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这李宪说来算是个宦官中的不世强者,曾经随同王韶开边西河,更曾经镇守兰州十天,抵挡了西夏举国号称八十万大军的围攻,本朝太监监军而有大功的,李宪是天字第一号。倘若是写出武侠版的北宋史来,这李宪定然是葵花门的绝品高手无疑。
而童贯出自李宪门下,便与西北兵事结下了不解之缘,据说此人曾经十次深入西北各地,察探军情地形,可算是西夏通。再加上他与蔡京紧密联合,在蔡京上台之后,童贯终于得到了与王韶之子王厚一同攻取西河的机会。
崇宁二年中,童贯任监军,与王厚等出西河攻羌人吐蕃。途中却出了一桩意外。由于皇宫失火,赵佶就以为是出兵不利的征兆,八百里加急圣旨给童贯,叫他退兵。此时童贯胆子倒大,硬是搏了一铺,将圣旨往靴筒里一塞,对着王厚、高永年等将领,只说“上趣成功尔!”把退兵的圣旨说成是进兵的号令了。
而此战的结果也正如童贯所希望的那样,王厚等大败羌人,一举光复四州之地,置熙河兰会路。同时吐蕃首领董迈来归,宋军完全打开了通往西域的道路。此战之后,宋军完成了对西夏的侧翼迂回,彻底改变了以往一直在西北的山岭中与西夏的扯皮状态,按照现在的话说,宋夏战争即将从战略相持阶段转向战略进攻了。
战后庆功之时,童贯将赵佶的那封退兵圣旨出示给众将观看,得意洋洋地说道:“诸位,你们今天能立这么大的功劳,可都是我童贯扛着脑袋给你们争取来的机会咧!”诸将感恩戴德。童贯立时便在西北的几十万大军中确立了自己的地位。自然,由于担任全军的监军,童贯也从此次大胜中获得了极大的好处,封为襄州观察使。要知当时还没有太尉的官阶。武官官阶中最高的是节度使,其次便是这观察使,合称两使官,内侍获得这个职位的,童贯也开了一个先河,其成就更在当年的李宪之上。
后来的事情却脱离了童贯的掌握,西夏一面部署对宋军的防御,一面向辽国求援。辽国立刻宣言燕云等州开始动员,一面派使者前来大宋,要求宋夏休战。两边互派使者,其中还闹了个笑话,翰林学士林摅(shu)奉使辽国,见到辽国新建的碧室,当时欢迎林摅的辽方陪同出了个上联“白玉石,天子居碧室”,嵌了“碧”字在里面,甚是巧妙。因为汴梁宫中建有明堂,林摅便对“口耳王,圣人坐明堂”,也嵌了“圣”字(繁体)在里面。
哪知辽国陪同不给面子,立刻就说大宋使者不识字,“圣”字下面是壬不是王。林摅大丢面子,尤其还是在北朝人面前,当即恼羞成怒,出言不逊,等到见了辽国皇帝,也是抗辞相争,惹得辽国皇帝大怒,将他所住的馆驿断绝食水烟火,弄得林学士的大便都没人清理,很是吃了苦头。
这里双方使者往返不绝,西北却又传来败绩,西夏军发动反击,攻入镇戎军,时任知绥州的西征大军副帅高永年出城遇敌,不料中了羌人的埋伏被擒。羌人首领含恨于此前的惨败,竟将高永年剖腹剜心,取其心肝分食,消息传回,陕西震动。
经过朝中一番争论,最终还是认为大宋没有能力同时应付两个对手,只好同意归还一些城池,另外命令西北大军就地布防。而这件事的发生,就在高强来到这个时代的前一年,崇宁四年的事。
想到这里,高强隐约捉到了一点头绪:莫非童贯回京,还要伴随着新一轮对西夏,乃至对辽国的战略调整么?是这样的话也不奇怪,不过就算西北和河北的战略有所调整,有我什么事?要知道,到现在我还没有进入正式的官阶系统,这个应奉局只能算是法外设置的特殊机构而已,论其性质,无非是给皇帝弄些新奇的玩意,以讨取皇帝的欢心,一言以蔽之,我高强不过是给官家帮闲的啊!
他愁眉苦脸,蔡颖看的好笑,便伸手来揉他的眉心,戏道:“官人,如此发愁,敢是此间有什么大事要办?”
高强打了个“唉”声,叹道:“我大通钱庄草创之时,又推行诸般新政,凡事皆出于你家官人我的脑子,都要我一个个手把手地教他们做事,眼下哪里走的开?况且你也知道的,钱庄的进项日渐增加,而银票畅行五路之势已经初成,库房里堆放的金银眼看就要放不下了,眼下我正为此事发愁呢!”
蔡颖大奇,笑道:“官人,你办这钱庄,为的不就是挣钱,如今名副其实的是日进斗金,官人大可数着银子玩,有什么可发愁的?”
高强“嘿”的一声,心说土财主才数钱玩呢!像我这样具备了现代理财意识的人,对于手中现金的大量堆积只会产生极大的危机感呢。况且眼下大宋的财政形势,乃是严重的通货紧缩,货币供应量的不足已经大大压抑了经济的活力,这钱要是不能投入流通,我留着它作甚?
不过他也知道,有这疑问的不光是自己的妻子,更有她背后所代表的蔡京等人,只得耐心解释一番:“娘子,你道我开办这钱庄,当真是图它赚些钱银使用么?若然是为了一己享乐,家父位高俸厚,我这应奉局更是可以随便伸手从内府中拿钱的口子,我又哪里缺钱使费了?”
“然则为何?”蔡颖睁大了眼睛,大惑不解。
“去年摩尼教起事未遂,朝廷未必清楚,你在我身边却是知道的,其中的艰险转折之处,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只是说到头里,这摩尼教起事为的是什么?也不过是因为当十大钱扰民这一件事罢了。因此上我创办这钱庄,以海外贸易所赚取的金银来投入东南五路,使此间的众多出产都能获得收入,民既有利可图,官也不必无钱而强买民物,岂非大大缓解了矛盾?”绞尽脑汁,高强才能以较为简明的措辞解释这个问题,至于这两个措施的性质,一个是扩张外需寻找新市场,另一个则是增加货币供应和加快货币流通速度以缓解通货紧缩,若照这样说出来,只会被人当天书。
“官人深谋远虑,奴家自然是钦敬的。”蔡颖也算饱读诗书,又通晓世务的,大致也能理解,但她随即话锋一转,又说出一番话来,叫高强始料不及:“只是官人可知道,为何你提出借这钱庄的名义发行交子,祖父与公公他们都不支持你么?”
高强原以为是,蔡京不许自己发行交子,乃是出于谨慎,要等时机成熟再说,现在听来却仿佛另有隐情:“恰是为何?”
“官人,往年西北用兵,大批军粮物资等物都是由各地商人运往西北。大军在各处设军需采买处,以钞引支付给商人,各商人再持钞引去便宜之地换取所需,或现钱或盐茶,军民两便,你可知晓么?”
高强点头,宋军的这一后勤改革。庶几接近于现代的国家采购制度,乃是军事夹上的一大创举。他也曾为之赞叹不已;而这一事实的存在也为他开设大通钱庄增加的极大地信心:“然则如何?”
“官人,你道朝廷连年在西北用兵,哪里来的这许多钱银?即便是钞引支付,最终也还是要拿出等值的现钱或者盐茶等物来偿还的,数年间大军在西北耗费无数,这中间实有莫大的缺口。而另一方面,离西北最近的富庶地区乃是巴蜀,此地虽说物阜民丰,却是山路难行,进出不便。大批的军粮能够运出。当地便须以现钱支给,而一枚铜钱要运到蜀中。其耗费差不多就要花去半钱,这哪里能负担得起?因此上蜀中铜价比中原和东南更要高上许多,当地无奈,只得以铁铸钱,后来又印交子作钱,便是出于此了。”
“原来如此!”高强恍然,如此说来,西北和蜀中的货币供应不足状况,比东南五路更加严重,难怪东南五路只是将当三钱,改为当廾钱,好歹用的还是铜钱,而西北和四川直接发行纸币了。
不过他随即想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当地官府发行这样的交子纸币,并没有成熟的金融体制可供支撑,相反其实物货币量的紧缺,根本不足以保证铜钱到纸币的顺利过渡,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交子的信用将遭到怀疑,进而在短时间内大幅贬值。
他这样的推测说出,立刻得到蔡颖的热烈赞同:“官人对这理财上头,真乃天授!交子既然举步艰难,军费又有增无减,祖父掌控宰执,为此正焦头烂额呢!”
她凑近了高强耳边,低声道:“父亲告诉我,等正月一过,祖父就要下令,今年新发行的三年一届的交子,对以往各届的旧交子,将是四比一的换率。祖父之所以不许你发行纸币,这可明白了么?”
高强凛然:原来是内幕消息!蔡京这么大笔一挥,当时就把通货膨胀率提高了四倍,自己要是在这节骨眼上推出纸币,不问可知,一定死的难看之极了。宋代的文官集团在执政过程当中,凭借各种人才的不断涌现和政治体制的支持,维持了庞大帝国的繁荣发展,比后代明清时的整个被理学和八股文束缚住了手脚的文官集团,其表现真可谓是可圈可点,单就经济成就而言,宋代当之无愧的是我国历史上的最高峰。
可叹的是,由于缺乏成熟的金融理论和经验支持,这时代的高级官员们虽然并不是无能之辈,但处理起棘手的经济问题来,往往还是只能用长官意志来代替经济杠杆。倘若蔡京作出这样的决策时找高强商量了,高强立刻就会告诉他,你这样的做法,现代也有过的,称为休克疗法,用恶性的通货膨胀来对抗紧缩,为培养和寻找新的市场争取时间,而单纯是为了缓解财政压力的休克疗法,其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这么说了,真的会有用么?”高强苦笑摇头,忽地站起,将妻子横抱在手中,笑道:“颖儿真乃贤内助也为夫无以相报,只好房中恭敬了!”
蔡颖惊叫一声,全然无力挣扎,被高强抱着进房去了。
次日清早,高强找来许贯忠,将杭州诸事都托付给他,好在大通钱庄和船队兴旺得很,再有许贯忠盯着,料来不至于出什么差错。至于钱庄日渐增加的金银储备,高强想了一夜,觉得有两条路可行,一条是投资开建自己的海船,二来可以逐步收购掌握在那些零散船主手中的船引,这样双管齐下,可以更快的将船队掌握在自己手中。而随着属于高强自己的船队的建立,梁山泊的整合便可以相应发挥作用了吧。
许贯忠素常参与机密,对于高强的各种谋划都有所知,当下一一答应了。
旬月之后,几艘大船缓缓驶离杭州码头。背对着欢送的人群,面朝西北,高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情:“汴梁城,我高衙内又回来了!”
第七卷 燕云前篇 第四章 述职
这一次高强回京,随行人员比起去年年初离京的时候少了许多,不但师父鲁智深出走,心腹许贯忠不在,就连党世英,陆谦,杨志等将领都留在杭州防地戍守,不能擅离。当然了,陆谦等人留在杭州,除了军令的约束之外,还担负着秘密的任务,要筹措军械以供高强向日本国出售之用,此项贸易不但可以维持与日本平氏的重要盟友关系,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非高强体系内的中日贸易,向平氏的对手源氏一方出售武器。要知道,打仗是要两方实力差不多才有的玩的,如果平氏在得到来自高强的援助之后迅速膨胀,一举将源氏打的不能翻身,那接下来就该轮到平正盛来找高强谈判,要求提高其矿产收益份额,乃至提出国有化的要求了。
自然,有少的,就有多的,此刻高强身边的韩世忠,就是此行的一大收获。许贯忠不在身边,韩世忠便担负起了部分总管的职责,将高强身边的这些手下以兵法部勒,管理的井井有条。而高强对他最满意之处在于,韩世忠并非一勇之夫,往往能够对高强有所建言,彼此的契合度也迅快上升,如今高强用的是越来越顺手了。相比于许贯忠,高强对韩世忠唯一的不满就是,这家伙的话未免少了一点。
路行非只一日,这一天座舟抵达东京汴梁,因他此次回京并非公传皆知的事,因此码头上少有人接。不过太尉府与太师府的人这几日都在码头迎候着,一见高强座舟靠岸,忙不迭就上来接船,一面将消息传了回去。
少停便是大队车马来到,将随行女眷和行李都装载了,高强翻身上马,大队浩浩荡荡向太尉府而去。沿途行人见如此阵仗,不免纷纷侧目。交头接耳打听是哪家高官显贵,待得知花花太岁高衙内又回来了,虽说近两年来高强未曾在东京汴梁作恶。不过记得他名声的人还是不少,哄的一声,路边的妇人少女便一下少了许多。
此种情景还是高强初到宋代的时候遇见,之后他诸事繁忙,久已不见了。如今乍回东京,见到自己“余威”犹在,心下倒觉得几分亲切。一面笑眯眯地向路两旁张望,看在路人眼中,这浮滑衙内更显猥琐与好色了。
高强一路得意洋洋,回到太尉府,径自到书房给父亲大人高俅磕头。
高俅膝下无儿,高强的本身算起来又是他的族弟,因此对这假儿子向来宠爱,况且这儿子如今也算出人头地,日后更有大好前途。高俅对他是满意得很了。至于近来有人说高强不务正业,做起生意来与民争利,高俅全然没放在心上,这高衙内要是不胡闹了,就枉称花花太岁了。
此刻见到高强大步进来跪倒磕头,后面儿媳蔡颖深深万福,高俅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上前双双搀起,不免慰劳几句,问些途中行止。东南风物等等。高强和蔡颖一一答了。又拣几件有趣的见闻告诉高俅,高太尉拊掌大笑。一家和乐融融,颇有天伦之乐。
闲话一会,蔡颖自回房去安顿,高强便问高俅,此次回京,自己该做些什么?
高俅不愧是直接参与中枢的武官第一人,立时就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等!”
“啊?等,等什么?”高强立刻傻眼。
“不错,等童贯回京,他会与公相,老夫等会商军国大事,到时候你也旁听,总有用到你的时候。”高俅眯着小眼睛,徐徐捋着颔下的胡须,笑的颇为诡异。
高强却不依不饶:“到底是什么军国大事?”
高俅被他弄的无法,只得说了出来:“还能有什么军国大事,童贯这厮最关心的,就是西北的战事了。”
“哦?那攻夏之事,不是因辽国的请求而休战了么?”
“嘿嘿,童节度等了这么多年,到五十多岁才能监军西北,又打了个大胜仗,当此时,他北望横山,正是踌躇满志,奋发进取的时候,却被辽国派几个使者给拖住了脚步,又吃了西夏一个大亏,高永年死的如此惨法,哪里肯善罢甘休?我看他这次回京,是要寻求制约辽国的办法,让他好专心把西夏国给收拾了。”
高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童贯当真是武圣再生,诸葛转世不成?夏贼唱乱垂百年,远自本朝太宗时就已经得国,他童贯不过是借着王厚等将士的光,打了几个胜仗,就以为自己战无不胜了。”
高俅却摇了摇头:“童贯此人,非比等闲,其久在西边,满朝文武比他更有资格谈论边事的,还真没几个,你休要小觑了他。况且西夏与我朝交战百余年,其国地狭民贫,小小的河套之地,哪里能与我中国对抗?前次王厚与童贯光复熙河兰湟四州,夏贼只能束手坐看羌人惨败,便是其力不从心的明证了,若其力足以制我,又何必向辽国求亲,并请辽国出面斡旋休战?”
高强愕然,才道:“以父亲之见,这西北战事,童贯是大有可为?”
高俅点头道:“若只有夏贼,童贯大可从容应付,步步蚕食横山诸城,待将横山之险尽数掌握之后,西夏的河套之地便藩篱尽丧,败亡只是时间问题。这其中虽然尚有无数艰难,但大势已经掌握在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