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阴山室韦等族,西面更不用说,乃是和大宋断断续续打了上百年的老对手西夏国。这些都是久居塞上的游牧民族,在这片土地上作战的话,他们甚至比习于渔猎的女真族更加可怕。历史上的汉人帝国纵使强如秦汉,亦只得在此修筑长城以抵御这些塞外民族,以现今宋军的大范围运动和战斗水平,要想适应这片地方的战斗,没有二十年的磨炼休想办到。
当然了,也不是说一旦进入这云中诸州就得四面受敌,毕竟辽国这面大旗一倒,且不说他这国家还能不能存续下去。这些原本依附辽国的塞外民族总得有一阵好乱,其中亦必有相当部分能够被大宋招降,作为塞上藩篱。
高强要交给董庞儿的任务。就是命他利用眼下宋辽之间尚未破脸。他这马贼身份大有回旋余地的当口,以他的名义在塞上各处尽量搜刮马匹,以供军前支用。所谓马贼,不就是干这行吃饭的?至于理由也很简单,就是为了给将来省点军费,可不能小看了这点俭省,同样数目的军费运到北边,这边省了一些,那边就能多出来一些,没准就是多些钱粮安抚了一个部族,就能让一个州城为宋而守。
当然对于董庞儿这样从来没有数字观念的人,就得换一种说法。什么侵掠如火之类的兵法,听得董庞儿晕晕乎乎,总之牢记一条,就是干他马贼的老本行就对了,只须不得侵犯那些出示了秀字令牌的家族部落,余外任凭袭扰。至于功劳自然也是大大的,抢来的马匹牲畜越多,那功劳便越大了。至于刘晏,原本差他与董庞儿同行也是应他自己所请,利用的是他对于蔚州和紫荆关一带地理人情的熟习。现今这马贼的行当须用他不着。高强交了一支令箭给董庞儿,命他发遣刘晏及其本部八百骑回返州军前,另有差遣,紫荆关关口则有易州官军前去把守。
董庞儿听罢,算算离岁末也不过两个多月时间,火烧火燎地转身就走,险些连向高强拜别都忘了,亏得军法官李逵在帐口按着大斧怒目瞪了他一眼,这才回身剪拂了一下。
待董庞儿去后,高强大大伸个懒腰,揉了揉干涩的眼眶,只觉得周身酸痛。恨不得立时就趴在帅案上睡着了,不想帐口腾腾脚步声响,陈规快步进来,手中举着一纸二指宽的条儿,眼见得乃是飞鸽传书,满面俱是喜色,一进大帐便叫道:“相公大喜!花统领有捷报到!”
“快快将来我看!”高强一听是花荣的捷报,顿时将周身疲惫都抛在一旁,一手撑在帅案上,身子探出老远去,几乎是从陈规手中抢过了那份捷报来,一眼看完,见上面写着“已克东京,擒高永昌,送阿鹘产至女真境中,已命朱武还报。”
飞鸽传书只得这些字数,种种详情皆无法写明,但只是这几句,高强已是喜翻了心儿,拍着桌子叫好:“花荣真乃良将也!”良将云者,不但是说他击破东京高永昌军,抢了女真的先机,更说他行事滴水不漏,在这个时候能把滞留辽地的阿鹘产大王送到女真地境中,无异于给完颜女真屁股上又烧了一把火,而且还是有苦说不出的那种火。在这样一个分秒必争,大家都在极力抢先手的当口,花荣这一举成功,无异于让大宋在这棋局中又争得一先的优势。
这信鸽的行程是跨海而来,到梁山一接力,而后转到大名府,再从大名府往河间府,最后用快马送至涿州军中——涿州恢复不久,这里可没有信鸽培育成熟的时间。
高强接了这一份捷报,当晚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到了第三日上,诸将齐聚涿州大帐,三通鼓响,宣抚副使高强升帐,头一句话就是:“三月之后,必取燕云!”
帐中诸将多半出自高强门下,闻听高相公这等豪情壮志,登时群情振奋,史进尤其兴奋,他身为前军统制,而进军涿易二州却没他的份,只能坐守雄州,早已是憋得满眼火星,一听高强说三月取燕,立时跳出来叫道:“衙内,今番可务必要用小人的前军为先锋,否则便请衙内取了小人这统制令旗去罢!”
诸将一时哄笑,史进这才醒悟,情急之下忘了身在中军大帐,直接就管高强叫衙内了。他乃是纯粹的武人出身,不善言辞,当下窘住了,也不知如何应对,站在那里只顾挠头。高强当然不会和老部下这般计较,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岂会任凭史大郎投闲置散?”一壁说,一壁便命参议司诸官将写就的进兵卷轴交于诸将开阅。倘有什么疑虑,当堂便可提出——所谓锦囊妙计这一套把戏,听上去神乎其神,实际上是对部下能力的贬低和不信任,虽然有其提升执行力的优势。然而代价却是让无数人的力量被一个人的头脑所驱使,无疑是一种极端精英政治的做法。儒生们崇尚以文制武,因此才把锦囊视为文人帅臣控制军队的不二良方,高强可不玩那一套。
史进抢先拆开看了,但见第一条就是“前军于十二月望日拔营,行至涿州境上。一旦进兵令下,为全军先锋,先取良乡,后渡卢沟河,限七日必至燕京城下。”识字虽然不算太多,全军先锋几个字总是认得的。当下九纹龙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要紧向高强道谢,拍着胸脯叫嚣“从涿州州境到燕京城下,不过百里,中间险关惟有卢沟河一处,良乡城卑小全不堪守,小人三日便至燕京城下,相公只听好音便是。”
高强心中暗喜,史进随口就说出涿州到燕京的里程,以及途中的险关,足见平时下了功夫。心中虽如此想,却不可任他这样骄兵出征,正色道:“自古兵者多变诈,那契丹自唐时与我中国战,南朝北朝分庭抗礼,今虽遭逢末世,犹不可轻敌。尔部既为全军先锋,种种安民转饷等事亦不须你操心,但若是前路被阻,七日不得到燕京城下,莫怪我军法无情!”
史进见高强说得郑重,便收起了轻狂之态,昂然道:“相公既然将此重任交托小将,那是无上的荣耀。倘若七日真不能到燕京城下时,不必相公取我首级,小将自己便将这颗陆阳魁首取下,以正我常胜军军法!”
壮士慷慨,委实叫人动容,高强亦知响鼓不用重锤的道理,当下一击手掌,喝道:“说得好!只是此番出兵,燕地辽兵最多不过三万,在我当面之敌亦只两万,我兵共计十四万,那是泰山压顶之势,只须戒骄戒躁,焉有不胜之理?你若能首入燕京,本相一力保举,送你一镇节度又何妨!”
对于武将来说,建节乃是无上光荣,武将生涯的巅峰,史进自入常胜军中,至今也不过五六年,竟然就有机会触及这个顶点,怎不到他心动神驰?当即大声谢过,一派自信满满。
不想高强此言一出,一旁恼了一员将,只听他一声冷笑,出列道:“相公命我沿卢沟河入潞水,取潞县已绝燕京东路,窃以为一偏将,两千士卒足矣,只须将保信间河道疏浚开,以水师载运军士粮饷一路北上,辽兵并无水师之制,怎可抵挡?小将斗胆,敢请相公一道令,并海船称足,愿率本部由海道直取秦皇岛登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榆关,将东路一举切断,方显我的手段!”众人视之,乃是帐中年纪最轻的大将,左军统制李孝忠是也。
他所说的这条计,参议司也曾经有人提出过,但众人再三商议之下,终觉得过于行险,海上风波难测还是其次,最重要的那目标榆关乃是辽国最为坚固的关城之一,一旦突袭不果,顿兵坚城之下,到那时进退两难,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孝忠,我知你素来好用奇兵,然而海道运兵不易,你军中战士二万,余众六千,战马驮畜不下五千,一日所用粮草便难以计算,倘若皆由海道运送,一旦中途出了什么岔子,这后果你亦明知。现今辽国势衰,我由大道以堂堂之师进兵,自无不克之理。”
李孝忠笑道:“相公所言,乃是兵法正道,然而兵法自来以正兵合,以奇兵胜,若不出奇,怎能大胜?相公又说,而今全军伐燕,可不是单单取燕就足矣,要尽快安定燕的民心,以便稳固塞上形势,倘不胜他一仗漂亮的,怎能镇服燕民?以小人之见,若不是我军骑兵太少,无法昼夜奔袭,否则不但要取榆关平州,甚或可将居庸关、虎北口、松亭关也一并占据,成一关门打狗之势,令那契丹兵马内外不得相顾,我分兵击之,则燕地八州旬月可下,岂不胜似这般迁延时日!而今有海道之便,足抵二万骑兵有余,相公计请速发!”
见他说得这般斩截,高强也拿不定主意了。虽说他是主帅不假,不过说到冷兵器时代的战事,他自家知道乃是名副其实的半桶水,就算招安梁山有功,真正刀兵相接也没多大规模。而李孝忠自入军中以来,虽然年纪甚轻,到今年也才满弱冠。但历次演习时深得兵家诡道之理,诸将俱都钦服。他这般坚持,显然把握极大,高强也不好用主帅的权威去压他。
好在帐中另有军事方面的专家,高强把身子略侧过去,向一旁坐着的全军都统制种师道问道:“种帅,你意下如何?”
种师道捻须沉思半晌,方向高强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李统制善能用兵,既然甘愿以身犯险,必有取胜之道。然而此事有违相公节度,又不可以为常法。愚意当责李统制立下军令状,事若得成,可得首功,事若不成,则必当军法从事。”
原来军令状就是用来保证主帅权威用的呀……高强还没开口,李孝忠便笑道:“相公,此事小将计之甚详,彼时隆冬水定,海道易行,往来皆有定数,只须相公这厢水师能助我军中十日之军实,大事便定矣。今情愿立下军令状,事若不成甘受军法从事。”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高强亦不再坚持。当有军中记室书写了军令状,交给李孝忠看罢,大笔一挥签上大名,复交由军法官收讫。至于水师当委何人,高强亦皆思定。那李俊水师往辽东去后,只是在登州和苏州之间往来运送,实是大材小用,而今正在旅顺口内停泊,正可将他这一支水师调来听用,军粮兵器等项在登州刘公岛装载便是,顺便还可捎上登州澄海水师孙立一部。
其余诸将亦皆有差遣,关胜所部左倚太行山余脉。一旦占据了紫荆关之后便可全力向北攻击。他当面之敌乃是萧干所部,高强业已与他有所密约,当命关胜和他打一场默契仗,相送往塞外去,乘势夺取居庸关这条联结内外的头等要道。
刘琦所部占据州,乃是整个燕云战场中轴线上的出发点,定为全军中军所在。当护持高强中军,跟随史进全军进兵,留下朱一部五千人把守州城,雄州知州和铣率边兵转运粮饷。
至于韩世忠和杨志两部,乃是常胜军全军精华所在,大半的战马都配属这两军,杨志所部踏白军和游奕马军当分兵四出,一面防止辽兵马军重拾当年的故技,包抄宋军粮道,一面又要伺机攻打各处辽兵州县,算得上任务极重。
韩世忠一军则是全军最强的冲锋集群,所部中包括了原先呼延灼那支连环马军的精华,又有林冲所率的教导营,五百人俱是使臣级别的马上猛士,装备亦是全军之冠。如此劲兵当然要使在刀刃上,预计当面唯一算得上敌手的就是耶律大石所部的一万多人,一旦前军史进部探明了其所在,就要由韩世忠这一军来负责解决掉他,把这一路兵歼灭之后,再把萧干一军“礼送”出居庸关外,整个燕地就可以说是再无辽兵的大队机动集群,宋军可以放心大胆地围攻燕京诸州县了。
诸将接了将令,纷纷拜别主帅,各自回返军中去筹划起兵事宜。高强这边却不得休息,正面军事上的安排只是收复燕云的一个部分,更多的好戏却是在后面的那个会上。
仍旧是在中军大帐中,只是两边所坐的并非顶盔贯甲的豪勇猛士,却是军民都有,敌我纷杂,至少半数人都穿着燕地特色的左衽汉服。高强上首亦换了人,由上午的常胜军都统制种师道,换作了枢密院燕云房承旨赵良嗣。
赵良嗣吩咐手下将卷轴发了下去,这一遭可就玩的是锦囊妙计了,接卷轴之人皆不得擅自开启,只能按照卷轴外标明的时间地点送达,从接头人手中取了信物回来,才算成事。
这便是收复燕云的另外一条战线,由赵良嗣主持经营数年之久的燕地豪民,即将在收复燕云的战役中发挥重要作用。赵良嗣指着燕地的地图,向高强道:“相公请看,此番我军进兵燕京,各地已约定为我军内应者一十八家,临阵可倒戈开城者二十余家,情愿安集地方,以迎王师者不计其数。”
高强点了点头,这帐中之人有许多都是石秀治下,只不过他本人素来不管这些人,故而大半都不认得,只用言语激励一番,便发遣众人皆去了。回头却问赵良嗣:“你我数载经营,今日终于到了见分晓的时候,却不知这燕京是否真能不战而下?”
赵良嗣想到终于衣锦还乡,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一拳砸在燕京地图上,冷笑道:“相公安心,小人在燕京费了无数功夫,若要不战而下燕京,俱在那人身上!”
第十三卷 燕云下篇 第五〇章
转过五七日,人报说朱武已至,高强又是一喜,忙命后帐相见——而今辽东郭药师的身份并未公开,只说是遣使约降而已,因此朱武犹不得入中军帐奏事。
这神机军师朱武在高强身边多年,算是宅中之人,因此后帐相见也是礼数,当下厮见过了,高强上前双手扶起,请他上座,朱武受宠若惊,几不敢受,高强再三相强,方斜着身子坐了。
道起辽东征战诸事,朱武大是唏嘘。原来自五月间常胜军大破系辽女真胡十门一族后,曷苏馆路女真尽数威服,除了间或有二三零星人众潜逃出外,去投完颜女真国之外,余者皆安居故地,奉常胜军号令,一一编作百户千户安置,皆在史文恭部下听用。如此一来,辽东常胜军已分作四军,渤海军与契丹降兵混作两营,分别是郭药师与大忭为帅,汉兵悉是花荣统领,女真兵则由史文恭率领,诸营合计甲士六万余众,其势甚至足以与新起的女真国分庭抗礼。更有旅顺口可通南朝,那里既有武松的黑风营把守,乃是辽东最为安全的处所,高强所遣来的粮草物资工匠等悉数屯驻在此,可以说是辽东常胜军的军备所在。
如此多的兵马,自然不可能困守一地,恰好东京高永昌据地叛辽,遣使不野南来与常胜军约为呼应,郭药师与花荣等一加商议,当即留不野不遣,同时以辽国盖州以南兵马都统的身份宣布起兵,为辽国平灭高永昌之叛。高永昌本以为大家都是乱世的野心家,一同起兵反辽的,总好有个商量。哪里晓得对方来了这么一手贼喊捉贼,立时阵脚大乱。仓促间率领八千骑前往迎战,结果在辽阳城下一战而败,想回城坚守时,城门又被辽阳城中的常胜军细作关牢,最终只得领着五十多骑南奔海岛,一路狂奔至长山岛上,方才得以喘息。
郭药师等打下辽阳城后,自然将那位被掳多时的大宋参议官刘辉救出,且喜高永昌一直对常胜军曲意相待,且欲留此人以为凭借,因而不曾慢待了他。刘参议日来坐困留守府中,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人还略胖了些。
当时遣使将刘参议送往旅顺口。诸将便议行止,除发遣张晖一军尾追高永昌之外,大忭部留守辽阳城,余部分道北上,合击沈州(今沈阳)。事实证明,此举真是无比英明的决定,常胜军三万多大军长驱近百里,两日而抵沈州城下,守城军略作抵抗便开城归降,大军入城之后不过两个时辰,女真掠地之兵便抵达沈州城下。这一路掠地之兵乃是由女真国新设地咸州都统司斡鲁所率,其兵不过三猛安,双方兵力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