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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愿归附王爷!”官员们以头触地,哽咽着说出这句话,最后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
这句话决定了他们日后的生死,不仅是他们,他们全家老小的性命也在这句话里同时押上了赌桌。
杀鸡儆猴的举动令所有官员匍匐称臣,朱宸濠不由大喜。仰天长笑几声,顺利的开端令他志得意满,似乎觉得夺取天下也是一件简单之极的事,挥十万雄师攻破安庆,兵临南京城下,取南京后与朱厚照的明廷划江而治,只待机缘再趁机挥兵攻取京师。
这是朱宸濠和王府幕僚谋士们商议了数年才慎重定下的战略意图,每一步都很稳,很踏实,相比那些泥腿子乱民毫无预谋毫无目标的造反。朱宸濠发动叛乱明显高级多了。动机,谋划,发展以及最终目标,样样都清晰无比。
大殿回荡着朱宸濠得意的大笑声。笑声未歇。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理由用得再光明,听来亦如跳梁小丑般可笑!这些软骨头的逆臣愿意附逆造反,老夫可不愿意!”
众人吃了一惊。朱宸濠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回头望去,却见满殿跪拜的人群里,唯独一人如寒梅傲立,站得笔挺如松,纹丝不动,却正是江西右布政使胡濂。
胡濂须发皆张,凛然不惧地与朱宸濠对视,目光无怒亦无怖,平静得像一潭沉寂多年的死水。
朱宸濠与胡濂久久对视,二人的视线相触,仿佛在空气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邪,终究不能胜正,哪怕他是高贵的王爷。
不知过了多久,朱宸濠终于避开了胡濂的目光,侧过头阴冷地笑了。
“杀!”
朱宸濠齿缝里迸出冰冷的字眼。
刀光掠过,血光迸现!
胡濂的头颅重重落在地上,和孙燧一样死不瞑目,只是他的目光仍旧平静如水,静静地注视着一众跪拜颤抖的官员,目光如神佛般悲悯。
跪拜的人群里,不知何时传出低低的啜泣声,接着哭声越来越大。
选择忠诚还是选择背叛,都需要付出代价。
…………
…………
正德三年六月十四,宁王朱宸濠于南昌起兵叛乱,乱军首先血洗南昌城,不愿归附逆王的官员和百姓全部斩首示众。
很快,一队队快骑策马离开南昌城,他们带着宁王征讨朝廷的檄文,将檄文传遍大江南北。
六月十四兴兵,乱军用最快的速度将仍忠于朝廷的官员清洗一空,然后开拔出南昌城,于鄱阳湖畔集结,三日内,鄱阳湖上的大小水贼以及江西地面上的大小盗匪与宁王反军聚集一处,被编为宁王反军编制,果如王守仁所料,这些人出则为匪,入则为军,换上一身衣裳便是骁勇剽悍的军士。
六月十八,宁王朱宸濠于鄱阳湖边誓师出征,十万反军誓师直指九江府。
宁王叛乱的消息也在反军等待集结的这几日内飞快传遍了整个江西,九江府大小官吏及卫所指挥使闻知宁王已反,而且一路攻城掠地如履平地,九江府顿时军心大乱,一夜之间九江府的官吏跑掉了一小半,卫所指挥使和麾下将士们也跑掉了三分之一。
坐镇九江的王守仁毫不手软,立马施展雷霆手段,在斩首五十余级示威后,官吏和卫所将士逃跑的势头这才稍有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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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和唐子禾也在逃命。
将朱拱椿扔进井里后,唐子禾便带着唐寅从小院后面翻出围墙,迅速消失在南昌城的巷子里,唐子禾深知接下来宁王府的侍卫将会对南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于是二人一人戴上一顶斗笠,第一时间离开了南昌城,然后一路向北,往京师方向奔去。
唐寅离开宁王府后便一直魂不守舍,一会儿满脸惊怖地喃喃自语自己杀了人,一会儿又如痴如呆地盯着唐子禾的俏脸,看着那张绝色的面容,唐寅似乎连恐惧都已忘记,更忘记了自己离京出游而落入宁王虎口的初衷是为了治疗自己的失恋,面对唐子禾,唐寅已将对宁王的恐惧和对刘良女的伤怀统统抛诸脑后,如今他眼睛看得最多的,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以及梦里出现次数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位国色天香如同仙女般的唐子禾。
所以说,读书人的贱,没读过书的人是万万无法想象的。
逃亡的过程是颇为狼狈的,宁王痛失爱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王府铁骑已在江西各条官道小道上来回飞驰搜寻,遇见可疑之人动辄拿问甚至杀戮。
论躲避官兵的经验,世上不会有人比唐子禾更精通,离开天津后,她几乎每日都在思考着如何躲避朝廷官兵,所以她是逃跑界理直气壮毫无争议的一姐。
这些日子唐子禾领着唐寅专往深山老林里钻,唐子禾曾在霸州领着反军在深山里住过半年,倒也习惯如常,却苦了唐寅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不过唐寅深知此时性命攸关,却也不敢大意,咬着牙苦苦支撑。不知逃了多少天,唐寅居然已渐渐习惯了。
翻山涉水,斩蛇驱兽,深山里这些日子的熬炼,这位文弱书生为了生存,已然拿出当初将王爷家孩子扔井里的狠劲。
不知在深山里逃亡了多少日子,唐子禾判断离南昌城已很远,二人这才稍微放松了紧紧绷着的心弦,唐寅到底是书生性子,老命刚从悬崖边拉回来,便立马有了向佳人表白的美好心情。
“啊,唐姑娘,你看,你姓唐,我也姓唐,莫非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唐寅的表白很露骨,一点也不含蓄。
唐子禾斜倚在一块巨石边,拭了拭额头的香汗,冷冷瞟了唐寅一眼,表情已不复宁王府放倒侍卫时的妖艳魅惑。
“唐大叔,我原籍天津,命里应该不会是你的亲生女儿。”
冷冷的一句话,打击得唐寅差点一头撞石而亡。
唐寅,成化六年出生,今年已三十有八,正是昨日黄花,老到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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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军报入京
唐子禾的一句话再次将唐寅打入了地狱。
唐寅的年龄委实是个劣势,无论任何年代,女人的审美观是不会变的,大抵脱不了年轻,英俊,官身,才华等等这些耀眼的东西,哪怕寻常农家女子,好歹也要求对方年轻力壮,下田一人能干两人的活,只有窑子里的姑娘才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对方是头猪,只要对方有钱能把她赎出来,她便只能认命地跟着这头猪。
唐子禾显然不是窑子里的姑娘,唐寅这样的中老年文弱书生显然不是她的菜,所以她有挑拣的资格,更可气的是,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深山老林里,唐寅一个大男人就算扔掉道德底线对唐子禾霸王硬上弓也做不到,因为他亲眼见识过唐子禾的恐怖,一个妖娆的笑容,一个如同蹁跹蝴蝶般优雅美丽的转身,身旁的人便全部被放倒。
若对这种女人用强的话,唐寅百分百肯定,最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一定是他。
唐寅只好转移话题,唐大才子转移话题的技巧称不得高明,跟所有俗人一样开场便是攀亲带故,寻找共同话题。
“你是秦堪的朋友?”
唐子禾笑了笑,没出声。
救唐寅是因为秦堪,但唐子禾个人却不怎么喜欢这种迂腐的书生,更何况还是个老书生,这个老书生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居然还想啃她这棵嫩草……
以唐子禾这种正邪不分的性子,若非他是秦堪的故交。此刻唐寅的尸骨理论上应该已被山里的野兽啃噬一小半了。
“是秦堪请你来救我的么?”
唐子禾摇头:“京师离南昌千里,你被抓进宁王府才几天,秦堪怎么可能知道。”
唐寅眼睛一亮,他很想问唐子禾是不是爱惜他的满腹才华于是自作主张将他救出火坑,然而一看到唐子禾那张冰冷的俏脸,唐寅忽然没了底气,唐子禾对他冷冰冰的态度实在看不出她有任何爱惜他才华的迹象,于是唐寅决定不再自取其辱。
此刻唐寅对唐子禾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营救他的过程唐寅亲身经历,他很诧异这个柔弱女子为何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独自一人便轻轻松松从那个他自己连方向都摸不清的王府里救出来。然后飘身远遁。这种人简直是李白诗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亦如杜甫诗里的“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唐子禾在他心中已成了神秘莫测本领高强的绝代侠客。
“秦堪总能认识很多奇怪的朋友……”唐寅苦笑。文人。特别是他这种落第文人,对统治阶级总是又爱又恨,然而对那种本领高强的侠客却总是充满了诗意般的憧憬和崇拜的。
唐子禾嘴角一勾:“我和秦堪也许不止是朋友……”
唐寅一呆:“你和他……”
提起秦堪。唐子禾俏脸上总算有了笑容:“他呀,还欠我一乘花轿,把我抬进秦家的大门,纵然妾室进门比不得当家大妇,但是花轿还是要有的,小一点也可以……”
唐寅又变得失魂落魄,又想来一次说走便走的旅行,前提是尽量避开南昌……
唐子禾说完这句话后,神情也有些落寞。
她也很想堂堂正正被秦堪娶进门,她更不介意只做他的妾室,经历过半世风雨,造过反,杀过人,放过火,下过毒,一己之力曾令天下风云变色,寻常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都做过了,心境已然沧桑如迟暮,如今的她,对所谓的名分哪里还看在眼里?
然而身份终究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坎,她的来历,她的过往,她的原籍及一切经历,这些东西寻常人都有,可她却偏偏没有,她用什么身份进秦家的门?堂堂国公府怎能容许一个造反女头子进门?就算秦家上下不介意,他的政敌会放过他吗?皇帝若知道他娶了一个曾经造朝廷反的女反贼,心中会毫无芥蒂吗?
想到这里,唐子禾幽幽一叹,无限的愁苦浮上脸颊。
唐寅比唐子禾更苦,秦堪曾跟他说人的一生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老天为他关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他开一扇窗,可唐寅现在只觉得自己已被钉在棺材里……
二人陷入沉默,各怀悲苦怔怔看着深林里的阳光,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缝隙投映在崎岖嶙峋的山石上,破碎得如同二人此刻的心情。
良久,唐寅展颜一笑:“罢了,活着就好,活着有酒有肉,有诗有画,还有朋友,哈哈,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不知足?”
唐子禾看着他的目光第一次不再冰冷,她总算从这个迂腐老书生身上发现了一丝丝优点,想想也应该,能让秦堪以友相待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唐姑娘搭救之恩,唐某没齿不忘,大恩不言谢,容唐某来日再报。”知道她是秦堪的女人后,唐寅很快摆正了态度,规规矩矩朝唐子禾躬身一揖。
唐子禾勾了勾嘴角:“唐先生客气了,说来也是你命不该绝,我游历天下碰巧经过南昌,得知你陷落宁王府,又知你是秦堪贫寒之时的布衣知己,我若眼睁睁见你被宁王所误,将来秦堪怎能饶我?”
唐寅叹道:“我这一生,托了秦堪太多福了……唐某为刚才的孟浪向唐姑娘赔罪,老实说,我本是苏州吴县人,家中并非独我一子,原本下面还有个妹妹的,可恨唐某幼年顽皮,与妹妹在县城玩耍时不慎走失,唐某见姑娘也姓唐,心中只觉得亲切莫名,故而多有疯癫冒犯之语……”
唐子禾美眸中不知怎的闪过一丝惊喜,试探着问道:“不知唐先生的妹妹……后来可曾找着了?”
唐寅摇头叹道:“人海茫茫。杳无音讯,至今不知生死……”
唐子禾安静了,螓首渐渐垂下去,秋水般的眸光里渐渐泛出极度的喜悦,连嘴角也悄然勾成了一弯新月。
许久之后,唐子禾抬头忽然道:“唐大哥……”
唐寅吓了一跳:“刚才不是唐大叔吗?为何又变了大哥?”
唐子禾不知何故改变了态度,对唐寅亲切了许多,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唐大哥是秦堪好友,我怎能以长辈称之?这不是乱了套么?”唐子禾咯咯娇笑。
“是……是吗?”唐寅在人情世故方面脑子委实有点不够用。
唐子禾笑道:“唐大哥,你看啊。几日前是我从宁王府里把你救出来。你刚才也说了,这是救命之恩,对不对?”
“对……”
“救命之恩要报答的,对不对?”
唐寅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虽然挟恩图报有点不合君子之道。不过显然你是女子。不是君子……”
唐子禾的笑容变得有些危险:“我不仅是女子,而且是经常杀人的女子,施恩就好比肉包子打狗。狗吃了,好歹也得过来摇摇尾巴……”
“停!打住!唐姑娘,不用比喻了,你直说吧,要唐某做什么,我虽不会摇尾巴,但很多狗不会做的事情,我却是会做的……”唐寅额头渐渐渗出了汗。
唐子禾妖娆一笑,垂首半晌不语,待她抬起头时,表情神态俨然已是一副小家碧玉模样,贝齿咬着嫣红的下唇,轻声道:“唐大哥,你难道没发现,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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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三年六月廿三,宁王反军兵锋直指九江府,反军所过之处城池皆陷,百姓惨遭掳掠奸淫,朝廷卫所官兵莫不能敌,惊惶逃窜者占大半,是以反军基本未遇着什么像样的抵抗,竟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可惜宁王的好运已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反军到达江西中部的吉安府时,出乎意料地遭到了顽强的抵抗。
吉安知府伍文定是弘治十二年的二甲进士,虽是文人出身,却精通武事和刑狱,吉安治下颇得官声民望。
宁王十万反军兵临城下,伍文定将城内城外的卫所官兵,巡检司兵丁,各知府和县衙的衙役以及年轻力壮的乡民组织起来,登上城楼与反军相抗,伍文定手执一把九环大砍刀亲自站在城头督战,守城官兵但有露出怯战避战之意者,皆被伍文定亲手斩其首级,并摆在吉安城墙箭垛上,以为懦弱怯战者戒。
官兵乡民皆惧不已,遂再无一人敢敷衍,反军攻城时,守城官兵乡民皆奋不顾身死战,宁王十万大军竟生生被吉安府不到一万人的守城官兵拖在城外不得寸进。
宁王朱宸濠在帅帐内气得暴跳如雷,却拿吉安城无可奈何,战事就这样陷入胶着。
…………
一骑快马入京师,身后扬起漫天尘土。
京师金殿内,朱厚照百无聊赖地开着朝会,听着下面的大臣禀奏一件件国事,然后点点头,再说一句自己的见解,当然,朱厚照的见解很少有靠谱的时候,于是李东阳杨廷和等人便出班,恭敬而委婉地提出这件事最恰当的处置方法,最后还象征性地问问朱厚照,老臣如此处置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朱厚照只好干巴巴地说一句“甚合朕意”……
君臣经过上次秦堪晋爵风波后,难得地缓和了一阵子,朱厚照罕见的坚持,大臣们不得不妥协,大臣们妥协了,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