“爹爹休要闹我,进了圈中尽是大人,我怎看得清楚?还是此间看得分明!爹爹,好似这两位都是你的师父,却不知谁人能胜?”
高强一怔,挠了挠头,心说鲁智深和林冲比起来,还真不晓得谁输谁赢,当然若是按照那部电影《林冲之英雄本色》里的说法,鲁智深是打不过林冲的,只是电影终归是电影,若是徐锦江打败了梁家辉,那还成什么话?
正说间,忽听场边万余人齐声呐喊,好似足球场上主队进球时一般欢呼,声浪都好似要震得人向后倒一般。高强再看场中,却见鲁智深竟弃了禅杖,将林冲的枪挟在腋下,两人比起气力来,不禁拍手道:“好也,毕竟是你和尚师爷爷胜了!”他随这两人都习过武,自然知道两人的特长,林冲论起气力委实不及鲁智深,现今大枪被鲁智深挟住了,这般纯较气力,林冲须不是鲁智深的对手。只是林冲这杆枪使开了,有神鬼莫测之机,鲁智深竟然能弃杖而制枪,又是如何做到的?恨,转播不回放慢动作!
说话间,果然见林冲哈哈一笑,撒手扔了枪,向后退步道:“师兄武艺历久弥深,小弟自愧不如。”当时对和尚通常叫师,是以林冲称鲁智深为师兄。
鲁智深嘿的一声,将大枪掷还林冲,从地上拾起禅杖,摆手道:“侥幸而已,你连战三日已是神困力倦,洒家却是生力,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况且洒家欺你难下杀手,方才轻身犯险,倘使性命相搏,今番恐怕心前已被搠了个透明窟窿。”
高强见状,忙排众而出,扬声道:“两位师父俱是万夫之勇,何必多说?这辽阳城若得两位师父坐镇,凭他万千兵马,亦难摇动分毫矣,作徒弟的自可高枕无忧也!”
话音刚落,场边众人亦皆赞叹点头,都说原先只道史文恭便是人中无敌了,却还有个林冲;林冲三日不败,只道又是无敌手了,竟然还有个和尚出来与他争锋,这两个人竟然都是现今宣抚相公的师父,不晓得这两个师父教出来地徒弟,宣抚高相公武艺如何?
高强要的却正是这效果,给自己披上一层光环的话,至少可以增加个人威信,也好尽快收拢辽东这些兵民的人心。他正要再说话造势,忽然见东门外一骑飞来,此时天色将晚,那飞骑手中点着火把,一路便似一点流星飞坠般,直冲到东门外,抱门者不敢阻拦,任他飞驰到城中。
当时有曹正出去拦着,对着喊了两句话,那飞骑下马奔进场来,单膝跪倒在高强面前,大声道:“宣抚相公,昨日那女真大兵犯界,业已进兵至开州城下矣!”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四六章
终于来了!当在汴梁接到宗泽关于辽东必有兵乱的边报时,高强的心情是颇有几分无奈。当来到辽东,发觉战争比自己预料的离自己更近,而自己却缺少对于辽东战局的整体把握时,高强更加迷茫。可是现在,当真正接到女真兵已经来了的消息时,他反而近乎欣喜地发觉,心中所涌现出的强大斗志,没有一丝的动摇和犹豫。
到底是什么,使得短短的十几天当中,自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是手上多了几万兵马,还是因朱武的计策,得以将各地的军粮存储增加,或者是由于鲁智深的献策,得以完善了辽阳的防御?
都不是!他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那个小小身子,充斥在他心中的,是一种相当陌生,却令他全身心都极为欢悦的情绪:给我改变的,就是这个小子。他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他有我的眼睛,有我的嘴角,虽然六七年中都是聚少离多,彼此相处的时间甚至还不及鲁智深来得多些,然而我要保护他,要他平安快乐的心,却不会因为这些距离和生疏而稍有改变。这个世界纷繁复杂,有太多的危险和恐惧,是什么让我们能无所畏惧的成长,让我们充满勇气,让我们在最无助最虚弱的时候都能够毫无保留的信任?那是父亲的保护,是母亲的爱!
高强忽地扯起小长恭的手,大步向校军场的点将台上走去。他口中并未发号施令,沿途的人群却自动闪开了一条弄堂,默默地目送着这位现今辽东名义上的最高官员缓缓走过,身后跟着曹正、朱武、马彪等宣抚司的将吏,而后鲁智深和林冲,这两个校军场上的无敌猛士,也各自持着自己的兵刃,无声地跟随在队伍的后面,从人丛中慢慢走过。走上了点将台,高高低低地站到高强身后。
“某家高强,忝为辽东宣抚使!”站在台前,高强大声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不出他所料,台下的诸多兵民,对于他的出现并未报以如何热切的反应。辽东连年的战乱,不知多少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经历,他们早已学会了不再相信任何陌生人,只有那些几年来带领着他们生存下来的大将们,才是真正具有威信的人。
高强微微一笑,又道:“适才探马之言,想必有人已然听闻,那女真大兵犯界,业已兵临开州城下,而开州城中,只有两千守军!我在中原时,曾听闻女真之事,此辈蛮族起兵数年间,杀得辽兵狼奔豕突,连上京都被攻下,有无敌之名,如今杀奔我辽东而来,其势汹汹,定必志在必得!”
台下,万余兵民都仰着头,看着高强,听他说起女真的强横,场中一片寂静,只有刚刚点起的松明火把毕剥之声。
“女真为人,凶暴而贪,平素劫掠成性,更不知礼义之所在,辽东之民与此等虎狼为邻,这一天是早晚要来的!”高强环顾四周,忽地提高了嗓音道:“汝等,皆世代居此,家在焉,田在焉,祖宗庐墓在焉。歌哭皆在焉,这辽东大地,便是汝等的根性之地!生为人者,能不能坐视女真侵掠我家园,而子孙亲族皆为其奴婢驱使?”
人群之中,已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辽东连年兵乱,许多人皆是避兵火到此,对于首建乱兵的女真兵,心中怎会不怀恨?是以高强的这番话,已然激起了他们心中的敌忾之意,而原本生活在辽阳以南,并未直接遭受女真威胁的兵民,亦可从那些从北地逃亡南来的百姓身上,看到在女真侵攻下失去家园之后的痛楚。
眼见民心思奋,高强将儿子长恭拉到身前,大声道:“列位父老,此乃吾长子长恭,黄口孺子,年方七岁,是我高家三代一根独苗。只因某来守辽东,他小小年纪,也要跋山涉海,来到辽东,今当命他向列位父老叩头。”说着,便要小长恭向台下磕头。
哪里晓得,这小子却把头颈一梗,大声道:“师爷爷教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不可向他人屈膝!”语声虽然豪迈,奈何嗓子尖细,委实没多少气魄。
台下许多男子听了,已是一阵哄笑,高强却也是一阵笑,用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傻小子,既然晓得中间要跪父母,如今爹爹要你跪拜,你便拜了,亦是与拜父母一般。”
小长恭歪着脑袋看看高强,又转过头去看看鲁智深,方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他也不晓得要说什么话,磕完了头就在那里傻跪着。
高强牵着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就这么执着儿子的手,向台下大声道:“某乃中原人,非若此间父老家世居此,然而某已然将长子携来此间,纵使女真兵要打来,某亦惟有誓死相抗,决不教我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去作女真蛮子的奴婢,去向那些蛮子磕头!”
方才在笑的那些人,此刻却不笑了,看着这个有些傻乎乎的孩子,还有年轻的宣抚相公,好似就在这一瞬之间,彼此间已不象适才那样一无所知。他年轻,他官高,然而有些东西,却是台上和台下的人们所共有的。
“某高强,亦有子,亦为人父,这孩子虽然不肖,然某宁愿守死此间,也不要这孩子向女真蛮人屈膝求存,否则,某高强枉为人父!”这几句话,亦无需什么气运丹田,纯是从高强心底所喊出的最大的声音,更加大声的是:“汝等父老,想亦与某一般,有家室,有子女,若要彼等安享天伦,何不相与并力,共杀女真?否则的话,若是女真得胜,汝田庐将被焚,女子将遭辱,子子孙孙,世代为女真之奴!尔等纵或芶活,还能算是个人吗?”
“愿从相公,誓杀女真!”率先喊出这句话的,乃是马彪及其所部的渤海兵,而后才是曹正所率的高强牙兵及朱武等宣抚司将吏,跟着台下此起彼伏,叫嚷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股洪流,直冲霄汉之上,整个辽阳府上空,尽是一片杀声!
忽如一阵风来,城头那面宣抚司大旗亦随风展动,烈烈飞舞。
待得声浪渐息,高强复大声道:“官家命某守土,得承制嘉赏将士,即今某便降下宣抚司行文。凡得女真一级者,赏银一两,蒲里衍五十两,谋克百两,猛安千两,诸大孛堇及合扎猛安皆授万两;且均以其官升之,不拘原官何阶,即若得一蒲里衍者,升官两阶,得谋克者升三阶。猛安四阶。诸大孛堇升六阶官。倘有能得女真之主阿骨打者,不论生死,虽白身亦直授节度使,赏黄金万两,子孙封荫!某今当众立誓,若信赏不行,某当受天诛!”
既有精神鼓励,还有重赏,这才是治理的王道,泼出去一百万两银子而已,要是能打平女真,何等划算!
当日群情汹涌,投军之人拥挤不通。高强来者不拒,皆命有司一一登录,尤其是成群结伙来投军的,更加要优先叙用,而单身军汉则要先行甄别之后,方好投入军中,谁能保证这些人里头没有女真人派来的奸细?
从今日起,辽东便进入了战争状态。当夜,从宣抚司出发的脚兵便飞奔各处。警号彻夜不息,一夜之间,整个辽东便都接到了警报,女真要打来了!
辽东本是强兵之地,而之前宗泽在边界上与女真人针锋相对的时候,业已做好了相当的战备,在兵籍中的许多千户和百户均已枕戈待旦。今次警报发出之后,各地的兵马亦不必等候号令,皆纷纷集结起来,如百川汇流一般,由零散的乡里结成队队兵马,分别向邻近的千户和万户所在地进发。
辽东兵力多寡不一,有的一千户就有近千家世,而有的万户也不过两三千兵,而战力的彼此悬殊,更是与完全脱离生产、终年进行战事和训练的职业军队有很大差别,这也正是高强最头痛的地方,由于他最能够信任的六大将不在位,现今对于辽东这些原有的兵马而言,是真正的将不知兵,兵不习将,如何能够发挥其战斗力,就成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倘若是职业的军队,统制之下有统领,统领之下有正将,偏将,裨将,准备将,长官不在有副官,再怎样也不至于指挥不灵。可是辽东的兵却不是如此,郭药师、花荣等人的亲兵自不必说,那些千户、百户之间根本就没有统属,全仗着历年的战事中一些大人间的关系维系指挥,一旦上面少了大家共同认可的人物弹压,这些桀骜不驯的辽民怎能俯首听命?
是以面临这样的局面,高强随即发出了又一道宣抚司令,要所有业已集结起来的兵马各自团结,以千户为最大单位,保护乡里,粮草军实皆可在当地就地征发。看似这是一道乱命,如果允许军队就地筹集粮草军需,不就等于是自行其是,难免扰民;事实上,辽东的兵马多半都是乡里召集而来,自己家园就在附近,最远不过二三十里的距离,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家园中乱来?
如此一来,辽东本土的兵将就大半成为了类似于大宋西北边疆乡兵一般的存在,而这类兵将在面对中小股敌兵入侵的时候,其战斗力甚至比正规军来得更加恐怖,谁也不能小看一支在自己家园中作战的军队的士气和斗志。
与此同时,高强飞函给旅顺口的武松,要他的黑风营马上接管苏州关,而原先守关的王伯龙所部,则须担任押粮队,将现今仍滞留在苏州关下的大批粮草和牛押运到辽阳府来。——不着急不行啊,在高强的“杀女真誓”发表之后短短两日之间,辽阳府城中的兵力急速膨胀,除了零散投军的民户之外,更有许多原本就在兵籍上的辽东兵将一队一队地来到城中,二十四个时辰之中,高强手边的兵力就超过了五万人之多!
只能建立到千户一级的分散指挥状态,为统合这支大军增加了无数麻烦,而现今又没有时间来进行大规模的演练,高强在与诸将商议之后,也只有打乱战这一条路好走了。首先要作的,便是在辽阳城与辽水之间筑起甬道,并开始建设辽河码头附近的堡寨工事,只要这一处工事和甬道得以保存,即便遇到女真大举围城。辽阳府中的粮草也足以支持到春天的来临。等到春天水涨之后,从海上经盖州入辽河转运的粮船,便可成为辽阳的生命线,这将是一座无法困死的城池。
宋军对于守城战术,向来有所专长,因此城守的方案一旦确定之后,相应的工事设计和兵力部署亦无需高强事事关心,自有宣抚司的参议官们去劳神。现在他身为一路帅臣。全军之帅,所要操心的最大问题就是:女真主力到底在哪里?
原来当日的警讯,说道女真兵临开州城下,然而当时陈规闭门不出。韩世忠则率军从来远城出战,斩首一百零七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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