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书房门口,迎面撞上两个彪形大汉,身穿锦袍,笑嘻嘻地施礼道:“衙内今日好早啊,看来精神不错,昨夜睡的可好?”
高强在自己的脑中搜索了一下,原来这两人却是兄弟俩,一个叫党世英,一个叫党世雄,都是便宜老爸高俅的心腹,现在已经做到了统制官,平日对自己也是百般讨好,言笑不禁的,便拱手道:“两位好啊,一大早给家父请安来了?”
二党还没来得及答话,书房里传来一阵朗笑:“强儿这么早就来了啊,快进来让为父瞧瞧。”
高强应了一声,和二党点了点头,便迈步进了书房。
这书房颇大,四壁都是高高的书橱,直顶到天花板上,骤眼看去怕不有几万本书。几扇落地窗凉风轻送,一股淡淡香气在房中弥漫,也不知是书香呢,还是香料?
高强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书桌前一个高大中年人回过身来,呵呵笑道:“强儿,今日难得早起,却如此精神,想来昨夜安睡,不曾做那怪梦了?”
“啊,是是,昨夜不做怪梦。”当然不作了,你那儿子已经跑路了!高强说着,上前给高俅行了礼,高俅忙扶了起来,就命书童去传早膳。
高强站在书桌旁,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高俅写的那幅字,不禁大吃一惊:高俅竟写的一手好字!虽然高强对书法不甚了了,什么间架结构、浓淡笔意是一窍不通,不过眼前这百余字纵横恣肆,墨迹淋漓,劲虽断而意相连,端的是好书法!
高强不禁感叹,真是上有所好,下必由之啊!只因皇帝喜欢书法,徽宗的瘦金体书法和花鸟丹青可是名垂千古,连带朝野的文人墨客竞相习书学画,不但有苏黄米蔡四大家,就连这佞臣都是一手的好字,真是叫自己这本科生愧煞了。
高俅见儿子注目自己的书法,捻须笑道:“强儿,你看为父这几句写的如何?”
“啊,好,实在是好啊!”可到底哪里好,自己是一点也说不出来啊!情急之下,高强连忙把话题转到内容上来:“好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啊!”却是节选的范仲淹的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高俅将手中狼毫搁在白玉笔洗上,负手走了几步,望着窗外的天空悠悠道:“先天下之忧而忧!文正公这般胸怀,我真是高山仰止,夙夜思之,常有动于心。当年我随王厚王经略收复青唐、湟中,行经漉延各州,有老军为我指示文正公各处手泽,又讲述文正公抚循西疆,夏人闻名而胆落,追思前辈风采,真是令人浮想联翩,心中豪气升腾啊。”
“……”高强站在他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任何人跟他说大白脸奸臣高俅会这样仰慕范仲淹,打死他都不相信,这两人的差距如同天地,怎么也拉不到一起啊。
高俅转过身来又道:“为父平生最爱文正公的手泽,只可惜他老人家一生军务倥偬,无暇吟文弄墨,没有多少文字传世,但遗泽至今犹在,夏人数十年不敢窥边,西州千万军民赖以平安,就是文正公的恩德。强儿,你再来看这一阕苏幕遮。”
啊,又让我看书法?免了,出洋相可不是什么滋味。高强想着,忙岔开话题道:“父亲,这阕苏幕遮孩儿也曾背过,且容孩儿试记之。”
当下朗声诵道:“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首词千古名句,尤其出自范仲淹这样的有为名臣之手,分外令人觉得可贵,高强只是上中学时读过,可至今宛如新刻,背来一字不差。
高俅听得摇头晃脑,喜上眉梢,乐道:“我儿,你一向倦读诗书,如何记得这词句?”
“啊,是、是这样的,孩儿知道父亲景仰文正公,故此也留意了一下,还好文正公的文字传世者不多,便捡来看了几首。不过孩儿驽钝,只记得这一首,别的却都忘了。”
高强差点被噎住,一个圈子险些转不过来。没想到前任的衙内如此不学无术,会背一首苏幕遮竟然也被引为奇谈。
为免高俅再发什么诗兴,他赶紧又道:“父亲如此文才,孩儿也当学些诗书,免得堕了父亲的名头。”
本以为一顶高帽轻轻送上,高俅必然大喜称赞,却不料换来一声冷笑:“哼,文才?再好的文才又有何用?”
他转身踱了几步道:“当年为父在苏学士府中作一名小史,学士惊才绝艳,一代文宗,府中酬酢唱和,当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有关西大汉,持铜牙板,跨麻扎刀,歌大江东去,那才叫文才!可惜,党争无日不休,章敦为相,斥逐元佑一党,竟进言要对司马光相公、文彦博相公掘墓鞭尸,虽因物议沸腾而止,但学士却免不了黯然离京,平生抱负尽付流水,当真是大江东去,浪淘尽,这等风流人物!”语调虽不十分激亢,但言下一股愤激抑郁之气却是再明显不过。
高强再次石化:高俅,这个千夫所指的高俅,他竟然曾经是苏轼的幕客,就是那个“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苏轼,“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苏轼,“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苏轼,“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苏轼啊!这一刻,他再清楚不过地感到,自己所在的年代,正是中国历史上文化最为灿烂的北宋。
“苏学士临走之时,将我托付给驸马王晋卿,后来结识了端王,也就是今上。嘿嘿,为父的进身之阶,不是文才,也不是武略,却是陪着端王踢过两年气球,坊间都骂我是佞臣窃据高位,那又如何?文如苏学士,武如狄青,又有什么好下场了?还是乐得当我这佞臣罢了!”高俅的这番话,除了他的儿子,恐怕当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千夫所指的背后,却是一颗看破世情,浪迹官场的心。
“父亲……”高强心潮起伏,如浪翻滚。高俅在官场打滚多年,其间的关节要害自是一清二楚,以佞臣之姿临朝掌兵,确实是最好的自保之道。只是,朝政既然糜烂至此,那二十年后的大祸岂非无法抵抗?自己可真是被人给坑了啊!
胡乱吃罢早饭,高俅自去白虎堂升帐议事去了。高强信步走到外院,迎面上来一群人,围着高强“衙内”前“衙内”后地狂拍马屁,内中一个紫棠脸皮、五短身材的家伙说话最为令人作呕。
高强一看,却是一帮在府中帮闲的无赖,整日跟在衙内身后狐假虎威,喳喳呼呼。那个紫棠面皮的正是富安,小环的大哥,按理说此人卖妻妹以自售,实在是无耻之极,本当一脚踢飞,可是现在自己已经被小环给“服侍”过了,这便宜大舅子倒是不能太不给他面子。
当下没好气道:“本衙内今天心情不好,少来烦我。”
众闲汉都是一楞,不过衙内发脾气也不是头一次了,小人之交嘛,虽然臭味相投,翻脸也是寻常。富安究竟有些关系,忙笑道:“衙内既是心中烦闷,小人倒有个好去处,可让衙内散心。”
“哦?说来听听。”高强懒洋洋地答道。
“衙内,今日乃三月正朔,大相国寺有无数善男信女降香还愿,又有许多摆摊卖艺,唱曲滑稽之人,衙内何不前去戏耍一番?”
“嗯,这倒是个好提议。”高强有些心动,难得有机会来到宋朝,虽说有一场大祸,毕竟是二十年后的事,眼前有机会一睹当时世界上最大都市的繁华,却是难得的好机会,于是点头叫好。
众闲汉见衙内要出门,个个欢呼雀跃,也不知从哪里找出几个鸟笼提在手里,富安更翻出一把扇子来给高强拿着,一伙人一窝蜂拥着出门,朝大相国寺去了。
第一卷 雌伏 第三章 林冲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潮汹涌,真是挥汗成雨,嘘气如云。红男绿女们来来往往,不时被街边的店铺商家吸引住眼球,驻足观望,而商家见财神上门,自然要更加落力招徕,声嘶力竭的叫卖声在大街上此起彼伏:
“来瞧一瞧看一看啊,西域刚到的高级香水,采天山雪莲和大食火玫瑰精华,再加上天竺婆罗香精炼而成,香气悠长回味无穷,实为女子恩物,男人必备啊!”这是身穿长袍的大食行商在叫卖香水。
“各位看官,俗话说货卖识家,小人家传的枪棒,不敢说当世无双,却也有些好看之处。小人这便献丑,给各位看官来个铁枪顶喉!”一个壮汉呼喝几下,将一枝铁枪的枪头顶在自己的喉间,另一端顶在地上,憋的一脸通红,“哼育”一声把铁枪弯成弓形。
“苏三离了开封府,将身来在大街前,过往的君子听我言……”一个穿着布裙的女子哭哭啼啼地跪在街边,旁边竖一个牌子,大书一个“冤”字。
“白家老号,真材实料,祖传秘方,谁吃谁知道啊!”
忽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声:“花花太岁上街啦!”
这一下可不得了,整条街哗然大乱,几千号人狼奔豕突到处乱窜,大姑娘小媳妇一改原先的扭捏作态闲庭信步,掩面狂奔而去如电光石火,做买卖的收起了货物,卖艺的卷着刀枪,含冤的小娘子慌地起身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躲。
高强站在街头,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想起以前看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四大才子上街啦”那一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做人做到这份上,路人皆畏之如虎,也实在是无趣得很了,难怪前任的衙内要急着跑路,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自己。“我是不是该回去睡觉做梦,想个办法接通互联网呢?”这样的念头在高强的脑子里也开始盘旋起来。
富安见衙内脸色不豫,脑筋一转,暗骂自己猪头:衙内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出门来又没有美女可看,这不是越发添堵吗?该死该死。
他赶紧赔笑道:“衙内,这条街没什么好玩新鲜物事,不如咱们直接去大相国寺,那里想必热闹得很。”
高强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闷着头就往前走。前任的衙内对东京汴梁的大街小巷显然颇为熟悉,既然从大路走会搅了街市,就从小路过去好了,再用扇子遮住脸,这下没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了吧?
转过几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大庙红砖碧瓦,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时传来阵阵禅唱钟鸣,善男信女络绎进出,真是好个丛林!庙门前一大片广场,密密麻麻挤的全是人,各种摊贩叫卖声混成一片,更有诸般江湖艺人献技,吞刀吐火,戏法气功,高竿杂技,无奇不有,引来叫好声一片。
高强心胸为之一畅,他原本就喜欢热闹去处,这12世纪初的热闹景象更是从未得见,当即就觉得眼睛不够使了,一会看王大力把一个石锁耍的上下翻飞轻若无物,一会看张老拳将一把短剑虚晃几下吞入腹中,行若无事地仰着头走来走去。
高衙内看得心惊肉跳,不由得走上前去,从张老拳手中接过剑来,在一块木板上用力戳了几下,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剑身,发现居然是真剑!不由得惊叹不已,甩手扔了一两银子,老拳千恩万谢。不过衙内刚一走远,富安就折回来,虎着脸训了张老拳几句,把那一两银子劈手夺了过来,甩出几枚铜钱,匆匆追着衙内去了。
于路贪看各种风景,高强就没顾上看路,忽听前面一把清脆的娇声断喝:“大胆狂徒,还不快让开!”
高强吓了一跳,看来自己不好好走路,险些冲撞了人家女眷,忙抬头准备道歉,可一句“小生莽撞”还在舌头底下转悠呢,眼睛就直了:好一个美妇人!但见她二十四五年纪,穿白爱素,身段袅娜风流,一张鹅蛋脸,两道细弯眉,杏眼桃腮,梳了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更难得的是一股浓浓的少妇风情,天然媚态,虽然面如冰霜,却是诱人之极。
倒不是高强好色,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少妇又确实姿色娇美过人,呼吸竟是窒了片刻。不过这一来可就坏了事,臭名远扬的花花太岁拦在一个美少妇身前,任凭人家丫鬟呵斥也不让路,只顾呆看饱餐秀色,谁看了都会想到“调戏良家妇女”这茬上。
不过高俅位高权重,常人哪里惹的起?大相国寺前人众何止上万,却没一个敢上来说话的,都躲在一边观望,只暗自叹息,这位不知是谁家的娘子,眼看又要落入魔爪了。
不光旁人这么想,高府身边那一帮闲汉也是“心领神会”,有的还暗自喝彩,看来衙内进步不小,眼光一流,在这万花丛中一眼相中这样绝美的妇人,我等帮闲的怎能袖手?以富安为首,十几个闲汉“呼啦”一声围上来,将那少妇围在当中,周遭堵了个水泄不通,那小丫鬟却被挡在圈外。小丫头却也不慌,眼珠一转,便急急向庙后跑去。
高强这时才醒过味来,狠狠瞪了身边的众帮闲,心说你们这么一来,我这“当街调戏良家”的罪名算是坐实了。忙笑着拱手道:“这位娘子不要惊慌,小生并非歹人,只是……”他想要解释一下,然后让众帮闲散去。
不过“花花太岁”名声在外,这笑脸只怕看在人家妇人眼中就不是那么单纯了:“淫贼无礼!光天化日,怎敢拦路调戏良家女子,你眼里还有王法吗?!还不让开!”那少妇杏眼圆睁,柳眉带煞,怒目向群狼。
高强险些没背过气去:长这么大何曾被人骂成这样!不过再转念一想,现在自己可不是诚实文明小男生了,恶名在外啊,看来这不白之冤短时间内是难以洗清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众帮闲散去,富安早奸笑道:“王法?小娘子,我家衙内就是王法,你还是乖乖的从了我家衙内吧,只要伺候他老人家高兴,包你全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说罢众帮闲一起淫笑起来。
高强差点晕倒,这几句台词真是好耳熟啊,标准的恶少行径,接下来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小娘子,你就从了吧”?这,这还真是恶劣啊。
忍无可忍之下,高强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口!”
众帮闲一时愕然,尽管还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合衙内的意,但都闭上了嘴巴,衙内发了话,他们是绝对要给面子的。
喝住了众帮闲,高强刚要叫他们让开去路,就见身侧一片人仰马翻,几名闲汉直跌出去,跟着一道人影电闪进来,伸手抓住高强的后领向上一拎,如金刚之提童子,单手将高强提在空中,随即便是一个钵盂大的拳头挂着风声迎面打来。
高强吓得一缩头一闭眼,全身用力,只等着重拳临头。可过了片刻,意料中的重击却并未来临,反而自己脚下一硬,却被放在了地上。
高强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一条大汉,三十不到年纪,身高大约一米八五,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头戴青纱头巾,穿着绿色战袍,整个人英气勃勃,不怒自威,真是好一条大汉!
正打量间,那边富安从地上挣扎起来,看清了这大汉的脸面,登时跳起八丈高来:“林冲,你吃了豹子胆,敢对衙内无礼!”
林、林冲!豹子头!
高强只觉脑子一阵乱,没想到水浒里的人物竟然在历史上,不,应该说在现实中出现了,这、这到底是什么世界?难道自己现在正在演“高衙内调戏林冲娘子”这一场不成?
只见林冲含怒道:“衙内,无端拦住拙荆去路,不知有何见教?”这话说得够客气了,高强还是臊得要钻地缝,忙笑道:“林教头误会了,小生只因贪看戏法,一时不察,挡了教头娘子的路,这刚要告罪,教头便到了,实在是误会。”
林冲虎目扫了围在周遭的众帮闲一眼,冷笑一声道:“如此林某倒是错怪衙内了,这便告辞。锦儿,扶大娘回家。”
那丫鬟锦儿答应了,便上来扶着林冲娘子,眼角也不抬,便直从高强身边走过。
林冲拱了拱手,便要告辞,高强忙上前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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