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便吃多少,少了那个碍物,更加吃得快活!”
当下高强伸手相邀,先请宗泽坐了上座,诸将随后只坐了个团席,亦不拘什么大小。宗泽、吴松并六将,加高强自己和陈规,恰好做了团团一桌,
高强举杯劝了一轮,待诸将齐齐饮了,方笑道:“童大王虽是宦者,亦在西兵中二十年,闻说甚得军心。乞是无谋之人?适才他说这话,某已知其意,乃是想要尽快解决辽东之事,倘使只招三万户为军,计厢军之粮饷,不过每岁六七贯而已,岁增五十万贯即可省边备。这等呈进朝廷,自必以为极便,便是官家亦要称赞他能了当边事,此便是童大王再起视事之机了。你道他果真是来辽东监军的么?”
诸将闻说,都在那里头痛。果然文武殊途,这等朝官的肚肠,绝非他们这些在阵前与敌人刀枪相对的将官所能了解的。宗泽却冷笑一声道:“五十万贯?且不论民心是否能服。军粮尚不在其中,只说现今辽东大体粗安,百姓皆以力耕为生,七万兵出自屯田户中,不犯官中给其饷钱,一旦无业袖手之人亦可从军。现在这七万兵如何能定?势必又要再给其军饷,然则余者亦皆望从军,如此一来,非增三十万兵不可!竭中国之财,养三十万不战之兵,是何谋国之道?真乃不知所谓者!”
高强笑着摇了摇头道:“宗相公,你也忒看高童大王了。他原先在西北时,为了筹措军需,便能干出强令铁钱与铜钱一一相兑的事来,令的西北六路商贾几乎绝迹!若非我承办西北军粮,绝了他的后顾之忧,还不晓得他要弄出什么事来,似你这般深谋远虑,童大王哪里能够?且休,且休!”
诸将闻言,一时都笑起来,郭药师便笑道:“当日相公并不烦国家,便一手救起这辽东十余万百姓来,此等手腕更非童贯之流所能及矣!却不知相公今番来辽东,当如何措置?”
高强笑道:“我有何措置?辽东地盘是你们打下来的,和女真争地是宗相公开的头,我便接着做下去便是,只是宗相公好歹要教我一个章程,免得我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宗泽连连摇手,笑道:“相公过谦矣!老父来到辽东之后,细察地情民意,咸以为女真贪婪不可信,誓盟尚且不足守,况且并无誓盟?彼女真之人素以劫掠为业,每至秋冬便即呼啸四出为盗,况且近年来屡胜契丹,其志甚骄,倘若本朝谨守边疆,他只道南朝人素来懦弱,倒更要以兵来劫掠矣!”
高强点头道:“然则宗相公之意,便是索性摆明阵仗,和女真硬碰硬打上一仗,打到他怕了方好?”
宗泽道:“正是。次等夷狄不明仁义,唯尚勇力,须得叫他知道我南朝兵力强盛,不敢来犯,那时约定誓盟,始可子孙固守为安,即如……”他看了看花荣和武松,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即如当日相公平梁山伯,亦是先整军与之大战一场,而后方好招安。”
高强一怔,还未说话,花荣却举起酒杯来向高强敬了一杯,笑道:“称为此理,当日花荣若非在相公手下险死还生,又怎会甘心归附?更无望今日之风光也!这一杯当敬相公。”
高强忙饮了,道:“自是你在辽东立下大功,方得建节,某岂有尺寸之力?”又向宗泽道:“即如宗相公所谋,想必是在边境上寸步不让,那女真皆是猛安谋克分领田土,现今伤了他许多百姓,那些谋克、猛安必不罢休,一旦整军来攻,便可责他侵疆之罪?”
宗泽捻须点头道:“老父初时亦作如是想,那女真之民本生长草泽山林,素不知令行禁止之道,况且闲常亦要掳劫生事,如今连番吃了好大亏,怎地不来?岂料半年许来,女真反日渐退避。我民屯垦者有深入女真境数十里者。丝毫不见他兵来相攻,实出老夫意料之外。”
陈规从旁道:“宗相公有所不知,那女真国主阿骨打率军攻下辽国上京之后,得知我朝与契丹讲和,且劝他收兵与契丹修好,便即整军回国而去。其惮我朝如此,怎敢兴兵来犯?我等在京中推演局势时,咸已为若不能联结契丹或者高丽,再不然便须辽东自己生变,否则女真必不敢大举来犯。”
宗泽目光一凝,忽地垂下眼帘,双肩似紧而松,竟就在这酒席上入定起来。高强与他共事甚久,晓得这是宗泽又在行那推算之事,当下不敢大搅,只在一旁老老实实坐着。
少停,宗泽睁开双眼,见众人都在那里端正坐定相候,便即举杯敬了一轮,诸将纷纷相应。高强一面与宗泽碰杯,一面细看诸将面色,却看不出有什么愠意,心中暗赞宗泽果然了得。只这么短短半年余,已经收得诸将归心如此。倘若掌兵的文臣都能如宗泽一般,何来文武不和?
宗泽放下酒杯,向陈规点了点头,却像高强道:“如此说来,倒是老夫小觑了这女真之人了,只怕已经中了女真之计矣!如老夫所料不错,不出十日,女真使者必至。”
高强微微一惊,忙问端详,宗泽道:“老父不禁百姓向外拓殖,只命诸将敛兵以备,不料他却不来与我争地,任由我朝百姓垦殖土地,料来待我百姓越境甚远时,便要一本朝侵疆为言。一面责我大宋欺凌弱国,不受礼义,一面亦可激劝其民,奋起与抗。此则彼等昔日相率击契丹之故技也!老夫来至北疆时日虽短,亦知北地之人实尚朴忠,皆以南人狡诈多变。倘使女真果真宣扬此事,则其得民心必矣,以顺击逆,我兵虽众,胜负难料。更有甚者,若契丹亦为其所惑,虑本朝不守誓约,与女真呼应来击,则辽东比非我所有!”
高强大皱眉头,来到辽东之前,他委实没有预料到形势会糟糕到如此地步:“宗相公,倘使果真女真有此打算,如今隆冬时节,恐怕正是他行事之时,我当如何应对?”
宗泽捻须沉思片刻,方向高强道:“老夫一日小觑女真,便置相公于此危局之中,实老夫之失也!即今观女真行事,真非小敌,一旦来犯必是倾国之兵,之所以现今不出者,只为其国民非素有官吏巡抚者,徒仗诸部大人招诱行事。为今之计,老夫有八字相增,联辽制之,整军备之!”
陈规在旁边听了半晌,此时方道:“宗相公之意,莫非是先使契丹从旁挠女真之势,我便可整军备战,待时与女真大战?”
“不错!既然女真其志不小,恐有尽灭我辽东之意,不战则已,一旦开战势必是大战连场。”宗泽神色严峻,言语中更是不吝危言:“然而现今我辽东大军未起,又处处受敌无地利可恃,先机已失,惟有借契丹之力拖延时日,待大军悉集粮草足备,方可与女真大战。”
高强一时漠然,宗泽眼下虽未明说,然而这先机已失,也包括了诸将回朝面圣这一事,要知道以辽东这种层层隶属、民兵合一的体制,若是一将不在,便是一军不聚,现今六大将回朝,辽东还有多少可用之兵?所幸现有韩世忠的一万多兵到辽东,李孝忠那义军不久也将登陆,到时候至少有些机动兵力可以应付,只希望这六员将能快点从京城回来吧!
诸将久在辽东,其实也多少能闻到些不安定的气息,只是终究没有宗泽说出来地这般清晰罢了。现今听宗泽说到大战将起,对手是三年间打得诺大辽国几乎亡国的女真兵,而偏偏这样关键的时刻,自己等人却不能在军前效命,要远涉重洋去到汴京见那个赵官家,心中正不知是什么滋味,甚至不晓得这一去之后,还能不能回到辽东来?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听得有人长笑一声说:“为将者惟愿阵前立功,若无敌手,何等无味?某家自到辽东之后,迄今未见一仗,匣中宝刀几生锈矣!列位只管安心往汴梁去面圣,待看俺武二在阵前一刀一枪,争一副节钺来!”
众人闻言俱是一振,栾廷玉便大力一拍武松的臂膊,笑道:“武二郎果然豪气,凭你这两口宝刀,天下哪里不能去得?指望你刀下留情,留些女真鞑子于我杀杀!”
同为战阵厮杀过来的武将,辽东诸将乃是从大灾之后近乎低于一般的沙场中拼出来的,杀性比武松更胜一筹,适才只因忧虑自己一时不能亲自上阵厮杀,故而沉寂。待听武松说得这般豪气,栾廷玉亦放大言,有道是武无第二,诸将哪里肯服?一时间俱都踊跃,花蓉便向高强道:“亦无需联结契丹,相公但筹措粮饷军器,待我等自汴京回来,自然召集麾下儿郎,直杀到黄龙府去,教那些女真鞑子再也不敢正视我大宋兵马!”
高强见此情形,血气忽地上涌,正要答话时,陡然间宗泽离座两步,转身面对席上诸将,蓦地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来,朗声道:“宗某一日轻敌,致陷我大宋忠勇之士于锋镝之间,虽然诸将皆虎贲之士,然必待将士血站而后破敌者,皆谋臣之失也!宗某自知罪重,枉为辽东宣抚,伏请诸将容老父苟活一时,破敌之日,当以此头像辽东兵民领罪!”铿锵几声道罢,宗泽一颗白头咚地磕在地上,再抬起来已经是额前血迹殷然!
高强与诸将俱是大惊,忙上前扶时,宗泽的白发上已经占了许多血迹,高强痛心不已,不觉已是泪下两行:“宗相公,你无心之失便即自责如此,可知你有用之身,不容自弃?庙堂诸公倘皆能如你一般,这燕云亦不必待高强而定了!”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四〇章
目送着载着宗泽与辽东六大将的船只离开旅顺口,高强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地发虚。失去了预知历史进程的优势,身在一片还没有全心归附的土地上,对手却是蓄力已久、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劲旅,偏偏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身边的几员大将全都渡海而去了!
此际高强的脑海之中,陡然浮现出“裸露在羊群”这句话来……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不放六将归朝,不是老爹说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么?可是踌躇再三,他终究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降人进京面谒乃是不成文的定制,若是高强一到辽东便留下六将不许进京,那不是明摆着有对抗中央朝廷、拥兵自重的意思?况且女真狡诈,万一察觉到自己大举整顿武备,辽东严阵以待,他说不定还要继续收敛一段时间,那时战事迟迟不爆发,高强就算浑身是嘴,也不能打消朝廷和皇帝对于自己的疑忌了,要知道,身边可是还有一个时刻准备挑自己岔子的监军童贯在呢。
“相公,相公!”闻得有人呼唤,高强辨得清是朱武的声音,当下一面返身向坐骑走去,一面道:“何事?”
朱武算起来也是高强身边的老人了,乃是与史进、李孝忠一同从关西前来投奔,只是史进和李孝忠俱已入军中,如今双双贵为万军之长,官阶也因为平燕之役而升到了遥郡防御使,可以堂堂正正地被人称为“太尉”了——太尉这个称呼,在京城没多少人乱叫,但是在军队之中,通常得授美官以上的都能叫作太尉。当然对于高强来说,他的官阶一般都是高过这些“太尉”的,加上他老爹才是正牌的太尉,故而绝少对他人如此称呼。
然而朱武资历虽然与史、李相等,却一直都没有入仕,而只是在高强的身边作一个记室,直到经略辽东时,才两次将他派到此间,后来便在花荣幕中任参议官,今番辽东纳土,他也叨光得授官职,封了个朝散郎,依旧在辽东宣抚司幕中任职。
朱武本人却甚为低调,也不曾利用自己在高强身边的优势谋些私利,故而高强念及他升官较慢时,偶尔也有些歉疚之意,此际身边并没有带着惯用的军师许贯忠和燕青,倒也想听听朱武的计策。
“相公,小人在辽东得掌幕职,尽览文牍案卷,故以为今日辽东之忧,不在于外患与人事,所急者粮饷而已。相公可知,如今辽东只三月之粮,如沈州等较北处,府库中只得旬月之积?倘使朝廷调来大兵,不消半月,便要闹粮荒也!”
高强一惊,赶紧上马回转下处,朱武并几名辽东幕吏捧出案卷来,但见帐目上写得分明,何处有多少粮饷钱绢积贮,兵马多少屯驻,一目了然,足见朱武等人平素功夫到家。
只是高强现时却顾不得夸奖朱武的文案,急急道:“怎会如此?辽东屯田亦有数载之久,近两年也无战事。我意府库中当有积年之粟,何以竟匮乏至此?”皇帝不差饿兵啊,何况是辽东这些几年前还都是辽人的兵将,这要是打起仗来,不必对方动手,自己营盘里就得因为缺粮而闹兵变!
朱武苦笑道:“衙内有所不知,辽东自来并无赋税,但诸营合力而已,既无赋税,何来府库之粮?便是这些粮饷,还是宗宣抚这半年来所积聚的。宗宣抚也曾向朝廷催拨钱粮,只是海道往还不易,况且辽东多沼泽,陆上道路难行,大批钱粮在旅顺口堆积如山,却不及运到各处州县去。”
说着又取出一本帐来,乃是旅顺口大仓中的积存数字。高强执掌枢密院这许多年,当然不能在后勤上亏待了辽东的自己人,是以宗泽书到便即催办,中原的粮饷军资运到旅顺口是不少的。然而辽国占据辽东时,各处商旅不兴,道路不修,海上贸易更付阙如,从旅顺口向辽阳府的道路还是今年才修好的,往别处州郡的就更不用说了!
高强将那些帐簿看了一遍,默默合上,倏地站了起来,唤陈规:“陈承旨,为我移文燕山路,李孝忠军限以正月初五日登船,初八日皆抵旅顺口,迟延者以军法逗挠罪论!”
陈规答应一声,晓得高强是真急了,所谓响鼓不用重锤,对于自己倾注无数心血才建立起来的队伍,几曾用过军法相胁?这多半还是因为盖州港隆冬冰封之故,只能从旅顺口上岸,否则高强定是要李孝忠军直接上盖州的了。
“朱武!你久在辽东,又饶智计,可有良策速将钱粮发运下去?”当惯了上位者,高强也能了解些部属的心思,若是朱武没有什么办法的话,他可不会轻易说起此事。
果然朱武叉手道:“衙内,时逢隆冬,辽东道路冰封,车仗难行,而河道亦皆上冻,船只不通,故而坐视。若是衙内能捐十万贯钱,小人却可于旬月之内将二十万石军粮运出。”
“……”高强瞪着朱武,神色颇为不善:你第一天认识我?十万贯平时都不算什么大数目了,何况是如今军情急如火!
朱武亦知高强上火,他却故意慢慢道:“衙内,小人之计,乃是以府库中的绢匹棉布,向这苏州和盖州百姓市买牛,而后以牛运粮北上。天寒地冻,马与秦驼皆易死,惟牛最能忍寒耐远,负重又多,计一牛可载两石,五万牛便可运十万石,从苏州关北上,旬月可达沈州,沿途分散之后,将五万空牛集于最北之银州,缓急亦可杀牛为粮,诚为得计。”
高强乍听这条计,却感觉有些不对,只是一时并未想的明白,一旁陈规却拍手笑道:“朱先生此计,亦师法神宗时征交趾之故智乎?”
经此一言提醒,高强忽然想起来了,果然在几十年前有过这么一段故事,熙宁九年时交趾侵广南,宋军大举南征,当时鉴于广南道路难行,大举调发人夫的话不但钱粮靡费甚多,又容易感染瘟疫。于是便买了许多水牛驮运粮草。牛本身又可充军食,以此将须用人夫骤减一半,当时称为美谈。
可是想到这一点,高强才明白自己刚才哪里觉得不对来,皱眉道:“北地苦寒,牛可如此乎?况且用牛者多为农夫,视若珍宝,怎会轻易出售?朱先生为我解惑!”
朱武闻言却一怔。方笑道:“衙内久在南边,纵使多览辽东文报,恐亦不能如目见也。此北地之牛,绝不同于南方水牛,乃是牦牛与黄牛杂配之种,唤作犏牛,不但能耐苦寒,亦力大脚健,登山涉水皆如履平地一般,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