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顺发白的嘴唇抖了几下,见到秦堪戏谑的目光,丁顺忽然感到一阵恼羞成怒,眼中的惧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一片森然的厉色,恶狠狠道:“公爷您别吓我,这些年我老丁做到五品镇抚使,金山银山见过,山珍海味吃过,京师最美的窑姐儿我玩过,往家里娶了四房如花美妾,给我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老丁这辈子值了!不过就是个死,老丁这就回去把家中长子秘密送走。给老丁家留个后种,再来跟随公爷鞍前马后,公爷您想干什么老丁和弟兄们都陪着你,你若不想反抗,老丁和弟兄们把刀扔了任他们砍杀,你若想来一出黄袍加身,老丁这就发动……”
“闭嘴!”秦堪脸色一变,厉声喝断了丁顺即将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言。
丁顺吓了一跳,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却还是住口不言了。
左右环视一圈。发现周围并无外人。离他最近的只有一帮侍卫,是从南京便一直跟随他的老弟兄,秦堪这才放下心,扭头看向丁顺时已换了一脸怒意。
“真应该把你拿进诏狱。像刑讯那些犯官一样用羊筋线把你那张臭嘴缝起来永远说不了话!”秦堪恶狠狠地道。
丁顺经过刚才这一吓仿佛忽然顿悟了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不要命的混蛋劲儿。没皮没脸地笑道:“左右都是老弟兄,传不出去的,公爷您放心。”
秦堪脸色铁青。握着马儿缰绳的手微微发颤。
他忽然察觉,原来自己的任何决定已不仅仅是自己的事了,他的肩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不仅是自己的妻小,还有这些老部下的妻小家眷,和无数依附于他的朝中大臣的妻小家眷,一个念头的左右,将决定多少条性命的生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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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还走在回府的路上时,秦府却来了一位稀客。
稀客其实不算多稀,只是和女主人有点不对付而已,所以这些年一直住在东城内街唐子禾的豪宅里,和唐子禾相依作伴,却正是塞北朵颜卫部落头人花当的掌上明珠塔娜。
十年过去,草原上的珍珠已渐渐收敛了野性,性子比当年温婉许多,不再像支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如今的她还是喜欢穿着汉家女子出嫁时才穿的大红衣裙,无论何时何地看到她,都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永远不肯安静。
塔娜一直跟杜嫣不对付,唯一有优势的拳脚功夫在杜嫣面前也时常见拙,大大小小吃了几次亏后,塔娜终于承认了自己不如杜嫣的事实,所谓一山不容两只母老虎,于是塔娜干脆一赌气搬了出去,和唐子禾住在一起。
久不登门的草原女儿,朵颜部花大当家强拉硬绑与秦堪凑成对儿的她此刻不愠不火地坐在内院的厢房里,神情颇不耐烦地打量着墙上那一张张她永远也看不懂的前朝书画真迹,不时撇着的嘴角充分显示出这位无知者理直气壮的鄙夷。
满墙挂上狼头羊角和弓刀才符合她的审美观,否则便是品位低下,需要长生天拯救。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塔娜抬头,却见一身水湖绿衽裙的杜嫣款款走进来,头饰的金钗和腰间的玉佩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远远瞧去便有一种赏心悦目的舒适感。
塔娜看了她一眼,很快扭过头去,鼻孔里轻轻地发出不屑的一哼。
杜嫣却不以为意,她也从没打算驯服这匹草原上的小野马,许久不见,小野马没有急着朝她脸上吐口水已然算得上涵养进步,贤良淑德了。
进了房门,杜嫣很随意地坐在八仙桌旁的绣凳上,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地道:“找相公还是找我切磋拳脚?若是找相公便耐心在这儿等着,相公忙着处理朝政还没回来,若是找我切磋拳脚,内院找个空旷的地方,让你体会一下熟悉的挨揍滋味儿……”
塔娜大怒,俏脸立马涨红了:“拳脚好了不起吗?有种……有种跟我比赛马!比,比喝酒!”
杜嫣嗤笑:“我乃国公府正室,钦封一品诰命夫人,没皮没脸跟一个番邦野女子赛马喝酒,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废话少说,有事说事,没事我可走了啊。”
塔娜冷冷道:“有事。”
“说。”杜嫣说话更简洁。
塔娜咬了咬下唇,不甘不愿地道:“东城内街的那位,让我请你过去一趟……”
杜嫣一怔,竟没回过神来:“东城内街那位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名满京师的秦公爷外宅如夫人。”
杜嫣呆楞片刻,接着便像看见红布的疯牛似的,杏目迅速充血通红,鼻孔喘着粗气,两只秀气的小蹄儿有一种刨地的冲动。
“好个姓唐的!没大没小不知尊卑,妾室不按规矩拜见正室倒罢了,还敢让我这诰命夫人去见她,她是吃错药还是把药吃错了?”
塔娜听迷糊了:“吃错药和把药吃错两者有区别吗?”
杜嫣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少废话!走,去东城内街。我倒要见识一下这位如夫人的赫赫威仪。剖开她的肚子瞧瞧她长了几个胆子!”
塔娜在一旁很兴奋地煽风点火:“要带上兵器吗?她很厉害的……”
显然这位草原上的珍珠很阴险的打着渔翁得利的坏主意,可惜城府终究太浅薄,脑门只差刻上一个“坏”字了。
…………
…………
杜嫣只带上塔娜气势汹汹地杀奔东城内街。
所谓艺高人胆大,内家拳的山寨传人自有她的傲气。那种纠集一帮恶婆大婶拎着棍棒找小三麻烦的泼妇架势她不屑为之。
兴冲冲的塔娜领着杜嫣下了马车。二女站在东城内街那座名满京师的神秘府邸前。塔娜很有眼色地赶紧往旁边一闪,躲在府门石狮子后面伸出脑袋,静待秦家正室诰命夫人大发雌威。
杜嫣倒也不负所望。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脸摆出双手叉腰的茶壶造型丢人现眼,蹬蹬蹬走上前,一双粉嫩的小拳头朝着紧闭的府门砸了起来。
“开门呐,开门呐,你有本事叫我来,你有本事开门呐……”
刚喊了一嗓子,黝黑的大门便忽然打开,两位家仆模样的人朝她躬身行礼,门内正中却正站着一位袅娜女子,盈盈款款朝她屈身一福。
“劳动姐姐亲自登门,妹妹之罪也,实因妹妹有要事相商,国公府外人多眼杂,不得不避人耳目,放肆之处请姐姐恕罪。”
“啊?呃……”杜嫣楞住了,砸门的拳头凝固在半空,一路上酝酿已久的冲天杀气被眼前这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架势吓得消退无踪,只觉得一记重拳打在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毫无作用,心气儿立马便泄掉了。
妾室姿态摆得这么端正,态度如此谦卑,理由如此充足,教杜嫣一肚子火气顿时化作满腔心虚。
“啊,这个……哈哈,刚才顺路经过你家,瞧见你家大门黑不溜秋的分外可爱,一时便忍不住,情不自禁砸了几下表示喜爱,瞧,多光滑多惹人怜爱的大门呀……”杜嫣干笑着睁眼说瞎话,为了让自己的烂理由更有说服力,她甚至伸出手缓缓朝大门摸了几下,眼中露出宠溺儿子般的怜爱目光。
一身紫色衽裙的唐子禾也很认真的点头,俏脸露出商议国事般的肃穆,分外诚恳地道:“姐姐不说妹妹尚不觉得,现在看这扇门漆光黑亮,威仪中略带几分洒脱,庄严里透着一丝不羁,看起来显得那么的清新脱俗,连妹妹也忍不住想砸它几下表示喜爱呢。”
杜嫣正色道:“不错,正是如此……”
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扇欠砸的大门,杜嫣继续昧着良心发出慨叹:“好门呐!”
唐子禾娇好的身躯微微一侧,笑道:“姐姐也是这座外宅府邸的主人,快快里面请,瞧瞧咱们相公给秦家添置产业的眼光如何。”
“好,好。”终于可以摆脱关于那扇大门的该死话题,杜嫣端起秦家大妇的架子,挺直着腰杆儿无比威严地走进了这座名义上属于秦家产业的宅院。
门外躲在石狮子后的塔娜闪身出来,见一路姐姐妹妹融洽得仿佛多年闺蜜似的二女盈盈进了门,塔娜圆睁着一双惊骇且失望的妙目,半晌没回过神,许久之后,鼻孔里发出重重一哼,咬着洁白的贝齿怒道:“汉人太虚伪,太不要脸了,那狗官怎么娶回这么两个货色!”
…………
…………
参观宅院的过程很快,杜嫣本来也没什么心思参观,她原本是来打架的。
走马观灯似的匆匆逛了一圈,三女回到内院的厢房内,唐子禾命侍女香薷关上门守在门外,然后亲手为杜嫣斟满茶。
杜嫣的目光一直盯在唐子禾身上,从脸蛋到身段儿,上下瞧了个通透,连头发丝儿都没错过。
十年了,杜嫣和唐子禾因为各自的高傲,竟一直没有见过面,直到今日。
越打量杜嫣心底里越有一种赞叹之心,此刻她忽然明白为何这位妾室从来不肯登门向她这位正室夫人奉茶行礼了,唐子禾是个心比天高的女子,如同生长在空谷里的幽兰,一枝孤芳只自怜,从来不屑向世人展现她的芳容,幽兰就是幽兰,怎会像牡丹一般媚俗于世人?
杜嫣心中隐隐泛起一股酸意,相公升官的本事大,好色的本事也不小,府里府外的妻妾竟没有一个庸脂俗粉,害她这个大妇想立个威都觉得不大好意思……
“唐妹妹,你难得叫我来一趟,现在屋子里没外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唐子禾眼睑低垂,刷子般的睫毛轻轻挥扇两下,语气忽然沉重起来:“姐姐知不知道如今京师朝局即倾,相公的处境如临渊崖,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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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曲线救夫
唐子禾一句话惊得杜嫣杏眼圆睁,怔怔坐在椅子上发呆。
杜嫣的表现落在唐子禾眼里,唐子禾静静一笑,叹道:“看来姐姐其实早已察觉到了,对么?”
杜嫣点了点头,沉寂片刻之后,才道:“不错,这几日我一直觉得相公有点魂不守舍,夜里常常辗转反侧,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陛下溺水之变而哀痛,现在想来,怕不仅仅于此……”
唐子禾笑道:“姐姐不涉朝堂,自是不明白其中凶险,陛下性命危在旦夕,溺水当日我便被请入豹房,全力施为之下,我亦只能保陛下十日性命,姐姐试想,若十日后陛下驾崩,朝臣迎立新君,那时相公的圣眷隆恩还在么?相公入朝十余年,其势之大,遍布朝堂,羽翼之丰,普披天下,新君怎会容忍相公这样的前朝权臣酣睡于卧榻之侧?”
杜嫣俏脸刷地变白,颤声道:“如此说来,相公岂不是危险至极?难怪……难怪这几日他总是彻夜不眠,难怪他的部将和同僚故吏总是频繁来往于府上……”
唐子禾静静道:“皇帝溺水,眼下京师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相公情势危若累卵,稍有不慎,抄家灭族即在眼前……”
“姐姐,你我这些年纵多有不合,但我们毕竟同嫁一夫,此时正是秦家危急之时,后宅的个人恩怨不妨抛却,你我当齐心合力保相公度过这次危难才是。”
杜嫣此时已失了主张,闻言只是慌乱点头。这些年她被秦堪保护得太周密,根本没见过风浪,做秦家大妇主母她合格,但若参与朝堂争斗,与那些混迹多年的老狐狸斗法,她却万万不是对手了。
“我只是妇道人家,相公平日从不让我干政,这些年我只操持秦家内事,对京师朝堂一无所知,我……该如何帮相公度过这一劫?”杜嫣眼泪潸然而下。
抽噎片刻。杜嫣猛地抬头。目光复杂地盯着唐子禾:“妹妹,自打你与相公在一起后,我让人打听过你,我知你绝非唐寅胞妹这么简单。你的来历很不一般。你。你当年是否……”
唐子禾清冷一笑:“眼下这般时候,我也不瞒姐姐,不错。我并不是什么唐寅的胞妹唐氏,我与那酸书生唐寅半分关系也没有,我的真名叫……唐子禾!”
“唐子禾!”杜嫣闻言一震,接着露出释然的笑容:“果然是当年搅动北地三省风云的女元帅,看来丁顺李二那帮杀才并没骗我,当年相公平天津,平霸州,给朝廷的奏疏战报上说被你逃脱了两次,当时我一个妇道人家还奇怪,相公对敌人向来都是赶尽杀绝,鲜少有人能逃脱,更遑论逃脱两次,看来相公是手下留了情……”
唐子禾嘴角一勾,仿佛回忆起当年血火与硝烟中淬炼出来的那段弥足珍贵的儿女情愫,多年过去,回想起来,笑容里仍是满满的幸福。
“不错,他确实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十年后他逢大难,我留在他身边与他同生共死。”
透过朦胧的泪眼,杜嫣定定看着唐子禾模糊的轮廓,眼中的仇怨不知不觉少了许多。
就为这句“同生共死”,再大的仇怨也该恕了。
都是秦家人,感激的话说不出口,杜嫣不是蠢奔女子,于是直奔主题。
“今日你刻意避开相公,将我们三人聚集于此,想必你早有谋划,只是不方便与相公直言,你的主意……恐怕相公一定会反对吧?”
唐子禾这时才对杜嫣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杜嫣叹道:“我虽是妇道人家,毕竟也是国公府正室诰命夫人,大风大浪没见过,世事人情多少还能揣摩几分的。”
唐子禾抿了抿唇,声音不觉放低:“不错,我确有主意,前几日也对相公故意漏过一丝风声,相公勃然大怒,我便不敢在他面前提了,但是姐姐,相公是秦家的天,是咱们的顶梁柱,咱们可以死,他不能死,秦家两位小公子和小小姐更不能死……”
杜嫣闻言连连点头,就连一旁不通世故的塔娜也毫无异议。
唐子禾的声音愈发低沉:“皇帝溺水,性命殆危,迎立新君已是必然之局,若欲保相公性命,兵戎相见怕是免不了了……”
杜嫣身躯大震,两眼迅速泛上惊恐,失声道:“你的意思是……造反?”
“当今天下承平,朝纲清朗,年内皇帝借应州之捷创下赫赫威名,正是声名鼎盛之时,若欲造反谈何容易,我们要做的不是造反,而是自保……”
“怎样自保?”
唐子禾的声音仿佛从幽冥中传来:“记得去年皇帝北征之前便提过朝议,欲将边镇外四家军与京师十二团营换防,若是能将此事促成,相公便算挣得一线生机……”
杜嫣满头雾水:“朝堂之事我向来不懂,如何能将此事促成?此事促成之后,相公怎会有生机?”
唐子禾有些头疼,碰到这么一位政治小白,解释起来太费劲了。
“此事促成,我自有办法,至于相公的生机,可就要着落在二位身上,这也是我今日请姐姐和塔娜来此的目的……”
杜嫣和塔娜大吃一惊:“这……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唐子禾嘴角勾出妩媚的弧线,悄声道:“塔娜的娘家是朵颜部,昔年永乐借朵颜三千铁骑,终成靖难大业,朵颜骑兵之勇,不必赘言……”
杜嫣愕然道:“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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