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正好请楚皇陛下做个见证。”
原来这才是他口中的好戏,步步算得那样精准。他故意让殷圣钧撞见我们说话的情形,深谙我一定会否认与他相识,到现如今从他口中轻易道出的“事实”,亮出信物,再加上殷圣钧生性多疑,难免不会多想。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看来,包括殷圣钧。
酒劲起来了,我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用只有我与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解释:“事情发生在沈将军当街拦下皇上的那日,我所言不虚,只是抹去了中途遇到肃王的事实。当时我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他戏弄我,我气不过便拔下簪子欲自尽,他怕闹出人命,我便趁机逃了出来。这之后的事,皇上也就清楚了。”
他微拧的眉宇未松,眼底似怒非怒。
我意在告诉他,一支簪子说明不了什么,而南宫翌会突然要娶我也是到了行宫见到我后才一时兴起的念头,至于为何会这样,那便留给殷圣钧自己去想了。他那么聪明,定能给南宫翌的行为按上个十个八个的理由。这若要说冤枉,他南宫翌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而我这番话,不知殷圣钧会相信几分。
他若信了,一切好说。若不信,那么所有皆枉然。
悦耳丝竹声不知何时收尽了,不留一丝余音。殿内浅黄嫩绿的身影也停止了走动,偌大一座宫殿瞬间静谧了下去。
对坐上殷东漓忍不住站了起来,却是这时,我闻得身侧酒樽放下的细响,目光往上,见殷圣钧冷寂的神色散去,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靥,浅笑着道:“得肃王厚爱是她的福气,只是肃王爱佳人,谁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
我心中震惊,再握不住酒樽,顺着心意颤抖地放下。
南宫翌笑问:“为何她不可以?”
高台之上,男子贵胄气度衬得容颜越发尊秀,笃定话语一字一句传下:“因为她是朕要娶的人。”
年华一瞬,时间仿佛定格了一切,包括我的心跳。
从他答应立我为后到现在,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还要认真,不容任何阻断与亵渎,仿佛是在俯瞰告诉世人,霸道宣誓他的主权。
南宫翌却猝然笑出声来,目光直直盯住殷圣钧,凛冽话里带着逼问:“未曾三媒六聘,不闻立后圣旨,她怎就突然成为楚皇陛下要娶的人了?商枝姑娘分明与我情投意合,楚皇陛下不会舍不得美人,没的来框我的吧?”
我不过是西楚后宫一个宫女,无权无势,殷圣钧想立我为后,母族,子息,这一切的一切安排下来都需要时间,他没那么快就昭告天下,没想到倒被南宫翌钻了个空子。
殷圣钧清浅一笑,侧脸看着我道:“那便让她自己说。”
我强作镇定才欲开口,又被南宫翌抢了先:“这可不公平。眼下是在西楚,她又坐在陛下身边,难保陛下不会暗中对她施压。还是……陛下想以东道主身份顺道欺负我?”
殷东漓霍地站了起来,言语冰冷道:“殿下这话可就严重了!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商枝姑娘是皇上的人,你……”
“那我又怎知道不是楚皇陛下在夺我所好?”南宫翌立马反唇相讥,丝毫不落下风。堵得殷东漓说不出话,他还不罢休,蹙眉叹息道,“哎,这日后传出去,世人会说我堂堂南秦亲王却配不上西楚一个小小女子,到底是西楚天朝上国压住了我南秦的气势,我父皇知晓,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何挂得住脸面。”
我听得冷汗涔涔,他真是越说越过分,分明是他的一点小心思竟然堂而皇之上升到秦皇颜面上去,那便等同辱皇之恨,是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坐视不理的。
秦皇即便要苛责,那也只会关起门来说,对外一样不会让自己颜面扫地。
他……难道他为了我不惜同西楚开战吗!
眼前这个人,仿佛再不是记忆中那个总能迁就待我的南宫翌,凭我如何忤逆也总是顺着我的南宫翌……
我从没想过凭他一个人也能将事情闹成这样。
幸好眼下行宫内外全是殷圣钧的亲信,否则这件事一旦泄露,便是我不守妇道,与他人纠缠不清,即便殷圣钧再想保我,朝野上下保管能闹个天翻地覆,直至殷圣钧打消立我为后的念头为止。
这个道理殷圣钧一定比我想得更透彻。
他沉默甚久终是开了口:“那你想怎么样?”
“皇上……”殷东漓的脸色大变,谁也没想到他会选择让南宫翌开条件。
南宫翌放下酒樽,绕过矮桌上前来,琥珀瞳眸里有寒光迸出:“既然我与陛下各有不服,不如就堂堂正正比试一场!”
“不行!”我怒得站了起来。
那一个冷峻的脸色忽而若春暖花开,朝我笑道:“放心,我不会输的。除非,楚皇陛下输不起,那自然也可以认输。”
我气结,再欲开口,颤抖的手忽而被身侧之人的大掌包裹住,他随即起身,开口道:“你想比什么?”
我瞪着他,他故意不看我。南宫翌的言语轻快:“早就听闻楚皇陛下弓马骑射样样精通,我也一直想同陛下切磋一二。只是弓箭难免无眼,那就赛马吧。”他一顿,接着道,“一场定输赢!”
“好。”殷圣钧毫不迟疑应下。
全公公的脸色变了,殷东漓疾步上前跪下道:“臣恳请替皇上出赛!”
南宫翌凉凉看了地上之人一眼,嘲讽道:“怎么,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楚皇陛下也想要假手于人吗?”
“你……”我怒得想要当庭骂他,殷圣钧握住我的手猛地用了里,我吃痛地抬头看向他。他浅浅睨视我一眼,丢下一句:“记着自己的身份!”
语毕,他已松手抬步下去。
我愣了下,跟着追下去,听他开口吩咐侍卫去备马。我知道行宫正巧有一片宽阔林地,若是赛马便再合适不过。只是……
目光看向南宫翌,我原本是极不愿将他牵扯进来的,可今日他所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他看着我,眼底是势在必得的笑意。
见他们转身要出去,殷东漓和全公公急着跟上,我悄然行至南宫翌的身侧,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话语轻悠闲散:“我想干什么难道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我说过我不会强行拉你走,但要光明正大把你从他手上赢回来!我知道昔年你的兄长们在背后说我像个姑娘,那你今日便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你的男人是怎么把你带回家的!”
看来他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了,我情急之下只好道:“他有伤在身,你即便赢了也胜之不武!”
明显感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震惊,很快又见他冷笑道:“这个借口不错。”
眼看着他们都走到了殿外,我心中杂乱无章,不知该如何是好。降香走上前来担忧的地看着我,我咬一咬牙飞快地冲出去,握紧拳头大喊道:“商枝虽然身份低微,可也不是一件商品可以任由你们待价而沽!”
明黄与湛蓝两抹身影蓦地怔住,随即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继续道:“既然我是筹码,那我也一样有说话的权力!给我一匹马,若我能跑在皇上和肃王殿下之前,是去是留便由我自己说了算!”
此赛殷圣钧的胜算不大,我又不愿就这样跟随南宫翌离去,思来想去这便是最后一个办法了。
殷圣钧的眼底瞬间五味杂陈,而南宫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的骑术他最是清楚,记得曾经他还评价说我所到之处任何一匹马都能瞬间化身成为蜗牛。他笃定我赢不了他,可我必须放手一搏。
“你给朕退下!”那道破冷声音传来,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锦帕。他看我的眼睛里藏着薄怒,我知道今日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不管他信不信,亦或是信多少,他心里必然还是有怒的,只是眼下碍于南宫翌的面前不便表露。
我私自决定要出赛的事才真正令他怒不可遏。
他以为只有他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人,从不喜欢别人的自作主张。
怪异气氛下,我硬着头皮走到他的面前,压低了声音道:“皇上龙体有恙,实不该冒然答应。若想我反悔,除非你答应不出赛!”
他眼中弥漫的愤怒在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渐渐散了,明眸璀璨,换上了俊朗的笑,腕口一暖,他将我拉至一侧,万点星辉落在眼底,似也只是为了得到我的肯定:“原来是在担心朕?”
我担心你……会输。
“放心,朕不会让你离开朕的。”他低声安慰着我,见我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似是下了决心才开口,“朕不会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你在乎你,他来问朕要你定有别的什么目的。”
殷圣钧的话说得我心中一阵吃紧,我脱口问:“什么目的?”
那边南宫翌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扬声道:“如此烈女,我倒是喜欢的紧,比起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强太多了!既然商枝姑娘有此等勇气,楚皇陛下也不会是输不起的人吧?”
我才不在乎南宫翌在说什么,有些心乱地反握住殷圣钧的手,低声问:“皇上知道什么?”
他的眸华极快地掠过不远处南宫翌的脸,随即又回头看着我:“朕还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却知道他有心仪之人。”我的眼睛微微撑大,闻得他平静无波地道,“原东陵,明惠公主。”
握着他的手掩不住颤抖,他细细看着我道:“朕说的都是真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的脑子乱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知晓南宫翌同明惠公主的事,他若知道我就是明惠公主,他,会不会杀了我?
我知道此刻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拼命地在殷圣钧面前挤出一丝笑容来。他凝望着我,半开玩笑道:“好了,别再紧张了,除非你真的想跟他走,真的在乎他。”
我忙摇头,除了摇头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即便他赢了,想来他也只是想要赢得一个和朕密谈的机会,到时候朕也便知晓他此行的目的了。”耳畔悠悠回荡着殷圣钧的话,再看,他人已转身行至南宫翌的面前,浅声道,“比试是男人之间的事,她一个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我西楚女子比不上贵国女子的豪迈,肃王,请吧。”
我早猜到凭殷圣钧的心思,再加上我先前那么多亦真亦假的话,他一定会把南宫翌的目的复杂化,可偏偏南宫翌要的就是带走我!
当下再来不及多想,我拔腿就冲上去,大声道:“皇上,请让商枝出赛!”
殷东漓忍不住走过来,低声道:“姑娘这是干什么?”
我不管不顾上前,才拉住殷圣钧的衣袖,便听他蹙眉道:“别胡闹了!”
我紧拽住他的衣袖不放,咬牙道:“即便如皇上所说肃王另有目的,那我也是他达成目的的一个幌子,就算是个幌子他也不会放任不管。所以一会我拖着他,皇上一定要赢,西楚颜面不能丢,皇上,你一定要赢!”
那一刻,我分明瞧见殷圣钧的眼底又有了笑意,那样恣意畅然。
而我的心底莫名的居然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
这,本是我不该有的,尤其是对着我此生最大的仇人。
……
殷圣钧到底同意让我也上场,良驹是殷东漓亲自准备的,南宫翌那个小心眼儿的还特意前前后后查探一遍,然后假意和殷圣钧客套一番,最后厚颜无耻地率先挑了马匹。
他自是怕殷东漓暗中动手脚,不过殷圣钧如此大方已在告诉他所担忧之事纯属虚无。
降香扶我上马的时候我因为紧张差点把马扎都踢翻了,待我上马,降香仍是不松开拉住我的手,我回头看她,她的脸色不佳,几次张了口,像是要同我说什么。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在我掌心内写下“小心”二字。
我骑马上前,与他们并肩站着,有侍卫过来用石灰粉洒上白线。
虽说是一局定输赢,不过我看他二人却都不怎么紧张。南宫翌笃定了会赢,而殷圣钧却以为南宫翌另有目的,只有知道真相的我早已紧张得大汗淋漓。
哨声划破长空,惊起了一片琉雀。
我眼看着那二人已策马中出去,这才急急甩下长鞭追去。
这一次是豁出命来的,虽没谁敢再说我是骑着蜗牛上阵的,可比起前头两个人来那也真真是差远了。
遥遥望去,那两人分不出伯仲。
我用力夹紧马腹,甩手将长鞭抽下去,马匹如疾风狂奔,我的心一横,丢下长鞭拔下发簪用力刺入马臀。
胯下坐骑发出痛苦一丝哀鸣声,随即它的前蹄高扬,瞬间就发了疯。
前头二人不觉回头看来。
从前也曾见过我皇兄们赛马的时候偶有马匹临阵受惊发狂,我看只要皇兄们用力抓住马缰就不会出事,可没想到事情搁在我身上便完全不是那个样子。
我低估了马匹的力量,马缰绳似一柄利刃狠狠地被它从我掌心里抽出,我拼命挥舞着双手最终也没能抓住什么,马匹又是长嘶一声,我只觉周身颠簸不已,整个人已被它震落下来。
本能地惊叫出声,千钧一发之际,前头两道人影竟都朝我而来。
因想要绊住南宫翌,我的位置就在他后面,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没想到这时,殷圣钧暴喝一声“放开她”,我的另一条手臂一紧,面额有厉风拂过,南宫翌竟然直接对他出手!
刹那间,我连呼吸都忘了。
殷圣钧本能地回手,一掌朝南宫翌劈过来,电光闪石间,南宫翌浅浅睨我一眼,猝然收了手,殷圣钧的一掌严严实实落在他的胸口,一口血自他口中喷出。
殷圣钧的眼中闪现诧异,我的脚尖才沾地,便本能地扶住了南宫翌:“阿……肃王殿下!”他指关分明的手缠住我的手,一手拭去嘴角血渍,笑着道:“就知道你关心我。”
我徒然一阵心惊,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跟我来苦肉计!
宫人侍卫们已围着冲过来,有喊“殿下”的,也有叫着“皇上”的。
皇上!
我猛然回头,殷圣钧就站在我们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我,只看着我。
犹记得先前他还嬉笑地问我是否真的想跟南宫翌走,是否真的在乎南宫翌,我否认了,那我现在又算什么?
“皇上!”我丢下南宫翌朝殷圣钧跑去,拉住他的手问他,“皇上没事吧?”
“朕有什么事!”他的声音越发弄得天寒地冻似的,手却将我揽住,狠声道,“看你都吓得眼睛也花了,朕在哪里你还认不清楚?”
我再是不敢吭声了。
南秦的人过来扶住了南宫翌,为首的侍卫道:“说好只赛马,楚皇陛下怎能出手伤我南秦亲王?”
没想到南宫翌却狡黠笑着道:“本王技不如人,怨不得谁,不过这一伤让本王看到商枝姑娘的心意,也值了。还望陛下能放下身段,听一听商枝姑娘的真心话才好。”
殷圣钧的脸色铁青的厉害,南宫翌仍是一张嘴不饶人,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怯怯看着殷圣钧,他的眼底冰凉依旧,片刻,才缓声道:“东漓,先送肃王回去休息,宣最好的太医。”
殷东漓虽万分不愿,此时也只能照办。
待南秦的人一走,我才感觉到身侧之人有些微晃。
“皇上!”我紧张地扶紧他,谁知他的手臂一用力,一把将我推开,全公公顺势扶住他,忧心问:“皇上怎么样?”
他也不回答,整张脸苍白得无一丝血色。
我低语道:“不是让皇上先走吗?皇上为何要回来?”
他的目光犀利似箭,话语含着讥诮道:“朕不回来,难不成就能由着你们亲亲我我?”
我见全公公的脸都变了,单只扶着他,什么话也不敢再劝。
记不清他已经有多久不曾用过这样生硬愤怒的口吻对我说过话了,看来是真的怒得不行。
回至重华殿,早有太医在里头候着。我跟着进去,很快便被殷圣钧冷冷地喝出来。我不甘心再次进去,他干脆叫了全公公来撵我。
今日南宫翌一次一次的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