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葭月回到凤仪宫,沈将军自然早就在了。
宫人们在碧雨轩外站了一地,半夏和茯苓见我过去,忙迎上来。半夏红着眼睛道:“娘娘,沈将军他……”
我抬手打断她的话道:“哦,是皇上让沈将军来的,皇上病重,要本宫办理殿下后事,本宫年轻事生,示意才让沈将军来协助。你们都在外候着吧。”
我撇下葭月入内,沈将军正将希儿身上的白布落下,听到声音,他才回眸看来。
我以为我是不敢去看希儿的,可一进门也说不清为何,目光就是落在他小小的身子上移不开。沈将军已彻底转过身来,蹙眉道:“娘娘怎的来了?”
他的脸上无笑,不是没有悲伤,更多的竟然是愤怒。
他不是在怪殷圣钧吧?
我心中吃惊,疾步上前道:“希儿发生这种事本宫也很伤心,皇上他心里更痛,将军会理解皇上的吧?”
他不说话了,转身又默默地看着希儿。
我心里既难过又焦虑,希儿的离开我们所有人都很痛心,也许沈又宸心中也清楚这绝对不是殷圣钧想要看到的结果,但他却始终无法释怀。
是在怪殷圣钧没能趁早将希儿还给他吗?
我张了张口,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
殷圣钧说将希儿的后事交给我,其实就根本不必要我做什么,所有的事沈又宸全都包了。
从前因为沈宸的事我和沈又宸便没有多大的交情,如今出了这件事,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我知道他饱受丧子之痛,知道他心里难受,但我又何尝不是?
我无数次地想起出宫那晚的事,无数次地想着若是我答应将希儿带出宫,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外头却不从何时开始下起雨来,进出的宫人脚上都沾了雨水,走过便是一串脚印。
半夏和茯苓哭哭啼啼地替希儿换了衣裳,沈又宸亲自将小小的人儿抱着放入棺椁中。
我不禁有些踉跄地上前,从出事到现在我都不忍心去看孩子的脸,可现在是最后一面了,再不看看,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
一想起这个,眼泪更是流在疯狂,葭月哭着扶住我,半夏却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拉住我道:“娘娘,殿下要出殡,皇上怎还不来?”
我也怔住了,先前满脑子全是希儿离开的事实,倒是把殷圣钧给忘了。我忙回头朝葭月道:“你去看一看。”
葭月才行至门口,却见全公公急匆匆来了,我急着问他:“皇上呢?”
全公公满目担忧,只好低声道:“皇上在凤仪宫外。”
“那怎不进来?”我忍不住朝外头看了看。
全公公叹息道:“皇上病情加重,太医本不让皇上出来的。”
“怎会这样?”我心中一震,本能地往外走了几步,想起又是一个阴雨天,他心中郁结加上旧伤,这病自然就不能好了。
沈将军却并没有要等殷圣钧的意思,下令抬棺。
我惊讶地跟着追出去,御驾就停在凤仪宫外,我见佟贵妃扶殷圣钧出来,送殡队伍径直朝宫外走去,并没有逗留,他往前走了几步人已站不稳,我见连翘紧张地跑过去帮着佟贵妃扶住他。
我看得心里难受,快步过去,连翘见我过去,忙侧身让开,我听见佟贵妃道:“这沈将军怎走得那样快?”
我故作从容道:“让沈将军先行出宫是臣妾的意思,臣妾只是担心皇上龙体,待出殡归来臣妾自请皇上降罪。”
殷圣钧蹙眉定定地睨视着我,继而又将目光看向渐渐远去的队伍。
我稍稍站直了身子,附于他的耳畔,用只我与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就当成全了他们父子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机会吧。”
他只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示意连翘过来扶住他,咬一咬牙,转身跑开。
一路上,葭月都在说皇上目送了一路,直到出殡队伍看不到为止。
出了城,我终是忍不住捂着嘴哭出声来,为希儿小小年纪遭遇的不幸,也为因希儿的离去而逐渐疏离的殷圣钧和沈又宸。
殷东漓背叛殷圣钧的时候我曾想,还好有沈又宸在他身边。
我以为要终生留在南秦的时候也曾想,幸好他身边还有沈又宸。
以后呢?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想都不不敢想。
冰冷雨点打得伞面噼啪作响,我呆呆地站在雨中看着棺椁被缓缓放入地下。蓦地才想起我连希儿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沈又宸至始至终都站在离得棺椁最近的地方,也不让人打伞,我朝他看去,他的面若冰霜,脸上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犹豫了很久才接过了葭月手中的伞抬步上前,葭月欲跟上来却被我制止了。
“将军节哀。”我在他身后低声说道。
他的肩膀微微一动,侧目回头过来看我。我被他看得一愣,心中一横,还是开了口:“世人皆知希儿乃皇子,还请将军记着这件事。”
即便要缅怀也只能在心里,希儿不必沈夫人,即便是在府中缅怀也是不能的。
他的嘴唇紧抿,良久良久,才开口道:“末将知道。”
我松了口气,回头时眼前的迷雾又起了。
……
翌日在乾承宫外,我听见佟贵妃在训斥盈珠:“本宫说了多少次皇上的药要时刻找人看着,不容有误,你倒是好,端来的都凉了,你是想皇上的病不见好吗?”
盈珠跪下磕着头道:“奴婢不敢!是奴婢的错,请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
葭月在我身侧嘀咕着:“宫里人都说贵妃娘娘待人随和,奴婢还没见过贵妃娘娘这样发火的。”
别说是葭月,我也没有见过。
昔日她为主我为仆时,她即便想要对付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亦是柔情底下藏着利刃。看来她是真的很在乎殷圣钧……
盈珠哭着下去了,佟贵妃转身时瞧见了我,她忙朝我行礼。
我抬步上前问:“皇上如何?”
佟贵妃叹息道:“一直昏昏沉沉睡着。”
我心中不安,蹙眉道:“这里有本宫,贵妃也守了一晚了,回去休息吧。”
她分明是有不悦,但又不好反驳我的话,只得告退了。
我带着葭月入内,正巧见连翘出来,她一见我,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娘娘来了,可巧了,皇上正醒着!”
我几乎是跑着进去,宫女扶他坐起来,他抬眸瞧见了我,勉力一笑。
我焦急道:“别起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按住我的手,低声道:“没去哪里。”
才说着,全公公自外头回来,一面道:“皇上,奏折都取来了。”他一眼又见我在,忙行了礼,这才将奏折呈上。
我伸手接过,全公公的脸色不佳,片刻,才道:“皇上,沈将军也上了一本折子。”
我一愣,见殷圣钧已接了全公公递过去的折子,他才打开看了一眼,整张脸色都变了。我下意识地凑过去瞥了眼,心中震惊,沈又宸自请外调,他又要去边疆!
第144章 病重
他握着奏折的手徐徐落在被衾上,全公公吃了一惊,我亦是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却闻得他蹙眉低语:“他还是要走,还是要离开。”
还是……
我愕然盯住他苍白的脸庞,莫不是那日他和沈将军谈了那么久除了希儿的死,便是在谈这件事?
五年前离开镐京去边疆是为了保住希儿的命避嫌,如今他又要去边疆,却是因为希儿不在了。
忽而闻得全公公惊呼一声“皇上”,我见殷圣钧猛地抬手狠狠将手中奏折砸在了地上,我亦是吃惊,全公公已婉言规劝着:“皇上息怒,沈将军是因为殿下的事伤了心,等他想明白了就会回来的,皇上息怒啊。碛”
“皇上!”佟贵妃的申一个突然出现在帘外,我赫然回眸,她拂开了珠帘快步进来,看了看我道,“臣妾担心皇上,所以又回来了,一直在外头。”
怪不得!
她担心殷圣钧也在情理之中,可我却忍不住皱了眉。殷圣钧握住我的手徐徐收紧,我回眸看向他,他的俊眉紧拧,一手按着心口,呼吸沉重,我觉出了他的异常,忙坐下撑住他,他靠过来,沉痛道:“想起希儿的事朕就很心痛,他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朕。佻”
我只顾回头朝全公公道:“传太医!”
全公公慌慌张张地下去了,佟贵妃忙快步过来,脸上并着担忧和愤怒:“眼下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沈将军他怎么说走就要走!”
我心中一沉,这才想起佟贵妃是不知道沈将军和希儿的关系的,在她看来自然是沈又宸僭越了君臣的身份,我略一思忖,只好道:“昔日沈小姐在时很喜欢希儿,是以皇上命沈将军保护希儿安危,谁知沈将军失手,皇上难免责怪他几句,没想到沈将军也是个倔脾气,竟说宁愿戍守边疆去。”
佟贵妃似乎终于明白沈又宸的脾气从何而来了,她仍是蹙了黛眉道:“那沈将军这脾气也太大了些……”她又看向殷圣钧,劝道,“希儿的事皇上请节哀吧,皇子……日后还会有的。”
我暗自叹息,即便将来他有再多的孩子,可终究同希儿是不一样的。那一个是别人的儿子,所以他才格外伤心一些。
殷圣钧不说话,佟贵妃本还欲在说什么,却见殷圣钧突然一挥手,将面前的一堆奏折全都推到在地上,我吃惊看向他,他的话语虚弱却透着盛怒:“那就走!”
他沉沉一吼,我只觉得他整个人都贴了过来,忙惊慌地扶住他,佟贵妃也什么都顾不上,冲过来扶他。
外头全公公带着林太医匆忙过来。
太医给把了脉,才引我和佟贵妃至外间道:“皇上伤心过度,忧思忧虑,又加上大动肝火,情绪如此起伏不定这病只会越来越重啊!”
我听得急了,佟贵妃已抢先我一步问:“那该怎么办?”
林太医的脸色凝重,回头看了看,才低声道:“皇上龙体虚弱,微臣也不敢下药太猛,只能先配以温药将养着。皇上这病多半乃心病,娘娘,心病还需心药医,微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佟贵妃怒道:“混帐!太医不医病,那还要养你们作何!”
我蹙眉道:“皇上在里头,贵妃不必喧哗,免得吵醒皇上。”
佟贵妃这才闭了嘴,又看我一眼,说是入内照顾殷圣钧了。我心里担忧无比,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去将军府走一趟。
也许沈将军和殷圣钧的心结解开,他的病也就会好了。
才出门便碰到殷东漓前来,他一见我便加快了步子上前,急着问:“臣见太医往皇上寝殿这方向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半月前,这一个还是同殷圣钧对立的人,如今在他眼底看到担忧竟是这样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我喟叹着低下头道:“皇上的病不大好。”
“怎么会这样?”殷东漓面色一沉,急着要进去。
我伸手拦住他道:“刚睡下,郡王爷还是别进去了,佟贵妃在里头。”他停下了步子,眼底的担忧未散,我又道,“敬玉阁那边如何?”
他这才回头看我道:“娘娘放心,一切都好。”
我点点头,道:“本宫要出宫一趟,乾承宫这边有人照看,郡王爷还是去敬玉阁守着吧,莫要再出什么事情。”
他迟疑了下,终是应了声。
见他转身,我才想起来:“对了,刺客的事有消息了吗?”
他摇头道:“还没有。”
我听后很是失望,后来出宫时,葭月一路安慰着我,说一定会抓到刺客的,让我不必太过担心。
……
整个将军府上下一派死气沉沉,虽不见黑纱白带,比之沈宸死时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阴冷是发自内心的,令人的四肢都不由自主地觉得寒冷。
丫环带我去的时候说沈将军正在整理行囊,我在客厅稍等片刻,他很快就来了。
他朝我行了礼,我想了想,还是打算让下人们都退下,却不想沈又宸竟道:“这里也没外人,娘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错愕地看着他,他居然道:“娘娘若是没什么事,末将还有事要忙。”
他果真转了身便要走,我只好道:“这件事在将军心里就过不去了吗?”
他的脚步怔住,片刻才回过身来看着我道:“此事末将已和皇上说得很明白。”
“所以就要去边疆?”我冷冷看他,不由得开口道,“沈将军难道不知道眼下皇上是多么需要你?”
他却淡漠道:“朝中能人不少,全是能为皇上所用的人,不差末将一个。”
我听得生气:“将军若是因为殿下的事过不去,如今凶手尚未落网,你能走得心安理得?”
沈又宸的目光瞬间冷了,他直直睨视着我猝然笑道:“凶手还要查吗?谁不知道是南秦做的好事!”
我不觉愣住,他已径直开口道:“可眼下没有证据,皇上能下令出兵吗?能给殿下报仇吗?”
我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道:“那么沈小姐的心愿你也不管不顾了吗?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将军心里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他的脸色苍白胜雪,片刻,才冷声道:“我姐姐已为皇上付出了生命,娘娘觉得沈家做的还不够吗?”
“将军!”
他漠然转身道:“末将心意已定,娘娘请回吧。”
我追至门口,他已大步离去。
葭月忙过来扶住我,小声道:“娘娘,这沈将军竟然这样不识好歹……”
今日下人们都在,很多话我不能挑明了说,在葭月看来,沈又宸不过只是个不知好歹的人罢了。
而知道真相的我却难受得说不出话,原来沈宸的死也早就在沈将军心中埋下了愤怒的种子,再加上希儿的死,足够让他有理由离开了……
可我却越发地心疼殷圣钧,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他又有什么错!
他们一个个死的死,走的走,又有谁想过殷圣钧的感受?
“娘娘您哭了?”葭月惊诧看向我。
我本能地抬手一摸,满脸的冰冷。
葭月气不过,咬着牙道:“这沈将军也太过分了,娘娘亲自来,他不给面子也就算了,怎还能说那些话!”
我握着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深吸了口气道:“在皇上面前千万不要提这些事。”
葭月仍是不甘心:“可是娘娘……”
“没有可是。”我淡淡打断她,“皇上尚在病中,你若拿这些事气他,本宫绝不轻饶!听到没有?”
葭月咬着唇:“是,奴婢谨记。”
马车进宫我便径直去了乾承宫,却不想在宫门口正巧遇见一个侍卫,他的神色匆匆,似乎是有要紧事。
未待他进门,我便叫住了他:“什么事这样慌张?”
侍卫闻言,忙站住了步子,朝我道:“回皇后娘娘,早前皇上命属下追查薛公子下落,属下正是来回禀此事的。”
我不觉握紧了手中帕子,急着问:“有消息了?”
侍卫点了点头,却又蹙眉道:“只是有线索,但尚未找到人。”
我也顾不得什么,开口道:“什么线索?”
他谨慎开口:“半个月前,地方上有人曾见薛公子和他的随从策马离开青州,似乎去的就是原东陵的方向,属下已派人过去追查。倘若人真的去了原东陵旧土,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我愣愣地站着不说话,侍卫看了看我,又回头看向内殿,小声问:“此事是娘娘转告皇上,还是属下再入内一趟?”
我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本宫自会告诉皇上,你且先下去吧。”
侍卫应声退下,我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
他说半个月前……
我只知道我和薛玉宁分开时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绝对不可能那么快恢复,可侍卫却说有人瞧见他和东子策马离开……
我的心口一紧,死死地咬着唇,能让他不顾身体弃马车换马,那只能说明后面有人在追他!
“娘娘。”连翘自殿内出来,突然叫了我一声,我被吓一跳,指尖颤抖,帕子顺势掉落在地上。连翘见此,忙快步上前替我捡起,蹙眉道,“娘娘怎么了?有心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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