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女被她拉着踉踉跄跄,抬头望了眼白玉曦,不禁皱起眉头,心中黯然:“我是不是错了?”
临近年关,街上着实热闹,人群熙熙攘攘,花梓拉着狼女的手,紧紧跟在白玉曦身后寸步不离,生怕被人群冲散。
街上较平日多了许多摆地摊的商贩,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雪柳,闹鹅儿,春幡,对联,福字,花胜,乍一望去,眼花缭乱,花梓左顾右盼,目光所及,顾盼流连。
人们拎着大包小裹,大多是置办的年货。
花梓本就身子单薄,此时被撞得摇摇晃晃,一个不小心险些跌倒,白玉曦长臂轻挽,拖住她倒下去的身子。
“吓死我了!”她深深出口气,惊魂未定。白玉曦低头侧目,看到她夸张的样子,脸上表情和悦了许多,身上也多了几分人气儿。
花梓心中暗暗欢喜:“他终于有点儿人样儿了!”当然,这话只适合腹诽,顾及性命之忧,绝不能宣之于口。
白玉曦不动声色,伸手抓住花梓的手,紧紧握着,慢慢向前走去。
一切都那么自然,花梓额头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忽然觉得寒冷的冬日被甩在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好似姹紫嫣红都在眼前。
白玉曦倒是目不斜视,好似早就想好了似的,直奔一家卖肉的摊铺。
卖肉的屠夫拎着剁肉刀,满面堆笑,瞧白玉曦的衣着,笃定这是个不错的买家,便拎起一条上好羊肉,笑嘻嘻道:“公子公子,来,瞧瞧这肉色,一早儿刚杀的羊,怎么样?吃了俺家的羊肉,一年都是好兆头!”
花梓不懂装懂捏着手指碰碰那羊肉,手上染了一股子膻味儿,刚想开口,不想白玉曦一把抓住她,冷着脸问那屠户:“多少钱?”
“公子,这块称好的,开门红便宜卖你,四十文。怎么样?”屠户将那肉“啪”的一声摔在案板上,斜眼儿偷瞧着白玉曦的脸色,见白玉曦不动声色,又继续劝道:“公子您出门打听打听,俺屠老五什么时候做过黑心生意?您就是把这几条街都逛遍了,也寻不着我这么便宜的价钱!”
花梓掏出钱袋,取了四十文钱,马上要递过去了,白玉曦一把抓住她的手,转头盯住那屠户,面无表情扔下一句:“二十八文!”
屠户顿时脸儿都绿了,将那肉拍的啪啪响,摆摆手气呼呼地嚷嚷着:“您这是逗俺玩儿呢?不卖了不卖了……”
“大哥大哥,您下手轻点儿,别拍坏了。”花梓是真看好那块肉了,因为狼女都流口水了,肉好不好,别人不知道,狼女是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白玉曦却轻轻哼了一声:“二十八文都是便宜你了!”
屠户气的手都哆嗦了,花梓吓坏了,生怕卖肉的朝哥哥就是一屠刀,若直接砍中,非死即伤啊!哥哥死了,自己不得饿死?一块羊肉引发的血案,一刀两命啊!
还好那屠户定力不错,肢体慢慢平静下来,不再颤抖,转而将屠刀拍在案板上,继续嚷嚷:“罢了,你给我三十五文就拿去吧,讨个吉利开门红,觉得亏就算了。”
花梓扯扯白玉曦的衣袖,暗示他见好儿就收。
沉默半晌,白玉曦再次开口,声调依旧没有任何起伏,说出去的话就像白开水一样:“二十九文!”
这下真的安静了,花梓望着白玉曦的脸,又瞧了瞧那案板上的刀,觉着气氛十分压抑,好似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异常。
此刻,晨曦已铺满整个镇子,花梓却觉得有些冷,她紧紧盯着那刀,想这屠户若当真火了,她便扯着白玉曦逃跑。
想到这,她紧紧拉住白玉曦的手,手心早已渗出汗来,湿漉漉的。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白玉曦竟然会讲价,这个惜字如金,性格乖戾的人,讨价还价竟然毫不逊色邻居大妈。
不过,白玉曦终究是白玉曦,就连讨价还价的方式也与众不同,砍起价来也不会多说一个字,却咄咄逼人。
屠户狰狞着面孔,果然举起了刀!
花梓吓坏了,一把拉住白玉曦的手便要跑,可白玉曦却早就料到了似的,一把拉住她,自己反倒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梆”的一声,花梓“嗖”地一下窜到白玉曦身前,紧闭双目,伸开胳膊喊道:“脑袋掉了碗大疤!”
没有感觉,没有声音。
花梓睁开眼,见那沾着血的大刀生生砍在了案板上。她又回头瞧了眼白玉曦诧异的表情,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真是想多了,脑洞太大有时候儿也不是好事儿啊。
挂着一脸尴尬的笑容,她退到一旁,眯起眼睛小声道:“你们继续,继续,我刚……刚做了个梦。”
这话一出口,连那屠户都瞠目结舌了,心想这一大早是触了多大的霉头,遇着这么一对儿疯子。
白玉曦倒是会意地笑了笑,转而又沉着一张脸,迸出几个字:“二十九文!”
屠户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白玉曦还没忘了跟他讨价还价呢,他觉着自己思维明显跟不上了,有些哭笑不得:“我说公子啊,俺看您衣冠楚楚的怎么这样小气?”
白玉曦此刻倒是耐心十足,盯着那屠户,嘴巴一张一阖:“二十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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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遇刺
花梓倒吸了口凉气,转过头看向那屠户,他脸上的肉抽动几下,胡子也随着颤抖起来,眼里的怒火已然熊熊燃烧,成了燎原之势。
“腌臜货!三十文也算凑个整儿,你竟然给个二十九文,您要是吃不起就别来买,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屠夫吹胡子瞪眼,脸上青筋凸起,一叠声儿的滚,骂的十分凶残。
花梓心中忿忿不平,心想买卖不成仁义在,大不了换一家,骂人是作甚?
况且哥哥脾气一向不好,若打起来了终归不是好事。
她心里打着算盘,想数落那屠夫几句,然后扯着白玉曦去别家买便是。主意打定,刚要开口,谁想白玉曦却先开了口。
“拿钱,他说的,三十文凑个整儿!”
花梓还未回过神来,白玉曦已经拿过钱袋,取了正好三十文放到那案板上,随手拎起那块切好的羊肉,拉着花梓的手,大步流星离开了。
那屠夫愣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欲哭无泪,拍着大腿喊道:“杂粹!无赖!大过年遇着这么个不要脸的泼皮,呸呸呸!”
花梓跟在白玉曦身后,接过他递来的钱袋,紧紧握在手里。
白玉曦走得太快,她跟得有些吃力,踉踉跄跄,然依旧气喘吁吁赞许道:“哥哥真会过日子!”
白玉曦忽然停住脚步,花梓整个人撞到他背上。
她心中突突跳个不停,想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惹他不高兴了。
“所以……”白玉曦回过头,蓦地抬起手,花梓吓得身子微微瑟缩,然他只半攥着拳头,中指指节轻轻敲了下花梓的额头,随口道:“你要听我的话!”
长街流影,车水马龙,花梓愣在那里摸摸额头,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可从未与她这样亲昵过。
她的记忆里似乎有人无数次这样笑着点她额头,那种幸福的滋味如深埋泥土的陈年老酒,敲开封泥,馨香四溢,直教人醉的酣畅淋漓。
可她想不起那个人,她眼里只有白玉曦,只有白玉曦那双深不见底却让她心安的眼睛。
白玉曦也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刚刚的亲昵姿态有些突兀,突兀到自己都觉得诧异。于是转身拉着花梓继续前行。
三人手忙脚乱将该置办的都置办整齐了,月亮也挂上了树梢,星子缀满墨蓝的夜空,路上的行人也散了大半。
快过年了,即便夜幕降临,街上也不会太过冷清。
白玉曦拉着花梓走到一位老伯跟前,那老伯面前是各色糖人,有哪吒闹海,美人执扇,老翁醉酒……个个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白玉曦两手空空,花梓和狼女拎着鸡鸭鱼肉,捧着春幡对联,肩上还扛着个米袋子,惹来路人频频侧目,那老伯也看不下去了,笑道:“小伙子,你怎么让两个姑娘家拿这么重的东西?”
花梓趁机朝白玉曦翻了个白眼儿,刚巧让白玉曦瞧个正着儿,她忙笑眯眯打岔道:“老伯,您这糖人做的可真精致。”
老伯听了夸赞眉开眼笑,可心里明白的很,若是不买,再怎么夸赞也没用啊。他转头看着白玉曦问:“小伙子,不买一个送姑娘?”
白玉曦扬起下巴,朝花梓努了努嘴:“钱在她手里!”
“我可以买?”花梓一听,觉得这事儿有戏,立时喜出望外,满脸期待。花别人的钱,该大方就得大方。那话怎么说来着?又便宜不占王八蛋!
白玉曦点点头,接过花梓手中的东西。
花梓会意,选了半晌挑了个公子吹笛的糖人儿,那小人儿做的极精细,端正的五官,长长的头发,那一身黑色衣裳配着一支长笛,乍一看去与白玉曦倒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这小人儿吹得是笛子,白玉曦吹的是陶埙。
“若是吹埙就好了。”花梓举着糖人儿心里美滋滋的。
“为何?”白玉曦明知故问,他一向少言寡语,今日似乎兴致极佳。
“因为那样就更像你了呗。”花梓也不避讳,歪着脑袋笑眯眯瞧着白玉曦。
狼女跟在他们身后,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她希望花梓过的幸福,可怎样她才是幸福的,狼女有些不懂了。
白玉曦忽然停下脚步,目光不错地望着花梓,好像要一直望到她心底似的。
花梓有些慌,她觉着白玉曦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等了半晌却不见他开口。
正当二人出神之时,只听破风一声箭鸣,白玉曦才回过神来,一把抱过花梓,顺势转过身去,周围几个路人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待四周安静下来,白玉曦回头望向屋顶,只见一个黑影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他拉着花梓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低声道:“你没事吧?”
花梓点点头,稀里糊涂应道:“没事啊,怎么了?”
“没事就好……”白玉曦话一说完,便整个人晕倒在花梓怀里。
寒风卷起尘埃,在白玉曦的脚下盘旋不定,他额前的长发轻轻浮荡,嘴唇微微泛白,脸上也失了血色,夜空又高又远,浓稠如墨。
花梓慌了,扶他起来却感觉手上一片湿热,黏糊糊的,定睛一看,竟是满手鲜血,这才瞧见白玉曦背上的箭。
“回家!”狼女眉头紧锁,微一弯腰,将白玉曦整个驮在了背上。
……
想起晚上发生的事,花梓总是难抑心中的难过和懊悔。
若不是她嚷着要上街,便不会出这样的事,若不是为了救她,哥哥完全可以躲过那一箭。
曾经为了给她治眼睛,白玉曦险些送了性命,这次为了救她又受了重伤,她觉着自己像个扫把星,总是给人带来灾难。
她蹲在门外,寒风阵阵拂过,钻进脖领,袖口,卷着地上的尘埃打旋。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思茗才从白玉曦的房间出来。
第四十一章 出走
花梓迎上去,抓住思茗的袖子,双眼布满血丝:“他怎么样了?”
思茗狠狠瞪了她一眼,用力甩开她的手,重重哼了一声:“少假惺惺了!”
顾不上不追问,花梓慌忙向白玉曦的房间跑去,思茗却一把抓住她,将她拉了回来。同时,思茗有些苍白的脸庞忽而笑容绽放,依旧妩媚妖娆。
“他没事了,睡上两天就会醒来,”她眉梢一挑,说的极是平和:“我记得……上次师兄险些丧命也是因为你。”
她边说边抚弄手指,见花梓默不作声,便继续笑道:“你并非我师兄的亲妹妹,却一次次害他身临险境。我跟师兄一起长大,他什么性子我最了解,面冷心热,即便厌恶也说不出口。可有些人还真是榆木脑袋,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若真心为师兄着想,就离他远远的。他中的毒我已经帮他解了,是去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思茗转身欲返回白玉曦的房里,可人到门口却又转身,微微侧头,眼中流光溢彩,笑得如花绚烂:“你是个罪人,很多人不愿见你活着,你是死是活无所谓,但请不要再牵连别人。”说罢又弯起嘴角,露出个轻蔑的笑容,转身进了白玉曦的屋子。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思茗的脸立马惨白如纸,极是难看。
若不是碍着白玉曦,她定会一剑杀了玉花梓,可是她要忍,她不敢,她怕一剑杀了玉花梓,就再也得不到这个以命相惜的男人了。
抿着嘴唇,她瘫坐在地上,倚着房门,脸上的笑容仿佛浸了黄连水,涂满了苦涩无奈,她冷冷笑了笑,低下头,自语道:“凭什么?”
眼中的冷冽愈加浓重,慢慢竟如冰山坍塌一般,吞噬了一切温度。
地上冰冷冰冷的,她握紧了拳头,凝神望着床上的白玉曦,若不做恶人便要失去,那就做个恶人好了。
……
忽然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花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却不敢眨眼。
她想,世间的苦难是为了让人学会追逐幸福,心里难受的时候,总该忍住泪水,再仔细琢磨该如何做才是对的,才会给自己和自己爱的人带来幸福和温暖。
她拿着桌上碎成两半的糖人儿深深吸口气,取了纸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窗外的阳光碎成千片万片,铺在地面,落在树梢。花梓望着窗外,执笔凝神,墨香划过发丝,漫上房梁,几乎将她淹没窒息。
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她放下笔,吸了口气,将糖人儿放在那纸张之上,悄无声息着手收拾行李。
……
昨晚,狼女背着白玉曦回到家中,花梓便急忙去医馆请了大夫。结果大夫只处理了伤口却说难保性命无虞。
因这箭矢之上涂了稀奇的毒粉,若非精通毒理之人亲自解之,怕不过两日便会毙命。
花梓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她只想到了鬼老太,可她住的地方一来一回少说要七八日行程,哥哥定然挨不过去。
花梓望着白玉曦发紫的嘴唇,慌了神,拉着狼女的手,连声问:“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能让哥哥死,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狼女无计可施,紧紧握着花梓的手,默然无声。
大夫摇摇头,向门外走去,花梓一把拉住他的手,哀求道:“大夫,大夫,您不能走,您一定要救救他,大夫,大夫……”
大夫深深叹口气,抽回手,惋惜地劝慰道:“准备后事吧姑娘,老夫也无能为力啊。”说罢转身出门。
刚走门口却撞上一人,那大夫连声道歉,头也不抬踉跄着出门了,病人既已无法挽救,他自然不愿多待一刻,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而大夫撞见的不是别人,正是思茗。
她大步跑到厅堂,穿过耳门进了白玉曦的房间,直奔白玉曦走去,坐在床边为他把脉,少顷,方抬起头,冷言冷语,却毫不拖沓:“想他活就出去等着!”
花梓与狼女面面相觑,愣了半晌。
花梓认得她,认得她额前的梅花印,还有那一身妖娆的黑色纱裙。
思索片刻,她走到思茗面前,恳求道:“姑娘,您若真能救活我哥哥,这大恩大德,我玉花梓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的!”
思茗听了这话,忽而笑了起来,笑声如铃铛一般清脆,然深更半夜却让人毛骨悚然。
半晌,她止了笑声,冷冷哼道:“真有趣,你玉花梓欠我们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不急,总有让你还的时候,现在都给我滚出去!”
花梓望着思茗肃杀的脸庞,再不敢多言,生怕思茗一时发狂把白玉曦一掌拍死。
她拉着狼女的手准备出去,忽然思茗又开口道:“等等!”说话间走到桌前,随手写了份药方递到狼女手里:“天亮之时准备妥当!出去吧!”
狼女虽不情愿,但人命关天,到底还是接过药方出去买药了,这会儿天亮了才赶回来。
她进门直奔花梓房间,见她正在收拾行李,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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