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武松脸红,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的头陀打扮,在盗伙中确实是不像样,猛可里牵动了心绪,扑地跪倒在鲁智深面前,口称:“师父,徒弟大事已了,今情愿再度跟随师父修行,终老此生,望师父收容。”
鲁智深咳了一声,啃了一口狗腿。斜着眼睛乜视武松:“你要跟我修行?可不是看中了我这里狗腿好吃罢?”
武松登时闹了个红脸,适才已经见了,这狗腿全是潘金莲在那里调制。鲁智深这般说法,不等于说他是想要找机会亲近金莲?当即大声道:“师父,徒儿一番心意,出自挚诚!前此在江湖中亡命。乃是受了师兄的嘱托,要将梁山招安大事办妥。如今这大事已了,徒儿本是已经出家的人,岂有不回来侍奉师父的道理?别无他意!”说着,梆梆磕了几个头。
鲁智深见他这般,兀自不动,那一根狗腿已经被他把肉都啃尽了,却在那里有滋有味地吮着骨头,一张油嘴道:“大事已了?我且问你,你师兄托你办的,只是这招安一件事么?他费尽了心思,杀人无算,只是为了招安梁山么?”
武松一怔,垂首道:“师兄胸怀大志,要匡扶社稷。徒儿自忖无此胸襟本领,只办得这一件,已是精疲力竭,不能再兴了。”想想梁山招安之后,自己要在那官场中打混,身边这些原本磕头拜把子的弟兄,却不知将自己视作什么人,再加上他和宋江一起为高强在梁山作卧底。这等工作其实大违他的本性。几年来日日煎熬,武二郎确实是有些累了。
鲁智深闻言,方低下头来,看了看武松,摸了摸他的头,叹道:“以你心性,这些年却是苦了你了。”武松大喜,还道鲁智深已经答应了他重归寺中为僧,丹要起身拜谢,鲁智深一手拦住,道:“徒儿,我来问你,你入门在你师兄之后,视他武艺比你何如?”
武松不明其意,答道:“师兄事务烦杂,又从小浪荡,也不曾有童子功,因此虽然追随师父在弟子之先,武艺只怕不及弟子。”
“你师兄心性比你如何?”
“弟子在师父身边经年,也学了佛法,师兄却只在红尘宦海中打滚,片刻不得宁定。近来听他说,内宅也无甚人解忧,放眼处尽是杀场。况且师兄自小便是市井浮滑子弟,好闲无赖,心性比弟子恐怕要浮嚣些。”
鲁智深哈了一声,点头道:“是了!论武艺,你师兄不如你;论心性,你师兄也不如你。偏是你作了些许小事,便在那里说累,说筋疲力尽不能再兴,你可曾想过你师兄,他能不能说这样的话?他至今仍在那里苦苦挣扎,为的是什么?”
武松听的呆了,回想高强一向以来。东南杭州、山东齐鲁、北上辽国,作了多少大事,如今以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晋身枢密院,成就本朝前所未有之功业,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创造了本朝新的历史。这样的师兄,他也是在苦苦挣扎么?他为的是什么?
“痴人!”鲁智深抬起头来。望着头顶的梁柱:“当日我遇见你师兄时,他说和我有夙世缘,能知我过去事。因此我才收了他为徒。后来到了杭州,为师出手不慎,杖下杀了一员好人石宝,故此心中迷惘,不愿在他身边住。这才孤身出来,至今在这禅寺中快活。每日里喝酒吃肉。冷眼旁观他世间众生,有一日忽地悟了一道,我佛说,众生皆苦,半点也不错了!”
武松听见说“众生皆苦”,想起自身所经所见,垂首合十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哪知鲁智深却大喝一声:“咄!苦海虽苦,苦不过地狱,然则为何弥陀佛只身入地狱,誓愿地狱不空。便不成佛?佛为何不肯回头?你师兄生有宿慧,能知我过去事,我能悟到的,他自然也能悟到,为何他不回头?”
武松呆了呆,答道:“师父的意思是,师兄也如弥陀佛一般,己身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鲁智深却笑了,笑声越来越响。夜鸟为之惊飞。屋顶灰尘簌簌往下落:“痴儿!你如今回头,可曾看到那岸了?你再去问问你师兄,他可能回得了头,到得了岸么?!”
我今回头,可即是岸?武松心中将这句话咀嚼来去。一片迷茫。只觉得身在五里雾中,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真不知说什么好。正怔忪间,只听外面有女子说话声。跟着又听见婴儿哭泣声。
和尚庙里听见女子说话声,原本已经是异事了,不过武松适才已经见到了潘金莲,虽然还没明白为何潘金莲会在这里。不过显然和鲁智深有关系,因此还没放在心上。可是,现在竟然有婴儿哭泣声?这竟是怎么回事?
他兀自跪在地上,回头去看时,只见方丈门开处,金莲依旧是那副装扮,一手提着酒壶,另一手抱着一名未满周岁的婴儿,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温温微笑道:“劳师父久候了,这孩子只是哭闹,哄了不睡,只得携来叫师父说说。”
武松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当地,待想要移动身子时,却发觉全身的肢体都不由自己控制,嘴巴动了两下,哑哑地响了两声。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是她,是她的孩子!不会错,决计不会错,那脸上的温癣笑容,从来也不曾见过。只有对着自己的孩子,女人才会这般笑法!师父,师父,这孩子……”
武松心中已经如雷轰一般地隆隆作响,偏生好似魔症了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却见鲁智深咧开了大嘴,好似甚喜见到那婴孩,伸手从金莲怀中将那婴孩接了过去,伸出一个铁棒头一样的手指,点着那孩子嫩的似如滴水一般的小脸。虎着脸道:“哭,哭什么?见到师爷爷了,如何不笑?咄!”对着这样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鲁智深居然在用狮子吼!
那孩子却也奇怪,在金莲怀中便只哭泣不休,一到了鲁智深怀里,身下垫着鲁智深的毛毛手臂。面前是鲁智深的光头大脸,耳中是鲁智深那如闷雷一般的狮子吼,他却竟然不哭了!一面咯咯地笑出了声。一面伸出两只馥白白的小手来,十个春葱一样的手指径去抓鲁智深的胡子。
这鲁智深的胡子有个名堂,叫做电光螺丝卷。根根都是盘旋如螺,平时卷曲着,若是发怒时,旁人是怒发冲冠,他大和尚没头发,那就是怒须扎脸,根根都要直立起来。现刻抱着婴孩,花和尚笑的开怀,只顾逗那婴孩,根根胡须越发卷地翘了起来,那婴孩便伸手去拉,拉直一根,手一松,跟着又卷回去,越拉越乐,笑得咯咯直响。
一个大和尚,抱着一个孩子,身边更有一个美貌的少妇,在那里轻轻拭着额上的汗……身临此境,武松只觉得这就是阿鼻地狱,无尽之苦!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他从地上奋然而起,呛啷一声,腰间戒刀已经半出鞘来,喝道:“在……这婴孩,哪里来的?!”
武松空手打的死猛虎,在梁山统率万人,豪气杀气凌于全山。他这一发怒,山寨纵有多少凶悍顽劣之徒,也要吓的不能言语。哪知鲁智讶眼睛都不抬一下。好似根本就没看到他拔刀。只当没有这个人在面前一般,仍旧是去逗弄那婴孩,那婴孩也仍旧去抓面前的螺蛳胡子,咯咯笑个不停。
只有金莲,也不看武松一眼,全副心思好似都放在面前的孩子身上,却轻轻地答了一句:“叔叔,这孩子,姓高,是你师兄和我的骨血。”
姓高!师兄高强的孩子!师兄高强和她的孩子!高强和金莲的孩子!
武松愤怒填胸。大吼一声,双刀出鞘,便要抢上前来。恰在此时,鲁智深眼皮一抬,两支电光眼向武松身上只一扫,喝道:“武松!你且看好了,这便是你的苦海!”
武松一怔,大叫道:“鸟的苦海,师兄欺我嫂嫂,辜负我所托,与我何干!”
鲁智深面上忽然现出怜悯之色,还没说话,金莲却在一旁柔声道:“叔叔,你错怪你师兄了,是我勾引了他的,一切都是我之所为。若你要恨,要杀,便来杀我罢!”
武松头脑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都好似在离自己远去,只有金莲的话在耳边回响:“是我勾引他的!是我勾引他的!你来杀我罢!来杀我罢!”
恍惚之间,他又回到了那个古庙,那个他杀死了西门庆,又和自己的师兄割袍断义,放弃了对嫂嫂的一腔执念,无悔地冲入江湖路的那个古庙。金莲也是在那里说着:“你只管来杀我好了!我就是喜欢他!你自己没胆来爱我,偏偏见不得别个男人碰我!”
举刀,刀有千斤重。不,纵有千斤重,我武松天生神力,也将它举起来了!为何举不起,为何举不起?为了我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一刀将如何斩下,斩的又是什么!
刀斩恶人,斩恶行,斩恶念!然而,如今这恶,究竟在哪一方?
呛啷一声,戒刀落在地上,武松晃了两晃。一张口,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双眼紧闭,仰天向后便倒。
第十二卷 燕云中篇 第九章
大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枢密使,这个头衔看上去光鲜亮,令无数官员为之疯狂,多少人看着头顶这个光环的高强口水拖的老长。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想要的东西被别人得到了,自然就会生出嫉妒之心,尤其这个对手按照国人传统的评判标准来说,还是一个堪称接近人渣的坏蛋,这心里简直就象翻江倒海一般。
因此,当高强真正深入到枢密院的工作中去时,才发觉这份工作绝对不好作。或许对那些循序渐进,几十年熬到这个份上的文官来说,大可垂拱而治混日子,但是新任的年轻枢密副使在上任初始的个把月当中,基本上处于无人搭理,无人问津,无人合作的三无状态,发出去的命令总被人阳奉阴违,三天就能得到的回文半个月都不见下落,坐在枢密副使的官廨中,连叫人倒茶都得三请四邀,气得高强两眼冒火星,却又无处发泄。
他自从来到大宋之后,凭着他衙内的身份和自己节节高升的地位,处处受人奉承,江湖上那些豪杰如史文恭李应等人,哪个见了不是纳头便拜?虽然这些恭敬之中带了太多的功利成分,高强也没太当回事,不过毕竟是习惯了,如今升到了枢密副使高位,却骤然受到了这般冷遇,叫他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小伙子如何承受的起?
造成这种状况的,除了周围那些大小官员心中的妒忌和对于高强的臭名声的鄙视之外,也和枢密院这部门的建制有关。大宋朝经过近二百年的沿革。在官员升迁上已经形成了一整套制度,正常情况下一级一级地爬上去,到了枢密使这个级别基本上也就半只脚跨进棺材了,在这个年纪,有多少枢密使能精力充沛地抓起枢密院的事务来?在这种情况下。枢密院的机能设置便将日常事务都放在了枢密都承旨这个级别上,通常枢密使若不是自己亲自抓的事务。也就能从枢密都承旨那里得到些关报而已,并不需要事事插手。
如今高强推荐了陕西种师道出任枢密都承旨这个位子,那圣旨要传到京兆府去,再等种师道安排妥当赶过来就任,少说也得一个月。而前任的枢密都承旨是从河东任上积功升起来的何灌,此人文武双全,却颇有些崖岸自高的品性,听说了新任枢密副使的不良声名之后,二话不说,借口自己另有差遣,扔下枢密院的事务直接跑路了。就这么着,少了中间这个秘书长级别的人物,高强对于并不直接向自己负责的枢密院众官员完全没有办法,于是乎,便给了高强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他见识见识,抛开了想要从他身上占便宜的念头,人们究竟有多愿意亲近他这个衙内。
“国乱思良将啊……”高强闷闷地坐在属于自己的官廨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早已泡的快成白开水的茶,心里惦记两个人。其一当然是自己推荐为枢密都承旨的种师道,倘若他来了,大家也算有些交情,自己又是将他从投闲置散的逆境中拔起来的人,怎么着这日子也会好过许多;这第二个人就叫人意外了,竟是最近在暗地里斗个不休的蔡京!
“人啊,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情,这话一点都不错!想当初本衙内娶了蔡颖为妻,仕途上就此一帆风顺,所到之处文官冲着老蔡的权势,武官看我老爹的面子,哪个不对我奉承?这一路升官也全无阻遏,台谏的言官屁也不曾放一个,老蔡的面子着实不小呐!现如今,老蔡大约也对我没了指望了,照着小乙的估算,不定暗地里怎么想招数对付我呢,幸亏现在这老狐狸下台了,威风减了八分,倘若如今作宰相的不是何执中和梁士杰,本衙内的日子只怕还要难过几分,说不定这枢密副使的位子屁股没坐热就得滚蛋。”高强颇有些悻悻然,若不是明知老蔡谋国不足为恃,他才不想费尽力气去和这老狐狸明争暗斗,这棵大树何其荫凉!
唉声叹气了半天,实在闲的没事作,便吩咐门口的亲兵去请赵良嗣过来 这亲兵还是他从自己府里带过来的人,堂堂的枢密副使,这枢密院居然连个使唤的人都不给配备,当时令高强着实愤愤半晌。
赵良嗣便是在辽国时的马植了,来到中原之初他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做李良嗣,现在又得皇帝赵佶赐以国姓,因此叫做赵良嗣。这位爷要是按照后世历史上的一个典故,发迹之后大约可以被人称为国姓爷,眼下在枢密院里可比高强混的好得多,人人都知他奉御旨筹建燕云房,未来必定是枢密院中最为紧要的部门之一,自然处处受人奉承。
一高一低,却此冷彼热,高强不找他的麻烦,又去找谁?这赵良嗣又是他引进来的人物,因此高强叫,他不敢不来,于是赵良嗣便成了这些日子进出枢密副使官廨最频繁的人,每天没有十趟也有八趟,只要高强能想起一个由头来,便即劳动他的腿脚跑一趟。好在赵良嗣从辽国到这里,这么远的路都跑下来了,这么点路程也不放在心上。
今日仍是如此,赵良嗣一叫便到,垂手听训。高强见他老实,倒不忍心耍他玩了,便只说事:“赵承旨,年前命你专一联结燕云豪杰,收集北的情报,如今办的如何?”
赵良嗣见是这件大事,不敢怠慢,忙说自己与何处的什么什么人搭上了关系,又得知辽国兵力和粮草分布如何如何,才说了两句,高强一摆手道:“赵承旨,你却差了。我大宋要收复燕云,可不是一年两年内就要打起来,总得等到女真起兵,和契丹狠狠打上几场,北边开始乱起来了,咱们才好从中取事,你说是不是?”
赵良嗣不明其意,答应了一声,听高强接着道:“既然如此,你那些兵力啊粮草啊什么的,眼下就便弄的再清楚,也只是眼下,等到北边大战一起。契丹战女真不过,自然要从全国调兵前往应援,又得各处募兵防盗,更须筹措粮草。眼下的这些分布状况,到时候一天三变,能作的几分准?”
赵良嗣心说就算会变,总还有个大概,眼下不收集起来,把握到其脉络,将来怎知他如何变动?有心回嘴,又想起这几日高强心情不大好,多半又是借机唠叨几句解闷而已,赵良嗣脾气好。便随口答应了,也不大往心里去。
哪知这心理却被高强看出来了,撇了撇嘴,道:“赵承旨,你莫当我是信口胡柴,这北地的情报,我早几年就已经开始派人搜集,这等明面上的东西,我随手便可报出来,说一句大话,辽国上京和燕京有什么官员任免,我这里最多七日便能得到消息,你可作得到?”
赵良嗣一凛,才知高强果然是有的放矢,须知他是直到最近才进入枢密院,正式经手军国大事,若能凭着私人的力量在几年中做到这种地步,确属难能可贵。
“咱们向官家所献的平辽之策,不夸张地说,乃是关系到我大宋往后二百年的气运,岂可等闲视之?凡战者,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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