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你说,朕哪一点对她不好?她竟一门心思想着出宫,朕是不是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了?!”梁九功正暗自祈祷皇上想不起自己来,就听到上面那人低沉隐怒的声音。
梁九功暗自叫苦,这话题可叫自己怎么答?只能小心的说:“想来是苏姑姑有自己的顾虑吧?”他真恨自己知道的太多了,若像别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该多好!
皇帝恨恨一拍桌子,又摔了一套上好的官窑青花瓷茶具,才觉得心里畅快些,他终归是个宽仁的君主,就如苏兰芷猜的那样,做不来逼迫一个小女人的事,自己寻思半晌,喃喃道:“罢,罢,你既不愿,朕也不做这恶人,强求来的终究无趣,遂了你的意便是……”皇帝拿定主意,转头吩咐梁九功:“你去替朕办件事……”
因为苏兰芷受伤,宁公公怕她伤口受风,就让她在屋里好生养伤,景仁宫大小事情都由他安排,苏兰芷感激他的心意,就老实的待在屋里不出门,整日在屋里写字看书。
皇帝一直没有再到景仁宫来,一国之君有的是正事,不过苏兰芷知道他已经消气了,证据就是第二天梁九功送来一瓶药膏,据说对消痕祛疤有极好的功效,苏兰芷仔细收好,等额头上伤口的痂掉了,把药膏抹在疤痕上,没几天就淡的几乎看不见,又养十来天,再看不出一丝痕迹,就跟没受过伤一样。苏兰芷不禁感叹,皇帝御用之物果然不凡。
匆匆过完年,正月十三是二阿哥满月,宫里自然有大庆,二阿哥在满月后得了名字“承祜”,刚出正月,纳喇庶妃就生了个儿子,皇帝也在满月后赐了名,叫“承庆”。宫里的小孩子渐渐多起来,如今皇帝十七岁未满,就已经有三子一女,皇家讲究多子多福,宫里小孩子多自是好事,几个孩子的额娘没少得太皇太后和皇帝的赏赐。
三月十八是皇帝寿诞,也就是万寿节,今年皇帝心情好,筵席办得稍微多了些,连宫人们的伙食都明显上了一个台阶。苏兰芷的生辰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偏也是三月十八这天,事实上,她和皇帝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在家时还好,家里再穷,李氏都不忘给她过生日,虽没有名贵礼物和珍馐佳肴,一年一碗的长寿面让苏兰芷怀念不已。
自从进宫后,苏兰芷就没过过生日,说心里没一点难受是骗人的,只是难受又能怎么样?日子该怎么过还要怎么过。她也就每年趁着皇帝的万寿大庆,另花钱买些银丝挂面,自己给自己下碗面吃,生日也就过了,几年下来,除了宁公公都没人知道她是哪一天生辰。
今年却与以往不同,宁公公已经知道她将要出宫的消息,所以想给她过一个生日。
前些天皇帝让梁九功给苏兰芷送来她的新户籍,上面清楚写着她是苏佳氏,满洲正黄旗人,祖父云骑尉苏佳·图哈,父恩骑尉苏佳·文保,恩骑尉虽只是正七品,又是空头爵位,兰芷的身份却是天壤之别,以前她只是包衣奴婢,现在却是正经的八旗贵女,别的不说,就是称呼上都有很大不同:梁九功不再叫她苏姑姑,而是改口称苏佳姑娘。
苏兰芷却不过宁公公好意,而且她进宫这几年,宁公公对她照顾有加,可以说,在苏文身上没感受到的父爱,却从宁公公这里得到了,她也想和宁公公一起好好聚聚,往后可能真没机会了,所以,特特找人治了桌简单的席面,晚间他两个小庆。
饭毕,宁公公感叹道:“你也算熬出来了,听梁九功说,过两个月皇上就会有旨意放你出宫,再不必在这深宫中煎熬不说,身份也是天差地别,你常说包衣卑微,往后就是正经的正黄旗出身,你阿玛身上还有爵位,也是个依靠,我真替你高兴。”
苏兰芷笑道:“都是皇恩浩荡,我也没想到皇上会直接把我们家抬入正黄旗,我姐夫立了些微功劳,我本想着能入汉军旗就好,谁知皇上的封赏会如此丰厚,我姐夫家恢复了正白旗籍,又升到从五品,我们家还能得一个爵位,真是想都不敢想的恩典。皇上如此厚待,我都不知该怎么回报才好,唯有督促小弟读书习武,过几年好为皇上效命。”
“说实话真舍不得你出去,我在这宫里也就你一个能说上几句话的,那几个老家伙都不在一处,平常见上一面都难,你走了,我又要一个人熬日子喽!”宁公公涩然一笑,神情说不出的落寞,眼中的神采似乎都黯淡不少。
苏兰芷默然无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失落的老人,有些事,没有最终定局,她谁都不能说,可看这个慈祥的老人这么难受,她心里也不好过,想了半晌,才半隐半露的说:“公公别这样,我不还没走么,世上的事谁都说不准,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咱们能乐呵一日是一日。”
21、安慰
宁公公一愣,回神笑道:“看我,好好儿的说起胡话来,今儿是你的生辰,正该高兴才是,我却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惹你不开心,真真该打!”说着自己作势拍拍自己的脸。
苏兰芷莞尔一笑:“公公说的是,咱们很该说点开心事。公公可听说了?孙谙达正月时抱上孙子了,把他给高兴的,也不顾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天天抱着不撒手,孙大哥夫妻想抱一会儿都抢不到手,只能哄女儿玩。”
孙正初娶的妻子正是孙清和旧友罗元发的老来女,罗元发是一个小门派的入室弟子,练得一身硬功夫,当年孙清和就是请的他教齐永明的,他有两个儿子,最疼的却是小女儿罗德芳,留到十七岁还舍不得嫁出去,若不是孙正初亲自上门,又见孙正初人品实在是好,他也不会点头。罗德芳出身练武之家,却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姑娘,嫁给孙正初第二年,先生了个女儿,孙清和亲自给长孙女起名孙晓寒,去年再次有身孕,刚过完年生了个大胖小子,把孙清和喜得无可不可,因孩子生下来有些弱,连大名也不敢起,只起了个“保儿”的小名叫着。
宁公公不但听说了,他还亲手抱过保儿呢,他虽在宫内有住处,却也是可以告假出宫的,保儿满月时,他特意出去看过,还送了个纯金的长命锁。“保儿那孩子是长的可人意,我瞧着眉眼间倒是像孙谙达多些,怨不得谙达疼他。”
“我姐夫这二年收养了五六个小子,大的十一二岁,小的才五六岁,都是心地良善的好孩子,如今正在京郊的庄子上养着,公公什么时候有空儿,也可以过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宁公公脸上一喜:“等忙过这一阵儿我就告两天假。”他眼瞅着五十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出宫,能趁着身子骨还硬朗,找个合心意的干儿子,好好儿培养培养感情,一来不致晚景凄凉,二来也能有个后,自然对这件事极为上心。
两人当下就未来做了各种畅想,直聊到三更方散。
没过几天,宁公公果然告了假,兴冲冲跑去看齐永明给他准备的义子人选,他还在外面住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宫,苏兰芷见他神色怪异,有欣慰,有喜悦,这很正常,可是怎么好像还有遗憾?他到底有没有找到合适人选啊?疑惑的苏兰芷立马提问。
宁公公笑道:“齐大人有心了,那几个孩子都挺好,有一个正巧和我同姓,名叫保柱,今年十四岁,为人最是忠厚纯善,我很喜欢,已经认了义子。我手上也有些积蓄,正准备让齐大人帮着在外城寻一所宅子,好让那孩子搬过去住。”
“既然公公喜欢,怎么神色间还有些遗憾呢?公公不必勉强的,若是没有中意的,咱们接着找便是,公公不用委屈自己。”苏兰芷认真道。
宁公公怔了怔,释然笑道:“你误会了,保柱真的是个好孩子,我对他并没有任何不满,他虽然才学上差一点,人也不够精明,难得的是心性好,最是至纯至孝,能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是我的福气,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是委屈呢!不过有一点遗憾倒是真的,那群孩子中有一个叫许维的,天资最好,性情也沉稳,他日比非池中物,我本想帮那孩子一把,跟他认个亲,又想到有朝一日他若发达,名声上难免不好听,倒不好耽误他,因而有些失落。我自觉掩饰的不错,却还是被你看出端倪,你的眼神越发好了。”
苏兰芷笑而不语,心中默默吐槽,自己这不叫眼神好,自己明明是观察力强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宁公公有了养老送终的人,还是个他比较满意的,他对苏兰芷的忠心又上升一个档次,已经开始考虑出宫后怎么继续为苏兰芷卖命这个问题了。
三月底,承祜阿哥百天过后,梁九功来传皇帝口谕,说是再过几天苏兰芷就可以出宫,苏兰芷自是高兴,低调的开始收拾东西,随时准备走人,结果刚进四月,承瑞阿哥又病了,而且比以往都重,皇上难免心中烦躁,苏兰芷出宫这等小事就没人敢提,兰芷就只能等着。
结果这次承瑞阿哥没能熬过去,五月初三那天薨了。皇子身份再尊贵,夭折的也不能大办丧事,因而承瑞阿哥的后事一切从简,等他的后事料理完,马佳庶妃就一病不起,皇帝、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都赏了大批赏赐抚慰马佳庶妃。
本来康熙九年应该是欢乐的一年,皇帝在年前年后添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是尊贵的嫡子,宫中巨头们实在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可偏偏就在这种欢乐的气氛中,承瑞阿哥夭折了,虽然承瑞阿哥一直病歪歪的,对他能不能养大皇帝也心存疑虑,但真的面对这个事实,仍是给皇帝带来莫大的伤痛,才十几岁的皇帝头一次经历丧子之痛,心情可想而知。
于是,自年前再没踏足景仁宫的皇帝又不自觉抬脚走进景仁宫,他看到跪地迎驾的人中的苏兰芷时,还愣了愣,转头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低头禀了几句话,他点点头,带着众人走进正殿,在他的老位置坐下,宫人们静悄悄的上了茶,除梁九功和宁公公之外的人全都退下,苏兰芷想了想,也跟着挪动脚步往外退,刚走两步,就被皇帝阴森森的声音钉在当场:“苏氏,谁准许你退下了?”
苏兰芷只好老实的站到一边装雕像,宁公公和梁九功也都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气氛立时压抑的不行,梁九功趁皇上不注意给苏兰芷使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灭火,苏兰芷回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把梁九功急的差点跳脚,眼睛眨的都快抽筋了。
正沉默间,皇帝把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喀”的一声,梁九功忙收起怪相,就听皇帝轻声说:“你们下去吧。”梁九功如蒙大赦,忙和宁公公相携退下,独把苏兰芷留在原地。
苏兰芷很想跟着出去,可惜不敢,只好沉默,皇帝也不说话,半晌忽道:“朕今日很难过。承瑞身子弱,隔三岔五要病上一回,太医都说仔细调养,长大些就好了,朕想着宫里什么药材补品没有,总能把他养回来,谁知他还是去了……承瑞很乖,每次见朕都软软的叫朕汗阿玛,有时候药太苦他不喜欢喝就闹脾气,马佳氏她们怎么哄都不行,只要朕哄两句,他就乖乖喝了,那小脸皱的,给他塞一颗蜜饯就冲朕笑,笑的朕心都化了……朕第一个孩子,还那么小,三岁生辰都没过,前儿他还说长大了要做巴图鲁……”
皇帝声音低沉,描绘着他记忆里承瑞阿哥的点点滴滴,苏兰芷听得也有些恻然,不禁劝道:“皇上节哀,您一片爱子之心,承瑞阿哥定是知道的,想来阿哥在天之灵也不愿皇上难过,皇上若一味哀伤,阿哥又怎能走得安心?”
“朕不是个好阿玛,平时对他关心不够,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你说他会不会怪朕?”一贯坚强的人偶尔露出的软弱,其杀伤力强悍无比,饶是苏兰芷心如坚石,也忍不住有些动摇,她软下声音,柔声说:“不会的,阿哥那么懂事,知道皇上有很多朝政大事要忙,怎么会怪皇上呢?!皇上这样想,岂不是误解了阿哥的爱父之心?”
皇上喟然长叹:“但愿如你所说……”
苏兰芷见皇上兴致实在不高,不免讲些趣事转移他的注意力,说着说着就说到她家邻居神婆王婶子,皇帝见她说的口干舌燥,只为都自己开心,不觉心下一暖,很赏脸的给了个回应:“……那齐杜氏找神婆有何用?难道她真有神通,能管人生男生女?”
齐杜氏就是齐永明的奶奶,苏兰蘅套话本事不差,没多久就把齐奶奶找王婶子的目的问了出来,结果却让人哭笑不得。“自然是不能的。奴婢认识王婶子这些年,从没见过她有什么神通,倒是那张嘴真真厉害,黑的能给说成白的,偏总有人信她。齐奶奶想让她给奴婢的姐姐看一下八字,算算命里有没有儿子,结果她说奴婢小妹有宜男像,还说奴婢弟弟就是小妹带来的,让奴婢姐姐多跟小妹接触,姐姐定能一举得男……奴婢家没人信她,可齐奶奶深信不疑,几乎天天拉着小妹去陪大姐,把小妹烦的不行,碍着大姐,又不好说什么……”
苏家上下挺奇怪的,那王婶子平素最爱说些故弄玄虚的话,只要有人找她,总要给人家挑些毛病,或是八字不好或是命里带煞等等,等人家送上厚礼,她再说个破解之法,借此赚钱,这次竟没说齐家和苏家什么坏话,真是出乎苏家人意料,不过也正因如此,兰蘅才捺住性子没有理她。
22、心想
皇帝从来没听过这些平民百姓的生活琐事,乍听之下不禁被勾起兴趣,又饶有兴致的问了苏兰芷好些问题,麦子亩产能有多少,大米多少钱一斤,一户平常人家一年需要多少开销等等,都与民生有关,苏兰芷有问必答,两人聊得热烈,不觉天已擦黑,皇帝正在兴头上,遂命人传膳,准备饭后接着聊。
皇帝的御膳丰富多样,满满摆了两大桌子,梁九功等人在旁伺候着,每道菜都试过毒后皇帝才开始吃,而且每道菜最多只吃三筷子,等到皇帝用完膳,一群人把席面撤了,重新给皇帝上茶,皇帝又和苏兰芷说了好一会儿话,吩咐众人准备,他晚上要在景仁宫留宿。
梁九功忙带着人收拾床铺,皇帝偶尔会在他以前的房间里住一晚,东西都是现成的,收拾起来也快,没多久就好了,皇帝看看时间,恍然想起苏兰芷等人都还饿着肚子,大方的挥手让众人下去用膳,自己那本书歪在炕上看。
苏兰芷的份例菜正在风炉上热着,李二妞在旁边小心照看,见她来了,忙拿大碗盛出来,苏兰芷点头谢过,忙忙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半碗粥,才感觉好受些,轻轻舒了口气。
李二妞说:“都说姑姑得皇上看重,一个个眼红嫉妒,哪里知道姑姑受的苦,连饭都不能好好吃,有什么好羡慕的?平日再得圣心又怎样,还不是一不留神就会触怒圣颜,上次姑姑还受了伤,亏得养得好没留疤……”
苏兰芷轻斥道:“噤声!你这话若被人听到,岂不是说咱们对皇上心有怨怼?你也进宫好几年了,怎么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一点没改?难道非要吃个大苦头才肯长记性?”
李二妞吐吐舌头,拉着苏兰芷衣袖摇了摇,讨饶道:“好姑姑,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姑姑最知道我的,我也就在姑姑和高姐姐跟前放松些,当着外人,再不敢多说一句的。”
苏兰芷无奈的摇摇头:“若不是看你还知道些分寸,我早不管你了!”李二妞赧然一笑,生怕苏兰芷继续说她,忙把碗筷收拾好,提着食盒一溜烟跑了。
看她那副逃难的样子,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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