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紧了他,总想着安慰他几句,翻来覆去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我却知道,那一日能同他说上话,于沈宸而言就是一件开心的事,她是为了他心甘情愿离开西楚的,她从没有后悔过。
后来我扶他上床休息,他闭上了眼睛,眉头却一直紧蹙,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愿在这一刻醒来罢了。
宫女入内,悄悄告诉我全公公来了。
我看了眼殷圣钧,转身出去。
全公公见了我,脸上掩不住的惊喜,忙朝我行了大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忙扶他起来:“公公不必多礼。”
他笑了笑,道:“娘娘回来了,奴才也就放心了。哦,皇上在里头吧?”
我估摸着他大约还不知道沈宸的事,便点点头道:“皇上累了,此刻正歇着,公公有什么话就和本宫说吧。”
全公公点头道:“自然自然,和娘娘说是一样的。皇上离京时把殿下送去了将军府,皇上对殿下说一回宫就去接他回来的,马车奴才都准备好了,那……等皇上睡醒了再说?”
我不自觉地回头朝内室看了眼,我倒是真没想到他离开时将希儿送去了沈将军那里,不过也好在希儿在那里才能安全。不过眼下沈宸的事……殷圣钧大约也不会想去将军府,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心里对沈家兄妹是有愧疚的。
我之前听沈又宸的口气,想来沈宸生前是很喜欢希儿的,也许今晚把希儿留在将军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了想,于是我便道:“明日再去接殿下吧,麻烦公公请位太医过来。”
全公公先是点着头,又听我这样说,他吃惊道:“皇上龙体不适吗?”
我摇头道:“不是。”
全公公这才松了口气下去。
我让太医在熏香内添加了一些安神的香料,否则今晚殷圣钧一定会彻夜无眠。跟着太医出去时候,我又道:“皇上身上的旧伤时有复发,你们平日可有为皇上准备药?”
太医忙道:“回娘娘,臣有备了药剂,连翘姑娘在乾承宫有收着,温水化开即可。”
我点点头,吩咐着:“那在本宫宫里也备下一些。”
太医点头下去取药,我回头,见全公公站在我身后笑。我不免一愣,他上前来笑着道:“奴才觉得娘娘回来了真是好,这皇宫也像个皇宫了。从前在乾承宫虽备着药,可皇上心情不好总不愿服,奴才和连翘姑娘劝他那哪有用?现在娘娘回来了,奴才可真就放心了!”
我下意识都握紧了双手说不出话来,倘若让他知晓殷圣钧身上的伤是拜我所赐,他大约也不会说放心的话了吧?
转身的时候,瞧见外头走过太监的身影,我心中不免吃惊,十三!
我忙看向全公公问:“刚才那是十……大喜?”
全公公点头道:“是啊,娘娘找他有事?”
我忙摇头,倒不是有事,我只是惊讶他竟还在这里!
身后全公公的话又传来:“娘娘不在宫里的日子,皇上下令凤仪宫一切如旧,哦,奴才倒是记起来,前阵子皇上让卷丹姑娘出宫办事了,只是不知她何时回来。”
听他提及卷丹,我的心头刺痛,深吸了口气道:“卷丹……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全公公似有惊讶,“怎么不回来了?啊,难道……皇上把她许人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也许他是想到了许配给殷东漓的妗儿,所以才会理所当然地以为我身边的另一个宫女也被许人了吧?
我逶迤着长裙步入内室。
一整日未吃什么东西却也不觉得饿,半夜的时候身侧之人突然惊醒过来,我忙跟着他坐起来,他一手抚着额头,大口喘着气。我一摸他的身子,才发现他一身亵衣已悉数湿透。
叫了人给他取了干净的衣服来,我替他解开衣带,轻声问他:“做梦了?”
他转过脸来看我,一脸愧疚道:“吵着你了。”
我摇头,替他换了衣裳,退他重新躺下道:“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快睡吧,明早要早朝。”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片刻,又侧过身来抱住我,叹息着道:“我这辈子欠了沈家的太多了。”
我的喉头一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软唇磨着我的脸颊,低声道:“你别生气,我和沈小姐……”
不等他说完,我急着伸手捂住他的嘴。
那一刻,我竟害怕他说出那句他和沈宸没什么的话来,好像沈宸就在这屋子里看着,听着,而我,只是不想她伤心。
哽咽地点点头,与他额角相抵,我开口道:“我知道,我不会生气的,再也不会生气了。睡吧,好吗?”
他疲惫地应一声,终是闭上了眼睛。
似梦似醒熬到了早上,他在我脸上亲吻一口才起身去上朝。等他走了,我才睁开眼来,愣愣地盯住帐顶看了良久。
外头偶尔传来宫人细碎的脚步声,好像一切又回到从前,我醒来,便有妗儿和卷丹围上来,推着我梳妆打扮……
我侧过脸,搁着朦胧纱帐望出去,外头宫女的身影,却都没有熟悉的了。
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我喟叹一声坐起来,由着宫女为我穿衣,最后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
身后的宫女大约是头一次替我梳头,显得很是紧张,生怕弄得不好便惹怒了我似的。我不觉一笑,目光一瞥落在她的脸上,眉目清秀,生得也玲珑,我看着看着,倒是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从前就见过。
宫女见我看着她,忙低头道:“奴婢之前伺候过娘娘一次,哦,便是降香姐姐身子不适的那次。”
听她提及妗儿,我不由得一阵恍惚,目光落在梳妆台上一支盈透玉簪上,我不觉叹息,总觉得妗儿和卷丹好在这凤仪宫里,可细细一想,那时的日子竟已那样久远了。
见她替我插上了发簪,我忍不住问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葭月。”她垂下眼睑恭敬地答。
我抬手拢了拢发鬓,蹙眉道:“葭月……怎想到取这个名字?”
葭月笑着道:“回娘娘,奴婢爹娘都是不识字的,只因为奴婢出生于十一月,就叫了葭月。娘是听隔壁秀才说的,葭月是十一月的美称。”
我笑了笑。
葭月替我梳妆好,我原本是想着叫十三进来的,可目光落在一侧的箧抽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步履恍惚地上前打开箧抽,妗儿死时含在嘴里的一角信纸就被我藏在最底下,我将它取出,指腹缓缓拂过,我看着看着,忽而皱了眉。
脑中不自觉地想起葭月的话,她说她是生于十一月,所以叫葭月。
我是直到此刻才发现信纸上的指甲印痕全都落在“八月”二字上,后面的“十五”几乎没有!
从前我一直以为是八月十五那天发生了什么,却原来是我弄错了!
犹记得那一年妗儿陪我认真坐在薛玉宁面前,听他细细地给我补夫子教授的课程,他说十二月份各有别称。
一月,首阳。
二月,绀香。
三月,莺时。
四月,槐序。
五月,鸣蜩。
六月,季夏。
七月,兰秋。
八月……南宫!
第135章 死讯
南宫……
我心中震惊,那一角信纸从指尖飘落,徐徐落在地上。“娘娘怎么了?”葭月皱眉上前,弯腰替我捡起了地上的信纸,递给我道,“娘娘是有心事吗?”
我乍然回神,瞧见宫女担忧看我的眼神,忙伸手将信纸接过,紧紧都握在手心里,我沉了声道:“去帮本宫把大喜叫进来。”
十三很快就来了,见我坐在桌边快步上前来行礼。我接过葭月递过来的茶盏,低头吹了吹,道:“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本宫和十三有些话要说。恁”
葭月丝毫没有质疑我,应了声便下去,顺道将门带上。
十三已褪去了脸上谦卑神色,蹙眉上前道:“娘娘找奴才什么事?”
茶还热着,我却说不清为何,总觉得指尖起了凉意。我缓缓一笑,朝他道:“这里无人,不必拘谨,喝茶吧。带”
十三点头喝了一口。
我的目光从眼前之人的脸上缓缓移至桌面上,悄然将茶盏搁下,低声道:“这段时间本宫去了哪里,旁人不知,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半低着头道:“知道,娘娘去了南秦。”
我点点头,又问他:“那你怎么不走?当日你说你是留下保护本宫的,可本宫已离开西楚,你怎就不走?”
十三的眉心微拧,眸华悄然看我一眼,这才道:“主子没发话。”
我蓦然一笑,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本宫很是好奇,你口中的主子到底是谁?”
他的确是跟随南宫翌来西楚的,可他真正听命的人绝不是南宫翌!南宫翌既知道我离开了西楚不会再回来,就一定会撤走他的人。
十三略有吃惊地看着我,我不觉起了身,往前一步道:“你是秦皇的人,当初我们一行去南秦,消息也是你告诉秦皇的。”
我说得肯定,他的脸色越发地沉了,没有否认我的话。
南宫翌是带着我和殷圣钧秘密去南秦的,一路上我们都极力地掩饰殷圣钧的身份,所以十三只知南宫翌带了个人去南秦,却不知道那个人是殷圣钧。而秦皇对此好奇,这才派人暗中欲带走殷圣钧,幸好南宫翌造作防备。
其实当初秦皇说整个留京都是他的人,而后来他却又不知道薛玉宁的事时我就有所怀疑,思来想去最合适的解释,便是有人对他通风报信。
而如今,自是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我曾让十三帮忙查过瑶华公主的事,后来他还查到了那座别院,即便他不知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却也一定猜得到西楚有内患。
怪不得秦皇突然说要和亲!
我暗自沉下心,如今再来说这些都没用了!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问清楚,有些颤抖将那一角信纸丢在在十三面前,咬牙道:“降香是你杀的?”
他下意识地朝我丢去的东西看了眼,我分明见那双瞳眸微微一缩,他却道:“奴才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我上前逼近他,离得近了,他看我的目光有些尴尬,我已冷声开口道:“皇上以为降香的死和郡王爷有关,本宫一度也如此怀疑,可却无法解释凶手为什么要拿走她身上的信。此去南秦,我知道了一件事。便是五年前,秦皇和皇后是如何为了拆散我和阿翌对我下药,阴错阳差让我忘记皇上。所以我便想到了,你的主子给你的命令应该不是保护我,而是无论如何不能让阿翌带走我吧?”
他的眉心皱得更深。
我继续道:“降香当日是想告诉我五年前我就认识皇上的事,你却担心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马上离开西楚,回到阿翌的身边,所以就残忍地杀害了降香!”
我的语气不觉加重,我不得不说十三想的是对的,若没有殷圣钧告诉我西楚出兵不是他的主意,我一定会恨我自己五年前竟然爱上仇人,竟然引狼入室……
十三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用了力,他凝视着我道:“既然公主都知道了,那属下没什么好说了。公主说的对,的确是我为了不让妗儿姑娘说出真相堵住了她的嘴。”
我震惊地撑大了眼睛,看着他脱口道:“你偷听我们的谈话!”
五年前我喝下长孙皇后的汤药却并未忘记南宫翌时,秦皇只知我心里的人不是南宫翌,却不知道是谁,所以十三更不可能会知道。而他却在此刻当着我的面叫出妗儿,难道还不是他偷听了我和妗儿的谈话吗?
我落下双手,将颤抖的手藏于广袖下,从前我一心以为他是南宫翌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人,虽有些事未同他说,但终究是没有防范他,他又有一身功夫在身,想要偷听点什么自然易如反掌。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我的疏忽害死了妗儿!
“那这之后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的声音瞬间沉下。
他却还是那句话:“因为主子没有发话让属下离开。”
我极力掩饰住颤抖:“秦皇到底想干什么?”
十三低下头:“属下从不揣度主子的心思。”他顿一顿,又道,“不过既然公主全都知晓了,属下也是时候离开了。”
他说着,上前将茶盏搁下便转身。
我急速看了眼茶杯,凉凉道:“你走不了的。”
他未回身,话语平淡道:“公主遣退了所有宫人,如今这寝殿内外只你我二人,等公主叫了人来,属下早就脱身了。”
我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双拳道:“你不除掉我吗?杀了我,岂不是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没想到他竟道:“殿下要属下保护公主,这是真的。所以无论如何,属下也不会对公主出手。”
他说着,快步行至门口,却在抬手握住精致雕花木门时,整个人猛地一晃,我见他有些慌张地扶住了木门,本能地回头朝我看来,眼底泛着诧异。
我挽起臂纱,一步步朝他走去,一字一句道:“我既猜到你的身份,又怎会毫无防备与你独处?我说过,你走不了的,除非,你告诉我秦皇到底留你在西楚做什么?”
他的身体徐徐滑落下去,他吃力地扶住门框却终究是徒劳。整个人都瘫软了,他的意识尚清醒:“属下已告诉公主……”
“但你说的不是实话。”
我总共去过南秦三次,见过秦皇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但即便这样我也知道,秦皇此人野心极大,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有他的理由。十三是他的人,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把他放在西楚那么长时间!
十三低笑道:“公主又怎知属下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我被他问得一愣,记忆中,他总是很腼腆的样子,似乎从未这样与我说过话。
他又道:“你会告诉楚皇吗?”
我毫不迟疑道:“会的。”
他的眼底淌过诧异,我已推开门喊了人来。双喜瞥见十三倒在殿内,很是震惊,我无视他道:“去叫全公公来。”
全公公很快来了,我把情况简单告诉他,他忙稳妥地叫了禁卫军将人带走。
我立于门口呆呆地望着,十三被五花大绑了才带走,他走得远了,还回头直直地看我,明媚阳光下,他的脸色尤其的白。
“娘娘,大喜是犯了什么错吗?”葭月跟在我身侧忐忑地问。
我绞着手上的丝帕,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妗儿死后我一直想找出杀害她的凶手,可如今凶手找到了,我却不能替她报仇……
“娘娘。”葭月突然又低声唤我,指着外头道,“全公公又回来了!”
我抬眸望去,见全公公独自一人折回,我有些惊讶地上前,他喘着气道:“瞧奴才这脑子,皇上原本说一会要去将军府接殿下,让娘娘和皇上一起去,娘娘准备一下吧。”
我这才想起希儿的事,忙问:“皇上现下在哪里?”
“正回乾承宫了,说换了衣裳就出宫去。奴才本是要来的,倒是不想娘娘先派了人来找奴才。”
我忍不住又问他:“今日沈将军上朝了吗?”
全公公摇头道:“没有,皇上准沈将军告假了。奴才得先去了,娘娘快些准备吧。”
我应了,见他匆匆离开。
全公公没有多说,想来沈宸的事他也已知晓了。
入内将繁琐宫装脱下,换了便捷的常服,出门时又瞧见桌上的茶盏,我迟疑了下,道:“把茶换了。”
几个宫人忙争先恐后上前去做,好像十三真的是犯了错才让人给拖走似的。
我没有解释,带着葭月出了凤仪宫。
葭月扶我上轿的时候,我不经意间看见佟贵妃带着宫女站在远处看着我,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了眼睛,直到葭月唤我一声“娘娘”我才回过神来。径直上轿,我忍不住一撇嘴,想来我回宫的事那些人都觉得不自在吧?
轿子起了,葭月搁着轿帘解释道:“皇上怕宫里其他主子打扰娘娘休息,这才特意嘱咐了暂且不必来凤仪宫请安的。”
我低头拨弄着手上的红玛瑙戒指不说话,眼前搁了那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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