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挂柳梢,月光顺着尚且光秃的枝条清流而下,四下一片寂静,只偶尔几片叶子簌簌作响,深夜的郊野四处散发着颓败的气息,春意尚早。
故而这女孩儿一连串的絮叨抱怨显得格外突兀,透着诡异。
“哎?前面有火苗!”姑娘声音里雀跃着欢喜,随后,一抹紫色身影从林子幽暗处跳出,愈加清晰。
紫带轻舞,一张素净小脸嵌着一双秋水明眸,一声轻笑,两弯梨涡将清冷的月色染上一抹浓浓的恬美。
她跑的姿势极怪异,近了才发现,她双手被缚举在眼前,绳子的另一端延伸至黑暗处,仔细一看,才瞧见她身后一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从黑暗中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花梓忽然想到刚刚二人的对话,又瞧了瞧两人之间那根绳子,恍然大悟。
看来那些春花秋月的云雨故事,还是少看为妙。
别说,这男人还真的是个木头样儿!笔直的腰板儿,一丝不苟的衣着,毫无表情的脸。
花梓向白玉曦的方向靠了靠,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来者是何人,然看那姑娘,却十分面善,心中稍稍安稳。
“还有人呢,还有茅草屋,真不错,呆头鹅你快点儿!”紫衣姑娘用力扯了扯绳子,身后那马依旧步履平稳,速度丝毫也没有改变,马上的人死死盯着那姑娘,对旁人视若无睹。
手腕似乎被绳子勒的疼了,紫衣姑娘索性坐到离火堆不远处,将手腕放在腿上轻轻蹭了蹭,笑眯眯地望着花梓问:“火是姑娘生的?”
花梓摇摇头,轻声应道:“不是。”
言语间望向茅草堆上的白玉曦,他却依旧躺在那里,仿佛睡得很沉。
紫衣姑娘见身后的人走近了,方起身向前迈了几步,伸着脖子朝茅草屋里瞧。
“啊!”她忽然跳起来,向后急急退了三步,险些栽个跟头。
白玉曦悠悠地睁开眼睛,轻言道:“小姑娘,别来无恙啊。”
木头依旧还是木头样儿,只是花梓也变成了木头样儿,胸口有些闷闷的,是难以言喻的酸涩,白玉曦一向不愿主动开口与人说话的啊。
“那个黑乎乎的,你别杀我,呆头鹅你快保护我,我若死了,你拿什么交差?”眨眼间,紫衣姑娘已躲到骏马身后,气的那马低低嘶鸣一声,将尾巴甩到她脸上,她笑着拍拍马屁/股,一副讨好的样子。
花梓诧异,这紫衣姑娘端的一身好轻功,她闪向马后的动作,花梓竟未捕捉到一丝一毫。
听到紫衣姑娘的话,花梓就有些忍俊不禁了,什么叫做“那个黑乎乎的”?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白玉曦。见到白玉曦吃瘪,她还是喜闻乐见的。
于是,她歪着头去打量白玉曦的表情,结果,很不幸的撞上他那双阴森森的眸子,深不见底,正直直望着她。
她打了个哆嗦,立时转过头去,见紫衣姑娘还躲在马后,十分害怕的模样。
“你的仇人,那一定是好人,”木头块竟然说话了,薄薄的嘴唇一张一阖,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手中绳子递给白玉曦:“兄台,在下去拴马,劳兄台帮忙看守一下犯人。”
紫衣姑娘气的咬牙切齿嚷嚷着:“你扔了绳子我也不会跑,你个呆头鹅,你就不怕他杀了我?到时候,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第八十章 紫瓷
木头块径自去拴马,看也未看她一眼。
白玉曦牵着她手上的绳,她躲得远远,将绳子绷的紧紧。
月光漫过,在地上画了一道笔直的阴影,晚风拂过,地上的叶子破碎着身子盘旋轻舞,绳子的影却纹丝未动。
“你不用怕我,我知道,东西不是你偷的。”白玉曦慵懒地倚在草堆上,松了手中的绳子。
那紫衣姑娘倒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直盯着地上的绳子,随后,欢脱地向木头块离开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嚷嚷着:“呆头鹅,你怎么把我扔给别的男人?你个混蛋!”
不多时,便见木头块牵着绳子,紫衣姑娘跟在后头喜滋滋地回来了。
凉丝丝的晚风,清泠泠的月光,残败的枯枝败叶,破旧的茅草屋,燃尽一半的篝火,这样的景致下,紫衣姑娘笑得灿若桃花,明媚如**绚烂。
而她身前的木头块却依旧板着脸,阴司鬼差一样毫无表情。
花梓心中揣度着,面无表情原来也分很多种,就拿木头块和白玉曦做比较,前者虽面无表情,却透着凛然正气,后者也面无表情,却透着阴森冰冷。
两个男人,一个侧卧在草堆,一个正襟危立站在对面,皆抿着唇,面面相觑。
花梓心中担忧,不知这木头块武功如何,见他如此模样似乎是生气了。
果然,他冷然开口道:“在下信任兄台,将犯人交到你手上,不想兄台竟任她逃跑!”
紫衣姑娘立时跳脚,银铃般的嗓音随着晚风荡漾开来,一层一层如涟漪:“这是什么话?谁是犯人?我才不是犯人!我是自愿跟着你走的好不好?再说什么叫逃跑?你哪只眼睛见到我逃跑了?”
白玉曦待她发泄完毕,方开口回道:“我答应过你什么?”
木头块愣了一下,最后抱拳朗声道:“在下唐突了,万望兄台见谅。”
白玉曦轻点点头,重又闭上眼睛。
木头块坐到篝火旁,紫衣姑娘也连忙坐到他旁边,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
花梓站在水畔,木头块朝她微点了点头,她微微一笑也点了点头。
紫衣姑娘瞧见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盯着花梓做了个鬼脸,又不解气的白了她一眼,方转过头笑眯眯地瞅着木头块。
花梓这才仔细打量木头块的衣着,是上好的银色织锦长袍,腰间一把短刀,精巧别致,嵌着琉璃宝石,十分夺目。袖口的同色花纹繁复考究,是规整的九宫格。
他身躯颀长,骨架很大。眼睛很黑,眉毛浓密,嘴唇却薄薄两片总是抿成一字。
紫衣姑娘见花梓一直瞧着木头块,在一旁做着各式威胁恐吓的表情,待花梓瞧见她时,已扭曲的不成样子,着实把花梓吓了一跳,立时低下头去。
天边是沉沉的夜色,几点星子疏落间离。
花梓默然走到白玉曦身旁躺下,两人隔着一人的距离。紫衣姑娘回眸望向她,撇了撇嘴,花梓微微一笑,那姑娘瞧见花梓冲着她笑,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瘪着嘴,瞪圆了眼睛又垂下蝶翼一般的睫毛,转过头去。
“你认识那姑娘?”花梓悄声问道。
“嗯。”白玉曦依然还是那副模样,未有改观。
“你们很熟吗?”花梓知道这话不该问,可说出口又收不回来,且如果重新来过,估计她依然还是会问出口。
白玉曦终于睁开眼睛,瞥了眼花梓紧张的面孔,又望着天边残月,声音冷冷的:“不熟,她叫紫瓷。”
花梓眉头轻轻蹙起,若说不熟便不熟,为何要特意说出那姑娘的名字,难道特意提醒自己,他对那紫衣姑娘的名字念念不忘?
她遂扭头转过身去,直勾勾盯着一块秃光光的泥土坯不再说话。
紫瓷,紫瓷,倒是很好听的名字,不像自己的名字这般寒酸。
花梓,花梓,越琢磨越觉着俗气。
“你为什么生气?”半晌过去,白玉曦的声音才清清冷冷响起来,吓了花梓一跳,她本已朦朦胧胧有了睡意,也以为他早睡了。
“我哪有生气?你怎么还不睡?”花梓讷讷地轻声询问。
夜色太浓,让人不敢言语。
此时紫瓷与木头块已躺在对面另一处草堆上,悄然无声,也不知是睡是醒。
“你不睡,我睡不着。”白玉曦声音轻轻地,柔柔的,他顺势翻了个身,面对着花梓侧卧着,右手撑着额角,一头黑发在掌中静静流淌,直滑落耳畔铺上杂草。
花梓听到他的话,忽地转身,正撞见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只觉得恍惚似在梦中还未醒来。
花梓揉揉眼睛,脱口而出:“是你做梦了还是我在做梦?”
“都在做梦!”白玉曦翻个身,背对着花梓,不再说话。
忽然他身子僵住,动弹不得,花梓纤细的手指正慢慢攀上他的肩膀,映在月光下,有些苍白。
手指越过肩膀,爬到他身前,白玉曦霎时忘了呼吸,耳畔是她轻轻的呼吸声,柔软细腻,携着淡淡的温热。
她静静抱着他,许久,轻声念了句:“趁着做梦,把该占的便宜都占了才好。”
白玉曦哑然失笑,看来她何止懂得多,简直无师自通。
“呆头鹅,你看看人家两人多甜蜜,”紫瓷撅着嘴巴向木头块的身边凑了凑,木头块立时挪动身子,跟她保持“一绳”的距离。气的紫瓷哼一声,扭过头去。
夜色浓稠如墨,月光清冷单薄,花梓酣然入梦,白玉曦却一夜未眠。
晨雾还未散尽,天空还泛着淡青色,花梓睁开惺忪睡眼,只觉着胳膊酸疼。
眼前是浓密的黑发,落入薄纱一般的晨雾中,不甚真切。
忽然她瞪圆了眼睛,双手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能感受到他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贴在他身前,还有他乌黑的头发随着她的鼻息微微颤动。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若吵醒了他,他定会挖苦讽刺抑或勃然大怒!
“呆头鹅,你看,我给你烤了只兔子,我一早起来抓的,本来我舍不得杀它,可是想到不杀它你就要饿肚子,最后心一横,照着兔子面门便来了那么一下,你看你看,可香了。”紫瓷的声音如铃铛一般清清亮亮的。
第八十一章 取暖?
白玉曦微微一动,花梓立时抽回手,迅速起身,随声附和道:“这味道确实鲜美。”
紫瓷扬着头颅娇笑道:“鲜美也不给你,嘿嘿。”
木头块正闭目端坐在草堆上,静心凝神,此刻悠然睁开双眼,看了眼紫瓷,声音跟木头片一样没有味道:“你是想贿赂我还是在上头下了迷药?”
隔着浓浓的晨雾,花梓依然瞧得真切,紫瓷白皙的小脸胀的通红,一双大眼睛盛满了泪水,但终于没有落下来,最后竟笑着吃了口兔肉,蹲到木头块身边,扬声道:“你看,没有迷药的。就当我贿赂你罢了。”
她将兔肉硬塞到木头块手中,又捡起地上的绳子,三绕两绕便将双手又紧紧缚住,花梓皱了皱眉,她清晰看到紫瓷手腕处被绳子勒出了青色淤痕,已深的有些发紫。
待花梓转过头时,白玉曦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透过雾霭,可以瞧见远处的天空一片澄清,荡着几缕云丝,漫过远山重峦。
还未及她开口,白玉曦便挑高了声音叹道:“趁着别人睡着,把该占得便宜都占了,一睁眼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可怜我连顿像样的早饭都没有。”
花梓懵然回头,又一次撞上他那双含情脉脉却依旧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一慌,忙低下头去,只觉得脸上热的很,急急走到他身旁,打开包袱,抓出个硬邦邦的饼子,直直塞到白玉曦口中,忿然道:“早饭!”
白玉曦倒不愠不火,拿着饼子吃的一派从容闲适。
花梓稍稍放松了些,回想夜里的梦,心中悸动,难道那不是梦?是真的?
她懊恼地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日后该如何相处?
怎能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了呢?
“你看呐,他们多甜蜜,你就不会对我好一点儿,他俩昨晚是抱在一起睡的,一定很暖和,你非要离我那么远睡,昨儿晚上有多冷你知道吗?你看我嘴巴都冻得没了血色,脸也白惨惨的,好端端一朵娇花就被寒霜露珠给打成这幅模样,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紫瓷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做出一副很冷的模样,可木头块闷着头吃兔肉,理也没理她。
花梓听着紫瓷的话,偷偷瞟了眼白玉曦,他又是用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瞧着她,一边又低头咬了口饼子。
她实在呆不下去了,拽着裙摆朝河畔走去,身后传来白玉曦的声音:“多谢玉姑娘昨夜为在下取暖。”
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花梓听闻,立时加快了脚步,心想不就以为是做梦,占了他点儿便宜,至于这样报复吗?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多话。
日头还藏在山中未肯露头,河面是迷蒙的晨雾,纠缠缭绕,仿佛浓浓的情绪,如何都挥散不去。
河水潺潺流过,已不似那般湍急,模糊的天空映在水中,仿佛摇摇欲坠,花梓站在河畔,粉面绯红,若日落霞飞,为淡淡的晨光染上一抹绚丽。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片惨白,是时候清醒了!
花梓就着河水洗了脸,忽觉得头疼难抑,如万针穿透颅骨,来势凶猛,她脑中一片黑暗,只剩绵延不绝越演越烈的疼痛,整个人跌到了河水里。
冷,很冷,比那日跳入湖水的时候还要冷,仿佛从心口传来的寒意向外游走,河水的冰冷顺着四肢向心口蔓延,霎时寒意遍布全身,而脑中的疼痛却丝毫未减。
直至没了意识。
“你不是叫花子吗?”沐冷尘的声音倏然传到脑海里,无比清晰。
“你怎么知道我叫花梓?”这是自己的声音,虽十分陌生,但确实是自己的声音。
“嗯,我看出来了。”
她忽的睁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水珠,晨曦中如剔透的水晶,眼前是淡蓝的天空,十分明朗,没有了雾气,清晰澄澈,一望千里。
“冷尘。”花梓讷讷然开口,胸口某个地方很疼很疼,好像要裂开一般。
身边人一声冷哼,随后便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她侧过脸,看到白玉曦离开的背影,还有一旁浑身湿透的木头块。
紫瓷正坐在木头块旁边,虽缚着双手,却忙忙碌碌为他拧干衣服的水,为他擦脸上的河水,其间还不忘偶尔像花梓投来防备又厌恶的眼神。
“你干嘛要去救人,你淹死了我怎么办?”紫瓷一边照顾着木头块一边数落着,约略地带着哭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样的盗匪是不会明白的!”木头块字字铿锵。
紫瓷给他拧衣服的手顿了顿,抽抽鼻子连声道:“对对对,只有您胸怀大义。”
花梓本想起身道谢,却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
手指划过地上的枯草,枯草下是春草的嫩芽,在一片还未散去的枯枝败叶中,这一点绿格外刺眼,她怔怔望着远处的天,远处的山,和眼前的树,听着耳边的水声风声,觉得前所未有的凄冷无助。
那些迷蒙的往事仿佛就在眼前,嘲笑着她,戏弄着她,就好似白玉曦每次心情好时,偶尔也会对她冷嘲热讽。
她听到脚步声,蹦蹦跳跳的,知道是紫瓷,遂睁开眼望去,紫瓷停在她身旁,举着被缚的双手,歪着头,唇畔生花,慢慢绽放,爬上眼角眉梢,最后醉入两湾甜腻腻的酒窝,十分可人。
紫色的软烟罗随着清风飘荡开来,若曼妙的水仙花开,婀娜了身后的一片苍茫。
“那个黑乎乎的果然不是好人,昨儿夜里还占着你的便宜,今儿便翻脸不认人,”她蹲下身来,费力的为花梓扶脉,忽然脸上神情大骇,瞪圆了眼睛瞧着她嚷道:“难怪你头疼呢。”
触及肌肤,花梓发现,紫瓷的手指温热柔软,扶在腕上十分舒适,然听到她的话,立时正色问道:“我可是生病了?”然心中想的却是,若生病了,该扎什么穴位好呢?
白玉曦立时站起身来:“你不要多管闲事!”
他心中并不想花梓知道……所有的一切,尤其是她体内的毒素。
更害怕她拿出九九八十一根银针在他面前自戕!
第八十二章 同行
“她得了风寒!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半夜只顾着自己暖和,身边的人也不懂得呵护一下,黑乎乎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虽然比木头块强那么一点点,不然怎么说我命苦呢?我整个人就是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悲剧,一个比苦瓜更苦瓜的傻瓜!”紫瓷絮叨起来便没头没脑且没完没了,毫不在意花梓尴尬的样子。
而白玉曦本听到她说风寒,心中去了几分不安,然越往后听越觉得不堪入耳,且喋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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