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小姐穿着一件鹅黄色褙子,褙子上满是梅花图案。
沈昌吉只是随便看了一眼,立即就觉得哪里不对,仔细望过去,再也挪不开眼睛,情不自禁地去找每朵梅花的不同之处。
看起来仿佛是一模一样的梅花,却总有细微的差别,左襟上本来是三朵五朵花凑在一起,到了右襟却偏偏突然少了那么一朵,有的枝桠长一些,有的枝桠只短了那么一点点,有的梅花里面竟然没有了花蕊,就连领口也做的怪异至极,左边的领口用蓝色做边,右边的领口是粉色的边衬,左边的袖口上有两道花纹,右边就变成了三道,花纹里面的梅花也是不同的。
顾大小姐耳朵上戴着的耳环,一只是两朵梅花,另一只是三朵。
再看顾大小姐身边的两个丫头,也是一样怪异的装束。
左边的丫头那好好的褙子上画着一片片翠竹,竹叶总有细微的差别。
右边的丫头褙子上的菊花花瓣就像故意被人掐掉了两片一样,他不禁想要找到那两片花瓣到底去了哪里?
岂有此理。
简直就是在跟他找茬。
他是最在意细节的人,只要有半点的不同他都要仔细地找出来,在家中他常数梅花,那是在公务不忙的时候,放松下来练眼力。
多年的习惯,让他根本无法忽略她们褙子上的图案……
顾大小姐故意在跟他作对,分散他的精力,让他心烦意乱。
沈昌吉的怒火顿时烧到了眉毛上,可是目光落在那稚嫩的脸颊上,不禁又一怔。
一个十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故意这样做,她根本没有见过他,更不知道他的习惯,怎么可能故意做出这样的装扮来。
沈昌吉闭上眼睛,想要稳住心神。
外面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响,然后还热热闹闹地吹起丝弦打起锣鼓来。
琅华笑着上前给沈昌吉行礼,“这位是朝廷派来的大人吗?那正好了,我请了乐班子准备在院子里唱《万花灯》和《满庭芳》,将庄子上的管事也都叫了来,大家正好热闹热闹。”
沈昌吉最讨厌的就是热闹,他豁然站起身,“让他们都给我停下。”
外面的乐班子根本听不到沈昌吉的呼喝声。
顾老太太不禁叹了口气,“沈大人不要生气,我们乡下人就喜欢这些……您方才说什么?有什么事要让我们顾家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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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恶心
沈昌吉本来想用一把钝刀慢慢地从顾老太太身上割下肉来。
现在却豁然没有了心情。
顾琅华和两个丫鬟穿的两件衣服,倒像是几支笔搔着他的心,让他坐立不安,恨不得冲过去将那衣服扯下来撕碎了。
所有一切完全不对了,就像是一个眼睛好的人遇到了强光,一个耳朵好的人遇到了嘈杂的声音,加在他身上的是,多于常人十倍百倍的折磨。
他很想离开这个破地方,这里让他失去了往常的冷静。
可是一点他离开了,再找机会旧事重提,就完全失去了气势。
沈昌吉避免自己的目光落在顾琅华身上,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眯着眼睛道:“皇城司抓住了一名朝廷要犯,可惜我带来的人手不够,想要跟顾家借个人过去一起辨别那人的身份。”
琅华虽然竭力忍耐,睫毛仍旧不免微微一颤。
沈昌吉说的人一定是赵翎。
她就是怕沈昌吉怀疑顾家与赵翎又牵连,用赵翎的安危来观察顾家每个人的神态,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扰乱沈昌吉的视线。
顾老太太脸上露出些许惊诧的神情,仿佛不能理解沈昌吉的意思,“那是官衙做的事,沈大人怎么反而跟顾家借人,我们又能做些什么?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又不会审讯,沈大人您这是强人所难啊。”
顾老太太的话让沈昌吉颇有些惊讶。
顾家真的不在乎赵翎的生死?
顾家真的老实本分地在镇江做乡绅,半点没有涉足朝堂?
庆王在江浙,顾家也在江浙,沈昌吉总觉得顾家会被庆王所用。
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半点的凭据。
“那人已经死了,用不上审讯,只是尸体已经毁坏,需要重新拼凑验明正身,”沈昌吉咧开嘴,仿佛有一抹阴森的笑容爬上了他的面颊,“这人总在江浙活动,说不得顾家有人识得他。”
顾老太太急忙摆手,“这种人我们顾家可不认识。”
“那更好,”沈昌吉站起身来,“顾家也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辅助朝廷,”说着顿了顿,“老太太不必推辞,顾家有几分本事,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就请顾三老爷、顾四老爷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沈昌吉挥挥手,皇城司的人立即上前一步,威胁的味道已经十分明显。
顾老太太觉得肩膀一沉,几乎难以支撑,幸好被琅华拉住了手,“沈大人……如果我三叔和四叔差事办得好,您能让他们入仕吗?”
没想到顾大小姐说出这样的话。
顾老太太故意斥责琅华,“小孩子不准胡说,入仕哪是你张口闭口就来的。”
“祖母总说我三叔、四叔不适合在朝廷任职,我们顾家总不能做一辈子的乡绅,有了机会自然就要争取……”
沈昌吉看着满色难看的顾老太太,一脸天真的顾大小姐,或许顾大小姐真的不知道顾家的秘密,否则就不会竭力撮合让他将顾三老爷和四老爷带走。
“您就答应吧,”琅华捏了捏顾老太太的手,吩咐萧妈妈,“快去将三叔和四叔请来,就说朝廷有事请他们帮忙。”
萧妈妈应了一声快步走出门。
不一会儿功夫满脸喜色的顾三太太扯着躲躲闪闪的顾三老爷进了门。
顾三太太上前给顾老太太及沈昌吉行了礼,顿时热络起来,“这位就是沈大人吧?沈大人是从京城里来的?都说京城里来的人身上有贵气,沈大人就是和我们镇江的官员不一样。”
“沈大人这次可将家眷带来了?”
沈昌吉虽然面沉如水,顾三太太却仍旧勇往直前,“虽然经了战事,我们镇江很多地方还是很美的,沈大人真应该将家眷带来,游玩这些事就交给我好了。”说着看了一眼顾三老爷。
“我们家老爷不爱说话,但是……每日里就在家中读书,沈大人带他出去办事,绝不会丢了颜面。”
琅华赞赏地看着顾三太太。
顾三太太最会巴结、奉承权贵,一大篇话说得精彩绝伦,让沈昌吉绝对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但是沈昌吉喜不喜欢就是他的事了。
“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顾三太太伸出手去拽顾三老爷,顾三老爷却像是腰间被拴了绳子不停地向后退着。
这是每日里在顾家循环上演的场面。
顾三太太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我们老爷他有些害臊,您瞧瞧,您瞧瞧,他就是胆子小,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想要入仕就得过这一关,不去办差事,哪里能知道你的本事。”
顾三老爷仍旧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顾三太太红起了眼睛,“我这是命苦啊……怎么嫁给了这样的人,沈大人……您将他带走,喜欢就多使使他,不喜欢就少使使他,也好让他跟着您见见场面。”
沈昌吉豁然恶心起来,怪不得人人都看不起乡绅,不懂得礼数,不会看眼色,以为自己多聪明,其实那些心思全都挂在了脸上。
这就像到了肉铺,让他当个屠夫去杀猪。
由此可见,顾家真是败了。
几十年的功夫,将子孙后辈都养成了废物。
他怎么能跟一个废物周旋。
沈昌吉觉得嘴中索然无味,窗外又响起了大鼓和丝竹的乐声,他再也受不了转身走了出去。
顾三太太望着沈昌吉的背影跺了跺脚,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呢。
琅华趁机低声吩咐阿莫,“你找到四老爷,就跟四老爷说,朝廷的差事,能办多糟就办多糟。”
有了这句话提醒,相信四叔应该可以应付,一时半刻不会有危险,她总觉得沈昌吉这次前来一方面是试探顾家,一方面是想要摸透顾家子弟的本事。
我们遮遮掩掩反而让沈昌吉更有兴趣。
不如提早将谜底解开,让沈昌吉亲眼看到三叔和四叔,明白顾家就是个老老实实的乡绅而已。
以沈昌吉的身份,怎么可能会与一个乡绅周旋个没完。
安排好了一切,琅华心中仍旧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担忧的并不是顾家,就算沈昌吉不依不饶,她也有时间来安排一切。
她担心的竟然是赵翎。
像赵翎这样的人,定不会活的无声无息,可是在她前世的记忆里,赵翎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难道赵翎真的在镇江之战时就已经死去了?所以后来才没有了他半点的消息。
琅华的胸口忽然闷闷地疼起来。
不会的,赵翎不会死,赵翎早就发现了有人跟踪他,应该会提早做了安排,怎么可能等着受死,那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风。
如果赵翎没死的话,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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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秘密
送走了众人,琅华陪着顾老太太去内室里说话。
“祖母,”琅华低声道,“我们家和沈家到底有什么恩怨?”
那些往事顾老太太本来要带进棺材里。
可是当看到琅华与沈昌吉面对面站在这里的那时候,她决定要说出来。
将来琅华免不了会对上这个人,因为琅华与老三不同,她是早晚要飞出镇江,去往更高的天地。
万一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了,琅华也会有所准备,就算是因为这件事会被牵连,琅华也会挣扎着重新站起来。
顾老太太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我们顾家祖上一直在前朝为官,到了你曾祖父的时候,朝廷日渐衰落,边疆屡屡受辱,政权摇摇欲坠。你曾祖父怕领兵在外的将领存有异心,谏言前朝哀帝重用武德司,分派人手到边疆重镇,为朝廷监视边疆统帅,哀帝接受了你祖父的规劝,并命你曾祖父与当时任都知的沈大人培养出一批探事卒,为朝廷打探消息。”
琅华听明白了,怪不得沈昌吉会说,他最清楚顾家的本事。
“沈家探听到了本朝太祖要谋反之事,前朝的哀帝不肯相信,以妖言惑众、离间君臣之罪将沈大人曾祖杖责一百,沈大人曾祖不计前嫌提出要亲自前往边疆监视本朝太祖,你祖父敬重沈大人曾祖一心为国,两个人定下,只要本朝太祖谋反,沈大人曾祖就会想方设法为朝廷铲除奸佞。”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结果本朝太祖果然谋反,你曾祖父相信沈大人曾祖会依照诺言行事。”
“然而十天之后,本朝太祖买通了殿前军统帅,封锁了皇宫,将皇帝及重臣当作俘虏,挟天子以令诸侯,一举控制了朝局,从此改朝换代,建立了大齐,沈大人曾祖也摇身一变成为了本朝太祖的心腹重臣。”
顾老太太道:“你曾祖父才知,那姓沈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忠义之臣,他去本朝太祖身边,不过是为了权衡两边的力量,不管最终谁赢了,他都会立于不败之地。你曾祖父一心求死,殿前触柱,本朝太祖敬重他,让太医为你曾祖父治好了伤,并准他回乡养老。”
“我们搬回镇江后,刚开始还战战兢兢地度日,怕沈家找来杀人灭口,后来经过了几十年,也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琅华仔细想了想,“那是因为太祖对沈家也有疑心,所以才会准祖父回乡,如果沈家那时候害了我们顾家,就证明沈家当年并非一心投靠。”
顾老太太赞许地点头,“你曾祖父也是这样与你祖父说的,我们答应沈家永远不再入仕,远离朝堂,只做一个小小的乡绅,一来是避祸,二来你曾祖父也确实没有了意气,只想安稳度日。”
“沈家继续做着太祖的心腹之臣,与我们没有了牵绊,后来沈家也没落了,我们之间就更加没有了利害关系。”
琅华道:“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沈昌吉会找来,旧事重提呢?”
顾老太太摇摇头,“我想来想去,应该是与前朝时放去西夏和金国的那些察子有关,你曾祖父在世的时候,提起过本朝建国之后,沈家想要重新将那些察子收为己用,但是那些人不屑于沈家的小人行径,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兴许沈家觉得,我们顾家还跟那些人有往来,并且在为庆王效命。”
琅华低声道:“我们家与那些人并没有往来,否则在镇江之战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收到一些消息。”
顾老太太点点头,“你父亲倒是曾问过我关于西夏察子的事,那时候庆王还在,西夏屡屡扰边,庆王想要调兵攻打西夏,你父亲是很佩服庆王的气度和远见的,我也知道他和庆王私下里有些往来。”
琅华仿佛听到了整件事的关键。
“祖母,我父亲问起这些事之后,是不是就开始在外收药?”
琅华从顾老太太眼睛里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父亲并不是想想罢了,他是着手在做这些事,只是可惜庆王被杀……
琅华觉得一条条线都连了起来,那几年前后发生了几件事。
惠王被杀之后庆王来到了江浙,父亲得知庆王想要出兵西夏有了投靠之心,就在这时徐松元使西夏带回了情报让大齐军队收回被西夏霸占的十五座城池立下大功。
这里有没有庆王的功劳?
庆王死后,父亲与徐松元结识相谈甚欢,会不会是有意在打听西夏的情形。
这次的镇江之乱,太子居然和西夏人联手来害韩璋。
在前世,韩璋死了之后,西北和岭北换了守将,年年都会打败仗,大齐被迫向西夏及金国和亲,送去了一个又一个公主,一个又一个郡主,最终还是每年要送大量岁币以求维持和平的局面,但是仍旧避免不了西夏和金国在边疆杀杀抢掠,最终西夏不仅拿回了那十五座城池,还让大齐另赔了五座城池给他们。
大家都认为可憎的是西夏和金人,其实可憎的是这个朝廷,是那个与西夏人早就开始秘密往来的太子。
那可是大齐的储君,他怎么敢做这种事。
琅华眼睛要冒出火来,不知怎么的有一股难以压制的力量让她豁然起身,她张开嘴,一连串的话顿时脱口而出,脑子里如同响起了金戈之声,半晌她才听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而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妄为储君,岂可承七庙之重,当废为庶人。”
顾老太太早已经怔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琅华,“琅华,你不要吓祖母,你在说些什么?”
琅华喘了口气,她感觉到从来未有的清醒,“太子……虽是一国储君,他却已经失德,不该让大齐百姓为他陪葬,他必须被废黜。”
顾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变了,她看着眼前的琅华。
琅华那双眼睛里面仿佛藏着一轮皎月,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她张开嘴,“我们会将他拉下来。”
经过了镇江之战后,她再清楚不过,她不但不会是太子一党,她还会与他们斗到底。
这场仗早就已经开打了,她也站在了她应该在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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