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唇不言语,不来西楚走一遭,当初南宫翌是决计拦不住我的。就是死,我也要去西楚报仇。
可是如今这一切怎么就突然变了呢?我的记忆,和南宫翌的话无异,那为什么殷圣钧却说出了完全不同的版本?
到底哪里出了错,哪里……
难道是……
我惊恐地回眸盯住南宫翌,他被我看得愣了,不解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仍是盯着他看,启唇问:“阿翌,你有没有骗过我?”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震惊,马匹的速度也缓缓慢了下来:“我从没骗过你,桐儿,你在怀疑我什么?”
他的惊讶和微怒是那样干净纯粹,殷圣钧的话里证明他当年没有见过南宫翌,那么南宫翌也应该没有见殷圣钧……那他不会骗我。
我松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没有生我的气,略带粗糙的大掌抚着我的脸庞,温声道:“这几天你一定是累了,什么都不要多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听话地点点头,马匹的速度又渐渐地快了,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身上,那种感觉就像是徐徐飞了起来。
……
这一路几乎没有怎么休息,好多日,夜里也在赶路,终于在九日后,抵达了南秦都城留京。
宋大夫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他虽是大夫,自己却得了一种怪病。他记事正常,却不记人,一个人上午见过,下午就忘了。我在他府上养伤时,他的夫人每日都要大骂他几次,因为他连自己的夫人也不记得。
他的住处一点也不像医馆,府外两只凶神恶煞的石狮子一左一右坐着——黑的,门口常年挂着两盏制作精致的灯笼——白的。
听说附近的人都觉得晦气,大家走路也绕着走。
不过好在他没有江湖神医的怪癖,只要给得起钱他就救,没有什么怪规矩。
但是他收钱只收金子,眼里也好像只有金子。
当年他救我的时候,南宫翌还特意赏赐了他两枚免死金牌,谁曾想第二日他就给溶了,打成了一对重重的金镯子送给了他夫人。
把南宫翌气得那个呀……
我忍不住笑了。
我们入内的时候宋大夫不在,宋夫人一听我们是来看病的,忙热情地将我们迎进去,还给我们倒了茶。一面道:“我看几位有些眼熟啊,来过这里?”
南宫翌冷着脸不回答,我也不好说话,但我可不是来喝茶的,急着问她:“宋大夫呢?”
宋夫人笑着道:“死了。”
“什么?”这下,连南宫翌的脸色也变了。
宋夫人还指了指外头道:“你们没看见府外挂着白灯笼吗?”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那灯笼不是一直挂着吗?”
宋夫人蹙眉想了想,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好像的确是的。不过我们家老宋,真的死了。”
南宫翌也跟着起身:“什么时候死的?”
“哦,有几年了吧。”宋夫人掰着手指,认真数了数,道,“哎呀,不知不觉五年了啊!”
五年了!
这……这怎么可能?
我猛地看向南宫翌,他分明也是震惊。我心里真的急了:“宋夫人,你在和我们开玩笑是不是?”
宋夫人忙道:“哎呦,这种事儿我哪敢开玩笑啊,我都改嫁过了,这不,又是一个短命鬼,那些人都说老娘克夫,克什么夫啊!我娘家也没人了,我没地方去,所以才又回来这里。”
南宫翌的脸色不好看了,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搁下,道:“那你刚才还请我们进来?”
宋夫人又笑了:“你们不是来求医吗?”
我又燃起了希望:“是不是宋大夫没死,你和我们开玩笑呢?”
没想到宋夫人却道:“真死了啊。不过他死前留下了一些药。”她说着,转身从里面搬了个锦盒出来,打开了,道,“这个是治重病的,这个是治重伤的,保管有效,无效退钱。哦,对你了,你们的病人是……”
“重伤。”我急着道。
宋夫人忙道:“那行,重伤的,每颗两万两黄金。”
南宫翌插嘴一句:“重病的呢?”
宋夫人笑道:“那个便宜一点,一万五。如果你们两种都要的话,打个折,算你重病的一万四千八。”
段林皱眉道:“一万四千八,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宋夫人朝他抛了个媚眼,道:“哎呦,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难道还能差得过死吗?我说,几位,你们是要还是不要啊?”
我担忧地回头看了南宫翌一眼,他的伸手摸着下巴,思忖片刻,才很不快地道:“要。”
“要几颗?”
“一颗!”看起来南宫翌心里很不爽。
宋夫人满意道:“好嘞!几位住下吗?”
南宫翌点头,我们是秘密回南秦的,这里又是留京,京中官员都是认得他的,住客栈不方便。
宋夫人将锦盒合上,笑若春风道:“那成,房间一百两一晚。”
“什么?”段林忍不住叫起来,“这么贵?宋夫人,你这是坑人啊!”
宋夫人不悦道:“一百两银子,又不是金子,这还贵?再说,我这府上的房间,连墙都是用药砌的,住在里面,有伤养伤,有病治病,没伤没病,强身健体。这么好的房间,你打哪儿去找?”
段林还与和她理论,南宫翌有些不耐烦道:“我包下所有房间,我们离开前,不得有任何人住进来!”
宋夫人立马眉开眼笑:“好好,还是这位公子爽快呀!”
我见南宫翌应了,便伸手欲取药,宋夫人却道:“这是样品,假的,真的我去里面拿,来人啊,带这几位贵客下去安顿,一会儿我给你们送去!”
才说着,外头又来了几个人,南宫翌下意识地背过身去。我知道他怕人多眼杂,家丁过来迎我们出去,走到门口了,我听里面宋夫人的声音传来:“重病的啊,两万两黄金!……什么,嫌贵?你要便宜的,那重伤的,一万五……”我听得眉宇紧蹙,段林道:“殿下,这摆明了……”
“好了,别废话,把人带进来。再派人悄悄去本王府邸,把药费拿来。”南宫翌牵起我的手大步朝前走去,我知道他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他要我尽快摆脱殷圣钧。
我才在房内坐下,便听外头宋府的人道:“那位公子醒了!”
南宫翌的脸色一变,我忙拉住他,道:“我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阿翌,别让他看见你,先别让他知道这里是哪里,好吗?”我怕殷圣钧宁愿死也不肯欠南宫翌人情。
出去的时候,宋夫人正巧来送药,我紧紧握在手里,道了句“谢谢”,便往殷圣钧的房间冲。
“商枝。”
我才将房门关上,便听得他叫我。
疾步行至他床前,他蹙眉看着我道:“这里是哪里?朕……咳……”我忙按住他,“先别说话,把药服下。”
“什么药?”他浅浅凝视着我,继而目光又看向四周。
我转身倒了水,没好气道:“毒药,不敢吃吗?”
他一愣,看着我的眸华里渐渐有了笑意。
我伸手将他扶起来,他一手捂着胸口,低头便吐了一大口血。我惊呼一声,他无力靠在我怀里,喘息不止地笑:“朕很高兴,最后……最后你还在朕……身边……”语声收了,他昏在我怀里。
“殷圣钧!”我急得不行,忙将药塞进他嘴里,可不管我怎么喂水给他,他就是没办法吞咽!
宋夫人听到动静进来,一看床上之人,惊道:“哎呀,这是回光返照啊!”
“你说什么?”
宋夫人忙道:“别废话了,再不喂他服下,他马上就死!”
我端着茶杯的手不住地颤抖:“可他吞不了啊!”
宋夫人瞪着我:“你喂他啊,还不喂?”
眼下也来不及犹豫,将药丸含入我嘴里,才要俯身下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暴喝:“不许喂!”
宋夫人道:“不喂人就要死了!”
南宫翌闪身过来,突然用力钳住我的下颚,我一张嘴,药丸滚出来,他眼疾手快塞入自己嘴里,身子一矮就对上殷圣钧的唇……
第116章 动手动脚
我着实没想到南宫翌会来这么一出,别说宋夫人,连我也被惊吓到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床边看着他。
他突然起了身,看也不看我就转身冲出去。
宋夫人的笑声传来:“嘿嘿,原来姑娘不是那位公子的情人,这些公子才是?啊,姑娘不必在意,我的嘴巴严实得很,断然不是说出去的!”
她笑着出去了,我这才回过神来,南宫翌为什么会这样做,我当然知道。他还说我嫁给殷圣钧他不在意,其实哪里能真正的不在意呢?
颓然笑着摇了摇头,握着帕子替殷圣钧拭去嘴角的血渍焘。
后来南宫翌的御医进来了,替他把了脉,我急着问他:“如何?”
御医的脸色严肃,沉吟片刻,才郑重道:“药刚服下,还瞧不出什么,再等等吧。”
我也只能点头爨。
御医见我仍是坐在床边,便道:“殿下请公主出去呢。”
我迟疑了下,还是起身走出房间。
南宫翌却不在房内,我走了一圈也不见他,正打算去我自己的房间时,半路上遇见段林。
“你们殿下呢?”我忍不住问他。
段林指了指后面道:“也不知怎么了,待在井口不愿走,我问他,他也不答。公主,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段林问得诚恳,我却不作答,只朝着他所指方向而去。要是被南宫翌知道我把刚才的事泄露给他的手下,我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南宫翌果然在井边,抱着打水的木桶一遍一遍在漱口,见我过去,他有些愤怒地将瓢丢在木桶里,沉着一张脸站起来,微怒道:“药已喂下,你还待在他房里做什么?就这样舍不得吗?”
我知道他在气头上,不想同他争辩,只道了句“谢谢”。却不想这一句话还是将他惹恼了,他狠狠地将地上的木桶踢翻,半桶水全都浇了出来,他狠狠瞪着我:“道什么谢,你是他什么人,用得着你来替他道谢!”
我被他问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反正眼下不管我说什么都叫他觉得不爽。
我见他又狠狠擦了把自己的嘴唇,愤然道:“明早我派人把他送回西楚去!”
我一听就急了,忙拉住他的衣袖道:“不忘了,我还有话要问他!阿翌,他伤好之前不能走,我们有过约定的……”
“我已答应你救了他,难道是我食言吗?”他咄咄逼人。
我亦不甘示弱:“那就救到底!否则,你就是食言!”
“你!”他两条眉毛气得快打结了,正要训斥我,忽而见一个侍卫跑过来,大约是感觉出了这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觉愣住了。
南宫翌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侍卫这才低头道:“回殿下,楚皇突然呕血不止,段大人问您是否要过去看看?”
南宫翌厉声道:“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来不及问,当下拔腿就朝殷圣钧的房间冲去。“桐儿!”身后南宫翌的声音越发地愤怒了,我却怎么也守不住脚下步子。
破门入内,段林见我进去吃了一惊,御医正扶着床上之人,我飞冲过去,面前痰盂里尽是血,眼色很深,似乎还有血块。自打离开西楚来南秦后,我还以为他的伤势虽重却控制住了,再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局面。
我只觉呼吸一紧,心口竟是窒息的痛,忙俯身扶住他,他半昏半醒,我手足无措,吓得直哭:“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会好的吗?”
御医忙解释道:“不必担忧,这些都是淤血,吐出来也就好了。”
“真的?”我的心里又有了希望,吸着鼻子朝御医看去。
他点头道:“我去熬一些补气血的药来。”
目送御医出去,我不顾段林还在里面,颤抖地将殷圣钧圈在怀里。他的气息微弱,却忽而道:“商枝……是你吗?”
“是我!”用力点着头,我伸手抚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是我!”
他艰难一笑,手指勾住了我的手,闭着眼睛靠在我怀里喘息不止。我方才被他吓得心惊肉跳,替他轻抚着胸口问:“哪里难受?”
他却摇着头,只道:“不要走,陪……陪着朕。”
哽咽地贴着他的脸颊,道:“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他终是放心一笑,不多时,又在我怀里昏睡过去。
我时不时便探一探他的鼻息,确定他果真还活着,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段林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不知道,南宫翌倒是没有进来。我知道南宫翌一定会生我的气,可我听到殷圣钧呕血不止的时候心里真的很害怕,我什么也顾不上了!
陆续喂了三碗汤药下去,他急喘的症状才稍稍好了一些。
御医把脉后,高兴地告诉我,伤情终于稳定了。
悬了一路的心至此才是真正的放下了。
守了他一夜,天亮边才见他醒来。
所有的恨与怒,在那一刻,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了,原来我竟是这样怕他真的会死。
他就这样睁眼看着我笑,脸色虽依旧苍白,倒是有了一些精神。我愣愣与他对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才闻得他开口道:“朕死了吗?”声音虚弱嘶哑得厉害。
我摇头道:“没有,你活着。”
他的眼底有讶异,半晌,才喃喃道:“活着……”
我用力点头,轻笑道:“当然活着,你说的话我还没有验证,你不准死!”
他亦笑了,目光看向四周,蹙眉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扯谎道:“是医馆。”
“医馆?”他仍是打量着房间,“昨日,你同谁说话?”
我依旧骗他道:“我和大夫说话。”
他将目光收回,遂又没了声响。
我伸手替他掖好被角,劝说道:“你身体还很虚弱,大夫说了,要好好静养。你再睡一会,我去看看你的药。”
他破天荒的听话,乖乖地闭上眼睛,我忙从他房内出去,嘱咐了外头侍卫均不得入内,也一并告诫了御医不要露出马脚。还让侍卫守着,让宋夫人无事也别入后院,尤其是殷圣钧的厢房。
倒是没有看见南宫翌和段林,我怕眼下和南宫翌一见面就争吵,便也不打算去找他。从药房出来时,遥遥见宋夫人在前面走过,她的身后跟着七八个陌生人,看样子是来求药的。我的步子微微慢下来,心底的疑惑更是深了。
之前来的时候不是没怀疑过,只是那时殷圣钧危在旦夕,我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臆想别的。如今想来,这件事倒是越发奇怪了。
宋夫人说宋大夫都死了五年了,那她这卖药的买卖起码也做了五年,可照这两日来买药的人来看,这药五年还没卖完实在奇怪!
五年前宋大夫得留下多少药才够啊?如若不然,那便是……人没死!
我不禁握紧了双拳,倘若宋大夫真的没死,那他为什么要诈死?他在躲谁?
缓缓沿着小道往回走,原本这这件与我无关,管他是死是活,只要殷圣钧的命能保住就好了。可我这次来南秦,除了救殷圣钧,还为了另一件事。
殷圣钧说是我忘了五年前的一些事,可南宫翌说的我都记得,我怎会偏偏忘了殷圣钧?我本想趁此机会叫宋大夫看看我是不是病了,可眼下……
我叹了口气,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到了殷圣钧的房门口。悄悄推门入内,见他果真还睡着,我在他床边坐下。只要没人捅破,他是断然不会想到这医馆不在西楚,在南秦境内。
傍晚的时候他醒来,我喂他服药,他一口一口喝得很慢,由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被他看得脸红了,低头道:“看什么?”
他嘘声笑道:“没什么,朕还以为往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的指尖一颤,又想起和南宫翌的约定,心中顿感苦涩,便没好气道:“现在在宫外,别整日朕啊朕的,被人听到了麻烦!”
他笑一笑,握住我的手道:“好,都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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