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东城百户所。
秦堪坐在百户所的屋子里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
抗倭回来后,秦堪的威信在百户所兄弟们心中高到了极点,一个不喝兵血,分给兄弟们最大的利益,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不缩头,迎敌而上毫不屈服的百户大人,简直千年难遇,兄弟们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对秦堪的钦佩和敬服也是锦衣卫下属里难得一见的。
秦堪觉得自己好像被手下们当神一样供起来了,每天要做的事便是院子里点个卯,然后摆好姿势端坐屋内,任兄弟们庙里拜神一样恭恭敬敬地鞠躬,单膝点地,退下……
幸好他们没上香,否则秦大人真会抄刀剁了他们。
任务通常由丁顺和李二两位总旗给兄弟们下达,百户所要干的事情不多,无非巡街,收集消息,衙门坐探而已,如今秦堪的名头在南京城虽没到光芒万丈如雷贯耳的程度,却也名气不小,怎么形容呢?百户所方圆一里内,秦百户吃饭下馆子不用给钱,他的脸可以用来刷卡。
这就是明朝的幸福生活呀。
当然,也有不幸福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总旗丁顺有些忐忑地走进屋子,讷讷道:“大人,属下刚从南京兵部衙门坐探回来,听到一个消息……”
“以前丁总旗不是在户部衙门坐探吗?”
“呃,户部那帮官儿们太粗鲁,上回不知什么事大打出手,户部几位大官儿打得天昏地暗,属下只不过从堂前路过一下,不知被哪个天杀的家伙扔出的花瓶砸破了头,于是属下请调去兵部坐探了……”
“你从兵部听到了什么消息?”
“属下一大早过去,听得兵部秦尚书和两位侍郎大人在议论朝廷的邸报,说内阁传旨,追封绍兴卫吕千户,擢赏指挥使张大人,以彰崇明抗倭时绍兴卫临阵不退,奋勇杀敌之功……”
“绍兴卫临阵不退?还奋勇杀敌?这是谁定的基调?”秦堪皱眉:“咱们锦衣卫呢?绍兴卫那个熊样儿都赏了,咱们百户所应该更不差吧?”
丁顺小心地瞧了秦堪一眼,叹气道:“好像没咱们锦衣卫什么事……”
秦堪呆住了,半晌不出声。
丁顺咬了咬牙,骂道:“听说是东厂那帮阉货压了咱们的功劳……这帮生儿子没屁眼儿的恶心玩意!”
骂得挺解气,就是逻辑上有点小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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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骤然升官
事前有过猜测,崇明抗倭一事不一定有封赏,毕竟大明如今的官场风气浑浊不堪,风气不好自然做不到赏罚分明,秦堪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只不过他却没料到竟然是东厂给这件事下了绊子。
“东厂阉货?太监?”
丁顺点头:“正是。”
“木有小**那帮人?”
丁顺一呆,急忙附和:“大人说得没错,正是那帮木有小**的阉货。”
“看书不投票的下场啊……”秦堪叹息,似有所思。
丁顺:“…………”
这话就真不知该怎么附和了,丁总旗的文化知识水平有限,不懂看书不投票的含义,不过秦大人说得如此沉痛,肯定是一件很严重的恶报。
丁顺奇怪的是,秦大人脸上竟无一丝愤怒的神色,仿佛早已料到似的。
丁顺没猜错,秦堪确实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厂卫高层之间的矛盾不是他一个小小百户有资格掺和的,为了这事而愤怒,未免有点愚蠢可笑。
秦堪对东厂还是颇为忌惮的。这种忌惮源于前世的记忆,前世的影视作品中,朝廷的什么衙役,军队,锦衣卫,仿佛都只是一群欺负良民,乱收保护费的街痞混混,可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太监却全是超级高手,无一例外。
前世的记忆对秦堪产生了一定的心理压力,尽管这种压力很可笑,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丁顺的表现却不那么平和,他此刻显得非常义愤填膺:“大人,这帮阉货太不是东西了!这是**裸的冒功!绍兴卫接敌便溃逃了,凭什么他们能受朝廷嘉勉,而咱们兄弟豁出命把倭寇杀了,朝廷却一字不提?大人,这不公平!”
秦堪苦笑,这世道哪来的公平?“公平”二字永远只挂在失败者的嘴上,而胜利者,本就是制造一切不公平的源头,他们永远享受着不公平带给他们的甜头。
丁顺有些激动了,向前踏上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堪,大有血溅五步之势。
“大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秦堪板起脸:“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们要反抗!要公平!”
“对!功劳是我们的!”
丁顺见秦堪同意他的态度,不由狂喜:“大人,咱们干点什么?您说,兄弟们照办。”
秦堪沉吟道:“我是这么打算的,百户所兄弟全部出动,急行军进京师,找到东厂大堂,月黑风高之时放一把火,把东厂烧了,杀几个狗番子,然后把那个不知姓什么叫什么的东厂督公抓住吊起来,点天灯……”
丁顺张大了嘴:“…………”
秦堪目光灼热地盯住他,充满了希冀:“你觉得怎样?点评一下我的计划吧。”
丁顺使劲甩甩头,刚才激动的模样荡然无存,讷讷道:“大人,百花楼这个月的平安银子还没交,属下去催催,这帮杀才太不识趣了……”
秦堪欣慰点头:“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哎。”
丁顺屁颠儿屁颠儿走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对秦堪和丁顺这样的小人物来说,有些事情嘴上骂几句过过瘾可以了,但别玩真的,小人物玩不起。
权力,权力啊……
秦堪坐在屋子里,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目光瞥向遥远的北方,喃喃道:“历史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个很沉稳但也很硬气的家伙,史书风评尚佳,东厂如此欺人,他应该有所表示才对,除非史书乱写,这家伙其实是个软耷耷的脓包……”…;
秦堪没有愤怒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相信锦衣卫的老大不会这么轻易揭过抗倭一事的,此事应该还有转机。
嗯,让子弹多飞一会儿……
锦衣卫的老大果然没让秦堪失望。
朝廷封赏绍兴卫的邸报刚传到南京没两天,百户所里兄弟正自忿忿不平之时,一骑快马奔进了南京城,径自去了雷洪的东城千户所。
京师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自下的调令,升南京东城百户秦堪为东城千户所千户,原千户雷洪崇明抗倭一战调度有功,迁南镇抚司镇抚,千户和镇抚虽说都是五品武官,但众所周知,南镇抚司是专门督管锦衣卫的,南镇抚司镇抚的权力却比一个千户大了不知多少倍。
骤闻升官,雷洪和秦堪同时一楞,接着雷洪大喜过望,竟出现了眼斜嘴歪抽风的症状,颇得范进中举之神髓。
秦堪喜过之后,渐渐变得淡定,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牟斌的反应有点激烈,大概也被东厂气坏了,用这种内部升迁的方式,间接扇了东厂一耳光,很好,老大果然有老大的魄力,如果牟斌对这件事完全沉默,锦衣卫不混也罢。
传达调令的是老熟人,经历司的杨天寿,众人为雷洪欢庆之时,杨天寿把秦堪拉到一边,悄悄转达了指挥使大人的原话。
争口气,一定要为指挥使,为锦衣卫争口气!
秦堪却叹了口气,他究竟为什么被召进锦衣卫的,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呢,争口气?为谁争气?
对九名百户如潮般的奉承虚应一番,秦堪终于忍不住向杨天寿问出了久悬心底两辈子的疑惑。
“东厂的武林高手是不是很多?”秦堪有点惴惴,他发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成为了厂卫之间争斗的棋子。
东厂啊,那些阴不阴,阳不阳的公公们啊……多么恐怖的存在。
杨天寿楞了:“武林高手?没听说有什么武林高手呀。”
秦堪不满意了:“怎么会没有呢?朝廷的大将军都不中用的,公公才是高手,你没听说过吗?”
杨天寿快疯了:“你听谁说公公都是高手?那些阉货连男人都不算,怎么就成高手了?”
“正因如此,公公才是高手呀……”秦堪很耐心的解释:“你想想,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咱们趴在你婆娘身上啪啪啪的时候……不好意思,嘴快了,你趴在你婆娘身上啪啪啪的时候,公公们干嘛?他们都在练功呀,你啪啪一次,公公们比你多练一天,日以继夜,他们怎么不是高手?”
杨天寿愕然张大了嘴:“…………”
秦堪对他那种看疯子似的目光感到不太舒服,庸俗的凡人其实并不知道,疯子和天才看起来差不多模样的……
“有没有这回事?”秦堪不得不仔细求证。
杨天寿飞快摇头:“绝对没有!”
秦堪放心了,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道:“杨兄回去转告指挥使大人,属下一定会尽全力为他争口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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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升官之庆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与秦堪素不相识,却要秦堪替他替锦衣卫“争口气”。
这话说得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秦堪感觉牟指挥使的压力也不小。
杨天寿这回还带了一个消息,那就是牟指挥使调秦堪入锦衣卫的原因。
起初他不知道,不过现在事情过了这么久,京师里能藏得住什么秘密?于是这个消息也被杨天寿得知了。
在知道自己居然因为一个借贷记帐法而在南京户部,接着在京师的内阁甚至是皇帝陛下的眼中打了个转后,莫名其妙被牟斌招进了锦衣卫,秦堪两眼都直了,半晌没说话。
大明官场……到底是怎样一个官场啊。
…………
…………
升官了,没二话,庆贺是必须的。
雷洪的庆贺方式很直接,在一帮锦衣百户的簇拥下,雷洪不由分说,勾着秦堪的脖子便开道南京城最豪华的酒楼醉月楼。
叫了个雅阁,又拍着桌子大吼从秦淮河边叫几个最美的粉头,暴发户的嘴脸一览无遗,引来酒楼顾客纷纷侧目,一见这些人穿着的飞鱼服,顾客们神情一凛,埋下头继续吃喝,胆小的干脆结帐走人。
秦堪有点羞愧,吃饭狂野一点没什么,你召妓都召得这么高调,影响不太好……
高调果然不好,没过一会儿,雅阁的门被人狠狠踹开,踹门的方式和声音都很熟悉。
秦堪怀疑徐鹏举从小到大没用手敲过门。
“哪个王八蛋在醉月楼咋咋呼呼,败小爷的兴呢?”仍旧是熟悉的两眼看房梁,鼻孔朝天。
雅阁内,雷洪和众百户刚准备发作,却见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大马金刀地站在门口,一脸嚣张跋扈模样。
东城千户所的管辖范围就是南京皇城边的权贵人家,对这位南京城第一跋扈小纨绔自然是认识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雷洪浑身一激灵,赶紧站起身抱拳赔罪:“锦衣卫雷洪见过小公爷,扰了小公爷的雅兴,雷某万死。”
徐鹏举仰头盯房梁的目光这才缓缓放到雷洪身上,一脸高傲地准备骂他几句,一见雷洪身边岿然不动的秦堪,徐鹏举嘴一咧,乐了。
“秦百户也在,呵呵……”
秦堪和小公爷的交情,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的,包括雷洪在内,所有人都眼红羡慕地瞧着秦堪,真不明白这家伙哪点好,眼高于顶的小公爷竟如此青睐他。
雷洪急忙陪笑解释道:“小公爷,秦堪已高升东城千户了,雷某不才,沾了秦千户的光,迁了南镇抚司……”
徐鹏举两眼一亮,显然对秦堪升官感到高兴,不过对雷洪的去留则毫无兴趣。雷洪话没说完徐鹏举便将他挤到一边,鸠占鹊巢占了雅阁中的主位。
“升官了?呵呵,好,怪不得你们这帮家伙大呼小叫的,罢了,饶了你们这一遭,小爷今儿正好独自一人,没什么意思,雷洪,小爷给你个面子,……让你请小爷一顿。”
秦堪闭眼叹气,这话说得太混帐了,真欠揍啊,换了是他,肯定二话不说把这个蹭饭的家伙踹出去,以正民间风气。
谁知雷洪却似得了天大的光采似的,对徐鹏举霸占主位的行为也丝毫不以为忤,一迭声的是是是,又拍着桌子催着酒楼上菜,菜还没上桌,一众锦衣百户们的马屁便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徐鹏举乐得呵呵直笑,也不谦虚,甭管别人拍的马屁多不靠谱他照单全收。…;
秦堪冷眼瞧着这一切,终于明白徐鹏举这跋扈性子打哪儿来的了,全是下面这帮人惯出来的。
思绪无限延伸,发散……
如果自己有徐鹏举这么个儿子,该怎么教育呢?真苦恼啊,这孩子好像长废了,没法儿教,最好的办法只能把他掐死,或者塞回他娘肚子里重新改造一下……以后还是生女儿吧。
一桌人酒兴酣畅淋漓之时,徐鹏举那张喝得微红的脸凑了过来。
“你两眼直楞楞的盯着我,一脸的遗憾失望,啥意思?”
秦堪回过神,道:“我在思考,今天明明是雷大人和我的升官宴,不过在座的人里面唯独你最高兴,比雷大人和我还高兴……”
“我为你高兴不好吗?”
秦堪叹气道:“这就是我思考的问题了……比如说,你外出三年没回家,你媳妇儿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说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徐鹏举:“…………”
酒桌气氛仍旧酣畅,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兴高采烈的小公爷却沉寂下来,拧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很肃穆。
…………
…………
锦衣卫聚餐,在座的人最小也是个百户,话题除了秦淮河的粉头之外,就只剩骂东厂阉狗以助酒兴了。
厂卫之争不仅仅是双方几个高层人物之争,这种沉积已久的矛盾早已深入到厂卫的基层,但凡厂卫系统里的人都被教育洗脑,可以不知爹娘是谁,但一定要清楚敌人是谁。
这种日积月累的矛盾造成了厂卫之间的对峙越来越尖锐,不论京师还是地方,但有厂卫的地方,总免不了大骂对方几句,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骂了就爽,不仅发泄压力,还给人一种忠心己方阵营的正义形象,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雷洪的带头下,众百户便破口大骂开了。
这群货本就不是斯文人,而且东厂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当家的人是一群没卵的太监,于是给一群嘴毒的人制造了许多层出不穷的绝好素材。
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秦堪发现自己愈发没胃口了,他喜欢和粗人打交道,可这帮家伙未免太粗了些,而且脏话里很多构思根本无法实现,比如操某太监的女儿,就是个很典型的逻辑悖论……
雅阁的门又被人一脚踹开,兴高采烈的东厂批判大会瞬间静寂,四五名白面无须的人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阁楼内一众锦衣卫。
为首一人面色白净,一开口却是一副尖细如女人般的嗓音。
“诸位想必都是锦衣卫之属,大庭广众不知留点口德吗?我们的厂督大人岂是你们这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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