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里,他像是开口说了一句话,却是那一刹那,身后有箭矢飞射而来,他飞快地抽出长剑“当”的一声将羽箭挡开,是以那后半句我完全就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不过眼下,我也没这个心思去追问这些,只能闭紧了嘴巴不让他分心。
官道上我们不占优势,他策马又进了林子,追兵们马上跟着进来,耳边“咻咻”的全是离弦羽箭的声音。
我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突然胯下的马匹一声长嘶,我只觉得一阵颠簸,身后之人已将我懒腰抱住,二人一起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马中箭了!
追兵们不给我们一丝喘息的机会,全都拔剑冲了上来。
再没有明亮的光芒,只余下弯月淡淡的白光,还有林间众多黑影。
我被他护在身后,眼前尽是缭乱身影,耳边俱是锃响的兵器声……
不知何时,似乎又听到有马蹄声进入林子的声音,我起初以为我雍王,可放眼望去,朦胧光线下,来人带着斗笠,看那身影和打扮都不会是雍王。
这又是谁?
我下意识地抬头朝身前之人看了眼,他显然也朝那边快速地扫一眼,随即拉住我的手,低喝道:“走!”
手臂被他一拉,往林子深处而去。
身后的打斗声并未消失,刚才那人竟是自己人吗?
“那是……”我的话未问完,他拉着我的手突然送了,我被一股力量狠狠推开,回神时才见不知从哪里来的长剑正直直从我们中间劈下来。我捂着胸口愣愣地站定,见他已举剑和来人打斗起来。
夜幕中,我又见另一个士兵举着兵器冲向他的后背,眼看着那明晃晃的刀要砍下去,我惊叫一声不顾一切冲上去用力抱住他的后背。他的身子一震,一剑刺入面前士兵的胸膛,随即用力将我的手扳开,他的手臂才环过来拦住我整个人,刚才冲过来的士兵手中的利刃已落下……
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后背被撕裂的声音……
“商枝!”
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慌,我只觉得身体撕裂般的痛,温热的东西自我的身体里涌出来……
……
西楚,永新二年(1173)
“商枝!”
失去意识前,殷圣钧叫我的声音竟是那样的清晰,却又像是那样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样一幕似的。我的眉头微蹙,身子略一动,右肩传来的痛楚令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前的是熟悉的轻纱幔帐,这是我在丞相府的房间。
我还记得我去了宝春堂,殷圣钧下了死令要将薛玉宁找出来,我说我愿意替他去死,可谁知我才拔出了簪子就见沈将军疯一样地冲过来将我整个人给撞了出去。
呵,他大约以为我是想行刺皇上吧?
“小姐,你醒了!”卷丹忙将手中的汤药放下,伸手将直垂的纱帐挽上床勾,担忧地道,“你可把我们急死了!是皇上一路把昏迷不醒的你抱回来的,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我愣愣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卷丹这才又道:“不过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我先喂你吃药,一会儿我马上派人通知皇上去!”
她说着,伸手扶我起来。
肩膀上的伤动一动就痛得我牙齿都打颤,我深吸了口气忍着。她小心将汤勺递至我的唇边,我却不喝,目光直直看着她,开口问:“降香呢?”
卷丹的目光有些躲闪,避开我的目光道:“在外头呢。”
“叫她进来。”
卷丹却哄我道:“小姐先吃了药再说。”
我执意道:“叫降香进来。”卷丹赔笑着看着我,轻声道:“小姐吃了药,一会儿降香就进来了。”
她仍是将勺子递过来,我却抬手一把将她手中的药盏推落在地上。卷丹吃了一惊,忙起身过来道:“小姐可有烫伤?”
狠狠将手从她掌心抽出,因为太大力,牵动肩膀上的伤,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有愤怒的目光狠狠地盯住她。
我一直以为降香才是殷圣钧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所以我冷落她,处处防备她,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卷丹才是那个出卖我的人!
撑在床沿的手因为疼痛的关系不住地颤抖着,心里头唯有一丝庆幸,还好我从未让卷丹跟着入内去见薛玉宁!
可我该跟她撕破脸皮吗?
这偌大的西楚究竟还有谁是我可相信的?
卷丹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她忙道:“是伤处痛吗?我马上去请太医来!”
她说着转身便跑,我原是想拦着的,可实在没多少力气了。没想到她才跑至帘外,便见殷圣钧来了。
他径直穿过珠帘,绕过屏风过来。目光看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他未说话,上前在我的床边坐了,瞧着他的脸色不佳,紧蹙眉宇间的愤怒隐约可见。
我忽而想起那日他同我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果真是最在乎的人,问我是不是真的那么爱薛玉宁,还说找到了他会杀了他……
回想起他那么平静地答应要立我为后,还说什么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一直都是他的人。
我还记得有一次,他拉着我的手喊德阳……
从前一切的不理解现在也全都明了了,他会对我这么纵容,这么迁就,因为他误以为我是德阳公主,误以为我是六姐!
可我之前从不相信宫里那些传闻他深爱我六姐的事是真的,眼下看来,难道是有什么内情是我以前不知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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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五年前的故事和现在的故事是一起穿插着写的,以此来解释各位心中的疑惑,但那不代表是商枝的记忆。至于她为什么不记得殷大大,敬请关注后文。
第095章 城府
殷圣钧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目光微凉里带着怒意,却是一句话也不想,我满腔的仇恨在他进来的瞬间又迫使自己压制在心底。他怎会怀疑我的六姐?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查过我。
可五年前我从南秦来到西楚的时候南宫翌都是暗中帮我造假的,他即便是去掖庭局查,也不会知晓我现在的身份是假的。可事实告诉我,他不然是真的查过,并且还查到了别的。
比如,我并不是西楚人,而是来自东陵烨。
他竟还查到我出自东陵皇室!
我甚至还记得两年前,他把我打发至尚寝局商司设时的情形,掖庭局的公公带了几个宫女来给我挑,说是给我的女史,我挑来挑去留下了卷丹。现下想来,他既能如此高瞻远瞩,想必那时候的宫女们,随便我挑哪个,她都会是殷圣钧的人!
如此不动声色,密不透风的殷圣钧徒然叫我害怕起来诬。
我若在此刻跟他撕破脸皮,凭我一个人的能力,我还有什么筹码跟他斗?
还有,玉宁哥哥眼下不知道怎么样了,去了哪里?
只要他没落在殷圣钧的手上,我便不能死。他说过的,东陵皇族,我已是最后一脉,绝不让人看了笑话!
可是,殷圣钧,你喜欢我六姐的事是真的吗?
真的吗?
肩头的痛仿佛越来越甚,我见他张了口欲说话,此刻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捂着肩头闷闷一哼直接装晕了。
怕自己忍不住就和他摊牌了,所以这个时候我最好什么话也不要说。
他的脸色一变,倾身便扶住了我:“商枝!”
“啊,小姐……”卷丹的声音惊讶地传来,耳畔蓦地响起殷圣钧愤怒的声音:“杵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太医给朕叫来!”
卷丹的脚步声很快就远了,珠帘猛烈碰撞的声响也渐渐散了。
殷圣钧并未扶我躺下,而是小心将我抱在他的怀里,片刻,才闻得他叹息道:“告诉朕,到底要朕怎样,你才肯把心放在朕的身上?”
他的话语里,明明白白的嫉妒,我知道他嫉妒什么,也知道他嫉妒谁。
可是殷圣钧,你的话是真心的吗?
他不再说话,只是越发小心翼翼地抱着我,生怕将我弄痛似的。
外头的门悄然开了,我以为太医来了,却不想冷不丁听到沈又宸的声音:“皇上,那边的事……”
“晚上再去。”殷圣钧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沈又宸的话,那一个缄了口,似乎是站了会儿,这才听到他转身的声音。没想到殷圣钧却又道,“朕记得朕警告过你,不许靠近她一丈以内!”
沈又宸止住了步子,话语里似有不悦:“末将以为她想行刺皇上,所以才……”他的声音轻了,似乎不愿再说下去。
殷圣钧深吸了口气,才道:“不管她做什么,她的事,日后你别管。”
“皇上,您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正是因为朕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不许你管!这是朕同她之间的事!”
“皇上……”
“出去。”语气骤然一冷,便是不想再听到沈又宸说话了。
沈又宸到底是出去了,虽没有看见,可我大约也能猜到他那黑到极致的脸色了。
后来卷丹带着太医来了,太医看过之后说是我肩上的伤势极重,会痛也是难免,索性没伤及筋骨,好好休养便无大碍。
他让太医和卷丹都出去,又抱着我坐了好久,才轻轻将我放下,细心地掖好被角。
我还以为他这是要走了,却并没听到他起身的声音。
静谧的内室,轻溢在龙涎香中的紫罗香气一点点地重了起来,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始终坐在我的床边。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
我不敢动,只能如旧躺着。
不知为何,我仿佛有些相信他真的喜欢我六姐了,他当我六姐真是他的妻子,他会如寻常人家的丈夫一样守护自己的女人。
藏于被衾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遥想那时候,六姐如何都不愿嫁,我还偷溜出宫去帮她搬救兵……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止不住鼻子一酸,有泪自眼角滑出。
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如果我也劝六姐嫁给殷圣钧,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略带粗糙的指腹轻轻滑过我的脸颊,话语带着心疼:“怎么哭了?是痛吗?”
我仍是不说话,他悠悠一叹,低俯下身来,柔软的唇触及我的额角,叹息着道:“若是可以,朕愿替你承受一切的痛。”
心口似有重物钝落,窒息般的难受。
我东陵千万条性命,殷圣钧,你还承受得起吗?
……
后来的后来,殷圣钧是何时离开的我已记不清了。卷丹进来的时候见我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鲛绡帐顶,她忙吃惊地上前来,小心翼翼问我怎么了。
我已经想通了,殷圣钧既然以为我是六姐,他就一定会想知道“德阳”出现在西楚的原因,所以我的身边一定会有他的人。
不是卷丹,也会是别人。
既然这件事他不说破,我就该聪明得不要去捅破。
于是,我尝试着对卷丹笑了,卷丹满脸的紧张终于也松了,她小心扶我起来道:“小姐一定是饿了,皇上走的时候吩咐了,厨房吃的一定要随侍备着。”
不一会儿,丫环便送来了吃的。
卷丹喂我吃了些。
我绞尽脑汁想了话题与她聊:“原本,不是该今天大婚吗?”
卷丹眼底略有震惊,随即摇头道:“小姐都昏睡了两天了,大婚的日子过了。”
是吗?我忙坐直了身子:“那外头……”皇帝大婚的事一拖再拖,岂不叫全天下人都看着笑话?
卷丹却是笑着安慰我道:“小姐放心,皇上都安排好了,对外说是小姐为救圣驾受了伤,眼下全西楚的人都称赞小姐是位女中豪杰呢!”
我不觉蹙眉,殷圣钧为了立我为后,竟连这种“好事”也往我身上推?
一连三日,我都没有再从任何一个人口中听到“宝春堂”三个字,就像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知道是殷圣钧打算压下来了,就像当初瑶华公主失踪的那件事一样。可我更清楚,宝春堂一定不存在了。
但只要薛玉宁不在殷圣钧手中,那么此事,我也会绝口不提。其实换个角度想一想,他把我当成我六姐,那么对薛玉宁会有那么强烈的嫉妒与恨也是理所应当,毕竟他也是个男人。
我不自觉地一笑。
“小姐笑什么?”卷丹见我笑的时候她的心情也会很好。
这几日空的时候我和卷丹还是会同从前一样闲话聊天,表面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变。
我将一缕乌发卷在纤细手指上,低头细细地拨弄着,话说得漫不经心:“你去和皇上说,我已经习惯降香伺候了。”
没想到傍晚的时候,全公公竟真的将降香给我送来了。
其实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心底着实没底,我不知道降香是否还活着。而眼下她好端端站在我面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我越发地看不透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了。
夜里,独留下降香一人在内室,我坐在床上一手拉着降香的手,目光直直看着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得不说殷圣钧是聪明的,他知道我会防备他,故意这样安排,特意让全公公来告诉我说是特意为我选的宫女,好让我心中生疑。其实那个眼线,他两年前就已安排妥当……
先前只知道他铁腕狠辣的手段,到如今我才知这个男子的城府竟然也这样深。
祸莫大於轻敌,这一局,我输掉了全部。
降香在我的手心写道:没事吧?
我笑着点点头:“没事,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
她摇头,随即又写:皇上没有责备。
我暗自一笑,殷圣钧真是明察秋毫,知道降香是无辜的。
降香又道:皇上每日都来看小姐。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自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见他来过,他何时来的?
手心一凉:晚上。
晚上?那便是等我睡着之后……
从前我对殷圣钧全是恨,如今见他心中难免惧怕,不敢面对的那个人不该是我吗?他又为何要晚上来?
我心中愤愤,又逢降香写“皇上在乎小姐”,心中更是不平静,便转口道:“这次的事一定吓到你了吧?”
她却是摇头:奴婢是死过一次的人,不怕。
她一说我才又想起她之前的遭遇来,心里难免唏嘘。
降香陪了我一会儿便替我熄了灯出去,我独自躺在床上忽然就没了睡意。
自然而然便想起降香的话,似乎在潜意识里我有些想看看殷圣钧是不是真的在大晚上来相府。
睁大了眼睛侧身看向朦胧鲛绡帐外,整整一夜,他没有来。
直到卷丹和降香推门进来伺候我梳洗,我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傻,我怎么就相信了呢?
降香替我上妆的时候吃了一惊,卷丹凑上来便惊叫道:“小姐昨晚做了什么?怎的眼袋这样肿,连眼睛里都起了红丝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蹙眉心想,不过是一晚上没睡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我笑着道:“没事,反正也不出去见人。”
卷丹却道:“谁说的?沈小姐一早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这我倒是吃了一惊,沈宸来了?她来做什么?悄然看了降香一眼,她一脸茫然地冲我摇摇头,随即在我手心写:见吗?
我思忖着想了想,最终还是打算见一见。
若我真和殷圣钧情投意合的话,沈宸可算是实打实的一个情敌呢!
两个宫女给我好好地梳妆打扮一番,这才出去见人。
破开珠帘出去,见沈宸静静坐在桌边,面前的茶水却是一口未动。我叫了她一声“沈小姐”,她这才抬起头来,忙起了身与我见礼。我笑着迎上去请她坐下,手背触及茶壶,蹙眉道:“茶凉了,卷丹,下去换一壶。”
沈宸却道:“茶就不必了,我……”
我径直打断她的话,笑着道:“奉茶是待客之道,我出身虽不如沈小姐,可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
她看我的神色里有一丝惊讶,华美瞳眸悄然一缩。
只消一眼,我便确定,沈宸也是知道我“德阳公主”的身份的。
沈家的人都知道。
看来这中间还真的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殷圣钧竟这样相信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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