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璋让人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搬空了,她好像又回到了未出嫁的时候。
“夫人,”丫鬟低声道,“您喝点银耳汤清清嗓子吧,过阵子家里可能会办事,到时候忙起来,您的身子撑不住可怎么是好。”
“办事?”芸娘皱起眉头,“办什么事?”
丫鬟低声道:“前院都在说,国公爷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芸娘睁大了眼睛,手里的茶杯也随之掉落在软榻上。
丫鬟慌忙去擦芸娘身上的水渍,“夫人,奴婢这就去拿衣服来给您换。”
“等一等,”芸娘看过去,“你将话说清楚,什么叫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了?上次那个胡郎中不是说了,国公爷这一两个月是不碍事的,如果能熬过明年春天,病就会好起来了。”
“那都是宽慰病人的话,”丫鬟道,“国公爷心里清楚,早就不肯吃药了。”
芸娘的眼泪涌了出来,“那……那要怎么办才好?”
“大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寿木,听说国公爷没了之后,将军会扶棺回祖籍去。”
丫鬟自顾自地说着,“也许这是夫人的机会,等到将军安葬了国公爷再回到京城,也许气就消了,夫人要想想怎么才能哄将军高兴。”
这就是哥哥让她做的事。
千方百计去讨韩璋欢心。
她不想去,可是她也不想被人冷落,被父母嫌弃,她该怎么办?现在国公爷都要死了……
只要想到这个,芸娘就悲从心来,如果她嫁给的是国公爷多好,即便是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也总是快乐过。
人生真是太长了,她在其中苦苦地煎熬。
身边所有人都比她过的好,而她已经是被抛弃的人,事到如今她还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她现在是生不如死。
“我想去见见国公爷,”芸娘忽然看向丫鬟,“你去想办法跟国公爷说一声,我想去跟国公爷说说话。”
也许国公爷会告诉他怎么办才好。
丫鬟一脸惊愕,“您……您这是……”
“快去,”芸娘皱眉催促,“你要避开大夫人,直接跟国公爷说,他……一定会想见我。”
国公爷夸赞过她漂亮又识大体,她能从国公爷眼睛中看到欣赏的目光,这是韩璋从来都没有过的。
丫鬟出去半晌才回来禀告,“奴婢等了好久才避开大夫人进了屋,国公爷听说夫人要见他,就答应下来,让夫人晚饭后过去。”
芸娘心中欣喜。
她就知道国公爷一定会这样待她。
……
芸娘撩开帘子走进了内室,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荣国公。
管事妈妈在喂荣国公喝水见到芸娘来了,立即将碗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垂着头退了下去。
荣国公比之前又消瘦许多,闭着眼睛静静地养神。
芸娘眼泪掉了下来,来赵家相看她时,荣国公是那么的意气风发,现在就像被人吸尽了精神。
“国公爷,”芸娘哽咽着,“您听我的话,让人将药送来吃了吧,您心里到底有多少苦,为什么非要选这样一条路。”
“我们……家里还要靠着国公爷啊。”
荣国公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床边泣不成声的芸娘,半晌才道:“你来了。”
芸娘不停地点着头,“是不是将军……跟国公爷说了什么,国公爷……才不肯吃药了。”她是想好了才来到这里,她要劝说荣国公好好活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荣国公一直没有说话。
芸娘道:“国公爷,我该怎么办?我……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荣国公终于叹了口气,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这个傻孩子,你不喜欢我二弟是不是?”
傻孩子。
这几个字将芸娘叫的心里酸酸的。
“我……”芸娘道,“我以为韩将军会像国公爷一样温文儒雅,谁知道他却只懂得那些刀枪剑戟,打打杀杀,我从小就学琴棋书画……与将军不知该说什么。”
“你也没有和他圆房?”
芸娘的脸顿时红起来,“我……我……怕……”
“委屈你了,”荣国公仍旧十分温和,“你过来让我瞧瞧你。”
芸娘的心豁然紧张地跳起来。
荣国公那双眼睛温软如水,就这样瞧着她,让她忍不住脸颊发热,她知道不该与荣国公离得这样近,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你放心,不会有人进来了,”荣国公的声音很轻,“我已经知会好了,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芸娘像是被触动了心事,几步走向前,坐在了荣国公的床榻上。
“再近些,让我瞧瞧你,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荣国公低声呢喃。
芸娘将脸凑了过去。
荣国公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仿佛已经心满意足,“没想到这么容易,我真是……瞎了眼……”
芸娘还没有听清楚,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愤怒的声音就响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荣国公夫人。
芸娘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没有……我……”
“你还要不要脸,”荣国公夫人满面惊愕,“国公爷是你的大伯,你怎么敢这样……赵家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怪不得你的丫鬟鬼鬼祟祟地躲在外面,原来是替你放风,国公爷已经这个样子,你竟然连一个要死了的人都不肯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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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脏事
芸娘眼睛里还是一片茫然,她捂住了胸口,看向床上的荣国公。
现在只有荣国公能将这一切说清楚,是荣国公让她到床边去,是荣国公让她离得近一些,不是她,她什么也没有做。
“国公爷,您……说……句话。”芸娘的声音发颤。
荣国公仰起脸,冰冷的目光如寒冰般刺骨,让芸娘打了个寒噤,他的态度十分冷漠,“赵氏……不守妇道……有违伦常……我们韩家……容不得她……”
芸娘睁大眼睛,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她呆愣地站在那里,漂亮的五官已经扭曲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这绝不会是荣国公能说出的话。
谁不知道荣国公是府里最温和的人,大夫人要打罚下人,荣国公都会帮着求情,之前韩管事喝酒误事,按照家规要被撵出府去,是荣国公亲自向韩家长辈赔礼,将韩管事留了下来,就是这些一桩桩的小事,让她从心里地敬佩……喜欢上了荣国公。
君子如玉,说的都是这样的人啊。
芸娘觉得自己的心疼起来,是不是韩璋威胁荣国公这样做。果然就是韩璋,那个武夫才会这样绝情,与她和离不成,竟然不惜毁了她的名节。难道他就不怕牵连到荣国公的名声?
芸娘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了痛恨。
荣国公夫人看向身边的族婶,“族婶来探望国公爷,没想到却撞见……让我的脸往哪里放,都是我没有管好这个家,才弄出这样的丑事。”
族婶忙道:“这不怪你,你整日里操持府中事务,又要照顾国公爷,就算有一百只眼睛,也防不住那些不识好歹不懂规矩的人……怪不得将军要与她和离……赵家也是书香门第,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眷。”
荣国公夫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婶子……现在该怎么处置?国公爷现在这个样子,这里里外外该如何应对,我……对不住韩氏一族。”
族婶看向旁边的管事妈妈,“叫几个婆子将院子封住,先不要跟将军说,再去族里将叔公请过来,前院的堂屋打开,”说着顿了顿,“不用请赵家的长辈,只要拿族里的帖子请赵氏宗主就行了。”
芸娘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嵴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这是要绕过父亲母亲开族会了。
她见过族会的阵仗,上了族会她就再也不能反抗,只能凄然地等着族里的处置。
“国公爷,”芸娘绝望地喊着,“您倒是说句话啊。”
“事到如今你还要连累国公爷,”韩夫人恼恨之间抄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向芸娘砸过去,“韩家哪点对不住你?二叔在边疆那么多年,你可问过一言半语?我只当你是少不更事,原来你心里是存了龌龊的心思,心里觊觎着国公爷,现在国公爷都要……你还不依不饶……你到底是不是人。”
芸娘立即辩驳,“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族婶冷笑,“什么都没做?这是国公爷和夫人的主屋,你来做什么?知道夫人不在屋子里怎么就敢进门?若是真的有话在门口说也就罢了,为什么要靠得那么近?要不是管事妈妈觉得你举止不当来向夫人禀告,还不知道会如何。”
“你还想怪谁?国公爷?”
国公爷早已经病倒在床,不能起身,谁又能强迫芸娘做这些事。
芸娘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百口莫辩。
是她来找国公爷的,是她走上前听国公爷说话的,都是她。
族婶接着道:“将军还说要跟你和离,保全你的颜面,依我看这件事不要经将军的手了,赵氏也没有为韩家留下一儿半女,不用顾及孩子们的名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说话间,管事妈妈已经带了婆子进门。
芸娘不停地摇头,婆子哪里管这些,上前就压住了她的肩膀。芸娘拼命地挣扎,却感觉到婆子们的手就像铁箍般嵌入了她的皮肉当中。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折磨,不由地尖叫起来,“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怎么敢这样诬陷我。”
婆子粗鲁地扯下了芸娘身上的腰带,塞进了她嘴里,两个人架住她的胳膊将她提了下去。芸娘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却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个。
芸娘被带出了屋子。
族婶紧绷着的表情才松缓下来,“夫人准备怎么处置?我也好跟族里说一声。”
抓住了这样大的错处,韩家说什么赵家都要同意。
荣国公夫人看向床上的荣国公。
荣国公道:“就按照二弟说的那样,让她将嫁妆带走,赵家总要顾及脸面……如果赵家不收和离书,那就由长辈出面写封休书好了。赵家不依不饶,也别怪我们不客气,撕破脸皮,我们韩家也不能……容她。”
族婶很惊讶,“就这样?岂不是便宜了韩家?”放在别人家,芸娘定是要被直接送入赵家宗祠的,哪里还等到赵家来人处置,赵氏族里若是不服,就让两家好好地闹一闹,想到这里她眼睛一暗,或许是因为国公爷将不久人世,不想闹得太不安生。
等到族婶里离开了屋子。
荣国公仿佛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完了,半晌才慢慢地道:“原来……她……真是……存了这个心思。”
“她竟然害怕二弟……就是因为二弟从没有害人的心思,长辈才将韩家交到我的手上……这些年家里的龌龊事都是我做的……要论阴险狡诈,二弟比我是差太远了……他替芸娘遮掩了这么久……我们都不知道,还盼着他的子嗣……”
荣国公夫人握住了荣国公的手,“国公爷别这样说,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国公爷才能将家撑起来。”
荣国公冷笑不语。
在一个家里,最狠的就是掌家人。
芸娘竟然不懂得这个道理,还要向他来诉苦。
她这样对二弟,还妄想他会维护她?
“这我就放心了,也许这是我为韩家,为二弟做的最后一件脏事了。”荣国公阖上眼睛,面容舒展下来,仿佛映了一层柔和的光。
卸下肩上的负担,终于他又可以随心而去。
“将琅华接过来吧,”荣国公道,“我还有些话想要跟她说。”
荣国公夫人轻声道:“国公爷,琅华已经来了,就在后院等着呢。”
这孩子就是让人这样省心。
荣国公脸上漾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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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疑惑
琅华跟着荣国公夫人走进内室。
荣国公靠在迎枕上,精神看起来比方才好了许多。
琅华上前行礼,喊了一声,“大哥。”
荣国公点了点头。
这样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琅华心中有些难过,虽然在镇江已经见过了生死,但是无论到什么时候,只要看到生命逝去心中都会像是被一块石头死死地压着,喘不过气来。
方才在她在前面看到了韩璋,韩璋目光茫然,说话时心不在焉,一板一眼地处理着荣国公府的事。
她知道韩璋在苦苦压制着心中的伤痛。
“琅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荣国公微微一笑,“我也没什么事好叮嘱你的,就是请你多多照应韩家。”
琅华点点头,“我会的。”
荣国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严肃起来,“不是要你给韩璋做些衣服,嘘寒问暖……而是在关键时刻,像这次一样想方设法地搭救他,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是……你知道韩璋的脾性,既然他将你放在肩膀上,就一辈子不会放下来,而你将来一定会在他的肩上看得更远,你要帮他看路……”
琅华没想到荣国公会这样说。
荣国公道:“韩璋从小就很聪明,带兵打仗是旁人难及,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朝廷政局他看得清楚,却不一定能立即应变,如果有你在一旁出主意,那是最好不过。”
琅华道:“我能答应大哥,一定会像兄长待我一样待他。”
荣国公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旁边的荣国公夫人起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荣国公才压低了声音,“我们韩家跟太后有约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保住宁王,所以韩家才会与宁王联姻,太后手里握着韩家的投名状,将来你们如果遇到要抉择的时候,一定要想到这件事。”
荣国公说的投名状,一定是太后能拿出来置韩家于死地的东西。
如果韩家不会背叛太后,也愿意保护宁王,这投名状就永远不会见天日。
琅华不禁道:“是什么东西?”这种事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荣国公抿了抿嘴唇,“是庆王准备谋反时给韩家写的调兵函。”
庆王谋反?
琅华不禁一惊,这么说庆王是真的准备谋反,否则怎么会有调兵函。
前世庆王谋反案明明已经查了清楚,庆王是被太子冤枉的,今生她怎么会从荣国公嘴里听到了相反的答案。
虽然心中有疑问,琅华仍旧静静地听着下文。
荣国公道:“那调兵函上的确是庆王的笔迹,”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惠王死了之后,朝野震惊,我父亲对朝廷也心灰意冷,加上韩家与庆王府早有联系,一来二去两家的关系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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