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扬起头,将帕子铺在面上,清凉凉的水珠顺着帕子四角慢慢滑落,垂到衣衫裙角。氤成大朵水花。
还真是舒服,她又浸了帕子,扭身跑到狼女身边:“你闭上眼。”
狼女十分顺从地照做,她才从背后将帕子轻轻贴到她脸上:“凉快吧?”
花梓瞧着狼女一动不动十分享受的模样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琉虞在一旁不住抖擞着手帕,心中痒痒,却如何都拉不下脸来效仿,只冷哼一声:“乡野村妇才玩的把戏。”
她长年深居雪域,十几年从未受过这般酷暑,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这会儿红彤彤的,几乎晒脱了皮。
可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幸好偷偷跑下山,不然,冷尘哥哥非得被这小狐狸精勾走了不可!
她又瞪了眼花梓,心下不胜烦闷。
沐冷尘心中却开始动摇,难不成。真要借花梓之力前往摄灵殿?
可如此一来,花梓或许就身陷险境,而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再者,玉花梓资质平庸,相貌平平,不过一个平凡的小姑娘,一向冷血乖戾的白玉曦为何偏偏选中她。要收她为徒?
这其中问题重重,他却如何都理不清楚。
可遑论如何,雪域,是他不得不守的家。
花梓将手帕蒙在面上,倚着树干阖目小憩。
若顶着晌午烈日赶路,怕是会中暑。还不若午睡片刻,再趁着夜里凉爽一路披星戴月。
“花梓……”沐冷尘坐到她身旁,轻轻唤了声。
她眸子微微一动,却未睁眼,怕他不死心。又佯装打起了鼾,结果一不小心,抽气之时手帕糊到鼻子嘴巴上,一时呼吸不畅。
她连忙坐直了身子不住咳嗽,咳得眼泪直流。
他本不是个会耍心眼儿的,这会儿定了主意,就开门见山,也不避讳:“我想去摄灵殿,可摄灵殿为密林所围,其中机关重重,无人带路,是入不得其中的。白玉曦是摄灵殿少主,他若收你为徒,定会带你去摄灵殿,我想随你同去。”
花梓一惊,一手压着胸口觉得有些心疼,她定了定神:“你为何要去摄灵殿?不是说,摄灵殿人皆恶毒狠辣,杀人如麻吗?”
他目光如炬,望着远山重峦:“摄灵殿确实作恶无数,为世人忌惮,我也并非侠义心肠,舍了命为民除害。只是,若除了摄灵殿掌门,不仅造福世人,也能为雪域博得江湖声誉和良田布匹,如此,就不用长年久居雪山,物资匮乏。你也知道,雪域之雪,是终年不化。”
“你可有考虑我的安危?”花梓瞪圆了眼,话里透着三分怨气,七分怒气。
“我沐冷尘死也会护你周全!”沐冷尘抬手发誓。
花梓眸光微微闪烁,盯着他发誓的手,又蓦然垂下眼:“再说吧,总要先找到姐姐。”
如此,她算是答应了,可沐冷尘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情绪堵在胸口,无法释放,是因他方才分明瞧见了她眼中的难过。
“若能成事,我便随你永居兰村,不问世事。”他垂着头,声如蚊蚋,少有底气。
花梓咧嘴一笑,却隐着三分自嘲:“兰村粗鄙,村人粗俗,容不得贵人。”言罢,扭身朝狼女走去,头也不回。
狼女轻声问道:“你怎么又哭了?”
她揉揉眼,轻笑道:“风吹的,沙子进了眼。不碍事。”
她又环顾四周,流水,青山,绿柳,和风,遥遥一望,杳无人迹,只烈阳当空,蒸腾大地一片氤氲热气。
白玉曦呢?这阴魂该散不散,不该散的时候反倒散的干干净净!
花梓心下抱怨,却又忽然暗暗庆幸,自己真是疯了,竟要为了沐冷尘去做白玉曦的徒弟。
提及雪域,江湖之人大多摆摆手言说莫要去那不毛之地,蛮荒之人肆意屠戮,不可侵犯啊。然提及摄灵殿,江湖之人则闻风丧胆,一面嚷嚷着“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一面匆匆奔逃,生怕跟摄灵殿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明知如此,竟还真的打算要随白玉曦去摄灵殿?她抚着额头,轻拭一层冷汗,炎炎酷暑,竟不由打了个冷颤,姐姐傻,自己怎么也跟着犯起了傻?
她心有余悸,坐到狼女身旁。
雪球伸长了身子躺在树荫里,肚子圆滚滚的,怀了孕似的,珠圆玉润,最近也也不知怎么,雪球忽然就发了福。
白玉曦负手立在山角,从日渐枯瘦的海东青身上取下书信,略皱了皱眉。
义父此时唤自己回去,是有何事?
他隔着河水树丛遥遥向花梓望去,蹬上马背,扬鞭拍马,绝尘而去。
日头渐渐向西,且遮了几缕薄云,花梓手搭眉骨,遥遥望着远方,想来是时候上路了,遂招呼狼女上马,朝着就近的镇子急驰而去。
沐冷尘瞧见她上了路,急忙起身上马,也不顾琉虞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直奔花梓而去。
琉虞气得不住抱怨,这一溜儿的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花梓的马踱进小镇,就慢下步子。
她想了想,还是下了马,侧头瞥见沐冷尘和琉虞跟在后头,心中不禁一阵懊恼,遂加快了步子,随便进了家客栈,将行礼放置桌上,店小二忙过来扫了扫桌子,问道:“客官,来点儿什么?”
“红烧兔肉,清蒸鳝鱼,再来个麻婆豆腐……”花梓点点头:“就这样罢。”
冲着红烧兔肉,狼女十分欣慰地点点头,拉着店小二嘱咐道:“多来点儿,兔肉。”
花梓望着狼女微微一笑,就瞧见沐冷尘正坐在对面。
触到她的目光,他便低下头去,脸色微微发白,显得更加白皙温雅。
她也不知为何生气,总之心中似有一层烟雾,裹着一团心绪,释放不出,又消散不去,他不说,花梓也不说,他难过,花梓更难过,可是,即便二人相对,倾诉衷肠,又能如何?他依然是守着雪域的淑图,而琉虞才是雪域的公主。
她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只觉胸中火辣辣地烧的她不住咳嗽。
这兰村外头果然是不干净,如此才乱了人心。
她又斟了一杯酒,就瞧见门口进来三个人,藏青长衫,黧黑帷帽。
花梓白了他三人一眼,借着酒力低声嘟囔道:“也不嫌热!”
三人往她这边望了一眼,并未理会,随手将长剑放置桌上,其中一人俯身问道:“又捉了个姑娘?”
对面的人点点头:“这掌门久居摄灵殿,没人见过他长的好赖,人倒是风/流,这些年,前前后后被抓去摄灵殿的姑娘少说也十几二十个了,这掌门日子过的还真是逍遥,堪比天潢贵胄啊。”
“据说这次捉去的姑娘长得十分水灵,不过说来也怪,往年捉了姑娘也不见摄灵殿大肆张扬,这回怎么反了常,好像不闹得世人皆知便不罢休似的。对了,这姑娘叫什么来着?”
“叫玉凝馨。摄灵殿八成是好日子过够了,不定哪天惹了天怒就遭天谴了。”
一直沉默的那个顿时咳了咳,低声道:“祸从口出!忘了赵顺子怎么死的了?”
那二人闻言,皆噤若寒蝉,不再出声。
花梓本执了酒杯正要继续喝上一杯,就听到那三人口中隐约传来凝馨的名字,她当即站起身朝那三人走去。
窗外一阵冷风乍起,卷着一股潮气直拍上窗棂,片刻功夫,豆大的雨点儿从天而降,暑气一扫而空,竟平添了几丝凉意。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追杀
“刚刚你们说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因着酒力,无半点儿怯意。
一道闪电划破苍穹,那三人微微一怔,竟有些心虚。
狼女手中捧着兔肉,眼睛却扫向花梓这边,时刻注意着那三人的动作。
“姑娘怕是听错了。”那个少言寡语的只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另外二人也随之闭严了嘴巴,默不吭声。
花梓从袖筒里掏出两个银锭,直敲到桌上:“说罢!”
三人依旧面面相觑,不肯吭声。
她又掏出三个银锭,拍到桌上:“只有这么多了,算我求求三位,那姑娘,许是家姐……”
她一急,险些落下泪来,窗外狂风肆虐,大雨瓢泼,雷声隆隆,一阵紧似一阵。
那少言寡语之人隔着黑色帷纱,抬眼望了眼花梓。
他皱了皱眉,抬手将五个银锭没入袖筒,转而轻声道:“那姑娘名叫玉凝馨,被摄灵殿捉去了,至于为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此人狷介,只简单说了几句,就又重新闭紧了双唇,不再言语。
这几句话,也淹在翻滚地雷声之中,只有花梓听了个明白。旁人只看到那人的嘴唇翕翕合合,最后抿成一条直线,好似从未开启过。
她捏紧了拳头,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出门去。
大雨如注,直淋得她睁不开眼,她将双手搭在眉骨,四下张望,水气破碎,将长街笼成一团烟雾,恍若隔世。
她仰头,转身,转头,遥望。不停地嘶声呼喊:“白玉曦!白玉曦!你躲在哪呢?白玉曦!你出来啊!白玉曦!”
姐姐性子柔弱,然内里刚强,若被摄灵殿抓去,受了侮辱。她定会宁死不从,自行了断。
花梓心急如焚,刚刚那一杯烈酒,携了火辣辣的热,直涌上四肢百骸。
雨水冰冷,打在身上有些许疼痛,她有些微醺,只觉得浑身麻麻的,竟不觉得难受。
剑花飞转,雨花乍碎。
花梓陡然转身。瞧见数个蒙面人已逼近身前。
她惶然后退,脚步却有些飘忽不定,脸上愈加热起来,浮起两朵酡红。
她沿着长街不住地跑,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雨水。身后是不断逼近的黑衣人。她头晕目眩,却隔着雨布瞧见狼女带着雪球伏在地上欲朝黑衣人扑去,那黑衣人的剑,正刺向狼女,花梓霍然停住脚步,抽出腰间长鞭直甩向那黑衣人的剑。
然如此一来,黑衣人便成包围之势。将她团团围住。
她虽武功不济,却隐隐能察觉来者不善,且有备而来。
一人难敌四手,她瞧见沐冷尘和琉虞也追了过来。
她锁死了眉头,喝道:“你们走啊!”她不想狼女受伤,她不想欠了沐冷尘的人情。她更不愿琉虞因她受伤。
她并未想到自己,也没心思琢磨这些蒙面人是哪冒出来的。
她见狼女臂上被剑划开一道血痕,不由怒上心头,然虽是醉了,心中却明白。即便几人合力,也不是这些蒙面人的对手,如何是好?只能逃!
她舌头有些发麻,朝着蒙面人吼道:“冲我来啊!”又转身朝镇子外头跑去,回首之际,嘴角倏然扬起。
这些蒙面人果然朝她奔逃的方向追来,只留一人拦住了沐冷尘和狼女,如此,以沐冷尘的功夫,断不会吃什么亏,也必会护得狼女周全。
沐冷尘急于撇开眼前蒙面人,琉虞却好似故意似的,碍手碍脚,那蒙面人一剑刺上琉虞肩膀,他心急如焚,却不能将她丢弃雨中。如此纠缠许久,待那蒙面人转身撤离之时,花梓已不见了踪影,而琉虞和狼女却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二人皆是面色惨白,血流不止。
他一手扶着狼女,一手扶着琉虞,准备朝医馆走去。
“不用,管我,花梓,救花梓!”狼女抓着沐冷尘的手,欲推开他,却碍于身子虚弱,终于不再挣扎。
琉虞则紧紧抓着沐冷尘的衣衫,喃喃道:“冷尘哥哥,不要走,不能丢下我……”
沐冷尘侧眸瞧了眼她二人,一言不发,加快了步子朝镇里走去。
而镇子外头,雪球顶着瓢泼大雨朝花梓消失的方向奋力奔跑!所踏之处,溅起朵朵泥花儿,污水顺着洁白的绒毛不住滴落……
花梓步子愈加蹒跚不稳,心中却十分诧异,这些黑衣人只象征性在她身上划了几道伤口,却皆不是要害,这会儿明明能追上来,却放慢了步子,反而好似逼着她朝某个方向走似的。
她摇摇晃晃,觉着愈加没了气力。
那些蒙面人只是作势追赶,她忽然想起大成哥赶猪回圈的时候,也是这般情景,只是大成哥配着声音:噜噜噜噜噜……
而这些蒙面人却只偶尔蹦出一个字:“追!”
许是伤口流了不少血,她面上酡红渐渐褪去,然头脑依旧不清不楚,终于连步子也走不稳了,一不留意,一个踉跄跌到泥坑里,溅了满身满脸的泥浆。
那些蒙面人遥遥望了眼,竟不再追赶,驻足片刻,就转身离开了。
然花梓不知,心想,这下只能束手就擒了!不禁懊恼,向来滴酒不沾,今儿是怎么就乱了心绪,一口喝干了一整杯。
这不是找醉受,这是找罪受!
她刚伸手抹去眼前的污水,忽然一阵马蹄声排闼而来,她一睁眼,马蹄溅起的大片污泥朝她脸上飞溅而来,她立时紧闭双目,垂下头去。
天边的乌云仿佛将远处的山峦重重掩埋,冷风携着硕大的雨点儿将大地笼成一片烟雾迷蒙。
黑马才奔出不远,白玉曦勒住缰绳,慢慢扭转马身,黑马显然有些不悦,极力嘶鸣,山峦之上划出一道闪电,将滚滚乌云撕裂开来,一声乍雷穿透云层,随之而来的轰隆作响仿佛贯穿大地,将一片荒野笼罩在天怒之下。
他驱马踱至她身边,动也未动,只高高坐在马背上,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她抬起头,泥浆和着雨水顺颊而下,泥浆后隐约可见一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
“救我!”她声音混沌不清却十分坚定而喜悦,要找的人就在眼前,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玉曦微微侧头,斜眄着她一身污泥的衣裙,声音冷的刺骨:“我怕脏了手!”
他话一出口,不可置信的瞧见她眼中泛着笑意,慢慢蔓延到嘴角,那样狼狈凄惨的一张脸挂着笑容,何况又是在这样阴鸷的天气里,看在眼里十分别扭,白玉曦又皱了皱眉,。
大滴大滴的雨点连成一线,将两人笼罩的密密实实,然他穿着蓑衣,她穿着泥浆。
他盯着成线的无根之水打在她肩头,额头,睫毛,嘴唇,袖口,衣角,激起细密的微小水花儿,她似乎撑着最后一口气,站起身来,用肮脏的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朝着几步之遥的溪水晃晃悠悠蹒跚而去。
他翻身下马,眨眼便冲到溪水旁,盯着水中的玉花梓。
她稍显稚嫩的脸上挂着笑,原本煞白的脸色更加难看,竟微微发青,身上的泥污已被冲去大半。
“这下不脏了,救救我!”她声音颤抖,却透着喜悦。她知道,若黑衣人要追来,这会儿早就追来了,此时,自己安全了。
可是,她依然要他救下自己,最好直接把自己带去摄灵殿,她半合双目,盯着白玉曦,目光里透着半分的理直气壮,他一下便读懂了她的意思:你再没有理由不救我了吧!
她及腰的长发随着冰冷的溪水翻动跳跃,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有情绪也没有温度,只短短两个字:“上马!”
花梓依然躺在溪水中,笑容放大了些,声音几乎被湍急的溪水吞噬的干干净净:“我,起不来了。”言罢,脑袋一歪,便睡了过去。
花梓醒来之时,天空游云惨淡,雨声渐弱,却依旧阴霾不散。
她抬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茅草搭成的小亭子里,亭柱简单粗糙。她又朝旁里瞧了瞧,见白玉曦就坐在旁边闭目凝神,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
白玉曦忽然睁开眼,正撞上她盛了笑意的眼。
她连忙坐直了身子,瞧见雪球就蹲在海东青的旁边,像个泥球似的。
她揉揉脑袋,略一低头,见白玉曦递过来的水袋就在眼前,于是接过水袋,仰头就喝了三大口,这才渐渐清醒。
她望望亭子外,雨势渐歇,打落一地残红,是木槿花瓣,铺了一地清香。
“你可是要去摄灵殿?”花梓望着白玉曦幽深的眸子,急急问道。
他只是点点头,便又望着海东青,皱紧了眉头,思索着是否要喂它半个忘情丹。
“你带我一起去罢。”花梓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真是天赐良机。白玉曦虽性情乖戾,可毕竟是掌门的儿子,那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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