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楚凉朝秦禹九走了过来,问道:“秦兄,不介意在下加入吧?”
“当然不。”秦禹九回答,一边跟着前面的人走,一边指着那个四四方方的角楼,道,“正好与滕兄聊聊这难得一见的血山方楼。”
滕楚凉眉眼一抬,问:“真没想到,秦兄竟然知道血山方楼?”
“略知一二。”秦禹九谦虚地说,“如今到底吃的是宋粮,多知道点保州的事总没坏处。”
克里斯竖着耳朵听他们所讲,却一句也没听懂。
是啊,不管你是腾国王室,还是唐将后代,现在到底是大宋朝老赵家的天下。
保州(今保定市)最早是燕昭王选来牧养战马的马城,称广养城,这方水土属燕赵之地,建成之初就注定了其军事之城的宿命。宋宣祖也就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父亲,便生于清苑县。建隆元年,大宋建国,宋太祖将祖籍之地升为保州置保塞军,寓“保卫边塞”之意。只可惜宋辽历年纷争,保州处在幽云十六州战线之南,宋朝皇帝的祖地时时处于契丹人攻击的最前线。
此时,他们走到了城墙的正面,正中是宽阔雄伟的门楼,门楼左右一黑一白两座箭楼,再加上两边的角楼,一共五座。
克里斯回头去看,正面五座楼,其他三面皆是三座,而且不管门楼还是角楼都是唐代歇山飞檐的样子。这五座楼却不太一样,长得方方正正,倒像是欧洲某座城堡的城门楼。
克里斯道:“滕大哥,我家大官人说这城和里面的院子叫蓬莱宫,是唐朝什么什么大总管所建,可是有什么讲究?”
秦禹九无奈的摇摇头,提醒道:“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
“哦?”滕楚凉一叹,道,“秦兄知道得如此清楚,这些连我也不晓得。”
秦禹九刚要张口,克里斯就插话道:“你们说的血山方楼是怎么回事?”
滕楚凉答道:“血山方楼正是唐朝大将苏定方发明的一种攻城方楼,方楼是整木制成,外披防火毡。分上下两层,上层有三个夹层,其中藏着弓箭手、弩机兵和长枪兵,中心折叠着四组云梯,下层内藏步兵,步兵在里面便可推动方楼,又可四面转动,随时前进、后退,左右移动。步兵前进,远程有弓手射击,靠近敌城,便可放出云梯,若有守城兵攻击,弩手强射,长抢刺出。倘若顺利,步兵便可顺着下层的云梯,登城夺寨了。”
克里斯心道:哇,好个全方位立体攻击。这个叫苏定方的,挺厉害的嘛。
秦禹九笑笑道:“苏定方是武邑人,自然从小对燕赵豪侠荆轲刺秦的故事向往已久,他过保州时,专门去了趟易县。易县原本是燕国故都,而易县血山村有座孤山,因山上有樊於期的馆舍,所以血山也叫樊馆山。传说苏定方登血山时,灵机一动,便创出了‘血山方楼’。”
“高丽城寨不似中原这般高大坚固,最怕这种攻城方楼。”滕楚凉笑笑道,“真如秦兄所说,这里是苏大将军所修,他这防御城墙,攻击能力一定不差。”
秦禹九说:“据在下所知,这五座楼确实有讲究。”
滕楚凉道:“愿闻其详。”
指着中间的门楼,秦禹九道:“正中这座高大雄伟,便是荆轲的化身。两个角楼一个象征樊於期,另一个便是太子丹。”
克里斯问:“荆轲,太子丹什么的,是什么玩意?”
“小乙,你自己回去好好读读史书吧!”秦禹九斥道。
滕楚凉抿嘴一笑,道:“那一白一黑,该不是二鬼战荆轲吧?”
秦禹九点点头,应道:“正是!”
听到这里,洪七里也乐了,道:“想那角哀伯桃的性情,苏定方设此二楼,必然是留作与敌拼命的利器了。”
两人一诧,都没想到洪帮主竟然能想到这份上。滕楚凉道:“甲大兄,文武兼备,滕某佩服。”
“在下班门弄斧了!”
见三人相视一笑,克里斯撇撇嘴,心想:在你们心中,我就是不学无术的文盲了。
等他们到了门楼,就看见面对瓮城的方向了搭起了礼台。
周围站满了穿盔甲的士兵,此外还有两排金甲黑蛇兵,他们就像主席台前的仪仗队,金鳞甲闪闪发光,他们的头盔做成蛇头模样,尖利的蛇牙正卡住了两边脸颊。黑蛇盔后面缀着的黑羽猎猎作响,手持金色长矛,威风凛凛。
贵宾在列,李庆登上礼台。
停在码头的刀鱼船放出九响礼炮,城墙上架起的号角齐鸣。
瓮城里很拥挤,人声鼎沸,群情激奋,一个个迫不及待想要开战。
副砦主常鱼通做了一个手势,众人安静了下来。
克里斯看见李庆站了起来,本以为他又要发表一通富有激情的长篇演讲,谁知他却走下了礼台,往城墙另一边走去。
有个第一次上岛的汉子问:“唉,怎么还不开城门?”
他们头顶正上方,一面灰色的大旗自通天的旗杆徐徐上升,升到顶端,被风吹得鼓动起来。
“放灰灰”回答他的人有些结巴,听得汉子急得直想踹人。
“放灰人了!”周围同时有几人喊道。
“什么是灰人?”
“就是那些没了木牌子的囚犯。有可能是上岛的人只抢走了这些人的牌子,却没放过了他们,也可能是囚犯为了保命,主动不要了木牌,不管怎么说他们最后都会被运到小黑山岛。开城门前他们会再被放回岛上”
有人插话问:“这些人不是没了木牌吗,干嘛还要放出去?”
有人诡笑着答:“杀十个灰人等于一个木牌子,还是有人愿意动手的。”
“那些木牌子、铁牌子天没亮就放到岛上去了,他们有时间躲、有时间藏,这些灰人就好追多了。”
“听说如果有灰人还能逃过今日之劫,今年便不用死了,而且来年能自己挑要上的岛。”
瓮城里议论纷纷的时候,门楼上,一阵风吹过,克里斯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声音。
“小飞,你听到了吗?”她小声地问了一句。
宁一飞点点头,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千个人在窃窃私语。尽管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却来势汹汹。
熊戴影和洪七里沉默不语,快速走到了城墙边上,克里斯也跟了过去。
她扫视周围,目光向城下望去,他们的情绪立刻传染给了身旁的人。
大家的目光都跟了过去,所有人都看见了。
克里斯睁大了眼睛,城墙四周靠下的位置挂着十几只巨大的木笼,里面全部装满了人。
是囚犯,李庆叫他们灰人。
照李砦主的原话“就算是灰烬也有余热嘛”,所以给他们起了这个外号,叫“灰人”。
他们眼神中满是惊恐,尽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灰旗升起,城墙上有守卫将挂着的数十根锁链慢慢拉起,铁链牵着木笼的闸门。哗啦啦的声音越来越快,笼子里的囚犯们瑟瑟发抖,呼吸越来越急促。木闸门打开,一个囚犯跳了下去,掉进了下面护城河的黑水里。紧接着一个个囚犯都跳了下去,他们要尽快从护城河里爬上去,给他们的时间可不多。
有人跳下的时候,落在护城河的石沟上,摔断了腿,血怵目惊心地从他的烂裤子里渗了出来,都伤成了这样,他似乎毫不在乎,急忙从石沟里爬了出来,托着腿蹒跚跟上向四面八方逃散的人群。
也许是因为看过之前李庆放狗撕咬囚犯的那一幕,再看到今天的这场特意安排戏码,克里斯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她注意到了李庆,他在整个过程中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并且很享受这个过程。
这个变态!克里斯心中骂道。
女道士们没法再看下去了,訾灵一开始就闭上了眼。
震惊、恐惧、厌恶的情绪混合着
在李庆眼中,这都是正常的,他乐得让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受些刺激。
等大家慢慢从城墙边退回到礼台上,常鱼通一声令下,门楼上的另一根旗杆上又升起了黑色旗帜,旗子在风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再看到旗上的黑山蛇怪,克里斯越来越反感,总觉得这只蛇蝎章鱼怪就是李庆的化身,她想立刻把旗子撕成碎片。
李庆跨前几步,来到墙边,对瓮城里的人群喊道:“我知道你们就等这一天了,所以废话不说,小黑山岛夺岛开始!开城!”
下面顿时一片欢呼声。
另一队金甲黑蛇兵在瓮城现身,他们穿过广场,到达城门前。
开启大门时响起一阵吱吱声,几百号人形形色色,来自不同帮派,手中使得兵器是五花八门,他们冲出城外,都是一个心思。
终于有人可杀了。
谁都不想错过这种快感。
第二十四回 岛战——灰人()
隐子草和旋复花间兀立着一块巨石,一个环眼大汉缓步走上前,一跃跳上了巨石,像是站岗放哨似的,远眺着荒原。
眼前的一片空旷,再回头望去,所有的地方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到处都是恣肆疯长的海岛植被。
怪了!他们并没有走多远,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分辨不清他们来时的方向了。
他看向巨石下面的沟壑里,一个持刀的窄脸汉子,在一个死去的灰人身旁跪下,一刀砍下了死者的头颅。那脑袋双眼大张,死不瞑目。
另外三个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他们抓着头发把那一个个脑袋扔在一起,他们身后还有一片待处理的尸体。
地上到处溅满了鲜血。
这算不上大开杀戒,只是个开头而已。
看到一片屠杀后的狼藉,他心生哀恸,尽管这里大部分人都是自己杀死的,可看着他们支离破碎,还是让他觉得这些人真是可怜,完全是被当作了炮灰。
环眼大汉从巨石上跳了下来,一边走一边问:“为什么你们只追着这些灰人杀?”他与眼前的四个人不是一伙的,只不过是路过的时候,好心帮了一把。
灰人身上已经没了木牌,必须要砍下头颅,运回去才能记数。在他看来,这太耗费功夫了,得不偿失。
三人中,有个矮子生得十分肥胖,尊容奇丑,他像是砍冬瓜似得,把刀往一个头颅上一劈,哈哈笑道:“问得好,哥几个不过是‘采石帮’里有点蛮力的,若不是兄台出手,这些人也够我们杀一阵的,岛上的宝物我们不宵想,差几个牌子便能弄个末奖,已是比去年收获要好了。”
他刚准备穿过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尸堆,其中一具尸体突然呻吟了一声。
他停下脚步,猛地挥动了几下手臂,就见那尸堆上层,残肢碎片飞舞。待他停下动作,甩了甩手臂,才能看清原来他双臂套着铁箍,里面嵌着两把尖刀,向下挥臂,尖刀就伸了出来,所以江湖人送他外号“神臂刀王力。”
窄脸汉子也走了过来,帮他在鲜血淋漓的是尸堆里,翻找了两下。终于,他们发现呻吟来自一个没死的灰人。
脸上致命的一刀,擦着鬓角而过,斩开了脸颊,削掉了他的耳朵,血流了一脸,看着很恐怖。
“嗬,这是个命大的。”窄脸汉子刚要手起刀落,“老子再送你一程。”
那灰人挣扎着说:“饶命我知道”
“等等!听他说什么?”王力道。
“我知道木牌子铁铁牌子”灰人有气无力地说,“他们躲在附近的洞里,我带你们去,饶饶过我。”
王力着实听了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铁牌子。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他想想,与那窄脸汉子道:“在下第一次参加夺岛大会,小黑山岛上又路数不熟,不如几位与我同去,铁牌子我得,木牌子咱们对半分,各位意下如何?”
“这”窄脸汉子道,“容我等兄弟商量一下。”
王力点点头,窄脸汉子打了响指,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瞥了一眼采石帮的几个人,但见他们越说越聒噪,越说越欢天喜地,这下王力觉得事情能如愿以偿,去到他想去的地方。
窄脸汉子走了过来,呐呐的问:“哥几个想去是想去,就是已经到手的”他斜眼瞅了瞅尸堆,“有点有点舍不得!”
王力登时解下身后的背袋,里面取出一整串木牌,大手撸下七八个,朝窄脸汉子仍去,“这总成了吧!”
窄脸汉子随即呵呵笑道:“大哥如此关照哥几个了,哥几个跟你走!”
“甚好,”王力指着灰人,“咱们得弄点儿东西给他包扎伤口。”
窄脸汉子从其他尸体上扯下一布条,裹在了灰人的头上,好不容易活下来,他们还不想他流血流死。弄好了后,他抓住灰人的胳膊,向前一推,道,“带路!”
灰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进,他们紧紧地跟在后面。
“该死!”一个汉子惊声骂道。
除了灰人,所有人都回过头,窄脸汉子问:“怎么回事?”
“妈个皮,腿被草刺破了!”
窄脸汉子朝地上看去,几步之外的碎石间长着一片大蓟和蓖麻,“你能不能别跟婆娘似的娇贵。”
汉子咬着嘴唇好不让自己大声叫骂出来,拔掉扎到裤子上的几颗蓖麻子。他站起身,跟上已经丢下自己前进的队友,腿上的皮肤上仍不断传来灼热刺痛的感觉,总感觉有什么扎在肉里。
片刻过后,他们脚下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干燥,土里混着粗大的沙粒,走在上面沙沙直响,路的两旁长起比人还高大的荆棘,枝干有儿臂那么粗,弯弯曲曲,奇形怪状,枝干从头到脚都光秃秃的,长满了又尖又粗的刺,每个凸起的刺上又长着四、五跟尖刺,只有枝干的顶端长着一株嫩芽,上面长着红色的艳丽小花。这些刺玫似乎攀爬向上,纠结缠绕在一起,把天空的都遮蔽了,他们如同走进了一个荆刺通道。
越往里走,变得越来越阴沉,阳光透过顶端聚拢在一起的红色花朵照射进来,使得整个通道都像下血一样,到处被映成了血红色。
这他娘的也太不吉利了,窄脸汉子想。
之前被蓖麻子刺过的汉子,一直注视着地面,紧盯着自己的每一步,心想万一被这玩意刺到了惨了,他头皮一阵发麻。
如果注意力不放在这些刺花上,他们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灰人的目光一下子也变得阴沉起来。
又走了一阵,王力打破了沉默,“喂,还要多久?他们到底躲在哪里?”
灰人没有回答,手臂一抬指向前方。
窄脸汉子皱皱眉头,与同伴道,“他娘的,不对劲!”
王力双目圆睁,用灼灼目光盯着灰人,道:“站住!”
灰人对命令视若罔闻,还是继续拖着脚向前走。
王力冷哼一声,手臂一甩,尖刀从袖箍中弹落出来,他快步向前,一刀叉进灰人腋窝之下,手向回一带,灰人的整条右臂就被送出了丈许之外,挂在了一枝荆棘上,附近枝干都被甩上了一串串血迹。
灰人停顿了一下,浑身颤抖,但依然挪动了脚步。
王力勃然大怒,他又卸了灰人的另一只臂膀,这次他刻意放缓了出刀的速度,这样做伤口粗糙,鲜血喷溅,断臂掉在了灰人的脚下。
这一刀得痛死。窄脸汉子被突然露出狠戾一面的王力,吓了一跳,心里暗自想道:刚才还说要替人家治伤口,这会儿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直接卸了两条胳膊。他出言劝道:“别还没带到地方,人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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