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大同,那么便应该就是巧梅,哦,不,齐中珊了。”
“嗯,”以青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却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被她的父亲蒙骗了么?”
“蒙骗?”
“嗯,齐中远并不知道我应该知晓的宝藏是我们朱家的,是惠皇帝留下来的遗物,在他嘴里,那宝藏是他们齐家所有,我反而变成了窃贼。他其实也很可怜,敬爱的姐姐怪病缠身,从小练功又应该吃了很多苦,父亲又对他撒了弥天大谎……唉……”
“所以,”石亨顿了顿,沉沉道,“你才对他动了恻隐之心么?”
“……”以青皱着眉头,困惑地说道,“大概是吧,其实,说到底,我已经杀了他一次,算是两不相欠了。而且,他除了禁锢过一晚我的自由之外,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一些小小的冒犯,并不值得以命相抵。”
“……禁锢了一晚?”石亨面色凉凉如水,以青却没有看到,只是坦然答道,“嗯,我被他打晕以后,醒来天就亮了,衣服也被换下来,吓得我以为是他做的,没想到是他的婢女锦娘换的,害得我虚惊一场……”
石亨的面色随着以青脱口而出的毫不隐瞒变得温暖起来,虽然明知道不该去怀疑,可是却因为以青一直对齐中远心存怜悯,心中思来想去也不明白缘由,却又不肯再提,始终有一个小疙瘩系在那里,不曾解开。
还好,只是怜悯而已。
仿佛一颗大石头落了地,石亨只听到以青继续絮絮叨叨:“我想啊,齐中远为何没与他姐姐联手出现,一个可能就是他俩是想明确分工,声东击西,降低了我们的警惕,再 来偷袭;二呢,可能是巧梅压根就不知道齐中远在我家附近,齐中远根本就在单打独斗,不过……”
以青垂着眼睑,思量着,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不过,这倒是蛮符合他现在单枪匹马的现状的。记得那时候我拜托他去救你的时候,他并没有别的援手,而是真的自己一个人就从树上飞了下去……”
“你……拜托他?”石亨听到了问题的关键。
“……啊,当时他把我抢到破庙里,非要我嫁给他,然后就听到了蒙古人的喊叫声,出来一看,才发现姐夫的坐骑,那匹白马,正在门口……原来姐夫正被人围攻,我手无寸铁,便只能求他……”
以青的唠唠叨叨戛然而止,因为她忽然想起了那天,炽热的阳光下,繁盛的树叶中,齐中远匆忙印在的自己额头上的那个……吻……
一阵微凉的风吹过,以青不禁哆嗦了一下,石亨忙调整了抱着她的姿势,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藏进自己的怀里,责备道:“好了,说了这么多话,不口渴么?我看好像伤的也不是很重么?先进屋去吧,有你黄大哥在,再晚些,恐怕连个骨头渣都没有了!”
“嗯,”以青点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已经暗下来的山林,黑黢黢地,好像八年前的那个寒冷的晚上,也是一样连绵的轮廓,轻轻道:“姐夫,记得让人去点篝火。”
石亨脚步不停,以脚带上了门,沉沉回答说:“放心吧,青儿,只要是你想做的,我一定替你完成。”
木屋里,冯王平已经让星月用自己带来的盘子碗等餐具摆满了整整的一个小木桌,烤兔子金黄喷香,滋滋的冒着油花,野鸡也已经撕碎分开,有一点儿黑黑的,带着焦香的味道。
黄实本已经大喇喇地坐在桌子边上,咽着口水,十一站在他身后,依旧是一张冰山脸。
以青一进来,就被石亨抱到木床上,就听黄实本直嚷嚷:“二小姐,您终于想起要吃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以青好笑地看着他,“黄大哥,你要吃便吃,等我做什么?”
“我怎么敢不等呢?”黄实本的一双狐狸眼钉在烤兔子上,“这冯大夫不光医术高超,厨艺也高明啊……”
“要吃就快吃,吃也堵不住你的嘴!”冯王平并不领情,冷冷地丢了双筷子过来,然后把于冕也按到凳子上,“你这个傻徒弟,也赶快吃吧!不吃的壮壮的,三年以后,你可是打不过那个姓齐的!”
于冕眼神一亮,忙扯了一个兔子腿吃了起来,大嚼着,含糊说道:“师父说的对,我一定会打赢他的!”
黄实本惨叫一声:“谁让你拿那只兔腿了?!”
于冕嘿嘿一笑,故意嚼出声来:“我乐意!先到先得!”
“你……”
“哈哈,”冯王平罕见地开心笑道,“怎么像两个小孩儿一样?人家星月还没说什么呢!”
“星月以后就不吃荤腥了,师兄你慢点儿吃,星月不会抢你的了……”
以青瞧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热闹,便也笑了起来,有你们,真好。
石亨温暖干燥的大手,覆在了以青的小手上,长眉入鬓,眉眼间带着疼惜,有你,真好。
第一章 京城见()
明正统十四年八月,京城。
以青不知道从大同回北京走了过久,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其实,原本可以走的快一点的,但是,除了受伤的于冕,石亨非常担心意外受伤的以青,虽然她只是偶尔有些胸闷,却被石亨严格限定了每日赶路的时间长度,总是怕她因为旅途劳动而导致伤情有所反复。
所以原本不算久的日程硬生生的拉长到一个多月,搞到后来,以青自己都有些恍惚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了,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的,沿路看尽了郁郁苍苍的景色和人烟稀少的乡村,终于,在这天下午到达了京城的德胜门之外。
以青日日养尊处优,不曾运动,如今倒是变得有些圆润了,她的脸盘不再是窄窄小小的,反而有些像个白玉盘一样,此时嵌在这白玉上的两只毛嘟嘟的黑眼睛,向上瞧着那高大的青灰色城墙,不由长叹一声:“终于到了。”
石亨从白马上翻身下来,沉沉说道:“是啊,终于到了。”
那白马喷着气,也眨了眨毛嘟嘟的大眼睛,像极了某人。
这白马本来是留在破庙前,让黄实本一路骑过来,找到了以青他们,并把坐骑还给了石亨,他本人骑了齐中远留下了的蒙古马。
卫林也从马上翻身下来,站在石亨的身后,目光定定地瞧着城墙。
以青看着他,想起了那个在木屋里的最后一晚,众人吃着烤兔,很晚之后,他才一身污泥的从山上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把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紫色小花,交到冯王平的手里之后,只是笑了笑,便沉默地吃起肉来。
自己觉得奇怪,趁没有人的时候偷偷问过冯王平,那是什么东西。
冯王平只是一愣,淡淡轻斥道:“木夕草而已,多事。”
木夕草?
以青虽然医术还不及冯王平,但是对药却十分熟悉,这木子草她是听过的,据说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草药,有返老还童的功效,长在悬崖峭壁上,常伴着青松长大,而且花期极短,只在夕阳西下之后的两个时辰之内开花,过期便会凋谢,即使取了回来,也失去了药效。
卫林居然能弄到这个?
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和冯王平有关系,依她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向她求来的,估计二人之间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青见冯王平不肯多说,便也不多问,因为她知道,这爱情,是和咳嗽一样,不能被隐藏的。
就像在这德胜门出出进进的行人们,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和姓,但是每个人身后都有一段故事和属于他们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时应该已经是八月份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下午的阳光已经不如盛夏那么炽热了,反而温和了许多。
一行人乘车骑马进入城内,便往石亨和以青的家——石府前进,一路上倒是看到了许多卖瓜果的小摊贩,街上熙熙攘攘地满是行人,手中拎着纸包的点心,连以青都能闻到一股隐隐的油香味儿。
好熟悉啊!
以青用力的嗅了嗅,就听石亨笑道:“回来的到巧,赶上好日子了,多久都没在家过了。”
“姐夫,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街上这么多人啊?”
冯王平和以青都做了男人装扮,坐在车辕上,除了在车内躺着的于冕,星月从车里露出一个小脑袋来,也左右转着不停的东瞧西望。
石亨、黄实本、卫林、十一都牵马而行,感受着如织的人流涌动。
星月也吸气,叹道:“好香啊!”
以青笑了,回身摸摸她的头顶,说:“怎么?师父的烤兔子还没喂饱你啊?”
“师姐,”星月小嘴一撅,“我都已经不吃荤腥了,哪再吃过兔子?再说,我还很瘦呢,哪像你啊,胖了整整一圈。”
“……”以青一怔,低头看看自己,可不是么,感觉肚子上都有肉了,哪里还有资格说别人呢?她瞄了瞄自己,心虚地问向冯王平,“师父,我真的胖了好多么?”
冯王平瞥了眼她,淡淡道:“怕什么?已经名花有主了,又不是嫁不出去!”
“……嗯,”以青雀跃之心减淡,无精打采地说道,“都怪我姐夫。今晚上到了石府,我一定不吃晚饭了。”
“青儿,别胡闹,饿坏了自己可不行。”石亨在一旁听得清楚,忙语中好似带着严厉阻止道。
黄实本嘴角一挑,笑道:“季安,你放心,今晚上二小姐定会吃的饱饱的。”
“你就这么肯定?”以青不服气的回答说。
“当然啊!”黄实本深深吸了一口气,狡黠一笑:“你闻闻,这满大街的香味,今天可不是中秋节么?”
“中秋节?”以青一怔,“那这是月饼的味道么?”
“月饼?”石亨笑了,“可不就是团圆饼么?又香又甜,青儿你不是喜欢吃甜食么?在大同,没怎么吃过,回了家,可要吃个够本才好啊!”
以青一笑,“原来今天是八月十五啊,”她沉默了一下,这满大街的人都喜气洋洋的,丝毫没有一丝战前的紧张慌乱,原来,土木堡之变在此刻要么是还没有发生,要么就是消息还没有传回来,所以还能是这样一片祥和的宁静。
“青儿?”石亨轻轻呼唤她说。
以青才发现马车停了下来,“怎么了,姐夫?”
石亨一笑,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指着面前高高竖起了气派的二层木楼,“看,这是哪里?”
冯王平出声道:“致美斋?”她眉毛一皱,“这是什么鬼地方?青儿,你以前难道就住在这里么?”
石亨解释道:“冯大夫初次来到京城,自然不知道这致美斋做的点心可是这京城一绝,今日是中秋节,这里做的团圆饼是达官贵人用来走亲访友最好的礼品。”
说完,他瞧着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的以青,笑道:“我许久没有回来,好容易赶上这合家团圆的日子,总不好空手回去见母亲啊,你说,是吧?”
“……”
石亨见以青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她还因为自己变胖了而苦恼,便轻轻刮了刮她小巧挺直的鼻翼,笑意渐深:“青儿,你放心,无论你变得多胖我都不会改变心意,更何况,你并不胖,现在这样刚刚好,以前才真的是太瘦了。”
以青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新闻,一个男人找了个身材苗条的漂亮女朋友,怕被别人抢跑,居然总是带着她去吃美食,终于把她成功地变成了一个大胖子,然后,求婚。
自己就纳闷了,这都是什么奇葩想法啊?
但愿石亨不会这么想,这么做。
石亨牵着以青小小的手,往人头攒动的致美斋走去,冯王平天生不爱凑热闹,便回身挨着马车休息,卫林身形未动,也守着马车站好。
黄实本一乐,领着十一,边说着“去捡两块好的,给老夫人尝尝鲜,”边紧跟着石亨和以青二人的身影往致美斋挤去。
刚刚好,已经卖完了,众人正等着新出炉的一锅月饼,石亨便用手环住以青,为她隔离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护着她站好。
就听旁边有两个壮汉在谈论着:“哎?老赵,你听没听说皇帝御驾亲征去了?”
“听说了,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大人回来叨叨好几天了……”那个叫老赵的男子,穿着绸缎的短打扮,一看就是官家奴仆,他压低声音回答说,“就为了这个,大人好几天没有吃好饭,说什么‘阉人误国’……”
“嘘!可不敢胡说……”以青见挑起话题的那人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小声道,“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还是少说为妙吧……哎哎哎!出炉了哎!我这要两盒!”
众人见热腾腾的的月饼被端了出来,忙挤到柜台前争前恐后的付钱购买。
还好石亨身手敏捷,饶是护着自己,还能顺利买到了两盒致美斋的喷香月饼。
黄实本从自己身上拿下钱袋,付了帐,然后笑笑地往自己手心里倒去,半天,落下了一个铜板,狐狸眼一笑:“再不回去,恐怕就得沿街乞讨,一路要着饭回家去了。”
“回家?”以青捧着纸包的两盒月饼笑道,“黄大哥的家不是在江南么?那要是一路要饭可得要上一阵儿了,不知道你的身体受不受得了?”
黄实本一愣,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然后慢慢道:“二小姐说的是,苏州黄家才是我的家。”
不知是不是以青的错觉,她居然听出了一种怅然若失的味道。
买了月饼,石亨便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终于可以远离喧闹,加快回家的步伐了。
没过多久,石府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便出现杂以青的视野里,这么多年没见,还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掉这些不起眼的细节,没想到,越走越近,以青的回忆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第一次来石府的时候,自己只有八岁,那天下着雪,白茫茫的雪花落满了石狮子满头满脸,减少了严厉的威严,居然增加了一丝不属于它们的憨厚可爱。
时间变了,它们却依然如旧,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可是,奇怪的是,以青的眼睛却干干的,直到她看见了那个愈加苍老、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第二章 相见欢()
“青儿啊,”石老夫人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埋在自己膝头的以青,满头白发挽在脑后,一只珠钗随着她呜咽的哭声轻轻颤动着,两行清泪从她满是皱纹的脸上蜿蜒而下,直打落在以青的发丝上,“青儿啊,青儿啊……”
石老夫人只一叠声的呼唤着以青的名字,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石亨忙上前扶住自己的母亲,连声劝慰着:“母亲,母亲,青儿都已经回来了,别那么伤心了,小心身体才是啊……”
以青也抬起头来,湿润的睫毛微翘着,扬起一张白玉般的脸望向老夫人,这么多年没有见,这位对自己万般宠爱的老人已经变得愈发苍老,曾经,她并没有这么多白发的,皱纹好像也没有这么深,真的是岁月无情啊。
“老夫人,青儿给您请安了。”说着,便像坐正身子,跪下去。
老夫人忙一把抓住了以青的手臂,沉声道:“不可,不可。季安,快扶着青儿起来。”
她一手哆嗦着摸着以青的手,喃喃道:“这小手长大了,以前只有那么一点儿大,却长满了茧子,青儿,你吃苦了啊……”
以青摇摇头:“青儿不苦,姐夫照顾我照顾的很好,你看,青儿不是长高变胖了么?”
“好,好……”石老夫人眯着浑浊的双眼,好似仔细打量这面前这个已经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