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还有其二么?”
“其二……其二……对了,募兵处的李煜堂大人,姐夫说过的,他是可用之人,除了有些优柔寡断之外,其他方面还可以,守着募兵的肥缺,却以读书人自诩,还是可以谨守原则的。”
“那是以前,经过这一事,”石亨抬手一指于冕,沉声道,“我也要反思一下我的看人眼光了。”
“不不不,”以青连连摇头,“公则生明,并非易事。都是凡人,感情亲疏会影响对事物的认知,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么,你给李煜堂一次机会,也抓到了他的一个把柄,日后他定会尽心尽力完成募兵的工作,肯定不会再出问题的,这样一来,姐夫你也有好处啊!”
“我有什么好处?”石亨不意外她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说来听听?”
“世兵制导致军中士兵的素质下降,战斗力大不如前,所以才要招募身体强壮,报国无门的有志青年,只有募兵处尽职尽责,才可能把好关,选好人,严加训练后,上了战场,一定所向披靡,这不正合了姐夫的心意么?也是你为什么对李煜堂多加调查的原因吧?”
于冕站在以青身后,听到她井井有条地说出这环环相扣,一时忘了自己的杀身之祸,不禁钦佩道:“青妹妹!你太聪明了吧?”
以青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干别的不行,胡来可是一把好手,若是真把你斩了,你爸爸肯定要和石亨拼命的啊,我这是在救你们俩,好不好?
能不能长点儿心?
“这里没有‘青妹妹’,只有石彪,”石亨沉声说完,缓和了脸色,对以青露出一丝笑容,伸出手指,数了数,“一、二、三,还有四么?”
“四?”以青咽了口口水,我都已经口干舌燥了,还要“四”?对啊,还落了一个得到好处的人,“四就是,于谦于大人不会绝后了,他肯定会感谢你的手下留情,只不过,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否则于哥哥这辈子也进不了家门了。”
“青妹妹,”于冕在收到石亨警告的目光后,只好改口,“石彪,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要为我求情了。”
“你别犟了,”以青看着这个愣头青,心里着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过了就不再回来了,你要珍惜,不能草草的浪费掉啊。”
“不是还有转世轮回么?”
“……”以青无语的看着他,你以为谁都能像我一样,获得穿越重生的机会么,“你赢了,姐夫你叫人来吧,我不想再看到他。”
“哈哈哈……”石亨爽朗一笑:“石彪的话,句句在理,于冕,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刘万金了,归到亲兵队,不用再回去了。”
“这样啊,”于冕本来想上阵杀敌,建一番功业给父亲看的,但是如今碰到以青,突然觉得建功立业好像没那么重要,自己本来就不是那块儿料,为何要勉强自己呢?就像以青一样,做一个快快乐乐的人多好,“好吧,于……刘万金遵命。”
以青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相处模式,好似刚刚的剑拔弩张都不存在一样,不禁觉得自己刚才表现的好像个白痴啊,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石将军,我和石彪一组么?”于冕傻站在一旁,满怀希冀的问道。
“……”石亨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缓缓道,“石后会安排,石后回来了么?”
“属下在,将军有何吩咐?”一道人影闪了进来,躬身答道。
回来的好快。
石亨顾忌以青的洞察力,并未露出痕迹,便叫他领着于冕出去安排了。
于冕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噗嗤——”以青看得好笑,乐了出来。
“乐什么呢?”
“我笑于哥哥怎么这么多年还没变呢?还是那个倔脾气!还好像没长大一样。”
“是啊,没变的人确实很少。该变的都变了,该长大的也长大了。”石亨若有所思的继续道,“你在帐里待着,不要出去,我去去就来。”
“姐夫,你不要总拿我当个小孩子,好不好?我长大了,你看看,我身上有很多防身的机关暗器的……”
石亨记挂着石后打探回来的消息,着急离开,便哄她说:“青儿,听话……”
没等以青反应过来,石亨就一转身出了营帐。
“真是的,就会说‘青儿,听话’‘青儿,听话’,本姑娘可比你大得多呢!……”以青有气没处撒,只能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此时的石亨眉头紧锁,听不到以青的抱怨,因为石后带回来的消息不能算是好消息。
“怎么?跟丢了?”
“属下无能,此人轻功了得,我只远远见到他一个背影就被甩开了。”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好好照顾他。”
“他?”石后一愣。
“就是刚刚分给你的人,刘万金,其实是于谦于大人的儿子,于冕。看在他父亲的面上,别让他出危险,于大人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后我会修书一封。你去吧。”
石亨站在帐外,看着连绵起伏的营帐,心思乱的很,此人知道以青的化名,假扮她的哥哥来军营,肯定居心不良,可惜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只是,除了齐中远知晓了以青的身份,还能有谁来到大同城内打探呢?刚才来人的身形要不齐中远瘦小许多,难道是以青和自己推测出的第三股力量?
此时的天空,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齐中远沿着西华街往城南走去,无心看路边的风景,一路沉思着,军营守备森严,此次已经打草惊蛇,恐怕日后不容易进去了,好在,自己得到了另一条线索,就是刘阿大。
“这位老伯,你知道城南的李铁匠住在哪儿么?”
齐中远来这大同城不足十日,家中的好手都在新开的恒泰钱庄守护,如今已经处在石亨的重重监视下了,他手中暂时无人可用,凡事只能亲力亲为。不过,他并不排斥这样的单独行动,毕竟最可靠的人永远是自己,反而觉得轻便自在了许多。
“哦?”路边一个摆摊的白胡子老伯,眯着眼睛,用一口标准的山西话回答他,“这后生,外地人吧?城南有两个李铁匠,不知你要找哪一个?”
齐中远微微一笑,恭敬地说道:“家父想打口铁锅,吩咐我来,却没说明是哪一家,劳烦老伯将两家地址都告诉我吧,感激不尽。”
心中默默记着得来的地址,一路问人,一路来到了一个铁铺前。
铁铺门口,蹲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拿着石子在地上画着什么。
“小姑娘,这可是李铁匠家?”齐中远往铺子里瞧了瞧,没看到人,便矮下身,在她身边问了问。
“你是谁?”小丫头抬起头,歪向一边看着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的问道。
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让齐中远一愣,好像某人啊。
“你是谁?”小姑娘没得到回答,觉得这个人真奇怪,便追问道。
“啊……”齐中远回过神来,“我来打口铁锅。”
“这样啊,我爹脚受伤了,要不你下个月再来,实在着急,我……”
爹?
齐中远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这个岁数,若是秋后出嫁恐怕太早了点儿,看来不是这家李铁匠。
“成。”齐中远答应着打断她的话,起身便走了,心中的另一个地址才是目标。
小姑娘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嘟囔道:“真是个怪人,人家还没说完呢,你要是着急的话,我姐也可以卖打好的给你啊。”
“桃花?跟谁说话呢?”
一个穿着粗布棉衣的姑娘从里间走出来,边弹着身上的花布围裙,边走过来,弯弯的眼睛带着疑问:“该吃饭了,跟谁说话呢?”
“一个人,要打口锅,我还没说完,他就走了,”小姑娘扑了扑带着补丁的膝盖,站起来,笑道,“杏花姐,今天吃什么啊?”
“吃……”她的姐姐正是刘阿大的未婚妻,李杏花,齐中远找对了地方,却没有找对人,此时她浑然不觉擦肩而过的危险,笑的和煦温暖,“吃肉啊,昨天马市上换了五斤羊肉,熬了羊汤,给爹补补身子,你也跟着尝尝鲜吧!”
“好啊!”李桃花眉开眼笑,三步并两步地跑向她的姐姐,抱着姐姐的腰,欢呼道,“杏花姐,真好!我最喜欢吃肉了。”
杏花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妹妹的头顶,等到秋天,自己嫁给他,家里变成军户,有田种,有粮拿,就不会像现在过得这么紧吧了,她摸着妹妹肩膀上的补丁:“桃花,等着姐有钱了,给你做一身儿新衣服。”
“好啊好啊,”桃花调皮一笑,大眼睛眨啊眨,“等我的未来姐夫娶了姐姐,我就有好日子过啦!”
“又胡说!”杏花脸上一红,“小孩子哪里学来的混账话?羊汤不想喝了吧?”
“嘻嘻,好姐姐,我当然要喝啊……我错了,姐姐……”
姐妹俩说笑着往里间的厨房走去,杏花给桃花盛了一碗多多的肉,又给自己盛了碗清汤,满足地眯着眼,嘶嘶的吹着气。
“姐姐,爹吃过了么?”
“放心吧,他吃好了,已经睡着了,小十给抓的药,吃了就犯困,他说这样睡,爹爹的伤很快就好了。”
“小十哥哥真厉害,长大了我嫁给他好不好?”
“真没羞,才多点儿大,就要嫁人啦?”
“我明年就十一了,很快就成大人了。”
“那也好,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杏花弯弯的眼睛带着笑,柔声答应着自己的小妹妹。
两姐妹坐在小凳子上,各自碰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相视而笑,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弥漫在满室香香的膻味中,久久不能飘散。
第十六章 旧银票()
而齐中远正在另一边的铁匠铺门前站着,破旧的门板将铺子挡的严严实实,原来这家铺子的主人,昨夜就离开了大同,貌似一起走的,还有她的女儿。
他咀嚼着打听来的消息,浓眉皱成一团,石亨的动作也太快了吧?他难道已经发觉自己的目的了么?
此地不宜久留,自己势单力薄,还是先回城北再作打算。
他在城南东绕西拐,走了好几圈回头路,确认身后没有人跟着,才一路急行,翻墙落到了自己新买的那处宅子的外院里。
这是一座一进一出的宅子,由于还没有家丁,来不及打扫,屋子中简单的家具上落满了厚厚的灰,齐中远警惕地扫了眼屋内的情况,过了半晌,才走到了下首的红木圈椅上坐了下来。
他紧合着双眼,一手在椅子把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一起一落,在静谧的房中,听起来格外响亮。
那丫头到底去哪儿了?
李铁匠也跑了?
刘阿大在哪儿呢?
自己的这条线索怎么能就这么断了?
他这样坐着,时光也不知不觉地流淌过去,夕阳西下,清冷的天变得昏暗起来,他并不点灯,一如八年前在石府,早就习惯了在黑暗里抽丝剥茧,今夜天空阴云遍布,一丝星光也无,而八年前的那天晚上,月光明亮如水,像一曲温柔的调子,悄悄抚平了沉重的思绪。
“叩叩——!”
齐中远蓦然睁大眼睛,精光一闪,从腰后的短上衣里抽出那把弯刀,紧握在手中,霎时屏住了呼吸。
“叩叩——!”
由于院落不大,这串敲门的声音清晰极了,从大门外传来,在静静的夜里,重重的打在齐中远紧绷的神经上。
他迅速起身,踏着椅子飞到了横梁之上,凝神听有人翻落到院内,脚步凌乱,恐怕来人众多,难道是石亨?
没等他细想,“吱呀——”一声,眼前的门被人推开,一把长剑探了进来。
齐中远一动未动,调整着呼吸,看到梁下摸进来两个黑影,手执长剑,在屋中搜索着。
片刻之后,又一道黑影闪了进来,在门前站定后,只一瞬,就一跃踏着圈椅往梁上飞去,抽出腰间盘着的软剑,利落一抖,奔着齐中远所在的地方刺过去。
被发现了!
齐中远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身后空间狭小,避无可避,便手执弯刀,护住自己的门户,硬接了一招,虎口被震得发麻,身形一歪,失了平衡,便飞了下去。
那人一击得中,并不恋战,反而顺势落到了地上。
地上还有两名帮手,提剑便要迎上去,被为首的人影叫住了:“住手!”
声音虽然厚重,但还是能听出来,这人是个女人。
齐中远手握弯刀,眼中现出狐疑的神色,不确定地问道来人:“锦娘?”
“老奴来迟,请少爷责罚。”
“来了就好。”
齐中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影,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长舒了一口气,幸亏是自家人,否则自己以一敌三,功夫又是在伯仲之间,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了。
“少爷上月离开苏州,老爷担心您的安危,就吩咐老奴带人来助少爷一臂之力,若不是恰巧赶上十五,早就到这了。”锦娘一身黑色绢衣,上面绣着黯纹,手腕和裤脚已经绑紧,系着腰带,一副精干利落的打扮,柔美的五官带着硬朗的神色,眼角却已经爬上了细小的皱纹。
“姐姐,还好么?”齐中远看着这些年快速苍老的锦娘,想起自己的孪生姐姐,心有不忍地问道。
“除了那两日之外,大小姐精神还好,化成少爷的模样,替老爷料理钱庄。”
“辛苦她了。若不是在这大同发现了线索,我也不会让姐姐替我扛下重担。”
“少爷放心,小姐心里都知道的,临行前,她吩咐老奴转告少爷,家里一切有她,让你放心去做你的事。”
齐中远心里不是滋味,姐姐身受顽疾,已经二十六岁了,却未能出嫁,虽然她说过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嫁人的,可是没有丈夫的女子年老时是多么荒凉,而且依着家规,姐姐死后也不可能入祖坟,变成孤魂野鬼,孤苦一生,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怎么配当她的弟弟呢?
如果自己能找到名医,替姐姐把病治好,姐姐就不用每月两日受极寒之苦了;如果自己能找到朱以青,拿到宝藏,那钱庄也就不用她来替自己支撑了;如果是那样,姐姐就可以安心的嫁人,带着健康的身体和丰厚的嫁妆。
“对了,大同军营里有一名医,叫冯王平,有机会将他请到苏州去为姐姐看看吧,没准儿,医得好。”齐中远想起了日前打听到的消息,心思一动,昨日朱以青的帮手说自己是什么来着?
“再世小华佗”?
冯王平不会是那个撒泼打赖的白脸客人吧?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锦娘,有话就说吧。”齐中远从沉思中惊醒,看着站在地上的锦娘微有踟蹰,心中纳闷,不知道一向干脆果敢的她在犹豫些什么。
“是,”锦娘顿了顿,沉声道,“梅小姐每月初一十五仍然到府中陪大小姐,她带的药总能让小姐好过些,梅小姐说她快要找到根除大小姐病的方法了,所以,这冯王平是不是可以不请了?而且他是军医,按律是不能替他人诊治的,恐怕……”
梅蕴寒?
她不是已经和方元德成亲了么?
怎么还要到自己家里去?
丢了朱以青的第二年,梅家便来退亲,把父亲气得三天没有下床。
虽然觉得气愤,可是,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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