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帅岂有意乎?”
童贯大乐,想他一个刑余之人,残缺之身,若是能够生封王爵,本朝那许多名臣大将都得拜服其下,就连赵普、王安石,也都是死后追封,这是何等的荣耀!作为一个太监,一个大权在握的太监,一个位极人臣的太监,除了这样的荣耀,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他?
笑声骤起,又歇,童贯霍然站起,一把攥住高强的手,斩钉截铁道:“高相公果能如此推心置腹,助我成此大功,则童某今生必不敢忘相公盛德,必竭力以报!”
高强费了半天口水,就是等他这句话,当即反手相握,誓言不忘今日之约,相与共成此不世功业。只是面上激动加钦佩,肚子里却暗道:“死太监,在西北打了两场胜仗,还是和人家王厚一起打的,你就以为自己真是军神了?就你这两下子,没准和人家小日本几个县那么大地方的军神打打都不一定能赢,还想着统率大军收复燕云?人家那边可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
想归想,他是不会说出口的,横竖这参议司成立以后,事权自然会逐渐加重,而他高强的各种实力,现在才刚刚开始发挥作用,等到再过几年,朝廷大势便都在他掌握之中。到时候这战事如何打,还不都在于他?
童贯却不知他如何想法,横竖眼下大宋朝能有资格统率大军的大臣非他莫属,虽说高强在招讨司也打了几仗,不过规模和战功都无法和西北的战事相比,而国内剿匪的性质更不是开边拓土能比拟的。再加上他宦官的特殊身份能得到皇帝的信任,童贯丝毫不担心这军权会旁落到高强手中。
俩人各怀鬼胎,这同盟却也顺利达成了。以童贯的手腕,自有千般手法,能在皇帝身边形成不利于蔡京的舆论,高强也就不去多问,眼见天时不早,便即告辞。
一顿晚饭,加上和童贯的密谈,等到高强转到天汉州桥边,已经是丑时。时近初冬,汴梁城邻近黄河,天气已经颇为寒冷。来往行人都穿上了夹衣,内中许多人穿的都是时下热卖的应奉字号所出的棉衣。大街上灯火通明,行商坐贾叫卖声不绝于耳,诸般杂耍戏班这一圈那一堆,都在那里卖力演出,围观叫好之人站地一圈圈一层层,什么吞剑吐火,不一而足。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高强仿佛又回到了刚刚来到这北宋汴梁的时候,此地不就是他当日初遇杨志的时候吗?看着那天汉州桥下络绎来往的人群,仿佛随时都会有一个关西大汉跳出来,手拿宝刀将它卖,而后又出来一个地痞无赖将他欺,两下争执,杀死人命……
想着想着,高强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当日他跟着杨志到了开封府听审,借着“其罪难恕,其情可悯”的典故救了他,如今这一度失意的关西大汉已经得遂心愿,成为领兵万人的统制官。未来收复燕云的战场上,可不正是他实现杨家祖宗遗愿,为国杀敌的好所在?
回忆当日情形,不禁又让高强忆起,当日和自己同去开封府的,可还有一位宰相公子,赵明诚。逝者如斯啊,转眼五年多了,杨志从一个落魄街头的杀人犯,成了一军统制;赵明诚从一个风光无比的宰相公子,成了黄泉陌路人;我当日想见李清照一面也不得,如今却差点要谈婚论嫁。不过,变化最大的还是本衙内吧,当日一个每次上街都会引起骚动的花花太岁,却成了堂堂大宋的枢密副使。”也不知是适才和童贯纵论燕云,还是这冷风一吹,酒意上涌,高强此时骑在马上环顾四周,竟有些恍惚起来:“看看,几年不上街胡闹,我这花花太岁也没多少人认识了,去年博览会拆迁还有人拿来煽动一下,如今站了这么久,连个叫我名字的人都没有……”
哪知世上之事,正是出人意表,高强正想到这里,颇有些为他花花太岁威名不再而感叹,那桥下已经有一个女声唤道:“高相公!”
高强愕然,循声望去,只见那桥挽上立着几个女子,两个显然是侍女,捧着几个包裹,中间一人披着斗篷,身长而立,竟是适才还在叨念的李清照。
道左相逢,高强也有些意外,便即下马迎了上去,唱了个喏道:“李大娘子,这是往何处去?”抬头看李清照时,却见她眉宇间舒展开朗,两颊嫣红,显然近日心情甚好。
果然李清照笑道:“适才往舅家探望,承蒙家舅眷顾,送了几件金石珍品于妾身,内中尽有妾身久觅不得者,心中快意难言,故此浏览街巷景色,一路漫行到此,适逢相公。却才见相公坐于马上,踟躇不前,不知为何?”
高强望望她,心说我刚才正想到你,不过也没什么男女之私,要是说出来会不会又引起误会?却听她说起舅舅,这舅舅能给她几样金石珍品,显然非富即贵,要知道所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大宋文事昌盛,这金石古董正是吃香的时候,非等闲人可办:“李大娘子,未知令舅何人?”
李清照侧头看了看高强,见他果然一脸茫然,便道:“家舅与相公同殿为臣,相公如何不知?便是当今尚书右丞刘氏,名讳不敢妄称。相公不答妾身之言,敢是心中有事?”
原来刘正夫是你舅舅,果然是官宦世家……见李清照好似对自己在想什么很好奇,高强只得应道:“李大娘子,你可记得五年多前,便是在这州桥之畔,有一个关西汉子卖刀,后来失手杀了一个人?”
李清照啊了一声,显然是忆了起来,微笑道:“赖相公有急智,一言救活此人,妾身当日适逢其事,却还记得相公这一句妙语,乃是,其罪难恕,其情可悯,哩!”
高强大为意外,想不到她倒记得牢,忽地叹道:“只可惜了赵兄英年早逝……适才我在这里,便是感叹,此间繁华仍旧,人事却已全非,正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李清照一怔,神情顿时黯然,高强已知自己失言,忙要开解时,却见李清照又微微笑了笑:“往者已矣!妾身今有所寄托,亦承继亡夫与妾身共志,这般日脚倒也好过。”话锋一转,却道:“说起这情景,又听相公吟诗,我倒记起当日在沉香妹妹处,听她唱了一首新词,当时惊为神品,后来方知乃是相公所作。”说着轻声唱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高强大汗,心说拿辛稼轩的名句来忽悠李易安,本衙内也算干的出来!这等好句自然不是他这个念白话文长大的人能写出来的,是以但听李清照轻声曼唱,曾无一言以对。
李清照唱罢,叹了一声道:“妾身自幼好文学,当日乡居偶作如梦令,引得京城士人传唱,中夜自思,也尝生自负之心,小觑了天下才士。自从当日听了此曲后,始知世间果有才人,其后数般验之,相公竟是允文允武,理财又有道,有时妾身竟会怀疑,似这等锦心绣口,衷心怎装的下铜臭柴米?”
对着这般侃侃而谈地李清照,高强竟是平生未有的经历,眼见她温言浅笑,偏生一句句都似暖阳,熨平了人心上的沟沟褶褶,说不出的熨贴舒服:“百姓起坐处,即是吾道!”这本是明人的名言,被高强用在此处,自己也觉得甚是应景。
李清照闻言,口中念诵几遍,点头道:“相公果然识见超人,妾身受教了,今当有一言还赠。“随曼声念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而不见眼睫。”
高强一怔,已觉她话里有话,却见李清照微笑道:“相公天资绝人,才兼文武,似此英雄,原不须留意闺阁中事,只是似此恣意而行,未免令妾身为相公家中的才女道一声惋惜。”
说罢,也不待高强回答,便即掉头,往桥那端行去了,渐行渐远,人丛中已是不见背影,却忽然传来悠悠的歌声:“……娥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分明是说我冷落了家中女子了……难道是大娘?”细思李清照语中含义,又联系到她所能接触到的女子,符合她语义的惟有蔡颖一人而已。
“……罢了!”就算冷落了,就算亏待了,那又如何?政争之残酷,原本就没有儿女私情容身之地,你李清照当日身遭党争,生父李格非被公公赵挺之一力排挤,窜入元佑党籍,远贬他乡,又何尝不知其中滋味?
他随手念了两句诗,命人封了,投到博览会金石斋门上去。次日李清照开门时,自然见到,打开看时,却是她自己的两句旧诗:“炙手可热心可寒,何况人间父子情!”
第十二卷 燕云中篇 第二八章
“自从前次衙内与李易安道明是非,大娘却又来过两次,使者往还馈赠也有多次,据会场守卫巡查兵士所言,大娘与李易安相谈甚欢,彼此形容亲密,似无嫌隙。”
听了许贯忠的禀报,高强心中一阵烦躁。如此说来,李清照倒真是有意在为蔡颖说项了?话说女人心果然难测,这才女心更加难测,原本我还以为蔡颖两次提亲,李清照应该很烦她才对,没想到竟会彼此引为知己,真是怪了。可这蔡颖把李清照找来作援兵,到底是打什么主意?
见高强百思难解,许贯忠却道:“衙内,推论其情,这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大娘与李清照,其二女为人生平处境遭遇,种种皆有相通之处。倘若由此引为闺阁中的知己,更进而生出彼此怜惜之意,也未尝不能。”
“哦?”高强一怔,这个问题他倒没有想过。不过细思起来,李清照和蔡颖的经历处境倒真是有几分相似:闺阁之中,二人都有才女之名,只是蔡颖是宰相家孙女,留意治道多过文学诗词,因此名声不及李清照响亮;婚后一度夫妻和睦,然而政争却令夫妻间横生波澜,同床之人却作异梦,这中间也实在说不上谁对谁错。倘若李清照的夫君不是赵明诚,而是直接处身权争漩涡之中的大臣,她和赵明诚之间是否还能恩爱如故?如此推想一下,还真的难说得很。
“衙内莫忘了,大娘和李易安之间,更有一事相通,彼此都不曾为夫婿诞下子息,身为正室而无出,这正室位子可安否?”
“嗯?李易安确实无子,不过却不见得她夫妻为此而生嫌隙吧?”高强讶道。
许贯忠哂然:“衙内,你几年无子,终日在外奔波。又怎知家中妻妾的难言之苦?那林教头夫妻何等恩爱,只因无子,便险些弄得家中不睦,林教头甚且出京远戍,为的也是远避此事。亚圣曾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房中无出。何其大哉!纵然为夫者不究,奈家人亲长何?即以今日李易安之处境观之,只需有一子诞生,纵然年幼,赵家也必定与之奉养,而不致于赵明诚死后如此苛待李易安,若无衙内照拂,叫她一个弱女子如何生计?”
“……如此说来,蔡颖和李清照还真有共同语言了,大概是蔡颖向李清照诉说本衙内对她疏远,勾起了李清照自身的怀想。她又不知我和蔡家暗地里争斗如此之烈,蔡颖更加不会告诉她,只道我是风流好色。或者嫌她数年无出,因此道左相逢,便出言规劝于我。”
想通了因果,高强心气便平了,却有些无奈。当日刘宋灭亡时,末帝刘准便说,愿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其实生于权贵之家不也是一般?
摇了摇头,颇有些兴味索然,正要离去。许贯忠却道:“前日大娘命人来留书于我,叫衙内近日若有闲,敢烦回府一叙。既是今日衙内也有所思,何不就此回去见一见大娘?”
高强一皱眉,已知必有所因。蔡颖和李清照虽然处境有共通之处,却有个最大的区别,李清照素性恬退,不大把政治当回事,因此当政争波及到她头上的时候。她只是为人伦至情被伤而感叹;但蔡颖却当真是流着蔡家的血液,把权禄看的甚重,从前闲谈起来,也时常以自己不是男儿身为憾,是以当她面临私情与权争的时候,她考虑的东西会更多一些。如今又是蔡京即将返京,朝中潜流汹涌的敏感时候,她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请自己回府,又是为了什么?
次日晚间,太尉府高强的居处,夫妻两人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视,桌上燃着两只高烛,一盏油灯,灯光幽幽,照得对面人的面目恍惚不清。一片静默之中,高强看着桌上的烛火,忽然生出一个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念头:“该叫燕青烧玻璃的时候多烧点灯罩出来,我先弄个马灯照照,拿出去卖钱也是一等一的好使,就叫琉璃盏……”
“官人,近日安乐否?”蔡颖一面说,却好似在问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眼光越过高强,望向他身后的黑影中。
“这话问的,一听就不安乐……”高强心里嘀咕,却不敢怠慢,近日蔡京有望复相,这朝中人人都在暗地较劲,蔡颖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请自己回来,自然不是为了捻酸吃醋。
“近日朝政冗烦,颇不安乐,有劳娘子挂怀,不知娘子今日有何话说?”
蔡颖眼睛慢慢转着,定在高强的脸上,忽地笑道:“官人,你可曾记得,当日在这间屋中,奴家于归之时?”
明知她这只是铺垫,高强还是有些感慨,毕竟那是今生的第一次携手,当时面前这女子又何尝不是如花美眷?“自然记得,当日小乙守在屋顶,给众多听房客都浇了一盆冷水,这才容我夫妻从容诉说私情。”
见高强如此说,蔡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却又幽幽叹了口气:“其时妾身自是无知,只懂得以己身侍奉夫君,孝敬公翁,且喜也无大失,蒙夫君宠爱,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那时风中都是花香暖意哩!竟是何时,我夫妻闹到如今的田地?”
高强欲语还休。从一对恩爱小夫妻,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又哪里是一两件事所能转变,一两句话所能说清?只得也叹一声道:“天意弄人,夫复何言?”
听了他这话,蔡颖垂下头去,口中轻声唱起曲来:“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高强听得耳熟,略一思索便即想起,这正是李清照的千古绝唱声声慢,想是她在夫亡之后憔悴寂寞,故而于忧闷中作。这几日与蔡颖文词酬答,便教了给她,此时唱将起来,真有杜鹃啼血,字字泣泪之慨。高强纵是铁石的心肠,到此也得软了,毕竟是少年夫妻。看着当日那如花娇艳这般一日一日的憔悴损下去,情何以堪?一夜夫妻百日恩呐!
他蓦地长叹一声,道:“颖儿,你心中愁苦,我又何尝好过了?实则我夫妻之间,并无情伤,纵是你一向无出,我也略无介怀。今既有此情。我亦愿与你重修旧好,再讲前缘,只消你允我一事。”
蔡颖倏地抬头,眼中盈盈地尽是惊喜之意:“官人肯念旧情,奴家正是万千之喜,莫说一件,便百件,千件,奴家也自依从得。”
这样的笑脸,多久不曾见过了?高强心中暗叹,遂道:“妇人有三从四德,娘子可否说来一听?”所谓三从四德,自是古代对妇女的一些行为规范总称,以当时来说。大概就和现在的婚姻法一样地位。至于现代的男性三从四得,什么老婆说话要盲从,老婆上街要跟从,高强当然是不会对蔡颖说起地。
蔡颖一听这话,脸上顿时迅即黯淡下去,大眼睛里已是隐隐现出怒色来:“官人,妇人家要三从四德,奴家怎的不知?倒敢问官人一句,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官人知否?”俩人这一番对答,已经尽显矛盾的根节所在。高强是认为蔡颖是自己的妻子,就应该顺从自己,哪怕是有些不利于蔡家,也得依从;蔡颖却道高强能如此青云直上,受蔡京恩惠良多,如今蔡京老迈,又有几年好活?再说高强一力赞助蔡京复相,他自己也可跟着同享富贵。偏生执迷不悟,估恩不愎,举手之劳也不肯相助,似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