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梁师成答应的爽快,高强已知此事必成,大喜拜谢,随又问道:“适才曾见童节度来与世叔商议。可也是为了这蔡公相入京之事?”
梁师成斜了他一眼,拿手指戳了戳高强的肩窝,道:“你莫要见了童贯与我商议,便当他也与我一般。须知那童贯与蔡家有亲,他那如夫人徐氏,便是蔡京夫人之侄女,这徐氏闻说甚得童贯欢心,又对蔡家用心甚深,不可等闲视之。”
高强心说原来是这事,悄声道:“世叔,你有所不知。小侄在东南杭州布有耳目,曾探听得这徐氏与蔡京夫人本非亲眷,乃是买来的乐户人家女子。特意送与童贯为妻的。这还罢了,此女嫁了童贯之后,房中不能人道,常与我那丈人私通……”
梁师成接口道:“还生了一个儿子,叫做童师文,对否?”
高强大惊,心说大太监果然不是白当的,打听起八卦来那叫一个厉害。忙虚心求教,梁师成一副恨铁不成钢:“贤侄啊,你须知,当日崇宁初蔡京从杭州起用,便是童贯从中为之,你道童贯为何要为蔡京起用如此不遗余力?童贯为人有大志,岂在于区区房中之事?”
高强恍然道:“童贯志在开边,建立不世功勋,恐怕宰执大臣不得其人,军用和国策都时生反复,因此才一力襄助蔡京上台,俩人之间正是各得其用。”从崇宁间童贯和王厚率大军收复河澶青唐之役来看。蔡京在中枢运粮馈饷,始终赞襄其役,功不可没。要知道大宋以文人治国,又没有后世这样民族国家的意识,因此从来都是算经济帐,道德帐多,算政治帐得少,象什么“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这类喊起来很爽,作起来却要付出极大代价的事情,大宋的文官们基本上都是当作笑话来看的,边臣倘若要有所作为,立时就有无数人上书,一顶开边生事的帽子扣上去,不死也叫你脱层皮。因此蔡京这样的宰臣对于志在开边的童贯来说,正是不可或缺。
“好在我已经和童贯说好,大家合伙平辽,平分其功,而后再由他灭夏,大功大名都叫他一个人得去。以此为诱饵,蔡京又何足道哉?”想想之前童贯回京时自己的表态,高强真觉得冥冥中好似有天意一般。
梁师成既然答应了高强,当夜便入宫,高强请他作的第一件事,乃是请他将三本神宗正史交给当今郑皇后。这三本神宗正史乃是三个版本,都是蔡京主持编修的,自绍圣、元符、崇宁三易其稿,主要都是在说王安石变法的评价问题。具体来说,绍圣复熙丰法,因此这书中就说王安石地位崇高,而元符版则将变法大功归于神宗,王安石顶多是与之共事;到崇宁稿又是一个绍述熙丰的高峰,当时甚至有圣旨,敢有议论熙丰法者杖责一百,直接暴力镇压。有此大背景,再加上当时蔡京就是举着绍述大旗来争权和打击政敌,因此这神宗正史又是一变,把王安石和新党众大臣都捧上了天去。要说全改了也未必,起码对于一个人,这三本史书都是一贯评价为奸臣的,此人便是吕惠卿,他身受王安石厚恩,后来却反戈一击导致王安石下台,结果新旧两党全都恨之入骨,以后不管是谁秉政,都把这一个神宗时就已经跻身宰执的重臣赶来赶去,死活不许他入京。
高强将这三本史书进献,契机也正是因为这个吕惠卿。就在旬月之前,汝州传来消息,这吕惠卿终于寿终正寝了,死后勉强混了个前宰相待遇,赠开府仪同三司。这个人在朝臣的心目中,其实和蔡京是有点想象的,都是又恨又怕,高强把这三本正史递到郑皇后身边,乃是想要赵佶在必要的时候看到,促使他对于蔡京的为人和作用重新思考。至于后面的步骤,时机未到,梁师成也就只是筹谋着,隐伏不发。
转天晚间,高强到了童贯府上赴宴,但见童贯以节度使、枢密副使之尊,这府第比之梁师成又是一般不同,进门两厢排列军器甲胄,细看时旁边还注了小字,道某物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役中获自某人,其实都是童贯在炫耀自己的战绩军功。
这日到宴的人可就多了。童贯自己就请了种师道、王禀、刘光世、张师正等人,俱是西军中的将官,又请了枢密院的许多承旨干办,如赵良嗣、吕颐浩、宗泽等新人都在其中。座中多数人都是和高强认识的,听外面报了高强的官讳,一窝蜂都出来迎接,童贯自持身份,自是不动,等到高强到了庭前,才起身相迎。
大家坐定,这主宾的位子自然是高强坐了。童贯恰待开言,忽见高强身后站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衣儒生,穿着太学生的装扮,不由得一呆,便问道:“高相公,不知你身后是哪位贡士?”
高强正等他问,便笑着将那人拉过来,向堂中众人道:“童节帅,诸公,这位虽是一介贡士,却是大才,乃是我当日在三路招讨司时所辟的参议,姓陈名规便是。”随即便将陈规当日在李家庄守城之事说了一遍。
在场多是武人,象宗泽、种师道这等文臣也是精通武事。听得陈规以布衣而率军守城,力抗梁山军不下,都有些敬意。之所以只是有些敬意,乃是因为王禀、刘光世这等人都是西军新锐将领,常年与西夏和羌人作战,哪里将内的这些驱贼拿盗的老爷兵放在眼里?那几分敬意还是看在陈规一个书生敢亲临战阵的份上。
高强看在眼里,也不理会。童贯心中虽也是不大重视,但见高强对此人甚是看重,便也以礼相待。命人给陈规也设了座位。跟着上菜,上歌舞,以童贯的权势家底,这一顿饭当然是吃得极好。席间众人说些兵书战策,高强身边曹正又去和胜捷军统领官张师正较量了一下刀法,曹正小输一招,高强大感脸上无光,心说我的好兵都在梁山泊了,几时把林冲、韩世忠、关胜拉来,叫你们看看关东也出悍将。
酒足饭饱,众客起身告辞,童贯一一相送,临到高强却将他留下来,说是要一同品茶。高强自然知道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便答允,与赵良嗣、宗泽等人道了别,将陈规也发付回去。
见没了旁人,童贯将高强引到内宅中,已经有人点好了茶在那里。高强端起茶来品了一口,讶道:“童节帅,这莫非是大红袍?”
童贯笑道:“正是,童某今番回京,有人从博览会上拍卖得到此茶,将来送与我,依法冲泡之下,果然味道极佳。说起来,若非高相公大才,命人从武夷山中访得此茶,又以秘法炒制,世间焉能有此佳品?”
高强暗笑,他前世就听说大红袍的好味,只是那时代有钱也买不到正宗大红袍,如今来到这古代,好歹要派人去找一找。结果一找之下,果然找到几十株野茶树,所出之茶以乌龙茶法炒制之后,味道与众不同。于是把来进贡一些给皇帝,然后打出御前供奉旗号,将余下的茶叶都拿出来拍卖,果然应者云集,价比黄金。高衙内见钱眼开,把自己的份都拿出去拍卖换钱了,结果倒是在童贯这里吃到了正宗的大红袍。其实高强也没喝过现代的大红袍,哪里晓得正宗不正宗?不过这时代当然是他说了算,这就是制定标准者的特权。
童贯以此开场,随即又说到高强对于西北军需的改革上来。自打大通钱庄介入西北军需地转运以来,渐渐由军粮兼及其余军需和饷钱地输送。尤其是对于军官的饷钱,现在已经由朝廷为使臣以上的军官在各州钱庄分号开设了帐户,将饷钱逐月打到帐户内,这些军官凭官诰到钱庄便可领取。此举比以前方便了许多,须知诸将分戍在外,其家眷多半还是放在州城中地,用钱也大多都在州城中花销,这些俸钱存在钱庄里正是放心不过。而由于钱引的渐渐通行,到塞下入中粮草的商贾也得以迅捷结算钱款,有那些得了盐钞的,回到京城又可以自由的在交易所中变现,不需要象以前那般看京城交引商们的脸色,其往塞下军中运粮贩卖的积极性也高了许多。
“往岁青唐西宁州刚刚收复之时,斗米三四贯文,比汴京不啻二三十倍,府库为之空虚;而算请钱钞不足,又往往使得商人裹足不前,以至于公私束手,莫奈之何。唯是高相公理财之后,公私两便,交相利养,计如今西北六路兵不下三十万,岁费却比前省了一半也还不止,童某在西北如此安逸,欲出则出,欲守则守,全无后顾之忧,说起来仰仗高相公之处甚多。”
听见童贯这般称道自己,高强自然就坡下驴:“童节帅谬赞,彼此都为朝廷,何分彼此?既然以此供应军需有效,来日童节帅何不拟就条陈,禀明圣上,以为永制?”
童贯盯视着高强,嘴角忽地露出一丝微笑:“高相公,以此禀明今上,申明相公之功,自然是要的。至于以为永制,难道相公计仅出此?不会再有变动了?”
高强一怔,试探道:“节帅所言,不知何意?”
童贯身子后仰,眼睛仍旧盯着高强,嘴上的笑容却越发大了些:“高相公,如今这输饷馈粮之法,以之供给大军驻守则绰绰有余,若似某家去年大军出塞,却苦于粮饷不继而返。童某痛定思痛,以为我朝大军虽然数众兵强,却困于粮饷之制,难以远出。此中更有一个缘故,本朝大兵出于募集,军士一人之饷,一家皆仰给之,一旦饷钱不继,则军心必乱。是以纵观我朝用兵,以之守则有余,攻则多半无功,时人皆曰我军乏马少骑,其实这粮饷难继,才是我朝大军难以轻出的症结所在。”
他倏地将身前倾,紧紧盯着高强道:“高相公前日上平燕之策,有意与童某共成此大功,谅必已经有了全盘大计,想必于此也当留意?”
高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暗道厉害,这童贯嘴上只是说后勤供给体制,实际上是在探问高强的全盘平燕策略。而这一问背后的目的,则不问可知,关系到他对高强平燕的成败信心如何。这信心的大小,直接决定了童贯在接下来的朝争中如何站位,高强是否已经具有了代替蔡京,支持他的雄心壮志的资格!
“……童节帅适才所言,深获我心。”事关重大,又问到了高强一直考虑的问题上,高强也来了兴致,站起身来,负手来回踱步,且行且道:“我朝兵制,募民为兵,自指挥以上,则兵将不相能,但有用兵时,则以诸军猬集,临时置一将统制,复以文臣为帅总其兵事。如此用兵,以之临小寇则足矣,一旦大军决战,而统兵大将生平阅军不过数千近万,哪里来地运用大军作战之经验?即以西兵论之,初时与夏贼战则屡败,后来诸军层设壁垒,节次而前,乃是以守势化为攻势,方克相持,直到节帅出,这才大军远征,一战而复青唐河澶故地。”
这自然是给童贯戴高帽子,实际上宋夏之间的战争态势,从绍圣年间就开始扭转了,只是动用十万以上的大军作战并且获得成功,王厚和童贯确实是有功之臣。
童贯听到这里,怡然自得,连连点头道:“高相公说得透彻,正与某相合。某连日细思,将来若要远征平燕,这几个症结非得大动不可。”
第十二卷 燕云中篇 第二七章
“节帅久在兵间,自然懂得兵事厉害。本相细思这大军行动,千头万绪,仗恃一人之智,终究力有不逮,须得广集众智方可。不过兵事贵专,临机决胜,又非独智不行,这其间矛盾重重,可又难说得很了。”
听了高强这话,童贯拍案叫好:“某取青唐之时,大兵十余万,其地多河谷山险,诸军往往别道而行,各自为战,仰赖我与王帅都深知西北的情,故而不得失期。若是深入敌境为战,则难度倍增矣,况且燕云皆是平旷之土,敌骑来去犹如风雨,瞬息万变,大军如何因应敌势而变,确是难题。然则此事与某适才所言粮饷馈运之事何干?”
高强笑道:“此二者,名二而实一也。某苦思而得,军中之所以于此难得者,乃因诸将多起于行伍,不知文数,粮饷皆仰赖军吏计算,而粮饷起自州县,中经汴梁,而后达于诸军,这其间转输屯聚种种举措,小小军吏焉得干预?是以某以为,办集粮饷之事,非文官不可。而大军指挥运动,与粮饷馈输亦是息息相关,军有食则前,无食则败散,古今不二也。是以某不日当向今上建议,于汴京枢密院建立参议司,统管边陲大军粮饷编训等事。”
童贯乍听这参议本部,闻所未闻,当即皱起眉头来。原来高强也惩于大宋军制的种种弊端,军不练,饷难继,粮难运,战略推演更是一人一套,这哪里是打大仗的料子?而即将到来的北边大战,即便只计算辽国地域,战区面积就纵横近万里,居民人数多达千万,参战兵将少说也有近百万。要应付这样的战事,就凭大宋这一帮整天扯皮拉事,一拍脑门一个主意的文官,前线将士拼到血流干了都没用。因此组建统一的大本营,统筹军队后勤和调度指挥,势在必行。
但是这样的机构显然违反了大宋朝内外相制、文武相制的祖制,因此高强苦思冥想,才想出参议司这个机构来。“节帅,这参议司,不与军权,但行建议,唯其参议官得随各军行动,随时特奏上报请饷等事,等如是将原有诸路走马承受与监军事权集中为一,由此下情上达,尤为快捷。更将沿边各军粮饷积聚与消散处尽数集于这参议司之手,沿边运粮售军者,得向参议司签发我钱庄支票,凭此即可向各处钱庄领钱,而参议司则与我钱庄定日结算。”
童贯眉毛一挑,讶道:“如此说来,若是各军在大通钱庄开设帐户。大宗军需粮饷皆由此结算,岂不是又添一重快捷?”
高强击掌道:“节帅果然深明军事,某正是此意!”现在西北大军基本上是就地购粮,以优惠价格招揽各地的商人将粮食运往塞下。售卖给军队,高强之前所作地,只是由自己的力量介入其中,凭着自己手上雄厚的财力和人力,把这种散漫的商业行为稍稍集中起来,这军队的事情和地方不同,还就得集中起来办,这一集中,效率立刻就上去了。
然而商人毕竟是商人,就算跟着大军行动。也还是诸多不便。因此高强便觉得,这军方也该有一个相应集中的管理部门,总管大军对民间的商业,相当于一个对外接口和平台一样,这样,军方是参议司,民间是以钱庄为枢纽的商业,这中间地对接效率就可以大大提高。
经高强一番解说,童贯也明了大概。他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高相公,这参议司一设,势必权重,然而此司既然承担与民间接洽等事,这民间馈粮者又多半系由高相公招致而来,然则此司莫非专为高相公所设?”
高强心说你倒聪明,这参议司离了我还能玩的转不?这就是我借以拉住你童贯的招数了!不过看童贯的意思,显然不大愿意就这么交权,因此还得给点甜头他尝尝:“童节帅,自来凡成大功者,必须内外相应。高某素不知兵,若说是居中馈粮输饷,解大军之匮乏,庶几有一日之长。若能由节帅在外总军,高某朝中相应,共成此一千古不朽之功,何其快哉?”
童贯看了看高强,忽地仰天大笑起来:“高相公,你当真舍得?这收复燕云,可是连太祖太宗都不曾完成的伟业呐!”他已经听明白了高强的意思,倘若由高强总领参议司,担任后勤保障,这在外统兵的职司就得交给童贯了。自来留名千古者,都是统兵将帅,千古之下人都会将他童贯之功置于高强之上。
高强笑道:“某春秋正盛,即便十年平燕,届时也不过三十来岁,于斯北疆既宁,有的是某家建立功业的机会,何必争于一时?”凑近了童贯道:“节帅,我闻太宗有祖训,能收复燕云者,虽异姓亦得封王,节帅岂有意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