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沉默走下车辇,在侍卫和大臣们的簇拥下走到刘瑾私宅的大门前,刘瑾却麻木地呆站在玉辇一动不动。
他预感到,这一次他已生机俱失。
朱厚照刚待抬腿进门,身形忽然一顿,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刘瑾,朱厚照哀恸的泪光里杀机闪现!
“刘瑾,你若不负朕,朕必不负你,你若负朕,……朕誓将你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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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府内的下人丫鬟们果然早已被厂卫拿下,宅子里空荡荡的。在京师仁寿坊这块寸土寸金之地,能有一座占地十数亩,五进五出的大宅子,足可见刘瑾权势何等滔天。
朱厚照冷着脸走进宅内,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除了大臣和侍卫,还有几名厂卫和顺天府衙的侦缉高手,这几人文不成武不就,但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和破案经验,落在他们手上的案子鲜有未破者,戴义办事很得力。知道搜查刘府少不了寻找密室机关等等地方。于是提前将这些人召集起来。
站在占地广阔的刘府前院,朱厚照负手看着天空。
天色灰蒙蒙的,一朵黑色的乌云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头顶。
“搜!”
良久,朱厚照淡淡下令。
如虎如狼的厂卫冲进了前堂后院。分批次地展开地毯式搜查。摆在明面的东西很快被厂卫搬了出来。
天下四大窑呈送宫中的贡品瓷器一件件被搬出来。一箱箱底面烙着内库官藏的雪白银子被抬出来,一幅幅原本挂在宫中各殿的历代名人字画被卷成轴成捆成捆地抱出来……
朱厚照面无表情看着这些东西,心中未起一丝波澜。
诚如他刚才所说。刘瑾贪墨他早已知道,下面的人贪点财并没有触犯他心里真正的底线。
静静站在前院里,后面的大臣们大气也不敢出,大家非常有耐心地等着搜查的结果。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朱厚照的脸色渐渐有了变化。
抬出来的黄金白银以及各种细软珍宝实在太多了,近千厂卫人马变成了苦力,来来回回搬着箱子,箱子里全是沉甸甸的黄金白银,刘府前院广阔的空地已全部占满,箱子仍一个个地往外面搬,大有滔滔不绝之势。
连朱厚照这位富有天下的国君也不由感到触目惊心,这得有多少银子啊,如今大明国库每年岁入不过三四百万两,内库岁入还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百余万两,可今日摆在朱厚照面前的银子足足已超过一千万两,后面厂卫人马还在络绎不绝地将箱子抬出来,钱箱子已高高垒成了一座座金字塔。
朱厚照扭头愤怒地剜了刘瑾一眼,沉声喝道:“金银之类的东西不必搬了!先留着,给朕仔细找找别的东西。”
厂卫众人皆跪地应是,戴义朝那几名侦缉高手一挥手,几人越众而出,分成四个方向仔细查找起来。
池塘,回廊,花园,甚至屋顶……高手就是高手,每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都没放过,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等待中,终于有了发现。
“陛下,后院树林中有掩埋痕迹,请陛下定夺。”一名侦缉高手跪地匆匆禀道。
朱厚照心中一冷,狠狠地一挥手:“都随朕去后院树林!”
树林不大,占地近半亩,里面建有小凉亭和一个人工挖掘出来的山泉,凉亭山泉,伴随着林中鸟叫虫鸣,颇得几分幽雅意味。刘瑾虽是太监,生活品位却是非常高的。
朱厚照站在树林内,身后围着一群大臣和勋贵,厂卫将树林内一个空旷之处围成了圈。
当着朱厚照的面,一名侦缉高手取过一瓢水,将水均匀地洒在空地上,几乎眨眼间,水便被土地吸得干干净净。
侦缉高手点了点头,肯定道:“这里被人挖过坑,虽然表面做过遮掩痕迹,但显然做得不够好,否则水洒在上面不可能这么快吸干,而且脚踩在这块地上感觉也不一样,下面显得有点松软,此处可疑!”
朱厚照冷冷道:“挖开!”
厂卫一齐动手挖掘,大臣们好奇地注视着厂卫们的动作,一柱香时辰过去,坑已挖到数尺之深,一名番子手里的铁镐挥下去,忽然传来清脆的响声,番子一楞,喜道:“下面果然有东西!”
朱厚照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刘瑾双膝一软,浑似没有知觉般往地上一跪,脸色白得像死人,浑身不自觉地打着摆子。
掩埋的仍然是箱子,大约有上百个。一个个箱子埋得很深。
箱子在朱厚照面前打开,里面的东西令所有人勃然变色。
造作局所出军队制式盔甲两千副,鸟铳五百杆,盾牌五百面,白蜡长枪一千杆,制式雁翎刀一千柄……
接下来的东西更令人心惊肉跳,雕工非常精致的玉玺一方,明黄五爪龙袍十八件,龙凤玉带九条,黄金翼龙冠两顶。而最令朱厚照出离愤怒的是。里面还有五百面穿宫牙牌。
所谓“穿宫牙牌”,便是自由出入大内宫门的通行证,只要没到夜间宫禁落闸时间,手执这面穿宫牙牌俱可进入深宫。也就是说。朱厚照的小命等于握在刘瑾的手上。他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
“咦?陛下,这两样物事内有机关……”戴义倒拎着两面皇帝仪仗用的翅屏团扇跑来,当着朱厚照的面将团扇的把柄处轻轻一拧。一抽,两柄蓝汪汪明显淬了剧毒的匕首露了出来。
包括朱厚照在内,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大家的脸色同时变得非常难看。
人群里,焦芳,刘宇,工部尚书毕亨,幕僚张文冕等人软软往地上一瘫,面色苍白如纸。
完了,全完了!
朱厚照英俊的面孔已完全扭曲狰狞,注视着面前一件件违禁大逆物事,每一件散发着阴冷森然的光芒,仿佛在嘲笑这些年他对刘瑾盲目天真的信任。
“刘——瑾——!”朱厚照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
刘瑾扑通跪在他面前,怒极辩道:“陛下!这是小人陷害,老奴无辜,老奴冤枉!还是那句话,老奴阉人也,哪来的理由造反?陛下,您睁开眼啊……”
“把刘瑾带下去!打入诏狱……不,打入有司内狱!”朱厚照面孔通红,嘶声厉吼。
大臣中所有刘瑾的党羽纷纷面无人色,一脸惨白,年近八旬的焦芳更是老眼一翻白,当场昏过去。
两名魁梧的东厂番子上前,将刘瑾的胳膊一架,一左一右将他拖走。
“陛下,老奴冤枉!老奴绝无二心,老奴死不瞑目啊——”
朱厚照指着刘瑾渐行渐远的背影,嘶声吼道:“朕未负你,你何忍负朕!何忍负朕!”
直到刘瑾被带远,凄厉的喊冤仍在空气中悠悠回荡。
朱厚照铁青着脸,再次看了看面前的各种违禁物事,心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万遍,痛彻入骨。
“回宫!”朱厚照扭头便走。
脑海中忽然想起刘瑾方才所言,朱厚照的脚步不由一顿。
刘瑾的争辩不无道理,他一个绝了子嗣后代的阉人,哪来的理由造反?天下士子百姓怎么可能让一个阉人当皇帝?
疑惑刚从脑海中闪过,戴义仿佛看出朱厚照所思,弓着腰在他面前笑道:“陛下,刘瑾造反蓄谋已久,大约从他执掌司礼监的第一天便开始了,奴婢四个月前得知刘瑾府中可能藏匿大逆之物,已暗中将此事查清,原来刘瑾虽是阉人,可他还有一位亲兄弟,名叫刘景祥,任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此人无才无德不足为道,不过刘瑾还有一位在国子监读书的贡生侄孙,名叫刘二汉,名字虽然粗鲁,但命格可真不错,奴婢差人去刘瑾的老家陕西兴平打听过,当年刘瑾曾请了一位算卦先生为侄孙刘二汉算过命,算卦先生推算之后大吃一惊,说刘二汉‘上云归碧落,下席葬苍梧。蓂晚馀尧历,龟新启夏图’……”
朱厚照皱眉道:“什么意思?”
戴义轻蔑一笑,道:“当然是说这刘二汉有紫微之相,正经当皇帝的命呀,刘瑾当时一听便乐坏了,早在弘治十七年便托了门路将刘二汉弄进国子监当贡生,从此以后把他当成了手心里的宝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刘二汉仗着刘瑾的宠溺,这几年在京师狂妄跋扈得没边儿啦……陛下,奴婢昨日已秘密将刘景祥和刘二汉拿进了诏狱,取了这二人画押的供词,刘瑾谋反显然并非空穴来风,陛下要不要看看供词,或者亲自审审他们?”
朱厚照面孔狠狠抽搐几下,仰天叹了口气。
好了,一切都能解释了,朱厚照第一次发觉,原来世间的人心竟如此肮脏……
“不必了,着厂卫继续缉查此案,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相关党羽一应缉拿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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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解释一下啊,我说的“今晚”,是按我自己的生物时钟算的,对我目前的生物时钟来说,现在才算是“今晚”。。。(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四章 龙之逆鳞
刘瑾倒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却是意料之外的过程。
锦衣卫,东厂和西厂史无前例的联起手,厂卫缇骑尽出,大索全城。
朱厚照还在从刘瑾私宅回到豹房的路上,无数与刘瑾有关的党羽大臣尽皆被厂卫锁拿,焦芳,刘宇,张文冕,毕亨这些阉党核心人物当场被拿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丁顺和千户李二,常凤等人似乎早已知道了结果,刘瑾被拿入有司内狱的同时,全城抓捕刘瑾党羽的行动便已开始。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当团扇把柄暗藏两把淬毒匕首被搜出来以后,朱厚照终于对刘瑾动了杀心。
这是朱厚照的底线,也是朱厚照的逆鳞,刘瑾终于触及到它了,或者说,有人帮刘瑾触及到它了。
厂卫露出了它蛰伏已久的獠牙,在朱厚照狂怒的命令下,凶神恶煞闯进了京师无数大臣的府邸,垂头丧气的刘瑾党羽被戴上重枷铁镣拿入诏狱,无数女眷老人哭天抢地被关进了大牢,等待着承受皇帝暴怒的后果,不少自知作孽深重无法幸免的大臣索性在自己家中悬梁自尽,更有甚者干脆狠下心先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再自戕,因为他们不愿见到自己的妻女即将被送进教坊司,被千百男人羞辱践踏,也有的大臣心存侥幸,趁着对刘瑾的最终审理还未出结果,于是收拾了细软带上妻小出逃……
突如其来的变故,平静的京师一点征兆都没有。便忽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大明正德朝最大的一次朝堂清洗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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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侯府依旧平静。
若说平静中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今日的秦府家主秦堪表现似乎有点反常。
一大早便坐在池塘边喝酒,石桌上搁了两副杯筷,从天没亮一直坐到下午,沉默地盯着池塘呆呆出神,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直到下午申时,丁顺匆匆进府求见侯爷,杜嫣金柳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纵然秦堪什么都没说,可二女隐约也猜到秦堪在等某个消息。相公的脸上写满了山雨欲来。也酝酿着狂风暴雨。
丁顺已是侯府常客,进门问过管家后便兴冲冲地闯到池塘,瞧见秦堪面前摆着几样小菜,丁顺不由一楞。接着一脸喜色道:“侯爷。刘瑾倒了!”
秦堪的脸上并未浮现多大的喜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他只是缓缓闭上眼,仰天呼出一口浊气。
“终于倒了!……也该倒了!”
丁顺由衷地朝秦堪躬身抱拳:“这一切全托侯爷神机妙算。今日早朝大伙儿按侯爷的谋划,一步一步将刘瑾逼上绝路,侯爷威武!”
秦堪笑了笑:“威武倒不至于,我只不过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思而已,刘瑾最致命的弱点在于他对陛下的认知仍停留在东宫时期,他一直以为陛下还是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单纯太子……”
顿了顿,看着渐渐放晴的天色,秦堪深深道:“刘瑾忘了,再单纯的人都会长大的,一个长大的男人必然有他守护的东西,这个东西或许是心爱的女人,或许是道德真理,或许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家……”
丁顺笑道:“陛下守护的东西自然是祖宗留给他的基业。”
“对,祖宗基业是陛下的底线,也是他的逆鳞,所以唯有给刘瑾的头上戴一顶造反的帽子,才会彻底的激怒陛下,才会真真正正伤到陛下的心,陛下才会毫无留恋地对刘瑾痛下杀手。”
丁顺恍然道:“难怪以前那么多言官参刘瑾贪墨,擅权,残杀忠良,侯爷皆不以为然,从不掺和其中,原来那时侯爷便已看清这些由头是参不倒刘瑾的,唯有坐实了造反这条罪名,触到了陛下的痛处,刘瑾才算真正走进了绝路……”
秦堪笑着点点头,然后道:“事情都办得利索吗?没留下把柄吗?”
丁顺环视四面,压低了声音笑道:“锦衣卫寅时天没亮便将刘瑾私宅围了,将所有的家仆全部锁拿带走,切断了刘府和宫中司礼监的联系,再将东厂西厂大张旗鼓叫来,这中间起码有一个时辰的空档,这一个时辰内空荡荡的刘府自然任咱们为所欲为,兵器盔甲和玉玺就是在这个时辰内埋好的,然后再给顺天府的侦缉高手塞了银子,于是高手发现刘府的掩埋痕迹便顺理成章,任谁都瞧不出漏洞……”
秦堪叹息道:“刘瑾陷害残杀忠良无数,他一定没想到自己也死于被人陷害,因果报应,循环不爽,冥冥中真的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世人……”
随即秦堪道:“接下来陛下应该会下令三司会审,刘瑾还没死,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将刘瑾的罪名坐实,还有,对其党羽要一网打尽,刘瑾关押之地重兵把守,严禁任何人与他接触。”
“是。”
丁顺应了以后,看着秦堪略显疲累的脸色,小心道:“侯爷,最大的敌人刘瑾倒了,您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秦堪苦笑道:“我应该高兴么?动用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一环套一环的布局,甚至付出了一场战争的代价才把刘瑾扳倒,况且一个刘瑾倒下去又怎样?大明如今的现状难道杀一个太监便能改变么?……丁顺,这不是荣耀,也不是胜利,对整个大明而言,我们只是在内耗,而且内耗并没有结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争斗,我们还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丁顺一脸茫然地眨着眼。
秦堪泄气地叹了一声:“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去吧。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妥当,做到滴水不漏,诛除刘瑾只差这最后一刀了。”
“是。”
丁顺应了一声,接着表情有些古怪地瞧着秦堪。
“侯爷……”
“还有什么事?”
“今日朝会群臣发动,共诛刘瑾,其中发生了一点点小意外……”
“什么意外?”
“呃……中途司设监太监毕云进殿,说绿林响马盗起事,攻占了霸州,杀了霸州知府,还杀了霸州钦差提督太监梁洪。并发下檄文。说是刘瑾搜刮霸州,百姓苦不堪言,故而响马盗大举反旗,兴兵而伐不义……”
秦堪确实意外了片刻。接着苦笑道:“这道檄文倒来得巧。虽说不算雪中送炭。至少也是锦上添花,不过霸州造反,又是一桩麻烦事……”
丁顺面容古怪道:“侯爷。属下倒觉得,这檄文并不算是巧合……因为霸州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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