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红了天……
“玉花梓呢?”他只想见见花梓,看她是否安然无恙。
他清楚思茗多恨花梓,因而看到思茗他心中就隐隐开始不安。
“去她师父那过年了。”思茗早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总不能说是自己把她逼走的,她可不想白玉曦的表情更精彩。
“不可能!”白玉曦一把掀开被子欲起身下床,然身子太过虚弱,头脑不甚清晰,昏昏沉沉,一个趔趄又坐回到床上。
他握紧拳头,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问道:“最后问你一遍,玉花梓在哪?”
思茗心中生畏,然脸上却平静如水,不慌不忙应道:“你若不信,就好好将养身子,到时自己去云梦泽,或……别的什么地方,随便你去找她!”
白玉曦压抑着怒火重又躺回床上,他记得那日他与花梓狼女一同办年货,之后有人暗箭中伤花梓,他替她挡了一箭,之后意识渐渐模糊,只记得花梓哭花的脸。
他想,花梓既然不在,定然是去了云梦泽。
思茗即便恨透了花梓,也不会轻易伤她。他对自己的威慑力还是有十足信心的。他心下稍安,若花梓去了云梦泽,有叶姝和萧叶醉护着,断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她为何要去云梦泽?自己还在昏迷,她怎么可能放心得下,独自去了云梦泽?
还有,那日暗箭中伤花梓的人,到底是谁?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人,能这样急于斩草除根的,也只有南宫傲了!
不一会儿,思茗端着碗莲子粥进来,那碗是精细的白瓷,上头铺着一圈蓝色的祥云花纹,看着很是祥瑞。
她想喂白玉曦吃粥,白玉曦却默默接过碗和汤匙,闷声道:“我自己来。”
他想,这个年,似乎注定无法团圆美满,和乐融融了。
想到这,心中不免十分难过,竟不知不觉有些委屈,难道萧叶醉对玉花梓就这般重要?不就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修了一身好功夫嘛。
没了玉花梓,还有诸多人陪他萧叶醉过年,可没了玉花梓,他白玉曦又能跟谁一起过年?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害怕,白玉曦从不害怕,然此刻,他怕了,不再去想。
思茗一直站在床边,他便示意她坐下:“站着不累吗?”
思茗摇摇头,脸上难得露出这样恬静的笑容,白玉曦看在眼中微微一愣,遂又低头喝粥。
一碗粥见了底,他觉得身子似乎不那么虚弱了,长长舒口气,将碗递给思茗。
思茗接了碗,心中欣喜,欲转身出屋,却听白玉曦轻轻唤了声:“思茗……”
她又转过身,看到白玉曦眼中浮现少有的柔和,心中一暖,仿佛走了很远很远,才看到那个时候的眼神,也是带着温度,或许还参着些怜悯。
已经忘了,到底走过了多少个春秋。
那时,她还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五六岁,没有爹,没有娘,从人贩子手中逃了,一路行乞。不知道家在哪,也不知道该去哪,每日里想的只是能吃顿饱饭,却从未实现过。每日里被人呵斥怒骂,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她小小的心梦想着,若哪日,她得了势,定将这些人杀个干干净净,后来她当真做到了,那条街,但凡打过她,骂过她的人,皆不得好死,在几日内离奇死去。
她不记得初遇白玉曦时,他长得什么样子,只模糊记得那双深邃的眼睛,记得自己是多么狼狈。
雨下的很大,是那年最大的一场雨,她溅了满身污泥,冷的嘴唇发白。
她想,总要找个地方躲雨,再这样下去会生病,饭都吃不上哪有钱治病。
她摸摸肚子,一把擦掉脸上的雨水,瞬间便又铺上一层。冷冰冰的雨水打在身上,一阵阵寒意侵来,让人猝不及防,毛糙的头发贴在额前,贴在脸庞,冰凉冰凉,她连着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四下望了望,一眼便瞧见一个包子铺。
踩着坑坑洼洼的路,一路泥水四溅,她跌跌撞撞朝铺子跑去。
铺子里坐满了人,她不敢抬头看,只在一角站着躲雨,刚巧一屉包子出笼,饿了两天的思茗舔着嘴唇摸着肚子却不敢移动半步。
老板斜了她一眼,嘟囔着:“扫把星,晦气!”
她瞧着下面一层包子吧嗒吧嗒嘴巴,最后终于忍不住,趁老板给人送包子的时候伸手便偷了一个。
这种事儿她做得多了也身手敏捷,将包子塞到嘴里三口两口便咽进肚子,然后站在那里望着街上的瓢泼大雨默不作声,然心中却十分忐忑,只怕搞不好因为一时贪嘴,连躲雨的地方都丢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赤着的双脚,脚底被路上泥水里的石子划出一道道细密的口子,可她不觉着多疼,因为刚刚的包子太香了,香的她回味无穷,没空理会脚上的伤。
第五十三章 偏执
老板见包子少了一个便径直朝她大步走来,她至今记得那老板因气愤睁圆的眼睛,她还记得后来她再次见到这个中年汉子时,他接过自己递过去的绳子投缳自尽了,那日他的眼睛也瞪得溜圆,就跟他打她的时候一样,那么可怕。
“你是不是偷我的包子了?”
“没有。”
那老板离得很近,很吓人,思茗向后退了退,湿冷的雨水已淋到背上,可她不敢上前半步。
“小叫花子,还学会偷东西了!”那汉子抬腿便是一脚:“你看看你嘴上,还沾着包子馅儿呢!”
思茗倒在地上护着头,老板又连着踢了两脚,思茗为了躲闪,不得不往外爬,终于小小的身体都爬到雨里,那老板才哼了一声,回到铺子里。
思茗没有哭,很早以前她被人打了骂了总是要哭出来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后来便不哭了,也不知怎么便哭不出来了。
她盯着那老板,记住了他的模样,撅撅嘴巴,站起身子,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希望重新寻个地方儿避雨。
可刚一抬头,手便被人抓住了。
她来不及反应,那人便扯着她的手朝包子铺走去。
思茗瞧见他的背影,也是个孩子,穿着宽大的蓑衣和大大的斗笠,将整个人掩藏的严严实实,看起来怪怪的,她却觉得很有趣。
他拉着她的手并不十分用力,反而让她觉得十分暖和,好久没有人这样拉着她的手了。
那天格外的冷,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衫。只有手心,传来缕缕温暖。她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的,忽然就哭了,她已经不会哭了,可是就那一瞬间,她竟然哭了。
那是思茗第一次遇见白玉曦,他拉着她大步朝包子铺走去。老板瞧见白玉曦还笑容满面,可见了他身后的思茗,立时换上一副冰山面孔。
白玉曦伸手掏出一锭银子,托在手中,冷冷地开口道:“一屉包子。”
老板见了银子仿佛见着菩萨,立马将包子包好递到白玉曦手上,谁知白玉曦扬起那张冷冽的小脸,盯住包子铺的老板低声沉吟:“不,准,动!”
思茗听着白玉曦的声音,觉得比这冰冷的雨水还要冷,她用力抓着他的手,他的手是那么暖和。
她抬起头,见那老板竟没有去拿白玉曦的银子,只是呆愣在那里,直勾勾瞧着前方的大雨,仿佛透过白玉曦盯着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白玉曦回过头,将银子递到思茗手上,思茗这才看见他的脸,有些黑,眼神很深邃,是小孩子不该有的深沉老练。他抿着嘴,沉着脸,上下打量她一番,方开口道:“推得动吗?”
思茗疑惑地望着他,却不敢说话。
“把蒸笼推了!”白玉曦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客人们指指点点却不明状况,思茗望着白玉曦,又瞧了瞧老板,怯生生地摇摇头。
白玉曦似乎生气了,语气有些生硬:“不敢推就踢,踢了!”
思茗害怕那老板,可更害怕眼前这个男娃儿,她终于哆嗦着手脚连推带踢,将一屉屉包子皆打翻在地,起初还有些畏手畏脚,之后便闹的兴起,仿佛这几年的辛酸和苦涩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白玉曦满意地点点头,将自己的蓑衣和斗笠戴到思茗身上,将热乎乎的包子塞到她怀里,拉着她便冲进了雨布。
思茗还记得,她回头望着那铺子时,老板依旧直直望着前方,仿佛丢了魂儿似的。
她跟着白玉曦拼命的跑,雨水打在他黑色的氅衣上,如水墨画氤氲开来。
她干枯粗砾的小手死死抱着怀里的包子还有那锭银子,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她第一次觉得她得到的东西不是别人的施舍,而是礼物。
最苦不过单相思。
他一声呼唤,他一个回眸,他一个转身,甚至只要有他在自己身边,思茗就相信幸福的存在。在这个尘世,她什么都不要,只要白玉曦!
“辛苦了。”
思茗回过神来,仿佛从一场美梦中乍然初醒。
她湿了眼眶,便低着头,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欣慰,慌张地应道:“我并不觉得辛苦。”说罢,转身出门,轻轻将门关上。
思茗任性乖戾,然对待白玉曦却一向十分细心,当然,这也因她二人从小一同长大,白玉曦挑剔别扭的性格,思茗最为了解。
她洗了碗擦了手,抚着额前的梅花钿,又忆起那年白玉曦站在摄灵殿一株红梅树旁对她说:“我最爱梅,因它耐得住苦寒!”思茗听了便记在心里,画了这梅花钿,跑去问白玉曦好看否。
白玉曦却看也不看,随口道:“好看。”
她心里不悦,然依旧坚持每日画着梅花钿,一画便是五六年。日久弥深,如今便是擦也擦不掉了。
耐得住苦寒才能傲雪绽放,也许耐得住寂寞和委屈就能换来爱情和幸福。
她心上欢喜,走路也轻盈,还未到白玉曦屋子门前,便听到久违的陶埙。她还记得在摄灵殿高高的正殿之上,师父总是兀自坐在最高的位置,吹着陶埙,他每每吹着陶埙都是垂着眼眸,因而她总也不知道他吹这曲子时是怎样的眼神。
有次,她爬上师父的腿,抬头的瞬间却瞧见师父眼角挂着眼泪,她吓得愣在那里,师父便抚着她的头,望向她的时候,眼睛里的泪水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觉得师父就像自己的父亲,师兄就像自己的情郎,而摄灵殿,就像自己的家。
多年以后,她发现,所有的所有,或许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可以一夜间烟消云散。她摊开自己的手,忽然好像看到了过往,看到了师父喉咙处的伤口,汩汩流着鲜血……
后悔吗?不,不该后悔!
在这世上,自己终究还是孤独一人,除非白玉曦永远不离开。
她靠着房间的墙壁,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听着陶埙,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曾拥有过的那些神秘而美好的日子。
第五十四章 斗嘴
嫣红楼内,杜卓围着杜妈妈绕了三圈儿了,又是奉茶又是喂点心,气的杜妈妈嚷道:“那么个丑姑娘,你咋这么上心?你没瞧见她那模样?我若放了她,还不得把我吃了?”
“她吃你的时候我挡在前面还不行?你见哪个姑娘舍得吃你儿子,你儿子长得这么俊,”杜卓朝杜妈妈眨了眨眼,笑嘻嘻的低声道:“若放了她,我答应你,两年之内让你抱上孙子!”
杜妈妈立时瞪圆了眼睛,死盯着杜卓的眼睛确认道:“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杜卓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杜妈妈看在眼里喜上心头。
“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杜妈妈托着胖墩墩的身子坐到摇椅上,优哉游哉闭目养神。
杜卓得了特赦,欢呼一声,一溜烟儿向柴房跑去了。
跑到门口他又折了回来,拎起桌上的食盒,刚要抬脚出门,杜妈妈忽然睁眼,厉声道:“说过的话,要给老娘记住了!”
杜卓连声应着便出了屋。
杜妈妈闭上眼睛,想着自己就要抱上孙子了,心里一时乐开了花。
杜卓踮着脚尖儿进到柴房的时候,狼女正靠在柱子上打呼噜,乱糟糟的头发遮着半张脸,阳光轻轻罩着她古铜色的肌肤,锁骨倒是美得让人心动。
杜卓没有靠近,远远瞧了她一眼,坐到桌子旁,不动声色地揭开食盒盖子。
盖子掀开的一瞬间,狼女忽地抬起头,嗅了嗅鼻子,朝食盒望去。
然瞧见杜卓,她立马恢复一脸的平静自若,摆上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心中却腾然升起无名之火,想起那日被骗走的半只烧鹅,心中便忿然不平。
“瞧你那样子,小爷我苦巴巴求得特赦,还专程给你送吃的,就这样对我,端着架子好像不认识似的,”杜卓摇摇头,走到狼女身后,一边解她手上的鞭子一边讶异道:“这鞭子是你的?这可是个宝贝啊!”
“少看多怪!”狼女抛出个轻蔑的眼神,心里却暗喜,难道他真要放了她?
杜卓“噗嗤”一声笑道:“是少见多怪,不是少看多怪,你说你,话都说不利索,说什么成语啊?”
狼女一听,面红耳赤,心下恼火,见绳子已经解开,她举起胳膊便掐住杜卓的脖子。有那么一句话憋在心里,只差没喊出口了:还我烧鹅!
杜卓笑嘻嘻的假装挣扎:“姑奶奶饶命,小生专程给您松绑加送饭的,您这是恩将仇报啊,姑奶奶您说是少看多怪就是少看多怪,小生刚刚造次了,还望姑奶奶见谅。”
狼女虽听得不甚明白,然也断不会杀了他,只是吓唬吓唬他,让他嘴巴老实些罢了。
“花梓,在哪?”狼女询问杜卓,眼睛却瞄着桌上的鱼肉。
这鱼肉的味道也着实鲜美,闹的整个屋子都是香味儿,惹得狼女肚子里的馋虫咕噜乱叫。
“她好好儿的,我发誓,你那朋友好好儿的呢,你先把饭吃了,我就带你去见她,”杜卓装的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连连求饶道:“您先放了我成不?您这么掐着我的脖子,我都不敢喘气儿了。”
“带我去见她!现在就去!”狼女手上用了用力,杜卓觉着当真有些难过了,想这丑丫头软硬不吃的,可别真一不小心把自己掐死了。
杜卓刚要反抗,却听有人站在门口高声唤道:“狼女!”
狼女霎时松了手,扭身跑到门口,握着花梓的手,眼泪一对一双簌簌滑落,哽咽半天,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握着花梓的手上下打量,一遍遍的打量,最后目光停在花梓脸上的伤痕处。
她紧锁着眉头,咬着牙齿,眼中的怒火越燃越旺。
花梓伸手捋了捋狼女的头发,摇摇头,敛去眼中泪水,笑道:“不碍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狼女见花梓笑了,方慢慢消去眼中怒火,然依旧轻轻摸着她脸上的伤口,默默掉了几滴眼泪。
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恶狠狠瞅着杜卓。杜卓不知所措,歪着头一副何其无辜的模样望着她二人。
狼女上前一步,伸手夺过他手中的鞭子,顺便白了他一眼,将鞭子放到花梓手中,哽着嗓子道:“收好。”
杜卓撇着嘴小声念叨着:“我又没要占为己有,干嘛一副我偷你鞭子的模样,就这样子,一辈子嫁不出去。”
狼女听到他嘀嘀咕咕,回头怒视。
杜卓立马噤声,斜眼儿撇着桌上他已经摆好的菜。
狼女顺着他的眼神儿看过去,眼睛一亮,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她拉着花梓坐到桌旁,准备开吃。
一同前来的悦灵这才柔声笑道:“你二人且吃些东西,待我备些好菜好饭,晚饭一同吃。刚杜妈妈唤我,我且去前庭了。”
花梓应着,悦灵便迤然而出,出门还不忘回头朝杜卓抛个娇媚的笑容。
杜卓轻轻努了努嘴,作亲吻状回应悦灵,待回过头来却发现狼女嘴里叼着肉,望着他出神。他一时手足无措,总觉得这行状不该让狼女瞧见。
坐到桌旁,他打个岔问:“味道如何?这可是小生特遣小厨房做的,色香味俱全,全桑都也寻不着的好味道!”
“吹牛,白玉曦做的,比你这,好吃!”狼女朝他扬扬头,夹起一块烧鹅整个便塞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