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正月初八先皇驾崩,紧跟着太后就病倒了。太子在一片混乱中,匆忙登基,待朝廷诸事略微稳妥,新皇帝转头就以诊病不利为由,贬斥许多医官,又说伺候太后不周,处置了一大批宫人。说实在的,梁惟简这个时候接任这个职位,心里也是战战兢兢。
英宗死后,皇太后成了太皇太后,皇后也就成了皇太后。按规矩,皇太后入住了宝慈宫,而太皇太后则搬去了庆寿宫。
皇太后殿祗候一职现在是个烫手山芋,皇太后若有不测,主事的宦官就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一旦遭贬斥,就再难有翻身之日,所以谁都不想担这个风险。梁惟简在宫里虽然是皇城使蓝元震一手培植起来的人,可到底年轻,资历有限,若非立下大功如何能升迁。正月那会儿,蓝大人私下里问他是否想出人头地,其中暗含的深意,梁惟简心知肚明,他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想安安生生又想荣华富贵,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主动应了这个差事,连升三级,成为了宝慈宫的主管宦官。
前一段时间,太后病情日渐加重,陷入昏迷,急得皇帝大发雷霆,将太医们都骂得狗血喷头。宝慈宫的宫女、宦官们都是诚惶诚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有人私底下议论梁惟简,说一个人为了往上爬,急功近利,终是会吃到苦头的。梁惟简只能咬牙坚持,该做的都要做,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为了当好皇太后殿祗候这个职,他狠下了一番功夫,先去原先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那里讨教,从宫中摆设,到平日的吃穿用度,都精心按照太后的喜好安排,蓝大人也适当的提点了一下应当注意的重要事项。
今日一大早,当宫女大叫着太后醒了的时候,他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感觉顶在自己脑袋上的那把悬剑撤去了。
他欣喜地去向太后请安,亲自在一旁伺候。可他发现太后的气色不大好,有些茫然地看着大家在身边忙碌。兴许是久病卧床之故吧,梁惟简这样告诉自己,本来想禀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就在他惴惴不安时,太医院的廖太医来了,诊了脉,可话还没说几句,皇太后不知为什么忽然勃然大怒,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宫,只留了一个新进宫的小丫鬟伺候。
望着紧紧锁闭的宫门,梁惟简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不断的问自己:我肯定疏忽了什么,看漏了不该漏下的,极为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只留邢云?她是新进宫的,如此看来这邢云跟太后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以后倒要多多关照她。
难道说,太后是不相信身边的人?
廖太医到底说了什么让太后如此震怒?
梁惟简虽不懂医,可若说太后是悲伤所致,一直昏睡了近四个月了,他觉得不像,倒像是得了什么怪病。
难道和太后的病情有关?
梁惟简神经又紧绷了起来,他倒吸了口凉气。
自己刚刚接手宝慈宫,就遇到这样的大事,看来自己还不能高兴的太早,或许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他知道自己能走到这一步,绝不仅仅是靠机遇,或者运气。当初,蓝大人能从成百上千的宦官里挑中自己,他是心里有数的,他知道自己具有的能力,而其中最受蓝大人看中的就是他那极致的细心。说实话,他也算皇城司的人,在宫中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今日太后一醒,他立刻得到了消息,官家、太皇太后、王爷在宝慈宫安插的人随后也得到了消息,那些人都有什么反应,他也一清二楚,只是他还没想透其中的关联。
梁惟简喜欢把想透的、想不透的事情都写下来,这是他的习惯。
片刻后,沉思告一段落,他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今日想不透的东西都写下来,明日再转呈蓝大人。
进了门的邢芸,在内殿一侧的老树下找到了太后。
夜空满星,璀璀璨璨的星光下,一个袅嫋身影斜倚着老树,罥烟眉,浅盈目,眼中氤氲迷蒙,似雨后初霁,似虹霓初升。一身酡红轻衫,绝无一丝艳丽,倒显清华出尘。
她静静地坐在石椅上,肩上的披风滑落到了地上,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出神地望着夜空,淡眉星眸似一池秋水,染上了黑夜的寂寞。
邢芸心中想到:太后真是玉骨冰肌,恍若神妃仙子下凡。自己身为女人,也看得几近失神,何况男子了。邢云觉得自己也算的容貌端丽了,可与太后的美比起来,真是失色不少。伺候太后前,就听宫中嬷嬷说,太后每天必按规制严格起妆,可现在她却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女为悦己者容”,先皇去世,可知太后心中是何等的伤痛。
邢芸知道,英宗和太后两人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在宫中。当年,他们一个是仁宗皇帝的养子,一个是曹皇后的养女,皇帝和皇后亲自为他们定亲,宫中称此事为“天子娶儿媳,皇后嫁闺女”,一时传为美谈。他只爱她,当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对他用情至深,感情始终犹如初嫁。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世间最可贵的爱情却在皇宫大内上演。
邢芸不敢奢望世间男子都如此专一,如果有人能对自己如此用情,也算不白活一世。
“太后。”邢芸轻声唤道。
太后今天虽然醒了过来,可人却变得沉默寡言,时而精神恍惚,时而自言自语,说的竟是些让邢云听不懂的话。
邢云见太后没有任何反应,又唤了一声。
太后慢慢的收回眼神,表情庄重而悠远,仿佛慢慢从自己的世界走了出来,她道:“邢芸,你来了。”
邢芸觉得太后那双悲伤的眼睛,都似乎有一种幽怨,仿佛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见到的是你,而不是心爱的人。
把食盒放在石桌上,邢芸把掉落在地上的披风捡起来,掸落了粘在上面的新鲜苔藓,把它披在太后身上。
“入夜还凉,太后圣体抱恙,可要多多保重。”
“又叫我太后,不是说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太后吗?”
“邢芸不敢。”她唯唯诺诺地承认。
“那你就跟她们一样在门外待着,不准再进来。”
邢芸半晌不敢应声,无奈又担忧起来:“可是这样就没人给太后送饭了。”
太后皱眉:“你是担心这个么?那就让我饿死得了。”
邢芸听罢扑通跪倒在地:“我们这些下人死不足惜,可太后圣体安康,是国家之福。英宗皇帝灵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作践自己。看到你这么悲伤难过,邢芸心里也很难过。”大胆地说完这番僭越的话,邢芸觉得不寒而栗,等待责罚。
“你这不是用‘你’称呼我了?”
“邢芸一时情急,请太后责罚。”邢芸后悔极了,眼珠里直泛泪花。
“我怎么会罚你?我说过,只有我们两人之时,用‘你我’称呼对方即可,快起来吧,我不逼你了!”太后边说边一手扶起邢芸,“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刚才是逗你的。”
邢云心中暗道:太后你这一逗,我半条命都快吓没了。
她又听到太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英宗是死去的那个”
“启禀太后,本月庚戌(初三),已请大行皇帝谥于南郊,谥曰宪文肃武宣孝,庙号英宗。”
又是一声叹息,邢云见太后眉头紧锁,愁云满面。
太后摇摇头对她说:“好了,我饿了,总得吃饱了肚子才能继续发愁吧。”
第二回 传宋——苏醒()
两人进入内室,看着邢芸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一一摆在桌上。克里斯不自觉地又陷入了回忆,虽然这些片段在她脑海里过了无数遍。
她能记得的就是身体变得越来越热,热到让人无法忍耐,紧接着白光一片;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就是这个女孩子关切的眼神。
“太后?太后您醒了!”
屋中光影一闪,一个长相娇美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克里斯苏醒过来,望着这张从来没见过的稚嫩脸庞,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再看她身上的穿着打扮的显然是一身中式古装。
对了,周嘉不是正在为自己检查身体么?还有马克也在。怎么转眼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出现了陌生人?克里斯睁着大大的眼睛,出神的看着床幔,青色薄纱的床幔显得格外素雅清新。微微偏了偏头,她扫视一圈,这间屋子巨大且空旷,从床榻、地板、墙壁都是古香古色的中国风,屋中的家具、摆设寥寥几件。
“?”她问。一张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得虚幻。
“太后,您说什么?”女孩说的是中文。
整人节目?这是克里斯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克里斯的中文学的很溜,她重新发问:“这是什么地方?”
“启禀太后,这里是宝慈宫。”
“太后?”克里斯清了清嗓子问,“宝慈宫?你是谁?”
一听太后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女孩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跪倒回话:“大行皇帝晏驾,您已贵为当今皇太后,这里是太后您的寝宫。奴婢是新来的,叫邢芸。”
皇太后?那不是皇帝的妈妈?
这里是皇宫?别开玩笑了!太后住这么寒酸的地方?这里不像是皇太后的卧室,倒像是农妇的房间。
克里斯忽然心里暗笑,肯定是这么回事。
她想起十年前,为了捉弄几个朋友,自己搞出来的一个恶作剧。当年权利的游戏在全美热播,她这几个朋友都是这部剧集的忠实粉丝。有一次,她故意把他们都灌醉了,等他们宿醉醒来,发现自己进入了权力的游戏的世界里。克里斯不惜花重金租用大型的摄影棚,布置场景,还雇来电视剧里的原班人马,为的就是一个逼真。虽然一开始,有人怀疑,但后来都被演员们逼真的演技,真实的场景和道具给唬住了,几个人完全沉浸在虚幻的世界里。甚至后来,当她出现在几个人面前,宣布“你们被恶整了”的时候,他们全都不相信呢。直到克里斯把录像拿出来放,他们才意犹未尽的退出。而整个过程,都被提前预设的各个监控机位,暗中拍摄了下来。那些朋友们的各种奇葩搞笑反应,让克里斯乐了好长时间。在得到他们的许可之后,她将剪辑成集的视频,卖给了电视台,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个朋友不但成了热门人物,甚至还有一位因此参演了下一季的“权利的游戏”。
他们如法炮制,想整我?让我醒来之后以为自己到了古代?
克里斯努力想让眼前的一切合乎逻辑,可她越来越感到不对劲。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从被子里伸出了手。咦,手怎么变得这么小?自己被氪石划破的手心,痕迹全无。她看了看自己的四肢,明显都变得纤细短小,尽管她不愿承认,这这明显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跪在一旁的邢云,看着太后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克里斯终于看够了那双白嫩的小手儿,艰难的想要坐起身,乌黑的头发倾泻而下,散落一肩,她没想到自己力不从心,虚弱的身子朝一边倒去,邢云赶紧上前搀扶。
被扶着才坐定了身子,克里斯喘息了几声。
房间正中的桌子上立着一个铜质的香炉,里面燃着香料,纵使这样,却也盖不住屋中那一股子难以散尽的中药味。
还在克里斯思绪万千的时候,又进来了一位微胖的宫女,见到坐在床榻边的太后,叫了起来,“来人啊,太后醒了!快传御医!”
难不成是进入体内的氪石,让我陷入了昏迷?这一切都是幻觉。她重重的掐了一下自己,哎呦,好痛!
“有镜子嘛?”克里斯急切的问,想要确认。
邢云连忙从旁边的梳妆台上取了一面铜镜,交到太后手中。
克里斯看着镜中的脸,白皙的鹅蛋脸儿,水汪汪的大眼,一张樱桃小嘴因着虚弱,唇色淡淡的,更平添几分病西施般的气质。这脸蛋儿,当真是艳丽无双,可若说艳丽,却又透着几分少女的清丽娇俏。
克里斯静静的看着这张惊艳绝色的脸,呆住了。
一会儿时间,宦官和宫女七七八八的鱼贯而入。直到见过为自己号脉的御医,克里斯才反应上来。穿越了,千真万确。她,蓝瑟公司的奠基人,蓝大教授的女儿。考虑过无数种人生中需要面对的挑战,包括万一父亲惹到外星人,自己被劫持什么的,可从来没想到过会陷入今天这副境地。
时间旅行、回到过去、穿越!让她更感到沮丧的是,为什么会回到古代中国,这不科学2!
听着太医的话,克里斯隐约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太后。作为丈夫的皇帝,年初的时候刚刚过世。她们夫妇两人青梅竹马、伉俪情深。这位皇帝后宫之中,竟然只有她这一个妻子,没有其他嫔妃,对于向来妻妾成群的古代帝王来说真可谓难能可贵。太后因思念丈夫,也跟着大病一场,一直昏迷不醒。
克里斯心道:难道这个身体的主人,已经追随丈夫病死了,而自己的灵魂恰好占据了她的身体?克里斯虽然认为人是有灵魂的,可灵魂穿越到别人身体里,要不是亲身经历,她根本不会相信。幸好死了丈夫,否则被皇帝拉去行房,岂不就太郁闷了?克里斯过来就变成寡妇不说,听说儿孙都一大群了哎!心情立刻差到冰点。
克里斯揉着眉心,听着这些伺候她的人,如苍蝇一样,围在身边嗡嗡不停,她就心乱如麻。她一阵大吼,所有人的安静了下来,低着头吓得像鹌鹑一样,看来这个太后在旁人眼中是非常有威仪的。利用这样的震慑力,克里斯将他们统统赶出殿外,只留下了第一眼看到的邢芸。在与女孩的对话过程中,她不断获取这个时代的基本信息。
听邢云讲,今年是大宋朝治平四年,克里斯判断不出公历的具体年份。中国是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国家,有着好多个她记不清名字的朝代,但是“宋”她听过,唐后面的那个朝代,她的书法老师,让他们写过很多唐诗宋词里的句子。也就是她大概回到了一千多年前吧?
与此同时,克里斯拼命挖掘有关中国的记忆。小时候,父亲为了让她不忘本,学中文、学书法、学乐器,干脆这么说吧,华人家庭里的孩子能学的,小克里斯都经历了一个遍。直到进入叛逆期,克里斯开始反抗父亲,两人的关系渐渐疏离。这是华人后裔必经的文化分离阶段(),但眼下克里斯恐怕要感谢蓝世恩“虎爸”式的培养,起码她还会说中文、认识中国字。
回忆到这里,克里斯用英语嘟囔着骂道:“f*ck,,我有另一半凯尔特人3的血统,圆桌骑士的后代。为什么传到宋朝?苏格兰古战场也行啊。”
“太后”邢芸说得吞吞吐吐,“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她和邢芸视线相对,克里斯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疑惑,邢芸一定以为自己是疯了吧。
“这这个是我家乡的话,你不用在意。”
“太后和我不是山东同乡吗?”邢芸寻思起来:“太后祖上封地在安徽,难道是亳州话么?听起来好奇怪。”
“咳咳,这个真好吃,你要不要尝尝。”克里斯赶紧转移话题。
“奴婢吃过了。”
“啊——你尝尝,”克里斯夹起一块肉,送到邢芸嘴边,她筷子使得还算有信心。
太后病愈之后的一些举动,着实令邢芸心里诚惶诚恐。如果论大不敬,今天砍头几十次都够了,可她总拗不过太后。邢芸无奈的张开了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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