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将食盒拎起来!
……空的?
那她刚刚那一番豪言壮语是说给谁听得?他还以为她多有骨气呢!
玉花梓终究还是玉花梓!这个不要脸的废物丫头!
他忽然心下郁卒,将食盒砰然摔到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雨水顺着斗笠,滴滴滑落,打在手心,冰凉冰凉的。
花梓吃了东西,身上渐渐有了气力,走起路来也不那么飘了,手上伤口却微微有了化脓的趋势。
她皱了皱眉,哗啦一声将袖口撕开,扯下一条纱布,将手掌团团包裹。
摄灵殿远离人烟,这一路荒郊野岭,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儿,幸而天气凉爽,若顶着日头,不定会不会晕死在半路。
蓦地心中涌起委屈,她连忙吸了口气。
“一江春水绿,一树桃花开,花儿落春水,惊得鱼儿跳上船,渔夫乐开了花儿,渔妇把网拉,拉上船来仔细瞧,竟是个大王八~”唱到最后,她就笑了出来,小时候儿,不知道多少次,因着婆婆这首小曲儿笑的合不拢嘴。
她擦擦眼角,一路哼着歌儿,踢着小石子,就好像在兰村的时候……
直到天黑,放眼望去,依然了无人烟。
她加快步子,找了个残垣断壁之所,搜了个席子,简单遮住一个墙角,蜷着身子缩在席子下,双手按着肚子,只听一阵咕噜叫声。
她终于还是将怀里的点心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只吃了一块,毕竟不多,总要省着吃才是。
吃了点心,一阵倦意袭来,她蜷在席子下,将蓑衣盖在身上,准备入睡,身下却一片湿冷,忽然,她十分想念雪球,还记得从前睡觉的时候,它总是会凑到跟前,与自己同榻而眠。
她想起雪球临死的模样,嘴角流着鲜血……
她牢牢闭上眼睛,心口一阵抽搐,疼痛难抑。
她又小声哼起歌来,哼着哼着,终于沉沉睡去。
早晨醒来之时,晨光如洗。
她觉得肩膀、脖子、腰腿,每个地方都酸疼难忍,遂小心伸伸胳膊,从墙角爬了出来。身上尽是泥污,她毫不在意,只是望着初升的晨曦,怔忡出神。
雨停了……
一切都过去了……
心中却依然难过,舍不得许多牵念,死去的,活着的……有个人,她忘不掉,却又不敢挂在心上,如何是好?
他曾说过,她是他的妻,而她真的信了,把自己当成他的妻。
如今,一切都烟消云散,再回首时,却好似做了一场梦。
这荒唐的一生,能承受多少破碎的梦?
她垂头看看自己满身的血污和泥污,不由心下一片凄然,什么时候,这身子再也撑不住,也就不用难过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继续上路。
之后的几日,并非那么难熬,天空晴朗,日头高悬,天气却并不十分炎热,许是到了夏末,夜里竟还有些冷。
六日后,她终于遥遥望见了小镇的影子,心中激动不已。然刚迈出几步,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疼痛,她心下一惊,许是来了月事?
可是,随之而来一阵头晕目眩,又迈了两步,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她醒来时,正躺在一家医馆的病榻之上。
药香弥漫,她睁开眼,瞧见大夫正为她扶脉。
“大夫,谁送我来的?”她轻声询问,同时转头四下环顾,屋里只有两个病人等着问诊,再无其他。
大夫并未急着回答她,只是皱了皱眉,她又轻声问道:“大夫,谁送我来的?”
老大夫捋着胡须,一回头,奇道:“刚刚还在呢,一个穿黑衣的公子……”
“是不是脸也很黑?”花梓急急问道。
老大夫点点头。
白玉曦站在门外,捏了捏拳头,见花梓急着下床,连忙转身,却蓦地撞上思茗的眼,他拉着思茗的胳膊,转身跃上屋檐,消失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
花梓站在门口,顺着长街,极目望去,隔着各色路人,搜寻那一袭黑衣,却终于还是一无所获。
老大夫却一把扶住她:“你这个时候,不可乱动啊。”
她不解,望着老大夫面露疑惑。
大夫一惊,低声道:“你不知道?你有孕在身……”
花梓连着退了三步:“这怎么可能?我还未曾嫁人!”
大夫脸色立马变了几变:“未曾嫁人?”同时,眼中透着丝丝鄙夷。
“我未曾嫁人,如何会怀孕?婆婆说,未嫁人的姑娘是不会怀孕的!”花梓一着急,眼泪都要下来了。
老大夫脸一红,也不知如何解释,反倒摆摆手:“我给你开些药,并着一些安胎的食谱药方,那公子已付过钱了,这是找你的银子。”
他随手将几锭碎银子送到花梓手上,她倒未推脱,爽快地接了去。
她想,一定是大夫弄错了,没嫁人,怎么会怀孕,天方夜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投奔
拎着药和药方,几乎是被轰出了医馆。
花梓一张小脸本就因着疤痕有些难看,这会儿更是被血污泥污遮去大半,已瞧不见本来颜色,身上衣衫褴褛,没有半点干净的地方,惹来路人频频回首,却皆是携着畏惧之色。
她垂头瞧了眼手上的东西,一瓶金创药,并着一纸药方,和一包草药,她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加上之前身上带着的,大约五两,足够换身衣裳了。
身上带的糕点一日前就已吃的渣都不剩,这会儿肚子也咕噜叫了起来。
她抿嘴一笑,这样才好,忙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
四下瞅瞅,这小镇像极了她在桑国待过的小镇。
她还记得居住过的小院子,门前一棵大桑树,就在那棵桑树下,白玉曦将滚圆的枣子送到自己手中,咬一口,那么甜,甜到心坎里。
忽然嘴角一片咸涩,她忙收了思绪,拭去眼泪,循着长街,悉心寻找衣店。
许多事,若执着起来,便是自己受苦。
罢了,如何都要先顾及自身温饱才是。
片刻功夫,她就瞧见一家铺子,匾额高悬,上头刻着三个大字:布衣坊。
花梓急着换衣,换了衣裳,收拾的干净体面,才能去客栈吃个饱饭,否则,这一身泥污,怕是入不得酒馆食肆的。
她又抬头望了眼匾额,想也未想就迈进门去,几个客人瞧见她那可怖的模样,纷纷退散,跌跌撞撞,绕到她背后忙不迭跑出门去。
衣店的老板娘大约三十岁上下,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段丰腴,凹凸有致,举手投足间风韵不减。
“哎哟~这大白天哪来的妖怪。怎就跑我店里来了?”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拍着大腿,神色惶惶。
花梓被她一声惊叫吓得周身一抖,转而安抚道:“您别嚷嚷。我不吃人!”
这一说,那老板娘更是吓得浑身颤抖,低声问道:“妖……妖怪,还有食素的吗?”
花梓点点头:“确实如此。”
她曾看过许多传说志异,其中曾说,有些妖怪,只吸取日月精华和草木之髓,修炼得道。
老板娘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又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您要什么。尽管拿,尽管拿……”
花梓欲上前搀扶,她却又跪着向后退去,花梓无法,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我身上带着银子。选了衣裳,定会付钱,你不要害怕。”
“不要不要,您的银子,小的不敢收,不敢收,您看上什么尽管拿。分文不取,分文不取。”老板娘退至角落,一张脸早已煞白没了血色,并着嘴唇发青,眸子睁得老大,直勾勾盯着花梓。丝毫不敢动弹。
花梓觉得这小镇上得人十分热情善良,对自己这个外来客人这般大方。
她想,总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遂绕着屋子,随便挑了身茜色衣裙。去到里屋,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一面铜镜摆在桌上,她只瞥了一眼,就蓦地一声尖叫。
老板娘听到叫声也不敢靠前,反而呼啦一下站起身,朝着门外飞奔而去,花梓又对着铜镜仔细瞧了瞧自己这张吓人的脸,不由心悸。
走出里屋,她唤了几声,不见老板娘应声,又找了一圈,也不见她人影。
她想,自己断不是趁人不在,就伺机行窃之人,于是,从袖筒掏出一锭银子,后又想了想,将银子换成一个铜子儿,拍在柜台之上,就大摇大摆走出衣店,心下坦然。
那一个铜子儿,躺在柜台上,显得孤零零的。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花梓想,自己就是那坦荡荡的小人,不以恶小而不为。
她一路走出镇子,朝不远处一条小河走去,遥遥见到几个村妇正在浣洗衣物。
妇人们见到她走过去,皆四散而逃。
天高云远,流水潺潺。
她走到河边,将手上脸上的血渍泥污一一清理干净,瞧了眼水中映着的一张小脸,蓦地微微浅笑,你让我活着,我便活着,活的好好的……
一滴泪落到河水里,荡起一圈涟漪……
她回到镇子的时候,晌午已过,随便找了家小客栈,叫了几样小菜,皆是捡便宜的来。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好不容易攒的银子,都落在了摄灵殿。
人饿极了,吃馒头都是香的。
她忽然想起白玉曦做的鸭掌香酥白雪团,不由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原本以为,他会为自己做一辈子好吃的,可如今,却是想见上一面都不能了。
若这辈子都不得幸福,也是应该的。在杀了父亲那一刻,或许就注定了不该幸福。
她就着一盘小咸菜,吃了一个馒头两碗米饭,不由打了个饱嗝儿,转身扬手召唤小二过来。
“一共十文钱。”小二一面收拾桌子,一面讨要饭钱。
花梓却笑道:“您这缺刷碗的吗?”
小二眯了眯眼,颇有些不悦:“不缺,刷碗的是我媳妇儿!她一个人忙得过来!”
“最便宜的客房,一晚多少钱?”花梓捏了捏所剩无几的银子,忽然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住店。”
“那你问什么?”小二白了她一眼,站在那里等着收钱。
花梓抿抿嘴,付了饭钱,出了客栈,心中思索,若有了钱,定要开家店,招揽一批勤快又缺吃短穿的中老年妇女。
到时,谁家需要扫院子,谁家需要倒泔水,谁家需要看孩子,皆可以到店里来,既让这些中老年妇女有了事做,又为急需人手而不得的解决了问题。
她呢,只收个中介费,到时,不费多大气力,就财源广进了。
这店叫什么好呢?就叫“饱洁”罢!
既能解决中老年妇女的温饱问题,又能保证雇主家中整洁。
她站在路边,正不知去哪,一抬头遥遥瞧见先前那个老大夫拎着包药进了医馆,忽然福至心灵。
自己明明精通医术,去医馆帮忙再合适不过了。
她连忙快走几步,直追到医馆,见老大夫正在摆弄药材,这才细细打量,只见他一身墨蓝长衫略有些旧了,鹤发须眉,瘦骨嶙峋,佝偻着腰,瞧那面色,颇有些古板固执。
“大夫!”她吃了饭,声音也有了气力,听着干脆利索。
老大夫抬头,眯着眼瞧了她半晌,这才问道:“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
花梓咧嘴一笑:“你怎不记得了?上午您还为我扶过脉,说我怀孕了!”
老大夫又仔细瞧了瞧,立时垂下头,沉了脸,冷声发了逐客令:“药也抓了,药方也开了,你还来作甚?”
花梓凑近了些,态度极为谦和:“我曾在思逸山庄钻研医术,小有所成。今日瞧见您年岁已高,还这般辛苦,心中不忍,就想着来帮您的忙。”
“我还忙的过来,用不着旁人,”老大夫从柜台走了出来,手中还拎着几味草药,瞥了她一眼:“姑娘请自便。”
花梓急了,忙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我不要工钱,只管我吃住就好。我吃的不多,一顿三个馒头就够了!”
老大夫睁圆了眼:“三个?三个馒头还不多?”
“现在不是讨论馒头的时候儿,老伯,您就让我在这帮忙吧,我曾经只两针,就治好了一位老人的肩背酸疼,夜盗虚汗……”花梓目光殷切,只差没跪下来了,心里一急:“我吃馒头不吃菜的!”
“你从哪来,回哪去,快走快走……”
老大夫一路推着她,把她赶出门,转身进到屋里继续拣选草药。
只片刻功夫,他再一抬头,就瞧见花梓坐在一位病人旁边嘘寒问暖,帮着端药,又忙着扫地,老大夫立时吹胡子瞪眼,大步流星朝她走去。
“你怎么还在这?”老大夫声色俱厉,嚷嚷道:“你快走,快走,别跟我在这耍无赖!”
花梓皱了皱眉,“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又没有,多跪跪不碍事。
“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她仰起头,脸上还挂着两滴泪珠。
“你起来,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这老大夫是个老鳏夫,前些年老伴儿去了,他无儿无女,在这小镇开医馆已有些年头儿,医德甚好,颇得人心,在镇上也有些声望。这会儿,花梓跪在他面前要死要活的模样,被很多路过之人和问诊之人看了去,指指点点,老大夫面上挂不住,拉她起来又不起来。
“您答应我,答应我我就起来。”花梓依然固执地跪在地上,见老大夫依然不松口,遂嚷嚷道:“我不是怀孕了吗?您就忍心扔下我个孕妇不管了?”
这下算是百口莫辩了,周围人群窃窃私语,偶尔投来鄙夷的眼光,虽说这小镇民风不算保守,可向来安宁的地方儿,一旦出了点儿事儿,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两日,人尽皆知。
“答应,答应,我都答应,你给我起来!”老大夫一边抓头发,一边将她拉扯起来,知道她有孕在身,又不敢太过用力。
第一百九十六章 流言
花梓喜出望外,人说医者仁心,果然不假,一说自己有孕在身,老大夫立马良心发现,不,应该说慈悲为怀了……她下意识摸摸肚子,从地上站起来,笑道:“日后,洗衣做饭,都我来罢。”
这话一出,门里门外一群人又开始嘀嘀咕咕。
老大夫满脸通红,走到门口,使出全力将大门砰的一声推上,关的死死。
“你怀孕的事儿,嚷嚷什么?!一个姑娘家,没嫁人就有了孩子,值得炫耀?”老大夫一壁点着她的脑门,一壁训斥。
旁边两个病人早已瞠目结舌,老大夫这才看到那俩患者,遂朝着他俩尴尬一笑,拉着花梓就走到旁边一个角落,本想继续数落,就瞧见花梓满脸紧张地问道:“您嫌我在这给您丢人了吗?”
“你不觉得丢人?”老大夫瞪圆了眼,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伤风败俗的丫头!
“您多虑了,我也学过医术,也算个小有所成的大夫,我自己是否怀孕,自己还能不知道?我没嫁过人,如何就能怀孕?婆婆老早就告诉过我,未嫁人的姑娘是不会生小孩儿的!”她忽然一捂嘴巴,若让他知道自己并未怀孕,是否会反悔,再将她赶出去,她又“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您方才说答应收留我,可还作数?”
老大夫焦头烂额,满脸胀的通红,连声道:“你给我起来!作数作数,都作数,你别这么跪着,让人瞧见像什么话?”
花梓这才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灰土,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遂扶着格子柜一阵干呕,却半点儿东西也未吐出来。
“饿了许多天,胃怕是饿出毛病了。”
老大夫瞠目结舌。这哪是胃出了毛病,这分明就是害喜嘛……
她顺了顺气,望了眼窗外,正瞧见几双眼。正透过窗缝往屋里窥视呢。
老大夫也觉察有异,遂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子,那几个人已四散逃去了。
此后几日,镇子上中老年妇女分外活跃,半年不走动的老姐妹儿也开始时不时凑到一块儿磕着瓜子谈天说地了。
“真是不得了,那么一大把年纪,平日里瞧着道貌岸然的,不曾想竟是这样的人。”王大婶嗑了个瓜子,将瓜子皮吐到地上。撇了撇嘴。
“这话我都不跟别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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