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见他卖关子,好奇道:“你的朋友是什么人?”
“僧人!”高遵惠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由僧人来解答僧人引发的问题,再合适不过了。”
说实话,直到乾隆三十九年,随着“摊丁入亩”的广泛推行,度牒制度历时千年,才终于走到了尽头。克里斯如今只是从砥报、文书、奏折上读到度牒制度的问题,她并没有意识到“度牒”此时存在的客观需求和存在的必然性。
第十回 拉拢——杀手()
虽然已是午后,潘楼仍然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常。此时,店门口脚步声响,走进七名大汉来。七人个个身宽体壮,膀大腰圆,肌肉虬结。其中一人比其他人高出一头,皮肤黝黑如暗檀,晶光油亮,伸出的手臂上长着浓密的黑毛。
酒店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有的人甚至站起来大声叫嚷:“赛金刚,赛金刚!”
那大汉潇洒地挥手,跟大家打着招呼。
“赛金刚,今年你也要赢啊,我把家当都赌在你身上了。”
“你操个鸟心,谁是我家金刚大爷的对手。”一名大汉怒道。
另一个大汉突然伸手,在附近的空桌上重重一拍,啪的一声,登时将桌面拍出一个大洞,“谁来挑战我家爷,也得先过了我这关。”
旁边一桌坐了一家人,母亲怀里的婴孩因为这一声巨响,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几名大汉哈哈大笑。
酒保见了,立刻上前招呼:“赛大官人,雅间给您备好了,楼上请。”
领头的黑面大汉,正是汴梁城最有名的“角力士”,去年的相扑冠军“赛金刚”。前几年还有个叫“宋快手”的白面力士与他平分秋色,被东京市民戏称为“黑白力士”。只可惜去年,宋快手被赛金刚打败,还伤了右臂,一直无法出赛,这下赛金刚就成一枝独秀了。眼看着马上到了六月六,东京每年都要在这个日子举行规模最大的相扑比赛,以祝贺崔府君的生日。这崔府君不是别人就是崔钰,传说中地府的“崔大判官”。
七个人要了酒菜,一个汉子便开始吹捧赛金刚:“三日之后便是正日子了,大哥定能驴倒了那几个鸟人,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是啊,那几个蠢物怎得是哥哥的对手!”
这几人说话向来不知检点,马屁也是拍惯了。
赛金刚听得很受用。
一个年轻些的汉子道:“想当年,那宋快手都不是哥哥的对手,再别说那几个鸟货。”
旁边大汉骂了句:“你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提他作甚?”说罢,他忙打量赛金刚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无异色,索性笑着接道:“谁还记得他是什么玩意儿!”
赛金刚淡淡地道:“他怎么说也是我师弟。”
赛金刚和宋快手本是同门,两人都是京城的相扑力士,宋快手以“动作矫健,出手敏捷”扬名更早,名声一直压过了赛金刚这位师兄。其实,赛金刚心里对那宋快手十分妒忌。有个开赌局的黑道老板猜到了他的心思,便出言怂恿,两人设局在开赛前给宋快手下药,让他在比赛中落败不说,还废了他的右手,让他以后再也没法打相扑。
那大汉一头听了,一面肚里寻思:哥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自己最清楚,一提宋快手,他心中就会不悦。今个没甩脸子,不过是因为他心情大好。
“谁能想到风光一时的宋快手,下场恁地惨。”那年轻汉子又道,“家姐与他是街坊,还救济过他,听说他那断臂生疮流脓,不见好转,就这样赔了性命。”
大汉眉头一挤,心里暗骂:你这厮真是个不开眼的,净会放屁辣臊!
赛金刚听了却也没怒,佯装难过道:“我那师弟是个执拗脾气,说什么也不让我接他回去赡养,唉”
事实与他说的恰恰相反,他从没去看过自己的师弟,还把善后的事情都交给了那个黑道老板。那人手段狠绝,先买通给宋快手看病的大夫,不好好给他看病,还让手下的泼皮去宋快手所住的那条街捣乱,到最后谁都不敢帮他,宋快手走投无路,一命呜呼。别说心中有一丝悔过了,赛金刚只为去了自己的强敌,而暗自高兴,这事做得隐秘,连这帮狐朋狗友都被他蒙在鼓里。
那大汉在桌下狠狠地踹了年轻汉子一脚,道:“讲这些作甚,来来来,兄弟们敬哥哥一杯酒。”
赛金刚一仰脖子,把酒喝完,道:“我不多喝,你们随意,不用劝我!”
在座的都知道他赛前极注意入口之物,不曾有过半点疏漏,倒也习惯了,兀自吃起酒来。
吃到半酣,另一个大汉举杯凑了过来,陪笑道:“大哥,你说去年让我押注的那家赌坊,怎么关门了,就他家盘子最大,去年可让哥几个赚海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让赛金刚心头一震,他口里叱道:“你个贪货,有得赚还嫌少!”
那年轻汉子道:“就前几天,那赌坊老板让官府抓了,罪名是强占民女,我听说他还干过不少坏事。”
旁边的大汉笑道:“那赌坊老板是个十足的色鬼,专爱淫垢人家妻女,府里还养着十七八个美妾”
听他们一旁说笑,赛金刚心里犯了嘀咕,这个赌坊老板就是与他合谋害宋快手的人,虽说这人犯事与自己无关,不听犹可,一听他总觉得心中惶惶不安。
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正饮得酣畅淋漓之际,赛金刚忽然内急起来,赶紧站起身,捂着肚子往茅厕跑去。他一边泻肚一边心里乱骂:比赛前自己在饮食上颇为注意,日日都在这潘楼吃饭,怎得东京一等一的酒店还能让我吃出问题来,一会儿非找管事的问个清楚,否则我管你樊楼还是潘楼,他娘的,我都给你砸个稀巴烂。
赛金刚提起裤子正准备回去,茅厕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手里拿着一幅彩画像,向他走来。那画上正是穿着相扑服的“赛金刚”,这画是彩绘大师吴道仁的画作,价值不菲。在汴梁城,著名相扑力士的身份很是尊贵,赛金刚平日里总能遇上很多粉丝,他无疑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男孩子们崇拜的对象。虽然刚泻得软手软脚,可还得装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少年在身上摸出了一个纸包,打了开来,却是一盒鲜红的印泥。他小心翼翼地举着画像凑了过来:“金刚力士,能不能给我的画上印个手印?”
如果是平常,赛金刚肯定会给少年一个满意的答案,可刚刚拉得浑身无力,两腿发软,正没好气;他眉头一皱,厉声喝道:“小娃娃,一边去。”
少年微微一笑,不但没退,反而更上前一步。
赛金刚被少年的举动惹恼了,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力一推。本以为少年非跌个仰八叉不可,谁知那瘦小得身子竟然纹丝不动。赛金刚吃了一惊,怒意更盛,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他想甩手把人摔出去,手上已然带了五成功力。
甫一抓住少年的胳膊,他顿觉不对,这娃娃的胳膊柔若无骨,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却感觉手无着力之处。便在此时,少年被抓的手忽然翻转,缠住了赛金刚的手腕,软绵绵、滑溜溜的恰如一条毒蛇,另一只手屈指如钩,闪电般向他胸口抓来。赛金刚久经赛场,知道此非寻常小鬼,急忙招架。慌乱中他左手一甩,右手一招“美人照镜”,一掌直奔少年面门打来。这一掌赛金刚有备而发,手上实已灌注了十成功力。
少年身子突然一晃,腰身转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身体已自赛金刚掌下钻过,跟着一步贴身,指尖在赛金刚胸口轻轻一触,随即闪开。
赛金刚皮糙肉厚也不觉疼痛,正待开口骂人。突然间他全身痉挛,抖个不停,只听着自己牙关碰得格格乱响,往前踉跄了两步,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少年跨过赛金刚的尸体,用一块布沾了红印泥,涂在整个手掌上,然后在那幅画上按上了一个手印,看着血淋淋的。他用嘴吹了吹,不待印泥干透,将画收入怀中,快步离开。
赛金刚自以为阴谋得逞,做的又是滴水不漏。可还有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相扑大赛后,有为历届冠军绘制彩像的惯例。宋快手首夺桂冠时,与为自己画像的画家,私下成了朋友,宋快手的这位朋友正是名画家吴道仁。一次在为黑道老板小妾画彩像时,吴道仁知道了宋快手落败的真相,他气愤难耐,发誓为好友报仇。他拿出一笔赏金,在杀手盟给赛金刚买了道催命符。
杀手盟是个松散的杀手组织,汇聚天下杀手。而冥狩宫是其中最强的杀手世家,江湖上闻之色变。
因为,冥狩宫从不失手。
尹宸混进大街上的人群之中,离潘楼越来越远了。
京城之地,官差耳目众多,须小心行事,不能露了破绽。要杀的是个相扑力士,身手不凡,更有一群如狼似虎的跟班。尹宸并不着急,他连续跟踪了赛金刚几日,发现赛金刚在比赛前对饮食比较注意,饭食都是由潘楼单独为他制作。于是尹宸悄悄潜入潘楼的厨房,在专门给赛金刚准备的菜里下了泻药尹宸禁不住看看自己修长的手指,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对自己的行动相当满意。
这是尹宸的第一次任务。买家提了个“一定要在画像上盖个手印”的要求,让他觉得奇怪,听大哥说还有比这更古怪的买家。
冥狩宫家族的每一员都从小接受杀人训练,早就变得冷酷无情,从来不在意目标对象该不该死。
不过是一单买卖,尹宸并未在意。
这时,人群之中,忽然冒出一张俏生生的脸庞来。他看到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缓慢地向自己走来,女孩一身银杏黄窄袖短褙子,粉色抹胸,下身白色长裙,风吹着衣袂微扬,看起来飘逸无比,楚楚动人。
尹宸只觉得一阵眩晕,看得愣在当场。
下一刻,给她软绵绵的娇小身躯撞了个满怀。只是撞上他这从小习武的身体,女孩立刻摔倒在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大为着急,赶紧上前搀扶,却又忘了男女有别。刚一碰到她柔软的掌心,女孩陡然震动了一下,缩回手去。尹宸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想解释一下,可是不知如何开口。女孩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看她没有愠怒之意,尹宸大着胆子偷看她,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却是个美人胚子,脸颊上还显出淡淡的粉红色,美丽之至。
她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就走,走前冲他做了个鬼脸。
两人四目相投的一瞬间,尹宸听到自己心跳怦怦直响。
僵了一阵,他这才反应上来,暗叫一声,“糟了!”他摸摸身上,什么时候荷包被女孩偷去了。再望去,她细巧的背影在人丛中左穿右插,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月玡儿钻进了大相国寺。
她心中得意:刚才被她下手的那个小子,好生厉害,一路追着她紧紧不放,幸亏自己机灵,才把他甩掉了。
从怀里掏出刚得手的东西,她发现荷包是彩缎做成,绣工精细,上面还绣了个“冥”字,月玡儿不禁乐了,你家难不成是住地府的?哼,我还怕你家亲戚是崔府君?
一阵微风,树上的花瓣轻盈飘落,细细碎碎,月玡儿忽地听到了脚步声,她果然在身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立刻转身就跑。
尹宸顺着踪迹快步追了上来,他摇了摇头,心里苦笑:虽然任务成功了,但却被一个小姑娘偷走了荷包,这要是回到冥狩宫,肯定被大哥二哥笑死。而且女孩对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让自己追得好生辛苦。
他心里暗暗决定:好不容易追上,一定不能再让她跑了。
大相国寺始于六朝,兴于唐代,这个地方原是战国时期魏公子无忌的故宅,到了宋朝,为了纪念信陵君在此兴建了一座信陵亭。相国寺在太祖太宗两朝皇帝不断扩建下,规模日渐宏大,寺中主持皆受御赐封号,而匾额上“大相国寺”几个字正是宋太宗亲手书写的,这足以彰显它皇家第一寺的地位。
后廊是大相国寺专为本寺高僧准备的禅房,松林浓茂,挡去了夏日炙烈阳光。青石蜿蜒,禅房深藏,每隔一段路就有待客休息的石桌石凳。一老一少走在平整的青石板上,在引客僧的带领下,往后廊走来。
年少的男子正是高遵惠,他闻着香火味,就觉得安宁祥和,已沐禅心。瞥了一眼身旁青巾缠头的中年男子,他用扇子遮着嘴道:“我说,你这张脸皮是哪里来的?”
克里斯今天扮作了中年大叔,而这张面皮正是她那日在老头儿书房搜到的,她抬抬眉须道:“偷的!”
高遵惠嘴角抽抽,又道:“都说我爱语不惊人死不休,滔滔比我当真不差。”
正当他们往前走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站住!”
第十回 拉拢——缘分()
这时,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后廊禅院。
月玡儿一看被追上了,反倒停下脚步,转过身笑问:“你干嘛跟着我?”
夏季午后的阳光格外强烈,光线打在少年身上,黑发映出淡淡的光泽,脖子处的肌肤白白的,细细的胳膊。月玡儿心中鄙视道:一看就知道他就是平常很少晒太阳、很少做粗活的有钱人家少爷。
“把东西还我!”尹宸对月玡儿道。
“什么东西?”
见女孩一副抵死不想承认的架势,尹宸也不想多废话,上前一步,向月玡儿抓去。
月玡儿假意向左一冲,却突然转向右边,准备从尹宸旁边冲过。哪知尹宸更快,身形一晃,便已拦在月玡儿面前,一只手朝她肩头抓去。
在一旁的克里斯瞧见了黄衣少女,先是一愣,而后道:“小丫头,这下被人抓住了吧!”
“你认识?”高遵惠问。
克里斯点点头,道:“我被她偷过!”
“一会儿偷,一会儿被偷,你这都是什么情况?”
月玡儿见对方伸手来抓自己肩膀,她已偷偷自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待尹宸的手近身时,她转身空挥一下,立刻反手直刺尹宸手腕。
尹宸的手臂突然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正好避过月玡儿的匕首,他没有继续出手。
为克里斯他们带路的那个小沙弥见月玡儿挥舞匕首,吃了一惊,急忙上前阻止。他双掌合十,对着月玡儿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不可如此。”
月玡儿横了他一眼,说道:“小和尚,要你管我!”说罢,月玡儿再次向尹宸进招。
月玡儿从左首攻到,尹宸见有小和尚出来阻止,也不还手,只是闪身避开。
小沙弥心想不妙,后廊乃是诸位高僧清修之地,要是生出些什么事端,却如何向主持方丈交代?他一着急便冲了上去,硬生生的挡在两人中间。
月玡儿哪想到他横插一杠子,急忙叫道:“咦?!哎呀,你快走开!”
“哎哟!”小沙弥惊叫一声,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女孩竟然不肯收手,刀冲着自己来了,当真是十二分的危险,心中也是十二分的后悔,眼瞅着自己小命不保。
他哪里知道,不是月玡儿不愿停手,实在是收不住势了。
尹宸心道,这一刀若伤了小和尚,自己也有一半责任。当下左手探出,整个前臂变得又长又软,缠在了小沙弥右侧的腰胁处,他的手用力一抽,一股柔劲生出,带着小沙弥身子一转,将月玡儿的这一刀避了过去,刀刃离着小和尚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