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真的呼出口来声音却细如蚊蚋,委屈幽怨。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花梓睁开眼,白玉曦正垂手坐在床边,漠然望着她的脸。
四处弥漫着浓稠的药味儿。
她正抓着白玉曦的袖子,白玉曦见她睁眼,站起身来一甩衣袖,哼了一声,毅然出门。
花梓耸搭着胳膊,见地上的药碗摔个粉碎,一看便知并非失手打碎。
她想,白玉曦许是还在生气,可他在气什么?
窗外一片清冷,清晨的阳光格外干净,从遥远的天际铺到眼前,为初冬涂了一层暖色。
床尾的地方是一方四角暖炉,镂空的花纹隐隐现出柔柔火光,哔哔啵啵的炭火燃烧声隐约可闻。
雪球见白玉曦离去,嗖的一下跳到床上,毛茸茸的尾巴蹭着花梓的胳膊,许是刚在火炉旁趴了许久,全身都暖融融的,花梓一掀被子,它便不客气地钻了进去,贴着花梓的身子趴下了。
微微动了动身,周身酸痛,不过庆幸,胳膊已被接好,活动自如,若刚刚脱离了盲人的行列又立马加入了肢残疾的队伍,那实在让人痛心。
她望了眼案几上的茶水,啧啧舌,口中泛着清苦的干涩,十分难受。
“花梓!”狼女刚一进屋,见花梓盯着茶壶发呆,意会地走到案几旁,倒了杯茶水,端给花梓。
“你醒了。”狼女心中欣喜,可望见地上的药碗碎片,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花梓喝了水,嗓子舒服许多,试着回忆那日之事,却只记得自己昏死在水泊中,之后便没了意识。
“哥哥带我回来的?”花梓努力直起身子,狼女忙取了个大迎枕放在花梓背后,花梓依着大迎枕坐在床上,雪球偎在腿侧,睡的正香。
“嗯。”狼女点点头。
花梓见身上衣服已被换过,是淡蓝色的单衣,看着格外清爽,抬头说:“你为我清洗费了好大劲儿吧?那天我好像摔到泥坑里了。”
她觉得不好意思,却不想狼女摇着脑袋,红了脸,低声支吾着:“不,不是我,是你……哥哥白玉曦,帮你……”
花梓皱了皱眉,心中愠怒,自己也算待字闺阁的女儿身,即便是自己亲哥哥也该晓得避嫌才是。可她也知道,就算她计较了,也不敢责难于他,更何况看着地上的药碗,想来他还余怒未消,惹不得。
可是,他到底为何动怒?
狼女皱着眉,同情地望着花梓,她每每这样看着花梓,都让花梓觉得浑身不自在,故而微微阖上双目,言欲小憩歇息。
狼女起身打扫地上的瓷碗碎片,还有黑褐色的草药残渣。
狼女理不清那些纷乱的往事,只是心疼床上那个命途多舛的姑娘,若没有花梓,或许她永远走不出那座雪山,永远不知道怎样做一个人。
“对了,狼女,你可知道叫冷尘的人?”花梓忽然忆起方才那个梦。
狼女的手猛然一抖,几滴鲜血顺着药碗的瓷片迂回蔓延。
花梓欲起身,却依然无力支撑。狼女转过身,将手指放在口中吸允片刻,爽朗一笑:“小伤口,没事。”说罢,忙拾起收拾妥当的碎片出了门去。
关于冷尘的话题便如此不了了之了。
花梓愕然,不想说就不说呗,犯不上自残啊!
这样不了了之的疑惑可不止这一个,她若一一追究,那个喜怒无常的哥哥怕是要把她扔到山里喂狼了。
木炭几乎燃尽,有些发白,怕是微微一吹,便会化作满地尘埃。
花梓觉得身子发虚,昏昏沉沉便又睡了过去,这次倒杳然无梦,睁眼时晌午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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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厨艺
雪球不知去哪儿玩儿了,花梓腹中空空,起身下床,身上的疼痛已去了大半,只是脚底依旧疼的钻心。
那日在洞中,脚底就已磨出几个滚圆的血泡,之后淋着大雨被白玉曦拉着疾行,生生将血泡磨破,只是彼时早已木然忘了疼痛,后又失足踩到水坑中,污泥中的小石子在脚上留了横七竖八的伤口,此刻,这些疼痛一起找上门来,顿时吃不消了。
她只得小心地迈着步子,向厨房走去,想觅些吃食。
由于花梓走得极慢,脚步极轻,白玉曦并未注意门口有人,花梓本欲去厨房,路过白玉曦的房间,发现房门半掩,便瞥了一眼,不想竟看到他在清理伤口。
待看得清楚了,花梓伏在门边,潸然泪下。
她未曾想,白玉曦本就伤痕累累触目惊心的伤口此时处处崩裂,许是沾染了污水的缘故,感染化脓,血脓遍布,惨不忍睹。
他看不到自己的背,只好咬着牙,将手绕到背后胡乱擦拭,却见额角,两鬓,脖颈,后背渗出层层细密的汗珠,最终化成大滴大滴的汗水在肌肤上蜿蜒滑落。
花梓微微一动,只听房门“吱呀”一声,白玉曦警觉的回过头来,问了句:“谁?”
她垂手站在门口看着白玉曦,抹了把眼泪,全然不顾脚下疼痛,大步走到白玉曦身旁,拿过干净的棉布,小心为白玉曦清理背上的伤口,转瞬间又是泪水婆娑。
自己简直狼心狗肺,竟从未想过白玉曦的伤。
她更没想到,那日她晕倒之时,白玉曦原本凌冽的眼眸,忽而慌乱无措,跪在她身旁,将她抱起,膝盖咯在石子上也浑然不觉,身上几处伤口裂开浸了雨水,十分骇人。
他抱着花梓回到家中,狼女傻了眼,刚要上前,白玉曦却吼了一声:“让开!”
狼女闪身,紧随其后。
白玉曦进门,安置了花梓,烧了开水,又将花梓脏了的衣服一一褪去,狼女欲帮忙,他冷冷瞪了过去,并不让她靠近半步。
脚上的伤,腿上的伤,一一清洗,擦干身子,盖了棉被,将热毛巾敷在花梓额头,一切处理妥当,又急忙生了火炉,找来干净的天蓝色布衣悬于炉子上方烘烤半晌,待衣服触手温热,方才小心为花梓穿着妥当。
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他一直守着她,为她更换毛巾,熬药,喂药,熬粥,喂粥,直到她终于退了烧,进了些饭食,方才嘱咐狼女上前照看,兀自回房换了衣服。
花梓并不知道这些,然仅他这一身重又崩裂的伤口,就让她难卸其责,愧疚不已。
眼泪顺着下巴滴到白玉曦背上,他觉着背上微凉,泪水滑过伤口,有些微刺痛。便冷言道:“有什么好哭的,我又没死!”
“都怪我……”花梓嗫嚅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别哭了!”白玉曦声音低沉然少了几分凌厉,转而竟有些戏谑地提醒道:“知道拜你所赐,就给我小心点儿,你是故意往我伤口上掉眼泪么?”
花梓这才回过神来,忙抬起袖子将脸上泪水擦干,暗暗舒了一口气。
白玉曦能如此跟她讲话,说明他大致已经气消了。如果他气没消,早抬脚出门了。
待伤口包扎妥当,花梓早已饥肠辘辘,本就有些虚弱,此刻更是脚底酸疼,一时站不稳,扶着床边坐下了。
白玉曦却转过身来,难得平和地嘱咐道:“在这躺着,不要动!”
说罢穿了衣服走出门,反身轻轻将房门关好。
花梓不敢随意乱动白玉曦的东西,躺在床上盯着床边挂着的剑怔忡。
窗外的阳光透窗而入,滑过窗棱,在案几之上铺了柔柔一层暖意。
案几与卧榻仅相距三尺。几点阳光洒落剑刃,折射出一缕刺眼的白光,花梓正眯着双眼看那白光,慢慢闭上眼,朦胧间竟有几分睡意。
正半睡半醒间,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饭香,让她口舌生津,迷迷糊糊间吧嗒吧嗒嘴,肚子又是一阵咕噜乱叫,花梓正梦里贪欢享受美味佳肴,却不想额头被敲得生疼。
她揉揉惺忪睡眼,见白玉曦正手持竹筷,盯着她的额头虎视眈眈,眼看着又要敲来,她急忙闪身起床,不禁怨声载道,明明他让自己在这休息,不过小憩片刻,这会儿就拿竹筷敲她额头,怎就学不会柔声细语摇醒梦中人?
可想一想,白玉曦温温柔柔跟她说:“花梓,吃饭了哦,快醒醒……”似乎更恕�
她有一百个不乐意,也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宣之于口,谁让她那阴阳怪气的哥哥如罗刹鬼似的。
可抱怨归抱怨,瞧见一桌子美味,再大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还是那句话,万事吃为先。
她不得不承认,哥哥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厨子!
花梓喜形于色,穿了鞋子三步两步蹭到桌旁,金丝酥雀,花菇鸭掌,草菇西兰花,芙蓉鱼骨,另有翡翠如意汤,珍珠芋卷,如此别致考究的菜式怕只有宫中御厨方能烹制,难不成哥哥是宫里的厨子?
她冲白玉曦笑得如花初绽,随后拿起碗筷大快朵颐,全然不顾吃相。她是累坏了也饿坏了,当然,这只是为自己贪吃找个借口。
事实上,即便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醉生梦死半辈子,再见这桌菜,她依然还会风卷残云,吃个痛快。
直到七八分饱,她才抬起头望着一旁细嚼慢咽的哥哥问道:“哥哥,你是宫中御厨?”
“不是。”白玉曦一边回答,一边夹了一片鸭肉送到花梓碗中,直到收回筷子方才回过神来,许是照顾她久了,即便她此刻眼睛看得见,他也偶尔下意识地去照料她。
花梓冲他眨眨眼,微微一笑,夹了个珍珠芋卷放到白玉曦碗中,如今她看得见了,也该尽些自己的心意了。
她怎么会知道,白玉曦不喜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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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离家
白玉曦夹起芋卷慢慢咀嚼,扯出个极不自然的笑。
花梓想,他脸也没受伤,怎么抽筋儿了呢?
“要不要把鬼老太请过来,给你好好看看脸,我怕严重了会口眼歪斜。”花梓叼着个西兰花忧心忡忡。
“……”白玉曦薄唇紧抿,半天吭哧了一句:“不用你管!”
花梓见他不高兴,转而问道:“哥哥,你这御厨一般的好手艺跟谁学的?”
“父亲饮食诸多讲究……”他眼中蒙了一层薄雾,落寞与无奈交相杂糅,花梓看在眼中,心里发憷,她怕哥哥又发脾气,立马闷不吭声。
每次提到父亲,他都会生气,转而把脾气发到自己身上,时间长了,她也不以为意,只当自己是勾践,白玉曦是苦胆。
不定哪天,自己或许就崛起了。
谢天谢地,白玉曦并未发火,只是低下头说了句:“食不言。”
花梓本想询问白玉曦冷尘是何人,然此刻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问出口。心中寻思着,还是等师父来了问师父罢。
白玉曦吃个七分饱便歇了筷子,花梓却撑得肚子滚圆,靠在椅子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盯着花梓瞧了半晌,起身从柜子里取出长鞭送到花梓面前:“习武之人,武器丢了还浑然不觉的,当真少见!”
“雪碎!”花梓抚着鞭子脱口而出:“哥哥教训的是,哪天穷的叮当烂响,可以把它当了换饭钱。这可是保命的东西,得收好了。”
白玉曦先是无语,随后向她投来凌厉的目光:“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鞭子叫雪碎?”
“狼女告诉我的啊。”花梓随声作答,却听“哐啷”一声,白玉曦的拳头重重捶在桌角,将桌上一应碗碟震得哐啷作响,久久方才落定。然落定之时,白玉曦已大步流星走出门去,花梓仰面朝天暗暗叹息:“这又犯了什么病?”
花梓忽而觉得大事不妙,紧随其后追了出去,然待她追到庭院之时,白玉曦的巴掌已赫然落在狼女的脸上,霎时便出现五个红彤彤的指印。
可更让她诧异万分的是狼女的样子。
狼女双手着地,呲牙怒吼,眼中迸出野兽才有的狰狞,发出低沉嘶鸣,如饿狼一般,蓄势待发。
白玉曦警觉却不屑地盯着狼女,怒意未减。
“狼女!”花梓轻轻唤了一声。
狼女听到声音,侧目望向花梓,立时站起身来,眼中的狰狞也慢慢消散。忽而低下头去,好似打人的是自己一般。
花梓虽心有余悸,然更多的是恼火!
她脚伤未愈,疾步而行便会一瘸一拐,看在眼中甚是滑稽。可她脸上却是赴死一般的凛然。
对抗白玉曦这样的怪物,确实要做好牺牲的觉悟。
白玉曦从未见过她如此表情,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后悔。
“你为何打她?”花梓直直站在白玉曦面前,冷着脸,厉声责问,气势十足,心底却虚飘飘的。
“你责问我?你以为你是谁?”白玉曦掐着花梓的下颚,眼中没有丝毫退让,反而戾气逼人。
即便他错了,他也不能容忍她的放肆!她永远都没资格!
花梓奋力挣脱白玉曦的手,白玉曦轻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别过脸去。
狼女又有些抑制不住愤怒,正要发作,花梓一把拉过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将她拉至身前,有些粗糙的小脸却望着白玉曦冷言道:“好,既然这样,你容不下我们,我们走便是,这些日子给您添麻烦了,您多保重!”
几句话虽说心平气和柔声细语,然掷地有声,疏离之意溢于言表。
白玉曦心中咯噔一下,百般不是滋味,却只皱了皱眉,动也未动,依然沉默不语。
花梓见他并不挽留,想来他早已对自己厌恶至极,只盼着自己早些识趣,尽早离开。
她觉得自己唯唯诺诺许久,总该强硬一次,于是拉过狼女微微一笑,钻进屋子,整理细软。
过了许久不见花梓出来,白玉曦心中豁然松了口气,这才坐在石凳上,心想她必是无处可去,此刻正后悔万分。
他寻思着,就当此事从未发生罢了,过会儿进屋去,见着她要说些什么好呢?
“吃完饭也不收拾?”他皱着眉,摇摇头,不好不好,应该沉着脸说:“脏衣服放在那里等着我来洗?”也不好……
他正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就见花梓抱着雪球从屋里出来,与狼女二人各自挎着个包袱,白玉曦见花梓望向他,忙转过头去,依旧冷着一张脸,一副视若无睹,若无其事的样子。
花梓双唇微启,然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出口,终于未留下只言片语,低下头,拉着狼女的手,大步流星踱出门去。
二人顺着长街渐行渐远,花梓三步一回首,直到路口,迟疑片刻,依旧不见白玉曦的身影,遂深深叹口气,转身消失在街角。
白玉曦屏气凝神,却再也捕捉不到她二人的脚步声,这才慌了神,匆忙奔向门口,望望左边,又望望右边,空空如也。
来往路人零星数人,却怎么也捕捉不到熟悉的身影,这正应承了那句诗,死要面子活受罪,自作孽者不可活。
至于此诗出处,我们不必计较。
而花梓此时恰好与一姑娘擦身而过,她并未留意,低着头默默前行,然那姑娘却停下脚步,回眸望着花梓的背影,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片刻间又微微笑了笑,这笑容里有些凉意,也有些得意。
花梓并未清楚记得她的样子,然花梓的模样她却未曾忘记半分。
她转身朝着白玉曦的宅院走去,黑色长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透着鬼魅的暗茫,能将黑衣穿的如此妩媚妖娆,怕是只有思茗了!
白玉曦不见花梓,便踱步回到石凳旁坐下,心乱如麻,将一切她会去的地方在脑中过了一遍,正当此时却听到大门吱呀作响,他倏尔起立:“你……”
然抬头却见思茗娇俏的笑脸,如花似玉,白玉曦大失所望,脸上霎时回复平日的冷然自若。
“你来做什么?”白玉曦说话间瞥见她手中的衣服,认得是他那日留在洞中的黑色大氅。
“我就不能来看看师兄你?”
思茗将衣服放在石桌上,拿起茶壶倒了杯水,正举杯欲饮,白玉曦一个转身夺过杯子,低声斥道:“别喝!”
思茗拿过茶壶,捻着兰花指,揭开壶盖儿,轻轻嗅了嗅,转而扣上壶盖儿呵呵一笑:“难怪……”
若论阴阳怪气,思茗较之白玉曦,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敢放她走?不怕她死在外头?”思茗微微侧目,见他依旧抿着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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