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曦疑惑地望着他,心里不太高兴,你南宫云笙有钱多金,给凝馨花,给朋友花,给外头的女人花,给谁花都不该给自己花啊。
“我不缺钱。”白玉曦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这九瑶镇的美酒不输织锦,入口清冽,醇香绵长。
“白兄啊,既不缺钱,就不该与女子计较那点儿钱财,买件衣物这样的小事,竟弄的剑拔弩张,有失风度。失了风度,还如何让女子倾心于你啊?”南宫云笙挑了挑眉梢,悄声道:“我就从不在金钱上与凝馨计较。”
白玉曦又是一愣,瞬间明白云笙是在调解自己与花梓的关系,想来也是一番好意,可总觉得有种炫富的味道,让人不由恼火。
又不是人人都可以挥金如土,对此,他刻意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与花梓争执只因一文钱,仅仅一文钱。而他,只是想要跟她争,跟她闹,跟她闹闹别扭,吵吵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跟花梓还不是路人。
“这是家事,你不便干涉!”白玉曦震袖离去,心中却在思量云笙的话,失了风度,如何让女子倾心于你?
这着实十分紧要。
于是他绕到后院,见花梓抱着凝馨,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是喜是怒?最后只余绵长的酸涩。
许久,他思念义父的情绪倏然涌上心头,于是取出腰间的埙,依着栏杆徐徐吹皱一树晚风。
花梓和凝馨双双回望,见白玉曦独倚栏杆,曲音袅袅。
三人各怀心事。
白玉曦想,或许,那“一文钱”,他不该同她争,他就不该去争。
可有些东西,还在别人那里,该争的,依然不能放手!
那虽然不是他的,可那是义父的,最终他要将其原封不动交由玉花梓,他分不清这打算是出于对义父养育之恩的感激,亦或是对玉花梓微妙的感情。
一曲罢,他信步上前,与花梓面面相觑,黑氅白裙,格外显眼。
片刻,他开口道:“画……”
才说了一个字,花梓连忙伸个懒腰,恹恹道:“衣裳十分美,这跟画可没关系,我可从未说过买了衣裳便要多分你钱。”于是拉着凝馨的手,大步流星朝房间走去。
那模样,好似白玉曦扰了她赏月的情致。
白玉曦冷哼一声,他原本想与她说,日后卖画的钱,一文都不用给自己分了,结果却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这又如何?
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眼前,好似生生将身体里的黑暗彻底拉扯出来。他望着花梓与凝馨的身影,嘴角沁出一丝笑意,没有一丝冰冷的味道。
翌日,离开九瑶镇,途径一处小村落。
寻了一处破败的酒馆,瞧见残缺的酒幡在细雨中招摇,后院几亩菜地,长着绿油油的小白菜,与四周的颓然形成鲜明对比。
花梓抿抿嘴,想来此处是无法卖画了,断不会有人买得起,即便买得起,估计也舍不得买。
这样一个闭塞又清贫的小村落,不在江湖中,也就少有人听过萧叶醉的名号。
直到沐冷尘站在门口,花梓才明白,再破的酒馆它也无法脱离江湖二字。
心中又诧异,为何总是在酒馆遇到沐冷尘?很应景儿,因为二人的纠葛就如同酩酊大醉似的一塌糊涂,理不清个头绪,最后只能沉沉睡去,将一切抛至脑后。
花梓抬眼瞧见沐冷尘时,白玉曦正为她夹菜。
即便是二人关系十分不济时,他为她夹菜这习惯也未曾变过,这让花梓很是费解,难道在白玉曦看来,自己真是瞎一时等于瞎一世?
可无论如何,对于他的照顾,花梓颇为受用。
同时又感慨英雄爱美真是亘古不变,自打自己换了一袭飘逸长裙,白玉曦似乎就变得温柔许多,让她受宠若惊,也颇为苦恼,以色事人终究不是好事,何况又不能事他一辈子。
偶尔,她会暂时性失忆忘掉自己已经毁容这一事实。也刻意忽略白玉曦对自己温柔要么是为了分红,要么是为了演给沐冷尘看。
沐冷尘的玄色衣衫映在眼中,让花梓有种久违的感觉,仿佛回到初时那个梦境,雪花纷纷扬扬,在他剑尖游走,又瞬间碎成齑粉,漫天都是纷扬的冰晶莹莹。
可转念又觉着十分陌生,想起那日夜里,在客栈中,琉虞郡主泪水涟涟的模样。而自己,却像个看客,在观看精彩的折子戏,这戏里的男子十分俊朗,女子又娇俏可人。剧情,似乎跟自己没什么干系。
细密的雨渍在他衣衫上绘出许多图案,似信手泼墨,染的一副好山水。这山水,却又似乎浸在凄风苦雨里,全没什么优雅可言。
第一百一十章 离开
花梓看到沐冷尘苍白的脸和没有血色的唇,心中有丝不忍,没想到,许久不见他竟憔悴成这个样子。
于是,她起身欲迎上去招呼他同来吃酒,可转眼就瞥见白玉曦阴沉的脸,顿时不知如何是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撅着屁/股姿势着实不雅。
秉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懒人准则,她坐了下来,而凝馨也似乎瞧出些端倪,起身朝沐冷尘走去,却并未拉他来同坐,而是与沐冷尘另选一处,相对而坐。
因相隔甚远,听不清她二人言语。
花梓转身瞧了瞧南宫云笙,见他悠然自在,全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暗暗赞叹,姐夫实乃男儿中的典范,典范中的好男儿。
相较之下,白玉曦实在不堪。她觉得自己还真就是瞎一世,不然,为什么对这么不堪的家伙念念不忘,左右就是舍不得放手。
思及此,忽而想起古人曾曰过的一句话十分之有理:“与人相比而不如,致郁结于内,终伤性命。”通俗了讲:人比人,气死人!
这,就是命啊!
白玉曦见她老老实实坐回原处,心下安稳,又夹了些她爱吃的菜放到她碗里。
似乎觉得不尽兴,他又假装做出一副亲昵状,俯身在她耳畔,却半晌也不出声。
花梓心中懊恼,即便是做给别人看的,也要做的像样些,哪管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也比默不作声强啊,例如:“这雨何时会停啊?”“明日是否也会下雨?”“墙角有些漏雨。”“左边的墙角漏雨了。”“右边的墙角也在漏雨。”“门口好多雨水。”
想来想去,花梓想,还是沉默比较好。
可无论如何,心中都有些不甘。于是,花梓眼睛一亮,倏尔转过头去。
如此一来,她与白玉曦几乎鼻尖相触,白玉曦原本正斜睨着沐冷尘的眼睛。被惊得如猫一般瞪的老圆。
花梓眯着眸子微微一笑,这笑容意味深长,带着阴谋的味道。
与此同时,她咬紧牙关。一用力,额头撞到白玉曦的额头上,“砰”的一声闷响,白玉曦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跳将起身,怒视着玉花梓。
花梓则边揉额头,边捧腹大笑。
白玉曦余光斜扫,发觉沐冷尘正盯着哈哈大笑的玉花梓满脸痛苦,吃了黄连似的。
真不错!
白玉曦心中释然。立时换上一张笑脸。
“小淘气!”白玉曦话一出口,震惊四座。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南宫云笙手执酒杯,怔怔望着他,忘了杯中香醇。
萧叶醉不知吃着什么,此时噎的捶胸顿足。
花梓则立时收敛了笑容。恍惚间心底竟泛起丝羞涩与甜蜜,可瞅了眼沐冷尘纠结到要死的脸,转念一想便如梦方醒,白玉曦之阴险狡诈,真是举世无双。
细雨沙沙,花香荼蘼,落上屋顶。滑落树梢,仿似一群曲艺极佳的伶人在演奏清雅之音,混着泥土的味道,让人心神宁然。
几人酒足饭饱,见凝馨与沐冷尘向这边走来,花梓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误会了沐冷尘。可心中却隐隐不安,毕竟若自己亏欠了他,如今是没有办法弥补了,总不能给些钱财打发了事。
沐冷尘径直走到花梓面前,紧锁的眉头仿佛藏了无数的心事。
终于。他轻声问道:“你……可还好?”
花梓忽而觉得鼻子发酸,说不出话,本想露出个笑容,也不了了之。
最后只是点点头,垂着眸子不敢看他,因为那种难过的情绪似乎可以直抵她的心底,让她即便看不到过往的种种,却能感受那种难过的滋味,很不好受。
一度,她总想,无论如何,不管当初是谁负了谁,如今一切都成了陈年往事。执杯痛饮,做个忘年交,抑或只是相交尚浅的友人,也未尝不可。
然此刻忽然明了,这是多么天真的妄想。
即便忘了过往,她依然偶尔会梦到他,即便忘了过往,她依然见他难过的模样心中泛起酸楚。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急于知道自己究竟忘了些什么,让她能有这样委屈又难过的情绪,她又害怕想起过往的事情,到时,自己的心是否会变成两半?面前又是否会出现两条路?感情是否会永远理不清头绪?
即便孤苦一生,她总要明白,最该放在心底珍而重之一辈子的人,到底是谁呢?
她不想错爱,也不想留有遗憾。
“你我顺路,可否同行?”沐冷尘眼眶微红,好似燃着淡淡的火焰,又渐渐熄灭。
或许他都未曾想,自己声音会如此哽咽,曾经的一幕幕划过眼前,他垂下头来,不敢看她的脸。
花梓轻轻应了一声:“嗯。”
一切都悄无声息,唯有雨声,不急不缓。
白玉曦离去的脚步声,比猫还要轻,几不可闻,花梓很怕,哪天再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就像盲了的时候,害怕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白玉曦!”花梓倏然追了出去,只余一室宁静。
沐冷尘锁紧了眉头,她没有喊哥哥,她喊的是白玉曦。他手指微微弯起,指甲深深刻在木桌上,将沉木生生刮出几道刻痕。
细雨霏霏,道路泥泞,两旁是水田,一片淡青色,笼在暗沉的天色里,雨水密密打在水田里,漾起圈圈涟漪,将禾苗环绕而拥。
花梓又想起那个雨天,她从山洞中出来,随着白玉曦跌跌撞撞,想起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有白玉曦那张痛楚又愤怒的脸。
她看到他站在一棵老树下,正凝神望着远处的山,浸在细雨中迷蒙沉寂。
花梓加快了步子跑到他跟前,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长长的裙摆浸到水洼里,殷出一副水墨。
放眼望去,一片茫茫暮雨,远山重峦如兽蛰伏,花梓如一只白蝴蝶,淋了雨,湿了翅膀,择于树下歇息休憩。
她盯着他沾了泥水的鞋子,浮起一丝笑容,扶着膝盖,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
“为何追来?”没有愤怒,没有痛楚,平平静静的语气显得萧条而落寞,像雨水,蔓延在天地间,无休无止。
“我不愿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花梓笑容愈胜,将一切颓败清冷涂上一抹明媚,仿似雨水依旧却凭空出现一道虹。
白玉曦的眼里泛起少有的光,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轻柔而细腻,那般小心翼翼,将情绪极力收敛。
直到双臂微微颤抖,他依在她耳畔轻声道:“别离开我。”
花梓身子一僵。无论如何,她都不敢相信,这话出自白玉曦之口。
那样一个毒舌,乖戾,阴鸷的人,能用这样低迷的声音轻声哀求,让她如坠梦境,有些甜蜜,有些幸福,有些委屈和心酸。
一切杂乱纷繁的情绪堵在心中,几乎无力承受,如何是好?
于是,她哭了。
她想,做女人真好,想哭便哭,不像男人,要拼命忍着。
白玉曦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心里长年压抑,又不愿哭出来,久而久之,憋出心病,故而性情如此乖戾桀骜。
曾有医者分析此种情状,属胸闷气短,血气不畅,导致心绪紊乱,患者多性情大变,行为乖张,有失常态,通俗了讲,叫“变/态”。
可是,这样幸福的感觉很短暂,巨大的恐惧漫上心头,花梓忽而想到青灯古佛的志向,故而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笑得有些尴尬:“回去吧,淋久了会着凉,过会儿我去店家那给你熬碗姜汤。”
“你是怕我,还是厌弃我?”白玉曦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要捏碎她的指骨。
她却没有呼疼,只是低垂着眼眸,云淡风轻自嘲般笑道:“我是厌弃我自己。”言罢,拼尽全力将手抽回,转身朝酒家跑去。
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冰冷的,她盯着前路一片颓然,泪水止不住在脸上纵横。
她抹了把雨水,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忽冷忽热的水渍肆意弥漫,她没有办法,将残破不堪的自己送到他面前希冀他的怜爱。
她做不到,冒着被他误会一生的风险贪恋眼前一点点的甜蜜。
她可以不离开他,却永远做不到与他结发同心,她厌弃自己,厌弃这个残缺的身体和残缺的人生。
“脸毁了又如何!?我何时在意过你的容貌!?”白玉曦大声嘶吼,是从未有过的盛怒。
花梓止步,双手捂住双眼,终于哭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言罢,加快了步子,一路直奔酒家,再未回头,逃也似的。
她想,她是不是离开他了?将他弃在凄风冷雨里……
她想到浑身是血的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模样,想到他为自己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给自己夹菜的模样。
想到他为自己挡箭,中毒至深险些丧命的模样,想到他抱着自己一语不发的模样。
就好像将心脏一点点撕碎,然后七零八落扔在路上,心中是空洞洞的疼痛,还有几近麻木的寞落。
她想,做女人真好啊,可以坚强的将委屈和破败藏在心底,留给心上人一个光鲜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章好诗
一路行来,裙摆开出无数朵泥花儿,花梓见沐冷尘正立于门前,侧身望向自己,半个身子浸在雨里。
见她如此形状,沐冷尘疾步上前,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怎么哭了?”
花梓立时抽回手,尴尬地抹了把泪水,勉强笑道:“哪里是哭了?明明是雨水。”
沐冷尘不再说话,默立许久,直到花梓朝他尴尬一笑,擦身而过,他才倏然开口道:“曾经的误会,我想解释,你却不记得了。”
花梓没有心思听他往事重提,就好比一个穷人,饿着肚子时只想着今日我能否吃上一顿饱饭,却断不会去想,上个月是否吃过饱饭。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就不要挂在心上了。”花梓话语里依然秉持着该有的礼貌,谦谦有礼却又透着明显的疏离之意。
她心中有愧,认为自己实属小人,这行为仿佛摆明了:我曾误会了你,可我原谅你了!
似乎哪里不对,可此时只能如此,若不想承担责任,便要无赖到底。
酒家提供了简陋住处,一行六人望望四周,荒无人烟,实难另寻住处,故而便住下了。
凝馨与花梓同寝,其余四人只好挤在一间屋子。
出门在外,能有个歇脚之处已属不易,要什么豪华客栈啊?
只是苦了萧叶醉。
跟他同屋那三人目光犀利如剑似芒,来来往往几个回合,他夹在当中,仿似凌迟一般,十分难受。
白玉曦仇视沐冷尘,与南宫云笙也属敌对。
沐冷尘厌恶白玉曦毋须赘言。
南宫云笙为了凝馨不愿与白玉曦为敌却必须时时防备。
沐冷尘本倚仗南宫云笙,而心底却不愿与之为伍。
这种种恩怨纠葛,着实让人头疼。
萧叶醉一度想要跑去店家的房间与其同寝,却想到他初入酒家之时。店家望着他的脸垂涎三尺的模样,此刻想来依旧心有余悸,不禁暗暗感叹,长得太俊实非幸事。不仅要防着姑娘,还要防着汉子。
世事艰辛,江湖险恶啊。
隔着一座山,有一家农户。
依山傍水,几亩薄田,种着水稻和青菜,一口古井,经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泛着青色冷光。
雪球不安分地吱吱乱叫,挣脱着爬到窗棱望向不远处的山。势欲跳到窗外,可又有所忌惮地瞧了瞧狼女,未敢动作。
作为一只狐狸,它如何都不敢在狼前造次。
杜卓蹲在灶旁拾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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