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了。
虽然他一直提醒安慰自己,裴杞堂并不一定擅长水战,或许他还能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可是他依旧没有了迎战的勇气。
齐人如此整齐的进攻,让人找不到半点的破绽,他的身边是死一般的静寂,就因为没有半点的胜算,所有人才会如此的沉默。
两船终于撞在一起,齐人跳上了船,紧接着就有“噗通”“噗通”的落水声响,受伤的交趾人都跌入江中,死亡很快笼罩到交趾人身上。
谭晟现在相信大齐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无坚不摧的大齐军队不止是在交趾记录的史籍当中,还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们这样算计大齐,一定会得到报复。
惨叫声不绝于耳,谭晟步步后退,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尚未喘过气来,头上突然传来闷痛,眼前一阵眩晕,转过头看到了握着棍子的周家下人。
周家下人满脸愤恨,眼睛中满是杀气,一个人动了手,其他人也向其余的交趾人扑了过去。
周家人方才已是万念俱灰,见到齐军到来心中渐渐燃起了希望,他们不能等着,他们要加入进来,拼命与交趾人一战。
整个局面在顷刻之间被扭转,周家下人尝到了杀敌的畅快。
终于不再是俎上鱼肉,终于能够夺回自己的尊严,没有谁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他们早就忘记了身边那些庆王的将士,曾是他们要对付的敌人。
这一刻他们都是齐人,他们只是齐人。
……
周焱望着眼前的一切。
谭晟已经完全被裴杞堂的兵马压制住,不止是这样,他看到了福建水师尚济带着战船向富良江驶去,显然裴杞堂根本未将谭晟放在眼里,他们要对付的是交趾边疆的水军。
好计策。
裴杞堂与他开战,他交趾本是隔岸观火,一定没有什么防备,突然与大齐交战只会损兵折将,被大齐军队破城。
裴杞堂不但懂得如何统兵,更懂得如何用人。
显然他让尚济统帅水师径直前往交趾,而他只是坐镇掌控大局,因为在大齐没有谁比尚济更加擅长水战。
“大人,裴杞堂的人向这边来了。”
周焱点了点头,他方才几乎忘记了裴杞堂和他是对手。裴杞堂虽然步步紧逼,却救了周家女眷,或许这一切还有转机。
“让我跟庆王说话,”周焱极力喊出声,“我要见庆王,我们周家愿意臣服庆王。”只要裴杞堂能够给他一条生路。
人死了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他总还有利用价值。
裴杞堂将来要治理广南,还要夺取皇位,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他可以借着裴杞堂对周家的恩惠俯首称臣。
这样说出去也并不丢脸。
“不用去说了。”清脆的声音传来。
周焱低下头看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徐恺之道:“庆王说过,对通敌叛国者不受降。”
不受降。
周焱的眼睛暗淡下来,身上几乎没有了支撑的力量,裴杞堂一心要治他于死地。周焱拼命地摇头:“庆王要攻打交趾,我有破敌之策。”
“哈哈。”有人忍不住轻笑。
“邢国公,不要让自己太难看。”
如果一个武将已经到了贪生怕死的地步,那么定然会吃败仗。周焱从前就懂得这个道理,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如此的不堪。
周焱抽出了腰间的利器:“跟他们拼了,拼出一条血路来。”
身边的人纷纷举起了刀,可是已经没有了威势。一支大败逃窜又受降不成的军队,还能有多少的士气。
周焱拼命地挥动着手中的钢刀,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身体就像是在风中抖动的树叶,竭力地与狂风对抗,却仍旧控制不住的颤抖,终于他的手一软,一柄剑刺入了他的手臂,他手上的刀瞬间掉落,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腿上已经被踹了一脚,他用尽全力对抗虽然没有摔在地上,却已经被人用利器压住了脖颈,周焱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谭晟,所有的交趾人都被绑缚起来,一切成为了定局。
船重新靠岸。
交趾人被押上岸,周家人也没有反抗跟着下了船。
庆王的大旗在空中招展。
有个人一身甲胄慢慢走过来,那人还没有到面前,谭晟已经忍不住在颤抖。那种迫人的威势,压得人抬不起头来。谭晟应该尽力为自己争取,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试图说服裴杞堂收兵不要与交趾为难,可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人面前说谎没有半点的用处,因为裴杞堂会识破。
他已经败了,败在大齐的庆王手中,现在等待他的只是个体面的死法,他只有一件事不明白,谭晟抬起头:“周家人想要随我们去交趾,庆王为何要救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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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六章 死一双
裴杞堂一双幽黑的眸子闪烁着淡淡的光泽,眉宇间流淌着超乎年纪的沉稳干练,他微微抬起眼睛,立即能让人闻到一股肃杀的血腥气,嘴角仿佛微微弯起,仿佛带着些许的笑容,却寒如冰雪。
谭晟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愚蠢,这里是齐地,他不过是被大齐抓到的俘虏,他有什么权利发出这样的疑问。
裴杞堂波澜不惊:“藩国之臣未取得官文,携武器入大齐袭扰我边疆,一旦擒住立即剿杀正法。”
立即剿杀,谭晟瞪圆了眼睛,齐人不是应该抓住他与王上谈条件吗?到时候他再选择以命殉国,他是交趾的重臣应该被这样对待。
谭晟刚想到这里,已经被人提着领子拽起来,被人向前拖去。
“等等,”谭晟大喊,“这不对,庆王……周家的事你还不知道,我们王上……”
裴杞堂抬起眼睛,眸子里光彩仿佛将周围都映亮了:“周氏一族是大齐叛臣,与你交趾有何干系?”
谭晟嘴唇一抖,睁大了眼睛,这和他有什么干系。
周家,周焱都是大齐的人,他掳走的是齐人。
“我是……”谭晟抬起头,“我……”
旁边的王奉熙道:“你什么都不是。”
谭晟不远处的周焱,周焱虽然狼狈不堪脸上却浮起一丝痛快的笑容:“谭晟,你想要对付我,哈哈哈,你想骗我,到头来却没想到自己也落得这样的下场,这里是大齐,不是你的交趾,你只有被剿杀的份儿,说到底我还是大齐的犯官,你呢?什么都不是。”
“没想到吧,你会在我面前死。”
周焱的神情既痛快又带着几分的癫狂,至少这些交趾人会在他眼前死去。
裴杞堂伸出手臂示意旁边的人动手,几颗圆滚滚的人头顿时落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岸边的土地。
谭晟拼命地颤抖着,最终他没能回到交趾,而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齐,裴杞堂甚至不会将他的尸首送还交趾。
原来他也会怕死。
锋利的刀挥过来,谭晟闭上了眼睛,锋刃落在他的脖颈上,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周焱的脸上。
周焱还没有因此感觉到痛快,立即又被恐惧笼罩。谭晟死了,裴杞堂准备怎么惩办他。
“庆王爷,”周焱声音沙哑,“您看在周家和裴家是姻亲的份上,让我戴罪立功,我愿带兵攻打交趾,不胜不归。”
周焱知道无论怎么说,裴杞堂都不会心软,做大事的人不会在乎这些,就像宁王,就像皇上……
他刚刚想到这里,却意外地看到裴杞堂走上前了几步。
“裴家确实欠了周家十几条人命,”裴杞堂声音清澈,“裴家对我恩重如山,这个人情我可以替裴家还。”
裴杞堂话音刚落周焱立即感觉到手上一轻,绑缚双手的绳索已经被松开,周焱心中惊喜若狂,裴杞堂真的肯放他一马。
紧接着一柄剑被扔在他脚下。
裴杞堂凝望着周焱:“你若是赢了我,就可以从这里离开,若是输了,也算死的光彩些。”
就这样?
周焱不禁怔愣在那里,抬起头看向裴杞堂,裴杞堂肩膀很宽,必然是从小习武才会有如此的体魄,又用长刀做武器,可见臂力让人难以匹敌,腿长而笔直,走路却很轻,身形必然十分灵活。
周焱忍不住吞咽几口,嗓子火辣辣地疼起来,他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也算阅人无数,没有一次会觉得自己根本毫无胜算。
即便是倒退回二十年,他也不及裴杞堂,这样想下来,他就没了斗志,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周焱翻手将剑握在手中,以最快的速度向裴杞堂刺去,剑有剑的好处,剑尖能够顺着骨缝轻易刺进人的身体,裴杞堂虽然穿着甲胄,却遮盖不住柔软的脖颈,只要他得手,眼前的局面就可能会被逆转,至少他可以脱逃。
岸边拴着几匹骏马,只要他抢到一匹,就有活命的机会,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周围的地势,只要让他抢到先机,那些人很难捉到他。
他不是想要裴杞堂的命,他别无选择,谁让裴杞堂给了他机会,这也是他的运气。
裴杞堂甚至还没有拔刀,周焱越来越觉得自己胜算很大,眼看着剑锋就这样落在裴杞堂身上,裴杞堂整个人却如同湖面上被风吹动的落叶,一下子荡开来。
周焱立即扭过身子,调整了攻击的方向,这次他咬着牙,欺身上前用尽了全力,因为他的机会不多,或许只在三招之内。
周焱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柄软剑出现在他面前,软剑在裴杞堂手中,如同翩跹的翅膀,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落在周焱的剑锋上。
金石撞击声传来,紧接着软剑顺着剑锋滑下去,剑身传来的震动将周焱虎口几乎震裂,紧接着剑脱手而出,掉落在地上。
只是两招他就已经落败。
周焱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他腿一软单膝跪下来。都说后生可畏,他却没想到自己败得这样惨,等待他的将是死亡。
他不想死,不想就死在这里。
周焱向周夫人看去,周夫人已经捂住了怀里孩子的眼睛。
人人都知道他要死了,可是他想活下来。
“庆王……庆王爷……”周焱声音里满是哀求,“我……愿认罪……再给我一次……”
裴杞堂淡然的目光落在周焱身上:“你想杀我吗?”
周焱另一条腿也跪下来哀求:“没有,我没想过……真的没想过。”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裴杞堂垂下眼睛:“那真可惜,我会记住每个想要杀我的人。”
周焱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抬起头只见裴杞堂将手中的软剑丢给了旁边一个少年,他刚刚想要猜测那少年的身份。
那少年接到软剑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径直将那剑锋送入了他的眼前。
不,是他的脖颈中。
疼痛和温热同时传来。
“嗬”周焱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声音,鲜血就汹涌而出,堵住了他的嘴,他瞪圆了眼睛看那个杀死他的人,那少年显然是第一次杀人,紧张的神情在少年脸上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荣誉和骄傲。
他的死最终成为另一个人荣耀的开始。
周焱感觉到鲜血灌满了他的胸口,淹没了他的口鼻,让他再也无法呼吸,他睁着眼睛倒下来。
最后一刻,他听到欢呼声。
杀了他的少年郎被人高高地举起来,他听到最后几个字,徐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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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求救
柳子谕睁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徐恺之敢杀人,而且杀的是周焱。
周焱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京城的时候太妃娘娘嘱咐他,千万不要逞能,见到周焱就远远避开,那是一个吃生米的,血腥气重的很,可是徐恺之却杀了他,虽说是因为裴杞堂在身边,却也太让人惊诧了。
徐恺之什么时候会用软剑,不过短短几个月功夫,徐恺之就变了个人似的。
果然在谁身边受谁影响比什么都重要。
看到的,听到的,学到的,做到的全都不同起来。
有这样的开始,将来又有几个人能够超过徐恺之。
欢呼声持续了半晌,徐恺之才被放下来。
“小子,谁让你手腕这样抖的,”冯师叔上前握住徐恺之的手,手指轻轻地一拨,那软剑的箭尖就像灵蛇吐信般探了出去,但是很快又收回来,“这样才对。”
虽然看似像是在训斥,冯师叔却趁机抓起自己的袖子,撸干净了徐恺之的小花脸,然后点了点头,这才像个样子。
徐恺之鼻子头被冯师叔拽的通红,他一把拉住冯师叔的胳膊,低声道:“师父,我方才真有点害怕,不过想到姐夫……我总不能给他丢脸,也不能让师父失望,师父您再多教教我,我一定好好学。”
冯师叔心中莫名的一软,竟然没有舍得反驳徐恺之,半晌他才回过味儿来,他这是着了这臭小子的道,被这臭小子绕了进去。
“砰砰”的声响突然传来,是富良江的方向。
裴杞堂看过去:“是尚济与交趾开战了。”
王奉熙有些担忧:“您要不要留下来……这场仗恐怕要打些日子。”
裴杞堂摇摇头:“尚济能够应付的来,京城那边已经不能再耽搁了,立即选出五百轻骑跟我一起进京。”他就是为了能早些离开广南,才会杀了周焱,布置好攻打交趾的水军。
王奉熙应了一声:“我立即就去准备。”
裴杞堂看向江面,宁王听到消息,知道皇上封他为庆王,一定会急着破城,京城现在才是最艰难的时候,别说他能带着轻骑回去,就算只有他自己,他也必须回到琅华身边。
……
琅华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缝合了多少伤口,治了多少伤兵。
桑皮线不多了,所有的药材全都短缺,他们还没有山穷水尽,都是因为这是大齐的都城。京中的达官显贵有囤积药材的习惯,皇室宗亲更是如此,许多院子都荒置了许多年,明明没有人住,却依旧规规矩矩按照种类排放了各种药材,她让人挨家挨户地去找,有了不小的收获。
这样看来,再支撑十几日没问题。
十几日之后呢?琅华既希望裴杞堂带兵回到京城,又希望再晚些看到他,因为时间越久就代表裴杞堂将广南西路安排的越妥当。
“庆王妃,他这条胳膊会不会有事?”旁边的副将问过来,“这可是右臂,日后……还要握笔……”
琅华听得这话抬起头来,立即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眼前的人竟然是陆瑛。
方才她只顾得查看伤口,并没有在意抬进来的是谁。
鲜血浸透了陆瑛的袖子,肩膀上一条伤口,差点将整条右臂截断,陆瑛面色苍白,平日里那双透亮的眼眸如今微微有些涣散,他喘了一口气,才向琅华道:“方才闵大人可被抬下来?”
闵怀?
琅华摇摇头:“我在这里,一直没有看到。”
陆瑛神情放松了许多:“兴许是没有受伤,方才叛军登上了城墙,差点就被他们攻破了北城门,多亏了闵大人带着人赶过去,我和子臣见闵大人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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