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瑛也觉得奇怪,“可能是临时改变了主意。”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想起顾琅华那双清澈的眼睛,顾老太太竟然会因为顾琅华的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程颐道:“顾家上下都在传顾大小姐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在世。”
陆瑛轻轻吹散了聚在纸上的朱红色,“先生相信吗?”
程颐笑一声,“我自然是不信,如果这世上有菩萨,主家也不需要我们这些人出谋划策,只要日日焚香供奉自然事半功倍。”
陆瑛放下笔,“我只是奇怪,到底是谁要害顾琅华的眼睛,又是为什么?”
程颐想了想,“或许,这件事反而能助少爷一臂之力。”
陆瑛抬起眼睛与程颐四目相对,程颐一脸笑容,“如果这件事是二太太做的,顾老太太从此必然与二太太交恶,就算不闹的人尽皆知,有了这种丑事在前,二太太在陆家也抬不起头。”
“少爷毕竟独木难支,不如趁这个机会借顾家的力,将二太太压下去,否则等到二太太父兄立下大功,又得了顾家的财物,稳定了当家主母的地位,再生下嫡子,日后……少爷这个庶子要如何自处。”
“咱们大齐跟前朝不一样,不是人人都能科举入仕,全族上下都等着这个机会,少爷您可要把握住。”
陆瑛知道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陆氏是百年大族,前朝灭亡之后,不得不搬迁到镇江来避祸,从此过着默默无闻的日子,曾祖父临死前将祖父叫到床边,告诉祖父,人生苦短,不要被声名所累,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免得后悔。陆家和顾家一样自诩前朝遗臣,守着名声过了几十年,结果又得到了什么?
这世上唯一能被人称赞的不过四个字:功名利禄。
其他的不过是过眼云烟。
只要他记住这四个字就永远不会后悔。
顾琅华失望的神情忽然又在眼前,陆瑛只觉得心口豁然又被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个顾琅华真的很奇怪,举手投足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又十分的陌生。
陆瑛吩咐程颐:“去查查顾大小姐在做什么。”
程颐有些奇怪,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陆瑛道:“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要知道。”
程颐看到陆瑛的表情,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陆瑛身姿挺拔地坐在椅子上,重新拿起了笔,“顾家不是要查吗?我也助她一臂之力,让人回去告诉祖母和母亲,姨祖母不舒坦,我留下来侍奉药石,明日再回去。”
第十四章 忠仆
陆家祖宅,陆老太太屋里。
陆二太太将在顾家遇到的事说了一遍,陆二太太觉得这一天恍如在梦中,她原本想着去了顾家会被当成救命的菩萨供着,谁知道会是那样的情形。
从哪里开始不同的呢?
从顾琅华光着脚站在地上,念佛经开始。
还是顾琅华打开她的手开始。
或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她心中所想的那一刻。
那孩子处处透着古怪,她从心里一直觉得顾琅华与她八字不合,还真被她不幸料中。
坐在罗汉床上的陆老太太皱着眉头,“我那姐姐是越老越糊涂了,这兵荒马乱的能让她跟着我们陆家搬迁,她不感激也就罢了,怎么反过来倒向我们兴师问罪。”
陆二太太满脸的委屈,“娘,您也别生气,都是媳妇没有将事办好。”
陆静站起身,上前轻轻地拍抚陆老太太的后背,“母亲别这样说,我们对顾家也算是仁至义尽,还是父亲说得对,今天的陆家和顾家早就不在一条船上。”
陆二太太听到长女的话,心中不愉快仿佛散了一些。
陆老太太不停地转着手中的佛珠,“琅华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二太太皱起眉头,“媳妇哪里知道,本是说那孩子不成事了,媳妇才过去看看,哪里知道进门之后那孩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陆二太太想到那诧异的一幕,不由地抚向自己的胸口,“然后又说有人害那孩子的眼睛,媳妇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老太太看着一脸茫然的二媳妇,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既然这件事跟陆家无关,她也不用再跟姐姐客气。
她那姐姐的脾性她知道。
一辈子都不肯服输。
陆老太太沉着脸道:“民是民,官是官,她到现在也不明白,顾家这些年固守家法,早已经衰落了,既想求着别人又想摆着架子,哪有这个道理。”
陆老太太想着姐姐嫁进顾家之后,她听说父亲将她许给了与顾家是世交的陆家,她还万分高兴,觉得从此之后就离姐姐更近了,顾、陆两家也会越来越亲密,谁知道姐姐随了那个食古不化的姐夫,放着家族兴旺的路不走,硬是走上了一条死路。
尤其是长子顾世衡一死,顾家顿时像是衰落了大半,无独有偶,被立为宗长的陆家长房也陆续出事,长子在外出时也遇到了盗匪,不到一年长孙也生病死了,从此长房绝了后,宗长的位置就落到了她们二房头上。
都是死。
顾家是死路一条,老太爷和她却带着二房将死路变成了活路。
“既然如此,”陆老太爷的撩开帘子,大步走进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烁烁,“明日我们就上门,让街坊四邻都知道,不是我们陆家不讲情义,是顾家不识抬举。”
陆二太太立即站起身服侍陆老太爷坐在椅子上,“那瑛儿和琅华的婚约。”
陆老太爷坐下来,“婚约自然要遵守,不管到了那里,我们陆家都行得端做得正。不过有一条,想要嫁进陆家不难,要摆清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嫡女嫁过来也是高攀,现在不给她立好规矩,将来要翻天不成?”
“琅华那孩子还是极好的。”陆二太太面露不忍,心中阴霾却一扫而光,说不出的愉快,不给顾家一个厉害看看,他们便不知道要如何低头伏小,怎么可能听她的话。
明天顾家一定会后悔,顾老太太也会懊恼听了那个八岁孩子的话。
**
琅华端起青花小碟,捏起了蜂糖糕一口咬下去,又甜又软的味道一如往昔,陆瑛开始不喜欢吃蜂糖糕,看她那么喜爱,每次总会忍不住陪着她吃上几口,一来二去竟也爱上了这个味道。
想到这里,琅华不禁有些恍惚,随口就道:“去给三爷送一份。”
话说出去,她也清醒了。
旁边的阿莫一脸的茫然,试探着问,“小姐,您是说要送去给陆三爷?”
琅华看向阿莫,“陆三爷走了没有?”
阿莫摇摇头,“没有,陆三爷为小姐画了风筝,就去书房整理书籍,听说老太太病重了,就留了下来。”
琅华不禁思量,陆瑛在打什么主意?以她对陆瑛的了解,陆瑛绝不会做无用的事。
阿莫顿了顿又道:“还要送去吗?”
琅华颌首,“厨房有多余的就送去吧!”
阿莫应了一声出去吩咐媳妇子送蜂糖糕给陆瑛。
琅华吃完了点心净了手,这样折腾了一圈,为的是顺理成章见那个做糕点的人。
琅华看向阿莫,“将做蜂糖糕的人带过来,我要见见。”
阿莫应了一声,忙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门帘撩开,琅华就见到了一个圆脸妇人。
“大小姐。”妇人上前行礼。
熟悉的声音让琅华的心脏不由地“突突”连跳几下,她仔细地看着站着的那个人,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对她来说不过才一天没见,却恍如隔世。
这就是萧妈妈。
萧妈妈是她嫁进陆家多年之后,留下的少数几个顾家的老家人,也是她最信得过的管事妈妈,萧妈妈常和她讲从前顾家的事,阿莫的名字也是她从萧妈妈嘴中听到的。
萧妈妈说阿莫是当年祖母选出来想要给她的,她突发痘疮跟随陆家去杭州时身边只带了几个大丫头,阿莫几个年纪小的就留在了镇江,早知道镇江会被屠城,还不如当年就带着她们,不但能救了她们的命,日后等年纪大的放出去,她们也就能接手管事,不至于青黄不接,只能任由陆家安排。
现在想起萧妈妈的那些话,萧妈妈是早在那时候就对陆家起了戒心,而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重生之后,她想要立即找到萧妈妈,可是两个人之前没有交集,她贸然要人定然会引人怀疑,所以她想到了阿莫,想到了蜂糖糕,萧妈妈拿手的糕点就是蜂糖糕,只要她在阿莫面前提起蜂糖糕,阿莫定然会将认识的萧妈妈推荐给她。
琅华耐心地问了萧妈妈家中的情形,萧妈妈回答的每一句话都跟前世一般无二。萧家最早是顾家的佃户,因为跟着祖父经了一次蝗灾被祖父赏识留在了外院做了家人,萧妈妈的丈夫一直在外跟着父亲做事,至于她的儿子萧邑一直在父亲跟前做小厮的事,还是萧妈妈后来才告诉她的。
萧妈妈常说,萧邑能有今天,都是得益于父亲。
琅华对父亲的记忆很少,她五岁时父亲外出就再也没能回来,她只知道再也没有人将她高高举上头顶。
关于父亲的很多事除了母亲伤心时碎碎念念说的一些,很多都来源于萧妈妈和萧邑,她记忆最深刻的是,萧邑告诉她,父亲说过,人的一举一动,说的每句话都是有迹可循的。她知道萧妈妈和萧邑是想要她这个瞎子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能辨识人心。
显然这一点,她前世并没有做好。
第十五章 计策
琅华故作思考后下定决心,“我喜欢你做的蜂糖糕,以后你就留在我院子里吧!”
萧妈妈显得有些惊讶,忙行礼,“奴婢只是在大厨房打杂的。”
琅华摇摇头,“那也没关系。”
阿莫将姜妈妈找来,听说琅华又要留人在身边,姜妈妈也无可奈何,谁都知道老太太宠着大小姐,她想要星星,老太太绝不会给月亮,更何况只是个下人,只得答应,“奴婢去跟老太太说一声。”
琅华笑着留萧妈妈说话,萧妈妈开始有些拘谨,但很快就放松下来,相处了多年,琅华十分了解萧妈妈的说话习惯,两个人说着说着,琅华总有回到过去的感觉。
到了掌灯时分,萧妈妈调亮了屋子里的油灯,转头去看顾大小姐,八岁的女孩子端坐在炕上,那张小脸上仿佛罩了层金光,稚嫩的眉眼中竟然显露出几分稳健来,不像是个只知道吵吵闹闹的小孩子,她听说过孩子生场大病都会长大许多,或许顾大小姐就是这样。
萧妈妈没想到顾大小姐会将她留在身边,直到现在她还心跳加速,手脚冰凉,恍如梦中。
能在大小姐身边侍奉,是她多年的愿望,只可惜她一直在外面做事,没有得老太太和二太太赏识。
看到顾大小姐,她就想到去世的大老爷,萧家曾得大老爷的恩惠,她那年生病,萧邑他爹心中着急,打猎去卖,巡街的衙役查了猎物的伤口,认定是铁器所伤,将萧邑他爹以私藏兵器罪名下了大牢。
私藏兵器是死罪,大老爷上下疏通,才将萧邑他爹从牢里救出来,为此还为顾家庄子上招来一通盘查。他们一家老小给主家带来了麻烦,萧邑他爹恨不得死了算了,大老爷却没有怪罪,带来了郎中给她看病。
这样的主家,她这辈子能遇上是她的福气,如果能到大小姐身边侍奉大小姐,那真是老天开眼全了她的心意,让她有机会报答这份恩情。
萧妈妈试探着问,“奴婢听大家议论……假尼姑是来害大小姐眼睛的?”
琅华觉得自己找到萧妈妈是对了,她还没提白天这件事,萧妈妈就已经这样问起来。
琅华将静明师太试图用针扎瞎她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萧妈妈脸上渐渐浮起愤怒的表情,“多亏小姐没伤到……那也决不能饶了那假尼姑……那些人满嘴谎话,说什么被迫都是骗人的。”
琅华道:“可惜,不知道是谁买通了尼姑。”
萧妈妈知道自己不该在大小姐面前说这些,可是她又不想看着顾春媳妇被冤枉,可不知怎么的,她从心底里就没有将小姐当成是个八岁的孩子。
萧妈妈抿了抿嘴唇,“小姐,我有句话也不知该不该说。”
琅华看过去。
萧妈妈在琅华那坚定的视线中找到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顾春一家没有胆子害主子,我们都在一条街上住,平日里走动多了,还算了解彼此的脾性,至于卢妈妈,如果她来做这件事就容易的多。”
萧妈妈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正说着,阿莫快步走进屋,手里提了一只食盒,“小姐,拿回来了。”
琅华点了点头,这是她让阿莫送去柴房给静明师太及一干下人的食盒。
琅华跳下炕,她要亲手去检查。
食盒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只空盘子,琅华伸出手将盘子翻过来,原本贴在盘子上的金叶子已经没有了。
阿莫有些惊讶,“真的被拿走了。”
琅华道:“静明师太最后一个拿的吃食?”
阿莫点点头,“阿琼亲眼看到静明师太从盘子里拿走了最后一块福饼。”
不止是福饼,还有那块金叶子。
没有本事的人,怎么敢去动金叶子。
只有这个常常进入内宅,施展各种骗术害人的老尼姑才有这个胆子。
卢妈妈和顾春媳妇被审,老尼姑一定认为是有人买了她守口如瓶。
萧妈妈看看那食盒又看看顾大小姐,她没想到顾大小姐能有这样的心思。
“阿莫,”琅华道,“你去盯着,只要静明师太那边有动静,你就告诉我。”
不一会儿功夫阿莫带来了消息。
“静明师太招认了,说是顾春媳妇。”
好戏从现在就开场了。
萧妈妈脸色阴沉,忍不住低声道:“卢妈妈是二太太的陪房,不管是二太太还是老太太都待她不薄,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琅华也很想知道,卢妈妈身后到底是哪条大鱼。
萧妈妈道:“如果小姐眼睛坏了,那不是要急死老太太了。”
琅华心中咯噔一下,是了,她还没想到这一层,如果她瞎了,祖母一定会十分难过,这样的打击会要了祖母的命,所以祖母才会向陆家托孤,才会干脆变卖了部分田地分了家。
反之,如果她死了,自然就没有托孤这回事,不管是多少家资都会留给三叔三婶,她的那一半就不可能顺理成章地抬进陆家。
她不是没有怀疑陆家,她只是不想相信。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她要亲手揭开。
“萧妈妈,”琅华看过去,“您与卢妈妈一家也住在一条街上?”
萧妈妈颌首,“顾家的家人都住的不远。”
萧妈妈不知道自己是否揣摩对了小姐的意思,“小姐是说,卢妈妈那边会有动静。”
琅华看向窗外,“我会让他们有动静。”
萧妈妈低声道:“小姐放心,我儿子萧邑在大老爷身边做过小厮,从来都是做事妥当,一定不会坏了大小姐的事。”
琅华点点头,吩咐阿莫,“给我准备好出去的衣服。”
萧妈妈惊讶,“小姐还要出去。”
是,她要亲眼去看清楚,前世她少了一双眼睛,今生今世她要看个明明白白。
**
卢妈妈看着静明师太被带走,她的心仿佛被提到了嗓子口。
静明师太常年做见不得人的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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