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卓转回头时,狼女眼中流淌着万千柔情,融入缠/绵细雨。
她想起母亲死去的那日夜晚,她抱着一头年老的母狼,坐在山洞中哀嚎,直至没了力气。她默默抱着母亲,回忆一幕幕过往的岁月,是母亲给了自己一个温暖的家,如今自己长大了,却无法保护母亲。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在山洞后挖了一个大坑,挖的手上鲜血淋淋却丝毫不觉得疼,母亲入土后,她立于山巅,望着远处通明的雪域王宫,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义无反顾。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割裂她的皮肤,她搜索着眼中一切可以看到的事物,直至残月初升,冰冷的雪山一片茫茫然的素白,是雪域为母亲设置的灵堂。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连雪域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她便死于万箭攒心。
或许,她不敌雪域王死于他刀下,也或许还未交手便被侍卫拦下。
最惨不过被关入大牢百般折磨至死。
可是,只要让她见到了雪域王,她便是拼了命也要为母亲复仇,要不了他的命就咬断他的骨头,若没法咬断骨头就撕了他的肉,反正,这世上,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便是死的再惨,也了无牵挂!
浓稠的深夜如漫天泼墨,白雪皑皑是硕大的宣纸,单薄的月华吃力地笼住漆黑的墨汁,故而大地一片雪白依旧。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么轻松的寻到了他的寝宫。
没有侍卫,没有侍女,空屋一人的屋子,残灯如豆,他似一夜白了头,雪白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一时泣不成声,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越落越急。
若不是威严尚存,她险些没有认出,这便是立于马上手执弯弓射杀母亲的雪域王。
一道道皱纹满是岁月的沧桑,他颤抖着身子,颤抖着双手,眼中全是悲戚的神色,狼女大惊,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她从小到大一直戴在脚上的银环,如今沾染了斑驳血渍,再不复往日的明亮色泽。
微弱的烛光下,她盯着那上头的血渍,一时胸中愤怒难抑,那是母亲的鲜血。
她出现在他面前,他竟笑了,她知道那笑容代表什么,代表幸福和喜悦,她不理解也不明白,她只知道,母亲的命断送在他的手里!
不给对方任何思考的时间,她直逼雪域王的喉咙,欲将他一击毙命,他躲也未躲,只是望着她,声音里都是难解的愧疚:“小蛮,爹……爹对不起你。”
然后,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句话并不能挽救他的性命,也不会让狼女去思考任何事情,因为狼女当时根本听不懂人话。
千钧一发,有侍卫闯了进来,扑倒雪域王。
狼女撞到石柱晕了过去。
本是为母寻仇,却不小心成了守株待狼。情何以堪?
……
苍山之角。
白玉曦只买了一柄油纸伞,二十四骨,最大的一种。并义正言辞称其为了节省开支,迫于无奈才同玉花梓共撑一伞。
伞是月白色,绘了几竿竹子,黑乎乎的毫无优雅之态,花梓见白玉曦撑开了伞便脱口嘟囔了句:“这哪是竹子,明明是甘蔗!”
白玉曦点点头:“就是甘蔗!”
紫瓷笑眯眯奉承道:“白公子慧眼,白公子慧眼!重在写意,重在写意!”听到前半句,白玉曦微微一笑,听到后半句,玉花梓微微一笑。
共撑一伞便要同骑一马,花梓想问他为何不买斗笠蓑衣,非要买把大油伞。然话未出口已猜到他会说,是为了降低开销,两个斗笠两件蓑衣比一把大油伞贵。遂缄口不提,任他胡闹。
这一路袅袅烟雨朦朦胧胧也颇具情趣。
当然,这是白玉曦认为的,花梓不敢苟同。
她贴着白玉曦的背,负责撑伞,他本就高她许多,伞便要高高举起才不致挡了他的视线,为了二人的人身安全,她丝毫不敢怠慢,半日下来,胳膊酸疼,耸搭下来就跟脱臼了似的,再抬不起来了。
夜色渐浓,几人寻了一家简陋的客栈歇脚过夜。
窗外依旧是沙沙细雨,阴云却淡了几分。没有星子和月亮,浸入眼帘是黑色的潮湿,四下飘散。
她坐在榻上,轻轻揉着胳膊,白玉曦望着窗外余光扫过,忽而转过身来,惬意地跪坐在三足几旁。
窗棱被风吹得咯吱响,融在雨声中格外的清晰悠远,仿佛沉淀了上百年的沧桑与辛酸,让人心中不禁戚戚然。
“若能寻回此刀,此生便了然无憾了。”白玉曦忽然如此感叹,十分突兀,有些反常。
花梓垂着两条木然的手臂,望着他不知如何回应,他却微微侧目,慢慢眨了下眼,速度极慢,仿佛含着万千情绪在里头,欲语还休,笑容极其诱/惑。
对于他这个表情,花梓完全没有抵抗力,就好比狼女见到了红烧肉。
“等寻回了刀,我便带着你寻个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种地织布,莳花弄草,再养一群小鸡小鸭,好不好?”白玉曦凝视着她的眼。他长长的头发在夜风吹拂下轻轻扬起,划过额角,鼻尖。
花梓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白玉曦说出的话,如果是梦,真希望永远不要醒。
这样的温柔,就好像清冷冷的深夜飘来一缕玉兰花香,她仿佛能看到馥郁的清香恬然如雾萦绕在花瓣叶尖,她能听到花瓣簌簌绽放的声音。
“好!”她昂着头,望向白玉曦深潭般幽暗的眼睛,不自觉就醉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毁了容貌毁了身子,都不去想了,她只想应他一声“好”,然后永生相伴。
白玉曦目光悄然眄向窗外,一片风雨潇潇,夹杂着吱嘎作响的窗,再无其他。
于是,他慢慢敛去笑容,淡淡地说:“睡吧。”
随后,转身离去。
走到半路,他又折了回来,刚到门口却听到花梓飘忽的声音喃喃自语:“到时候,我得先嫁给你。”
默立半晌,他阴沉沉的眸子里似乎落入一颗星子。
第八十八章 糖人
白玉曦推门而入,花梓微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他从容走到窗前,关好窗子,低声嘱咐道:“关好门窗。”
再转身时已出了门,拉上房门又隔着门叮嘱:“记得栓好门。”
花梓没有应声便听到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畔。
有时,幸福来得太过从容,当事人便无法从容。
花梓一夜未眠,脑海中飘飘荡荡都是白玉曦的声音,都是白玉曦的笑容,还有他凝视她的眼神,和每个细微的动作。
她用被子遮住脸,一个人沉溺在小小的幸福里,无法自拔。
“等寻回了刀,我便带着你寻个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种地织布,莳花弄草,再养一群小鸡小鸭,好不好?”
她一遍遍回忆着他的声音他的话,脑中勾勒着话中的情景,直至酣然入睡,这情景便在梦里成了真。
“玉姑娘,白玉曦就是个冰坨子,你怎么让他对你动情的?”紫瓷托着下巴,十分好奇地望着远山碧水。
小茶馆四面通透,只是简单搭了个草棚,用以避雨遮阳,极目远眺便能望见天地一线,再往前走便是通往城里的路,隐隐能瞧见高耸的城门,笼在烟雨中,不甚清晰。
“你休要胡说。”花梓弯起中指在她额上敲了一下,然脸上却早已忍不住溢出了笑意,扭过头去。
白玉曦不动声色,眼睛都没眨一下。
紫瓷捻着手指端起眼前的茶杯,摇头晃脑:“这杯子太差,上次我从司宝阁偷的嵌玉琉璃白瓷杯,那才叫漂亮呢。”
很少开口的秦逸终于耐不住,撇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哼了一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紫瓷倒不生气,笑着反驳道:“这有什么可耻的?爱宝之心,人皆有之,追求舒适生活,是人之常情。古人云,人生得意须尽欢,留取丹心照汗青。懂得享受生活,方能安心做个丹心一片之人,这有什么错?”
秦逸的嘴角不住抽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最后,闷头把满满一杯茶干了,几片茶叶都没放过。
紫瓷连忙嚷了一声:“豪爽!”气的秦逸“哐当”一声将茶杯敲在桌上。
做了盗贼还满脸自豪,指出她的过错还满嘴大道理,引经据典的吟起古诗。
这也就罢了,还拼拼凑凑曲解古人的意思,气的别人一口喝干一杯苦茶,只为败火,她还喊了一声“豪爽”,你当是酒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白玉曦抿着唇,一本正经赞叹道:“姑娘言之有理,尤其这诗用的精妙!”
“白公子谬赞,您是我的知己,古有伯牙早亡,而子期尽断琴弦,不复鼓琴,若哪日你死了,我就再也不吟诗!”紫瓷漾着两个小梨涡,满脸的喜气洋洋。
“姑娘此典故也用的甚妙。”白玉曦看似十分诚恳的夸赞,终于让花梓忍不住捧腹大笑,惹得茶客频频侧目。
还未及紫瓷开口,秦逸便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拂袖拾起桌上的短剑,满面愠怒,忿然道:“上路!”
紫瓷匆匆追了上去,花梓和白玉曦也慢悠悠拿着包袱跟了上去。
她二人走在后头,花梓悄声问道:“秦逸为何生气?”
“若是你乱用诗词典故,有人明知是错的,还故意称赞,戏弄你,我也会生气,”白玉曦停下步子,忽然侧眸望着花梓,笑的冰天雪地:“而且我会杀了那个人。”
白玉曦兀自向前走去,花梓愣了片刻,只觉得他那笑容和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于是抓着包袱紧跟了上去,一路细声抱怨着:“整日就知道杀杀杀的,丧心病狂,以后可不用愁了,养的小鸡小鸭长大了,过年杀鸡宰鹅的不愁没人了。”
“你说什么?”白玉曦歪着头笑得不着痕迹,很是闲然自得。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花梓昂着头,毫不心虚似的匆匆与他擦肩而过,走在了前头。
近日来,白玉曦的笑容见得多了她也不太惊讶,反而默默为他高兴。
人生在世,本就该多笑笑,即便做不到紫瓷那样乐观,也至少不该整日阴鸷着脸。
白玉曦日渐多了些云淡风轻的味道,舒眉展颜间便能瞥见闲云野鹤的悠然自在,花梓想,这定是为日后二人的避世生活做好了精神上的准备,心里十分欣慰。
路上行人比肩接踵,虽上元已过多日,然各处灯笼依旧张扬着节日的喜气,在略显萧瑟的节气里,仿佛万朵木棉花开,放肆地燃烧着一片火红。
此时已日薄西山,几人找了客栈。
然刚欲进门,花梓眼睛一亮,直奔一个快要收摊的小贩跑去,白玉曦叹口气也追了上去。
跑近了一看,竟是个卖糖人的。
白玉曦眸子里闪过一缕温柔,花梓的声音仿佛空谷莺啼,清凌凌地回荡在脑海里,萦萦绕绕,一声叠着一声:“那个糖人是男的,穿着黑色大氅,特别好看。手中拿着笛子……啊,不是,是埙,陶埙,吹得曲子很好听……”“我喜欢他,所以……他就活了,会吹埙了。”
花梓举着糖人回头时,正瞧见他柔情似水的模样,便咬着嘴唇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手里这个,多少钱?”
花梓抬头,见白玉曦已不在眼前,正站在一堆糖人面前左挑右拣的。
卖糖人的是个汉子,年轻力壮,不想却爱上做这些小玩意儿,花梓想,他夫人一定很幸福,每天能有很多好玩的糖人,不会像她一样,买了也舍不得吃。
“这些都一样,每个都是三文钱。”他似乎急着收摊,眼看着天边的云霞也慢慢散去,徒留一片青白的颜色。
“我买两个,五文钱,如何?”白玉曦挑了个红衣衫的小姑娘,他抚上那糖人的脸,忽然用指甲在上头划了两个道道,然后满意地笑道:“这才像你嘛。”
花梓此时还穿着白玉曦给她换上的黑色衣裳,俩人都是男子打扮。
卖糖人的打了个冷战,心想两个大男人在街上你侬我侬,还真是放荡不羁:“公子您一看就不像个穷人家的,就别难为我一卖糖人的了,一文钱您也跟我计较,多不好啊。”
第八十九章 冷寻
白玉曦还未听完他的话,便一脸不高兴的模样把手中的红衣服糖人插回去,笑得好似无所谓一般,拍拍身上一路行来携带的风尘,怅然叹道:“这糖人的脸被划了两道疤,恐怕一文钱都没人愿意买了,我给你两文您却嫌少,那我再多买一个,一文不少您,三文钱,加一起五文,原本您两个加一起四文钱都没人买的,我出到五文你还不卖,我又能如何?你还是把糖人拿回家自己吃了吧。花梓,走!”
花梓将手中的糖人依依不舍放回去,刚走几步,却听到那汉子在后面拼了命的喊:“公子,公子,公子留步!”
白玉曦脸上挂着笑容,仿佛意料之中似的,转过身来:“若不是我家童养媳看上你的糖人,我是不会吃这个亏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花梓鼓足了勇气,卯足了劲儿朝他腿上踢去,白玉曦微一闪身,这一脚便踢了个空,险些栽了个跟斗。
白玉曦拦腰一把抱住她:“小心。”
花梓红着脸站稳后立时推开他,引得路人指指点点,偶尔听到七嘴八舌。
“断袖都断到街上了。”
“他家童养媳竟然是个男的,也不知父母怎么想的?”
“红尘扰扰,什么悲剧都有啊。”
“真是太可怕了,我和我的小伙伴儿都惊呆了!”
“那小公子好俊,脸上的疤倒添了几分男人味儿,真是刚柔并济,就是人家的梦中人嘛。”
卖糖人的汉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这次交易后,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地。
雨后初霁的街道随处可见一滩滩的雨水,聚在凹处,好似许多小小的湖泊。
花梓笑道:“若我是一只蚂蚁,那这些,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都是我的湖水,这些青砖都是高山。”
她举着糖人,踏着足下依旧湿漉漉的青石路,衣袖钻进凉丝丝的晚风是花香夜语缱绻呢喃。
“我便是我,这天下的湖泊都是我脚下的一汪雨水。”白玉曦器宇轩昂望着遥远的天际,却听到花梓哈哈大笑。
“还一汪雨水呢,也不知上次是谁,不会凫水还偏偏往湖里跳,结果害得我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把你弄上岸。”花梓依然捧腹,笑得一颤一颤的,脚下步子都不稳了。
白玉曦皱着眉瞪她一眼,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样。
心中也无限感慨,发觉自己在玉花梓心中的威慑力似乎越来越弱,往日她哪敢如此放肆?
他的脾气也似乎越来越好了,曾经埋在心里的怨怒也似乎慢慢消散,或许,这也是义父的心愿吧。
无论如何,至少此刻,他觉得这样还不错,这种难得的愉悦,是他不曾品味过的。
她在笑,他也在笑,他却不知道自己在笑。
他看着她清凌凌的眼睛,似乎蓦然看到她身后铺开漫山遍野的兰花绚烂,恍若云霞漫过天地一线,笼上了苍茫大地,生出一片锦绣花海。
听到银铃似得笑声在山间回荡,看见绿藤缠绕的秋千在花海蝶舞间飘飘荡荡,她长长的头发随风荡漾,如锦似缎,缀着天涯海角的馨香四溢。
也许,兰村便是这个样子吧,是她眼里的模样。
“少主!”
白玉曦回头,剑已在眼前,直逼面门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小小石子破风飞来,直击长剑。
紫陶收剑望向不远处,那人早已来到白玉曦身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紫陶,从头到脚,已瞧了几个来回,满脸戏谑不羁。
“冷寻?你疯了?”白玉曦低声责问。
冷寻侧着头并不说话,半晌才回道:“你死了我就真疯了!”话中似有责怪,却轻描淡写,被浓浓的情义遮了去。
这情景十分怪异,按理说,冷寻好女色,上下打量紫陶几个来回这实属正常,可紫陶没理由不生气啊。
不生气也就罢了,竟也上下打量冷寻几个来回,目光灼灼,全是少女情怀的浓情蜜意。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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