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是一阵轻松,虽说跟个贵人主子能多些体面,但她们都是没根没基的,也没想过要如何荣耀,又被前人的经验教训吓住了,只想着能平安出宫就是好的,因而,虽然景仁宫没有主子,她们的差事也没有油水,众人仍是从心里高兴。
原本苏兰芷四人的活儿是该由八个人做的,但是今年宫中人手紧张,新添了十来个主子,各处都需要人,确实没有更多人手分来,宁公公就要她们辛苦一些,她们只顾着高兴头上没人管束,哪怕多做些事也是愿意的,都忙不迭的答应着,宁公公一高兴,对她们更是宽松,只要不走了大辄,手头上的活计做完,就由着她们自便。
刺绣的手艺苏兰芷还没丢下,闲暇时就坐在屋里做针线,她的技艺好,高小翠三人见了,都爱得不行,缠着她要学,她也不藏私,尽心指点她们,还给她们每人做了个精致的荷包。
某次金三善挂着苏兰芷送她的荷包,无意中被宁公公看见,宁公公问她是谁做的,她据实以答,第二天宁公公就送来许多尺头绣线并一幅小像,要苏兰芷照着上面的人绣几幅仙女像,又提了许多要求,苏兰芷也不问缘由,平时仍照常当差,闲暇时就绣将起来。
金三善见平白给苏兰芷添了负担,觉得对不住她,常要帮她做些杂活儿,苏兰芷推辞几次,见推不过她,也就由着她去了,好歹帮苏兰芷打打下手,也能让她心里好过些。
转眼就是六月初二,这天宫女能见家人,但也不是人人都有家人可见的,像高小翠,从小在家就不受宠,进了宫做个小宫女,家里人没有油水可捞,只当没她这个人,更不会有人专门念着来看她,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去和家人相见。
苏兰芷知道今天肯定有人来看她,早早就在等着,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小太监来传话,她就跟了过去,七拐八拐到了一处空地,已有不少人隔着栅栏和家人说话,她看过去,一眼就看到苏妈李氏和四妹苏兰蘅在一处站着,忙几步走上前去。
从李氏看到苏兰芷那刻起,她的泪就没断过,等到苏兰芷走到她面前,她更是哭的泪人一般,苏兰芷无奈,对苏兰蘅说:“快给娘擦擦眼泪,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苏兰蘅眼圈儿也是红的,却极乖巧的拿帕子给李氏擦眼泪,苏兰芷隔着栅栏,一眼看见苏兰蘅额头上青了一块,不由冷声道:“妹妹头上是怎么回事?可是爹他又犯旧病了?”
兰蘅飞快的看李氏一眼,在兰芷目光下又不敢撒谎,只得支支吾吾的说:“爹他也不是有意,前天爹喝醉了回来,我扶他时,他挥了挥手,我不小心撞到桌子角上……其实就是看着严重,我倒不怎么疼,姐姐别生气……”
苏兰芷冷哼道:“我才不在家几日,他就又胡闹,打量我在宫里就治不了他?娘,你回去跟爹说,他要是再敢对妹妹们对手,就别怪我这做女儿的心狠!”
苏家从上到下都怕苏兰芷,当下李氏忙不迭应下,苏兰蘅脸上却露出感激之色,苏兰芷看着妹妹乖巧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疼惜,明明才七八岁的孩子,却没有一点天真之色,懂事的让人心疼,苏爹名字叫苏文,却一点也不斯文,脾气暴躁,喜欢动手打人,李氏又懦弱,护不了孩子,倒让她姐妹几个极其早熟,怨不得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苏兰芷来了之后,极看不惯苏爹的暴行,她是萝莉身子熟女心,脑子里整人的鬼点子多得是,下狠手整治过苏爹几回,总算遏制住他的坏脾气,让他有火气只敢喝酒买醉,不敢随意乱挥拳头,没成想,自己不过进宫几天,他就故态复萌,果真是欠修理。
苏兰芷就见不得李氏的畏畏缩缩的样子,先把她晾到一边,只管拉着兰蘅说话,一长一短的问她走了之后家里的情况,知道苏文并不敢太嚣张,心里的气才略平些。
李氏看兰芷不再生气,才敢上前说道:“上个月永明他奶奶来咱们家商议永明和你姐姐的婚期,想让他们今年成亲,我找人看了,九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想订到那天,你看怎么样?”
5、见家人
永明姓齐,和苏家一样是正黄旗包衣,两家是紧邻,只一墙之隔,齐永明的父亲走得早,他是遗腹子,他娘生他时难产,生下他后就大出血去了,他从小跟着他爷爷奶奶长大,不过他本人极有志气,又聪明,对军事极有天分,立志要做出番事业,好给他爷爷奶奶长脸。
苏兰芷活了几辈子,早练出一套看人的本事,看出他非池中物,另外也有自己的考量,从小没少明里暗里教他些东西,后来又塞给他一本“兵书”,内容都是她前几世看书总结出来的,有现代的练兵方法,也有游击战的精髓等,倒是让齐永明惊为天人,几乎对她言听计从。
其实苏兰芷只是空有理论知识,实际经验为零,说白了,她就是一纸上谈兵的主儿,结果落在不知她底细的齐永明眼中,只觉得她是难得一遇的天才,无数次惋惜她偏生是个女子,不然就可以和他一起纵横沙场建功立业。
齐永明比苏兰蕙大四岁,两人是正经的青梅竹马,从小情投意合,两家早就定了婚约,只等孩子们成人就成亲,他本人是个肯吃苦上进的,前年托人说情进了亲军营,因能力出众,两年功夫,已升至七品把总,不再是低等兵士,因他年已十九,他爷爷奶奶自是急着给他娶亲。
苏兰芷其实很无奈,家中事事都要自己做主,苏文只要有酒喝就万事不理,李氏没主意,苏兰蕙性子最像李氏,温柔太过,人怎么说她怎么做,兰蘅和兰芬年纪太小,苏杰更是个奶娃儿,现在还没断奶,都指望不上,因而家里实际上是苏兰芷当家,所以兰蕙的婚期这等大事,李氏自是要问过兰芷才敢定下。
苏兰芷想了想,兰蕙虚岁才十五,她觉得现在出嫁有些嫌早,因而不大乐意,对李氏说:“姐姐十四岁生辰都还没过,何必这么着急把她嫁出去?永明哥又不是很大,再等一年又何妨?”
李氏为难的皱皱眉:“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永明他奶奶来找我,说永明爷爷今年身子不好,怕是熬不过冬去,想让你姐姐早些过门,也算了了老人的一桩心事。”
苏兰芷有些无奈,如此说来还真没法儿再拖,齐爷爷就永明哥一个孙子,老人家若真快不行了,还真不好不顾人家的心愿,何况若他真去了,就齐永明一个孙子,按制要守孝三年,确实有些耽误。
这么想来,婚期还真不好再推,苏兰芷只好点了头,李氏马上一脸笑容,说:“既然你答应了,回去我就给齐家一个准信。”说着又塞给兰芷一个荷包,摸着鼓鼓囊囊的,“上月我和你姐姐做的绣活换了不少钱,你一个人在宫里不容易,手中多些银钱总是好的。家里人没本事,也帮不了你多少,好歹是个心意,你别嫌少。”
苏兰芷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她这个便宜娘亲对她们姐妹几个是真好,所以哪怕苏兰芷对她十分看不惯,也愿意护着她,当下把荷包推回去,说:“我如今吃得饱穿得暖,掌事公公和善,并没有什么用钱的去处,很不必为我操心。你这点子辛苦钱,不如拿着买两块好些的布料,给妹妹们做件新衣裳,姐姐又不日要出嫁,她的嫁妆准备的如何?”
李氏有些窘迫,两只手无意识的扭着,懦懦道:“家里如今能拿出来的余钱不到四十两,置办不了什么好的,不过齐家说了,他们不在乎嫁妆厚薄……”
若不是修养好,苏兰芷真想骂粗口,看看李氏小心又无辜的神情,她还只能压下火气,尽可能和颜悦色的说:“齐家不在乎,咱们却不能不讲究,齐爷爷齐奶奶都是厚道人,姐姐嫁妆简薄些,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但你让姐姐往后怎么在他家立足?永明哥如今现是七品,大小是个官,咱们不说给他添彩,总不能丢了人去。”
苏兰芷寥寥几句,李氏的脸就红了,她是给羞愧的,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倒是兰蘅明白些,帮她分辨几句:“二姐姐别怪娘,娘也是没办法,家里没个进益,只靠娘和大姐做些针线活换几个钱,能攒下那几十两银子,已是娘省吃俭用来的,并不是存心不给大姐做脸。”
苏兰芷叹口气,又揉揉兰蘅的头发:“我何尝不知道家里的境况,也并没有怪娘的意思——前几年我给后街董家嫂子出了几个主意,她家生意赚了些钱,我也有些分红,为着不被爹给掏了去,埋在咱们家院子里大槐树底下,你和娘回去起出来,给姐姐置办嫁妆吧,钱虽不多,好歹能让姐姐体体面面的出门子——只一点,别被爹摸去买酒喝。”
兰蘅忙答应下来,娘仨又说了几句话,就有人来催,还是带她过来的那小太监,苏兰芷忙谢过他,又一路跟着他走回景仁宫,临分别时,塞给他一把铜钱算作谢礼,那小太监一笑收了。
且说李氏和苏兰蘅回到家,兰蕙一边照看苏杰一边做着绣活,兰芬在院子里玩,看到娘亲和四姐回来,忙跑上前一头扑进李氏怀里,苏文难得没有出门,提着个酒坛子喝酒,兰蘅看到父亲这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问好,板着脸从他身旁过去,进屋抱着弟弟教他说话。
苏文黑了脸,冲李氏吼道:“瞧瞧你教的女儿,见了老子,连句话都不说,是谁给她的胆子!”
李氏瑟缩了下,就听兰蘅在屋里说:“今儿我和娘去看二姐,二姐说了,你再敢打我们,当心她生气!”李氏小心的看眼苏文,只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忙小声解释:“兰蘅头上那么大片青紫,兰芷看见了,问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存心告你状……”
苏文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的,做老子的怕女儿,他也算是头一个,可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自己的二女儿,当年他老爹在世时,拿着大棍把他打个半死,他还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没有半点收敛,可只要看到二女儿冰冷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就怯了,他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咳,你们今天去看二丫头,她可还好?在宫里没受什么委屈吧?”苏文干咳两声,问。
李氏说:“她倒是说一切都好,只是宫里哪里有家里舒服,我瞧着她都瘦了。”
苏文也就不说什么,提着酒坛子丢下一句“我出去转转”,几步就没影了。
兰蘅忍不住说:“爹又出去找地儿喝酒了吧?”
兰蕙柔柔的笑道:“四妹,爹爹如何,都不是咱们做儿女的该管的,你少说两句吧。”
兰蘅说:“大姐脾气也太好了,若不是爹乱发脾气,你又怎么会成这样?爹这般对你,我不信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怨气!”
一句话戳中兰蕙痛处,她不由红了眼眶,忙侧过头按按眼角,强笑道:“爹娘生养我一场,就是偶尔有不好处,我也只有感激的,哪里会有怨恨,四妹这话不要再说了。”
兰蘅见姐姐难受,自知说造次了,不敢再提,忙顺着转了话题:“哎呀,妹妹还没恭喜姐姐呢,今儿娘问过二姐了,你和永明哥的婚事她已经点了头,娘说,等九月就把你嫁过去呢!”
兰蕙红着脸嗔道:“什么嫁人婚事的,这话也是能混说的?仔细娘听见说你。”
李氏正好进门听了个尾巴,接口道:“兰蘅倒没胡说,我是跟你二妹提了,你二妹还让我给你办一份体面的嫁妆,不能让你被齐家人小看。你也别光顾着害羞,想要什么跟娘说一声,总是你的大事,也要听听你的意见。”
李氏性子软和没主见,但她办事能力却不差,官家小姐出身,年轻时该学的一样没拉,虽然家里没有老人坐镇,嫁闺女也是头一遭,她却并不见如何慌乱,就是有不懂的,问问左邻右舍也就齐全了,尤其是董家春妮去年才刚出嫁,她从头帮到尾,大致流程倒学了个遍。
兰蕙能有什么意见,一听李氏问她,连脖子都是红的,半晌才蚊子哼哼般说了句“一切凭娘做主”,一低头看到兰蘅用手划着脸羞她,她恼了,瞪着兰蘅看,可惜没有一点威力,看在兰蘅眼里,和抛媚眼也差不多,兰蘅嘻嘻一笑,拉着李氏要去挖土。
兰蕙不解何意,也要跟过去看,兰蘅却拦道:“等会儿我再跟姐姐细说,小妹年纪小,说话没遮没拦的,不好让她看见,大姐你看着她,别让她跑出去。”
兰蕙也就罢了,果真拉着兰芬在屋里说话,兰芬想跟出去,被兰蘅瞪了一眼,只得乖乖待着。等了半天,李氏和兰蘅才又进来,李氏先喂苏杰吃了奶,才去给一家子做饭,兰芬又被打发过去帮忙,兰蘅才把兰芷的话悄悄跟兰蕙说了。
兰蕙低叹一声,说:“真是苦了二妹,她才多大,家里上下都指望她一个,都是我没本事,非但不能照顾弟妹,还要妹妹替我操心,是我对不住二妹……”
6、苏家旧事
兰蘅见兰蕙伤感,忙笑道:“不说那些不开心的,大姐猜猜看,二姐给咱们留了多少银子?”
兰蕙也不愿拂了兰蘅好意,遂转了颜色,笑道:“董家嫂子的铺子也不大,二妹纵是有主意,也帮不到多少,且只是分了两年红利,能存下多少?有一百两就顶了天了。”
兰蘅摇手道:“大姐再想不到,足足有六百三十两呢!娘说,有这么些银子,足以给大姐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不让人小瞧了你去。大姐,我和娘把银子放你屋里了,你是大姑娘,爹不好意思进你房间,放你那儿安全,娘要买什么再去拿。”
她们家要防的只有一个苏文,兰蕙也有些无奈,只能点头应了,一家子各自忙碌不提。
这边苏兰芷回了房,看到高小翠一个人在哭,感觉有人进门,忙拿帕子擦了眼泪,看到是苏兰芷,勉强挤出个笑脸:“你回来了,和家人见过面了?”
兰芷说:“是,怎么没见李姐姐和金姐姐?”
高小翠说:“她们比你先回来一步,宁公公有事叫她们,她们过去了。”说着话,把帕子浸入水中敷眼,兰芷说:“用帕子包着隔夜的茶叶敷眼,红肿消的快些。”高小翠一愣,照着兰芷说的做了,敷了一会儿,觉得眼睛好些,拿镜子一照,果然好很多,不细看都看不出哭过。
高小翠忙道谢,兰芷想了想,问:“高姐姐可是想家了?姐姐若有什么心事,说给我听听,虽不能帮姐姐什么,好歹能帮姐姐疏散疏散。”
高小翠叹口气:“我哪里还有家可想……”伸手拿过屋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又要给兰芷倒,兰芷伸手拦了一下,自己倒了杯清水,只听高小翠幽幽说道,“妹妹们都有人来探望,我却只有我一个。往常大家一处伴着,比亲姐妹也不差什么,听妹妹们说起各自家中境况,我着实羡慕的很,妹妹们家中或许没多少银钱,难得一家子和睦亲近,就是进了宫,外头也有人记挂,我家却再没人记挂我。我们家在内务府也有些人脉,可我却连分个体面的差事都不能,妹妹道是为何?这都是我那后娘撺掇的!”
“我娘当初在时,我在家也和小姐差不多,等我长到五六岁上,我娘又有了身子,谁知生产时难产,挣命一般生下我弟弟,我娘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去了,我弟弟身子也不好,不到周岁也没了。没两年我爹又娶了新妇,进门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这前头人留下的女儿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天天变着法儿磨搓我,我爹有了儿子忘了女儿,对后娘的行为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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