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慢吞吞地品茶的秦侯爷,严嵩悄悄咽了口口水,刚入官场,终究还是少了几分官员的气度,见秦侯爷久久不语,严嵩忍不住先开口了。
“侯爷,刚才下官在门口听丁千户说,侯爷因量产佛朗机炮一事而跟刘尚书理论去了?”
秦堪笑道:“不错。”
严嵩犹豫了一下,道:“下官斗胆,观侯爷气色,怕是不大顺利吧?”
秦堪叹了口气,道:“刘尚书担心量产佛朗机炮耗费国库,也是一片老成谋国之心呀。”
严嵩微微笑了笑,话是句好话,不过他听出来了,秦侯爷的语气跟这句好话不大搭配。
好,严嵩终于找到考官给他出的题目了。
“若侯爷坚持量产佛朗机炮的意思,下官愿为侯爷分忧。”
秦堪饶有兴致道:“惟中有何高论?”
严嵩正视秦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司礼监刘公公为推行新政,这一年来以屠刀而证天道,不下百位官员或被杖毙或被贬谪,刘公公杀得,侯爷为何杀不得?侯爷若不忍下手,最少也能将拦路的人扫到一边。”
“如何扫到一边?”
严嵩垂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仿若轻叹:“侯爷,刘尚书今年七十岁,他……已经很老了。”
秦堪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也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如何让他自己上疏告老呢?”
“借刀杀人或可。”
“借谁的刀?”
严嵩声音更低了:“如今满朝公卿文武,当然是司礼监刘公公的刀最锋利。”
秦堪渐渐坐直了身子:“如何借?”
“下官听朝堂和市井传闻,说侯爷与刘公公貌合神离,怨隙渐深,不知可有此事?”
秦堪犹豫了片刻,坦然点头道:“不错,感情早已破裂了。”
严嵩笑道:“如此,下官断言,侯爷若说往东,刘瑾必然往西,我等若虚张声势一番,刘瑾这把刀侯爷必能借到手。”
秦堪笑得有点狐疑:“刘瑾这么容易上当?他可是五十多岁的老太监,不是十几岁的青春叛逆少年。”
严嵩拱拱手,道:“下官冒昧,斗胆问侯爷一句,侯爷觉得刘瑾是怎样的人?”
“阉人?坏人?作死的人?”
严嵩缓缓道:“侯爷,刘瑾其实是个蠢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侯爷设局(上)
作为未来可能或者说必然的敌人,秦堪对刘瑾自然下过一番大工夫研究的,从辽东回来的路上他就在脑子里不断回想前世曾经读过的书,回忆书里对刘瑾的评价,刘瑾做过什么事,如何的一手遮天,如何被天下人痛恨等等,因为他清楚,回京后树欲静而风不止,免不了要和刘瑾掰掰腕子的,未雨绸缪很重要。
在秦堪的印象中,刘瑾是坏人,是奸人,是谋算高深,被前世无数影视作品定型为刷怪升级最**oss的恶人,所以对刘瑾,秦堪一直有着最深的戒备,这种戒备影响了潜意识,不知不觉在与刘瑾的勾心斗角中采取了守势,究其原因,连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对刘瑾确实有着很深的忌惮。
万万没想到,这位刚刚投入麾下的年轻翰林严嵩居然一开口便说刘瑾是蠢人,这让秦堪忽然感到有些没面子。
对一个蠢人我都提防到如此程度,话外之意,难道我比蠢人都不如?
秦堪干笑数声,瞧着严嵩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大友善了。
古人喜欢故弄玄虚,崇尚“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套,演义话本也经常有这样的桥段,本事大的人往往把主公先气个半死,主公怒极之下命左右推出去斩了的关键一刻,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才故意仰天哈哈一笑亮出底牌,分寸拿捏得好基本能让主公化怒为喜,从此得到重用。拿捏得不好,碰到个爆脾气的主公,那就作死了,比如碰到曹操这一号的,杨修就死得很惨。
秦堪有时候的脾气跟曹操比较像,都没什么耐心,如果严嵩继续这么语出惊人下去,秦堪大抵会叫左右进来把他拖出去埋了,有什么话可以留到下辈子再说。
“惟中何以说刘瑾是蠢人?请教高论。”秦堪笑着拱拱手,瞧着严嵩的目光就像曹操瞧杨修。
严嵩沉吟片刻。道:“侯爷。刘瑾此人之所以腾达,无非因为东宫潜邸之臣,从龙之功而蹴高位,服侍当今陛下十来年。与陛下有着非常深厚的情义。这也是他如今唯一可以倚仗的。除此之外,刘瑾别无所长,书没读过多少。朝中人脉一塌糊涂,对国事政务的见识更是荒唐幼稚,侯爷应知如今如火如荼的刘瑾新政,下官冒昧请侯爷说句实话,您觉得这个所谓的新政如何?”
秦堪硬生生止住了“一堆垃圾”的话头,跟严嵩不算太熟,还没到交心交底的地步。
于是秦堪很艺术性地犹疑道:“刘公公的新政嘛……嗯,名目还是很不错的,听起来很提神。”
严嵩很了然地笑了笑,接着道:“下官观刘瑾新政,一言概之,无非查帐和罚米两种手段,历朝历代不乏变法图新者,如商鞅,王安石等,他们变法的内容繁多,然终归避不开国内地主,官员和皇族的利益,小心翼翼者或能收效,如商鞅,大刀阔斧者必败,如王安石。从古至今,地主,官员和百年世族的利益是绝对不能轻易触犯的,一触便死,而刘公公的新政……”
严嵩笑容愈发讥诮:“刘瑾新政所谓清查天下田亩,清查军屯官仓,清查冗官冗兵,一旦发现问题,轻则罚米百石甚至千石以充边军,重则入狱流放斩首,如今满朝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刘公公手起刀落,看似风光无限,然则这样的风光日子他能有几年?待到天下人忍耐到极点突然爆发,人人喊杀的时候,刘公公就算活到头了。”
“侯爷,从刘瑾新政不难看出,刘瑾对国事政务和天下形势的看法其实非常的幼稚,新政的内容将天下官员,武将,地主,商贾得罪精光,而他浑然不觉,反而沾沾自喜,日渐骄横。这样一个蠢人,侯爷若不利用一下,如何对得起老天送给您的良机?”
秦堪不动声色一直静静听着,心中却对严嵩更高看了一眼。
这位未来的大明首辅果然不是平凡之辈,但就这番话的见识已看得出年轻的他渐渐露出的锋芒了。
“惟中的见地很独到,不过,你还是没说正题,依你的意思,怎样利用这个蠢人呢?”
严嵩笑道:“勿用讳言,刘瑾对侯爷恐怕心怀恨意,说是恨之入骨亦不过分,侯爷要做什么事,刘瑾的第一反应便是毫不犹豫反对,至于这件事是对是错,刘瑾是绝对不会去思考的,满朝公卿文武,刘瑾最忌惮的就是侯爷您,因为您的圣眷绝不比他低,刘瑾唯一倚仗的便是圣眷,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以他的为人,绝不会容得下侯爷的存在,一心欲除侯爷而后快,所以侯爷要做什么事,刘瑾必然不论对错,先把您要做的事搅黄了再说。”
严嵩的话令秦堪渐渐抓到一丝头绪了。
“所以,我说要制造佛朗机炮,刘瑾一定说不准造,反过来,我如果公开大肆反对造佛朗机炮,刘瑾说不定偏偏就造了,谁敢反对他就弄死谁,兵部尚书也不例外?”
严嵩笑道:“正是,刘瑾此人读书不多,见识太少,为人只凭一己好恶,让他上当其实并不难,侯爷指东,他必然乖乖往西,绝无二话,刘尚书不是也反对佛朗机炮量产么?若侯爷摆出和刘尚书同声同气的姿态,刘瑾警觉侯爷朝中人脉,剪除侯爷羽翼会成为他的第一要务,对刘尚书下手恐怕不会太客气……”
明白了,不愧是未来的权臣,论起坑人,比秦堪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堪一脸恍然之态,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严嵩,将来若能将他拿捏在手里则无妨,若不能拿捏了,最好想办法弄死他……
有了严嵩的建议,秦堪一下子豁然开朗。一个坑人的计划不知不觉渐渐成形,于是秦堪嘴角露出一抹令人心惊肉跳的怪异笑容。
这样的笑容落在严嵩眼里,眼皮不由跳了几下。
“翰林院里太过清苦,惟中怕是过不习惯了吧?”
严嵩心头狂跳,急忙站起身施礼:“下官任凭侯爷安排。”
秦堪想了想,道:“以惟中庶吉士的身份,入锦衣卫自然不可能,太屈才了,我大明凡二甲以后的进士入朝皆为七品,新上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屠滽尚买本侯几分颜面。不如先委屈惟中入都察院做个监察御史如何?”
严嵩顿时大喜过望。言官御史,正是大明朝堂呼风唤雨的角色,上至皇帝下至臣民,指谁骂谁而且不用负法律责任。风闻奏事本就是言官的特权。可以说。如今的七品言官品阶虽小,但绝对是活得最滋润的一类官员,连皇帝都不如他们这般百无禁忌。
刚待施礼致谢。严嵩神情忽然一黯:“可是内阁焦大学士那里……”
秦堪微微一笑:“无妨,本侯的决定还轮不到一个攀附阉人的老东西来阻拦。”
严嵩显然有点没信心,嗫嚅着嘴唇道:“若焦大学士一意驳回呢?毕竟听说焦学士对江西人有点……”
秦堪冷冷一笑:“焦芳的儿子焦黄中在京里胡作非为,大大小小闯了不少祸,锦衣卫已注意他很久了……”
严嵩轻轻一颤,神情微变,心中对自己投的这位靠山又多了几分新的认识。
这位侯爷不简单呐,一出手便是断子绝孙的手段……
思忖间,秦堪那张笑眯眯的脸凑近了严嵩。
“惟中啊,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本侯还要靠你多帮衬,私下里也当亲密如一家人,惟中若有妻小儿女,也可时常来我府上多走动,我家妻子非常的平易近人,惟中万莫见外才是……”
严嵩神情剧变,急忙颤声道:“下官愿为侯爷效死,效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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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的朝会上,通政司左参议任良弼上疏奏禀,请求朝廷同意将佛朗机炮送造作局量产,并将佛朗机炮和大明火炮做了一番比较,任良弼在奏疏里对佛朗机炮大肆赞赏,将大明火炮贬得一无是处。
这份奏疏原本并不起眼,每日朝会众臣禀奏的国事里,像这样的建言请求等等数不胜数,任良弼这一道奏疏充其量仅只是大海里的一朵小浪花而已,别说刘瑾根本没在意,连满朝大臣也是听过一遍后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到下一件国事,所谓东风过马耳,听过就算。
大事往往由小事引发。
任良弼提到的这件小事便是如此。
还没等继续下一个话题,兵部尚书刘大夏气得胡子一翘,态度很剧烈地反对任良弼的提议,理由与当日跟秦堪说的一样,无非徒耗国库,浪费生铁云云。
直到这个时候,刘瑾还是没怎么注意这件事,对于国事的是与非,朝堂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争论,往往一部分人提出,另一部分人反对,所谓朝会基本就是在赞成和反对两种声音里度过的。
第二天的朝会,权倾朝野的大明内相刘瑾终于将注意力放到这件小事上了。
因为他做梦都惦记着的眼中钉,如今已是山阴侯的秦堪,从不参与国事的秦侯爷居然破天荒给内阁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的内容一目了然:秦侯爷附议兵部尚书刘大夏,强烈反对量产佛朗机炮,因为秦侯爷说,当初辽河一战,大明将士被这种异国火炮坑惨了,秦侯爷这回难得一见的霸气侧漏,不仅上疏反对,而且居然还放出话来,谁敢量产佛朗机炮这种害人的东西,他就弄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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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侯爷设局(下)
京师里每天都有新闻,大臣们每天寅时聚集承天门前等待上朝,便是互相八卦新闻的休闲时刻,比如某某大义凛然号称道德君子的御史私通有夫之妇,被戴了绿帽的丈夫打上门,比如某国公家的二公子把府里丫鬟的肚子弄大了等等……
不要以为男人就不会八卦,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更三八,配合一脸猥琐的表情,任什么事到了他们嘴里全变味了。
然而这几日,忽然不再低调的秦堪似乎成了京师大臣们八卦的话题。
仿佛对刘瑾的风光无限存着不服气的心思似的,山阴侯秦堪突然便成了最近京师朝堂的风云人物,而且人为炒作自己的味道很重。
私下里说起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大部分人皆是一脸鄙夷甚至愤怒。只因这回秦堪实在太不低调了,可以说是张狂。
佛朗机炮量不量产是朝廷的事,是兵部的事,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不好好当你的皇帝鹰犬,这个时候跳出来大骂特骂,说什么谁提议就弄死谁,奸佞权臣的嘴脸一览无遗,——佛朗机炮造与不造与锦衣卫何干?
秦侯爷不低调,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御史们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秦堪放出话后,参劾秦堪的奏疏纷纷飞进了内阁,飞进了司礼监,刘瑾和内阁三大学士的案头一时竟泛滥成灾。
…………
…………
司礼监。
刘瑾又是无奈又是气愤地瞧着满案的参劾奏疏,极不耐烦地翻开一本。草草看了两行便扔到地上,接着再翻开一本,眼睛看着奏疏,心思却明显不在上面,不知神游到了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刘瑾忽然大怒,将案头满满的奏疏狠狠一拂,所有奏疏全部被拂到地上。
“秦堪到底想干什么?啊?他有什么目的?佛朗机炮是个什么鬼玩意儿?怎么就关他的事了?”刘瑾厉声咆哮。
听不得秦堪的名字,一听就仿佛被针了一下似的,秦堪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句言辞都成了刘瑾费尽心思琢磨的东西。琢磨不出便大发脾气。
已升任右佥都御史的张彩坐在不远处慢条斯理捋着胡须,对刘瑾的暴怒似乎习以为常,波澜不惊地瞟了他一眼,任由他宣泄着情绪。
直到刘瑾的呼吸渐渐平缓。张彩才慢悠悠开了口。
“下官觉得刘公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秦堪的动机似乎很简单啊。”
刘瑾通红的眸子瞪着张彩。恶声道:“何出此言?”
张彩儒雅一笑。道:“一项朝议,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如此而已。”
刘瑾冷笑:“西厂番子昨日来禀,说三日前秦堪亲至兵部衙门面见刘大夏,请求量产佛朗机炮,被刘大夏拒绝,秦堪碰了个钉子自讨没趣儿,没过两天,秦堪的态度便截然相反,如此激烈地反对量产此炮,你不觉得这事儿透着怪异吗?”
张彩不慌不忙地一笑,道:“刘公今日只顾着闭门琢磨秦堪的用意,却不知此事另有内因,下官刚从宫外进来,倒是听说一件趣事儿。”
“什么趣事?”
张彩笑道:“听说前日晚上,通政司左参议任良弼把秦堪得罪死死的,二人结下了仇,所以秦堪这才改了口风,任良弼赞同什么,秦堪便反对什么,这位新晋侯爷心气儿大了,欲置任良弼于死地而后快呢。”
刘瑾精神一振,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急切道:“怎么回事?尚质细细道来。”
张彩道:“京师城东仁寿坊青楼遍布,其中有一家青楼名曰‘燕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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