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实本见以青挽着石亨,调笑道。
“姐夫的酒量黄大哥还不清楚么?”以青转了转大眼睛,“青儿只怕被灌醉的是黄大哥呢,今儿是姐姐姐夫的大喜日子,若是因为二两酒让黄大哥出了洋相可是姐夫的罪过呢。”
“我喝不过季安,还喝不过你么?”黄实本并不生气,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你们姐夫小姨子一块儿上,黄大哥我也是不怕的,若是怕了,就跟他的姓!”
“青儿年幼,不能喝酒的,”以青连连摆手,“从来不喝酒呢。”
“可我怎么记得腊月二十四那日,泼了翠儿一裙子的正是你的醒酒汤啊?”
“走走走,”石亨见以青面上一囧,忙反手握在了黄实本的手腕上,“哈哈哈,今日是季安的大喜之日,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两人相携走远,以青跑到老夫人身边安稳坐好。
“这是你最爱吃的酒酿丸子,趁热尝尝。新从苏州请来的厨子,看看可有家乡的味道?”老夫人满脸慈爱地从巧梅手中拿过一碗,放在以青的面前。
“多谢老夫人。”
以青小口的啜着汤,隔着碗中升起的热气看过去,巧梅那双纤细白皙的手,给席上的客人依次奉上了这道美食,有条不紊地,丝毫没有错了礼数。
坐在齐中远身边的梅蕴寒并不看眼前的酒酿丸子,一向冷淡的她居然一直盯着巧梅瞧,眼神随着巧梅转来转去。
齐中远扬手隔着她,接过巧梅手里的汤,宽大的袖子正挡住了梅蕴寒略微有些慌乱的神色。
“呀!”只听到一声女声的低呼。
“巧梅笨手笨脚,污了小姐的裙子,请小姐责罚。”
原来是巧梅碰翻了给齐中远的汤,恰巧这汤都泼在了梅蕴寒的裙子上。
梅蕴寒微低着头,并不看福在身侧的巧梅。
“巧梅是我的大丫鬟,一向稳重的。巧梅巧菊,快送梅小姐到和泰堂更衣,柜子里恰巧有给蓝丫头做的新衣,你们好生服侍着给小姐换上吧。”
巧梅巧菊听后,忙搀了梅蕴寒往内院去了。
“老夫人,青儿也去看看吧,只让丫鬟们陪着好像有些怠慢梅姐姐呢。”以青早就留意着巧梅,席上又发现梅蕴寒神色有异,便想跟过去探究一下。
老夫人微一沉吟,点点头:“青儿去吧。”
石府外院与内院的距离不算近,等青儿穿过瑞安堂东边的小门时已不见了巧梅三人的踪影。
走得还真是快呢。
以青看四下无人,便一路小跑地跑回瑞安堂。
屋内并没有人,以青正在纳闷,就听到一阵声响从抱厦厅传出来。
巧梅捧了一团白绸钻了出来,对以青福道:“青小姐,可是老夫人有何吩咐么?”
“嗯,老夫人让我来看看梅姐姐可还需要什么,不能怠慢了姐姐。”以青边说边往抱厦厅内张望。
“巧菊正在服侍梅小姐更衣,此刻可能已经好了。”巧梅站在抱厦厅门口,神色自若,却并不引以青相见。
“青儿只是想看看梅姐姐有什么需要?她的父辈与老夫人是故交,若是照顾不周,一来有失石府的体面,二来也枉费老夫人与梅家多年的情分,三来我与梅姐姐一见如故,总要为她尽一份心才是啊。”
以青见巧梅坚持不让出路来,更觉得蹊跷,非要看看梅蕴寒究竟有什么古怪。
“按理,青小姐的吩咐巧梅不敢忤逆,只是这梅小姐……”
“吱呀”一声,抱厦厅的小门被梅蕴寒打开,她穿着鹅黄印蓝纹的比甲,更显窈窕。
巧菊立在她的身后,无精打采的站着。
“朱二小姐,何事?”
“没什么,只是青儿听从老夫人的吩咐,想帮姐姐更衣的。没想到梅姐姐这么快就换好了,还是巧梅姐姐手脚麻利,难怪是老夫人面前最得力的人呢。”
“青小姐说笑了,巧梅不敢当。”
“好巧,梅姐姐与巧梅姐姐名字里都有一个‘梅’字呢,想来也是老天爷打翻这碗酒酿圆子了。”
梅蕴含迅速地瞟了眼巧梅,只冷着一张脸,并不答话。
“既然如此,梅姐姐快随我一起回席上吧,也好叫老夫人安心。巧菊,你也来啊!”
“二小姐,奴婢有些头疼的厉害,可否跟老夫人告假半天?”
“巧菊可能是这些天为准备少爷的婚事过于劳累染了风寒,我这就去回老夫人,府里人多,再说还有你巧兰姐姐和巧竹呢,你且去休息吧。”巧梅忙笑着对巧菊说道。
“可能是吧,早起还没有事儿呢,刚刚就觉得困倦的不行,那多谢姐姐了。也不知道睡没睡过去,让梅小姐见笑了。”
梅蕴寒目光淡然,只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以青知道她是石后的妹妹,不禁心疼道:“我送你回撷英院吧,要是路上再跌伤就不好了。”
“有劳二小姐了。”
以青看巧梅随梅蕴寒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可是却想不起来,便握着巧菊的手臂往撷英院走去。
“巧菊,”以青缓缓地问她说,“你刚刚服侍着梅小姐进屋可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了么?”
“嗯……”巧菊痛苦地揉着太阳穴,徐徐道:“奴婢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以青一惊。
“嗯,恍恍惚惚的,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那就捡你记得的说给我听吧。”以青见巧菊
“奴婢随巧梅姐姐进了抱厦厅,奴婢只记得自己帮姐姐从柜子里取了大小姐的衣服出来,然后就没有印象了,再然后就看到二小姐站在门外。”
失忆了?
以青心思一动,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去年腊月十五自己在安国寺里发生的事情呢?
自己不是也像巧菊这样好似染了风寒一样而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么?
那天,刚好也是巧梅在自己身边。
对了,巧梅是齐家人,大年夜,听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齐家并不是十分可靠的,如此看,巧梅身上必定是有古怪。
以青想着从那日开始,石府就没有消停过,自己连续两次遇险,难道都是因为巧梅和齐家的缘故么?
想到这里,以青再也呆不住了,恰巧也刚把巧菊送回房间,便一个转身跑了回去。
还是去找老夫人吧,告诉她自己的发现和除夕那晚听到的话,怎么看老夫人维护自己和姐姐的心是做不了假的。
以青打定主意,刚迈进瑞安堂的大门,就被黄实本一把拽住。
此刻的他眼神涣散,已有了醉意。
“青儿,”黄实本嘻嘻笑道,“可找到你了,走,黄大哥领你去‘听墙根’!”
以青的手被他一把拽过去,好像老鹰拎小鸡一样脚不沾地的被带到了季平园。
“黄大哥,我找老夫人有急事,”以青四处张望着,只见宾客大多已经散去,但却没见到老夫人的影子,急切地问道:“你可看见老夫人去哪儿了?”
“去送齐家人了,怎么说也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么?”
齐家人?
以青正愣着,已被黄实本拉住蹲了下去,只听到屋内传来石亨与姐姐的声音。
“蓝儿体弱,可还捱得住?”
“不要紧的。”姐姐的声音有气无力。
“既如此,饮了合欢酒,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夫妻了。”
“嗯,这酒气味芳香,好闻的紧。既然夫妻一体,妾身想问夫君要一样东西。”
“是什么?”
“雪融冰消冬渐逝,红梅零落香永存。”低低的女声柔柔地响起来。
“给。只是你要用它做什么?”
“你我同心同结,把这发髻挽的同心结放到香囊里,只盼夫君勿失勿忘。”
“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情必不会更改。青儿也知道的,我说过我要护你们姐妹一生一世,风雨同舟。”
“嗯,青儿说过你认了她做妹妹。我的小妹妹一向聪明机灵,水晶玻璃心一般的人,没想到还这么有福气。”
水晶玻璃心?
这五个字看似赞扬,实际带着贬斥的意味。
难道在姐姐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么?
以青心里觉得难受,想要离开,却听到以蓝继续说道:“夫君,妾身听说你还许了青儿一个愿望?”
“青儿没告诉你么?”
“没有,是什么呢?是日后要嫁给于冕么?”姐姐无辜的声音带着一丝笃定。
第三十三章 离世()
“于冕?”
“嗯,他们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青儿虽年幼,我却是看得出来的,她曾玩笑说过,等她长大了,必定要嫁到于家去的。”
“青儿……亲口告诉你的么?”
“对啊,”以蓝柔柔的声音传出来,带着无辜的尾音,却像一记闷棍,重重的落在了以青的心上。
原来,女人为了捍卫爱情,什么都可以不顾。
包括十年的手足深情。
以青眼中酸涩,听到以蓝追问道:“难道不是这个愿望么?”
“不是的。”
“那是什么?”
“永不纳妾。”
石亨的这四个字掷地有声,姐姐良久没再说出话来。
黄实本在以青身边小声的笑道:“没想到,二小姐小小年纪,也知道早早找个好归宿呢。”
以青心里难受的不想辩解,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样的勾心斗角,恶意中伤,不是自己想要的,她只觉得好累,天地之大,居然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此时此刻,什么巧梅,什么齐家,什么秘密,统统都不再重要了。
一个人影从二人身边急速走过,目不斜视。
“将军,卑职有要事禀报。”原来是石后。
“今日是你们将军的大喜之日,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比此刻洞房花烛还重要么?”黄实本也不躲藏了,站起来朝石后走过去。
他并未答话,只是安静地垂首站着。
这一句问话好像扔进了棉花堆里,没有任何回应。
黄实本抱着臂膀看着他,正要开口追问,只见石亨掀起帘子出来了,一身红衣的他更显得挺拔英俊。
“何事?”石亨两道长眉轻轻皱起,问道。
“启禀将军,黄小姐回来了。”石后用不大的音量低述着,刚好被黄实本和以青听到。
“翠儿回来了?她在哪儿?”黄实本连忙追问着。
“黄小姐被发现昏迷在厨房后门,已被卑职安排到和泰堂了。”
“可去请大夫没有?”
“王大夫即刻就到。”
“表妹被掳一事十分蹊跷,你且先去通知老夫人,我与黄兄现在去看她。”石亨见以青与黄实本在一起,道:“青儿去陪你姐姐,李大娘跟你们在一起。”
“姐夫,”以青听了刚才姐姐的话,心已灰了大半,实在不想带着一颗尴尬的心见以蓝,见二人即刻要走,忙叫住他,
“黄姐姐怎么说也是姑娘家,我跟你们一道去更妥当些,她不好对你们说的话可以告诉我。”
“青儿思虑周全,只是你还年幼……”石亨蹙眉道。
“姐夫知道的,青儿虽年幼,但是黄姐姐和我也是同岁,而且她的安危也许就是石府的安危,青儿已是石府的人,自然要休戚与共。”
一番话入情入理,石亨再不耽搁,一手携了她往和泰堂去了。
黄幼翠躺在小榻上,浑身脏兮兮地,勉强辨认出是失踪那天穿过的衣服。
以青一看,她身上可能藏着去过哪些地方的线索,毕竟雁过留痕么,便收拾好心情,仔细地查看了她的手指,鞋底,和头发。
“姐夫,黄姐姐头发里藏着枯草秆,看样子这些天应该是住在草堆里的,手指尖满是泥垢,还有一些细小的伤,恐怕失踪的这些日子不是很好过。”
石亨点点头,沉思着。
“我看翠儿并不见消瘦,看来虽是被人软禁起来,却没有饿着她。只是,到底是什么人做的呢?做这件事的人又有何居心?”
黄实本眼神已恢复清明,自言自语道,不经意与石亨对上目光。
“他们的目的尚不明晰,唯一肯定的是来者不善。”石亨缓缓地说着,语气中带着果决。
会不会与蹊跷的巧梅有关呢?
以青望着石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青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石亨注意到她的神色,郑重地问她说。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姐夫,你可知巧……”
“不好啦!不好啦!”一声急促慌乱的女声打断了以青。
鹊儿跑了进来,满脸的眼泪哭诉道:“姑爷,不好啦,大小姐她,她……”
“姐姐怎么了?”以青大惊,只觉得心里突突的跳着,慌乱的不行。
“大小姐她……她去了。”
去了?
以青只觉得五雷轰顶,不会是自己以为的“去了”吧?
她抓住鹊儿的手,低吼道:“说清楚!姐姐到底怎么了?”
“呜呜,”鹊儿哽咽着,“妈妈说大小姐已经去了,与咱家夫人在地底相见呢。”
以青一摔她的手,连忙冲了出去。
石亨几步撵了上来,拽住她,“丫鬟年纪小,可能是说岔了。蓝儿精神尚好,哪能突然离世呢?你别急着跑再把自己摔着。”
“真的么?”以青抬起头看着石亨,眼泪已泛滥开来,自己虽然恼她,可并不希望她死掉啊,也许一切只是误会,自己误解了姐姐也很可能啊,怎么能一句解释也无,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自己呢?
“我与你同去。”
“还有我。”黄实本拧着眉头说:“许真是丫鬟传错了话,咱们一道去看看。”
石亨温暖的大手给以青传递着支撑的力量,三人往季平园急行时,正碰着怜儿给王大夫带路往和泰堂去,便带了王大夫一起往季平园走了。
以青急不可耐的跨进季平园内,只见李妈妈正坐在姐姐身侧,两眼垂着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李妈妈,姐姐怎么了?”以青几步跑到床前,伏在以蓝身旁。
姐姐的脸色苍白极了,在一袭红衣的衬托下更显得好像要透明地消失了一样,嘴唇青紫,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睡着了,只是已没有了呼吸。
“二小姐,老奴进来收拾酒具时,大小姐已躺在床上,没了气息。”李妈妈低低地说道,“大小姐已去了,千真万确。”
以青不可置信地把手从姐姐鼻子上颤抖地拿走,瘫在了脚踏上,泪花涌了上来,喃喃自语着:“姐姐真的去了?去了?怎么可能呢?”
一双大手扶起了自己,石亨伤心地安抚她道:“蓝儿突然离世,恐有缘故,先让王大夫看看可好?”
“大小姐,哦,不,”王大夫仔细查验了一番后,摇头叹气说,“少奶奶一直体弱多病,是胎里带来的弱疾,老朽本就与老夫人说过,服药后只能静养,切忌劳心劳力,方能保少奶奶十五岁前无虞,如今大限已到,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这命定之数了,唉——”
“我不信,”以青苦闷的心思无处发泄,只能冲着王大夫激动地喊道,“什么命定之数?!你照顾姐姐这么多年,姐姐都不见好,分明是你欺世盗名!姐姐的病总有个名字吧?你就一直说她体弱,她到底是心肝脾肺哪里发病了?说不清楚的话,休怪我去拆了你的招牌!”
石亨死死地拽着以青的手,眉眼中满是戚戚之色:“青儿,王大夫照顾石府多年,医术也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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