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与自己刚搬进石府来,正看着李妈妈和石府的仆人往听雪楼里搬箱子呢。
李妈妈不让自己帮忙,姐姐又只顾看院子里的梅花,自己觉得无趣,便偷偷地从听雪楼里出来,四处逛了起来。
听雪楼西侧是厨房和下人们居住的撷英院,东侧是个花园子。
刚好要到饭点了,西侧热闹的很,以青不想打扰别人,便一个人独自往东去了。
冬天的花园子能有什么看的呢?
无外乎就是假山、凉亭和些枯树枝么?
以青并不觉得稀奇,因为自己在苏州的家里也都有的,反而觉得无趣。
咦?
花园子里居然有一大片梅树林,枝桠交错间,红的花映着白的雪,好看的紧。以青走走停停,绕过林子,赫然发现一个月亮拱门,原来花园子后面别有洞天,竟是一方小小的庭院。
那门上的牌匾高高的,被雪糊住了大半,以青竟然没有读出来是什么。
她不以为意的耸耸肩,站在门口看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有两排房子,一北一西相交坐落着,围出的小院子里有一个石桌子和三个石凳子,墙角依旧种满了梅花,看来这梅树在石府种了很多啊。
以青扶着月亮门边,侧耳听了半天,没听到屋里有人,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她好奇的摸摸石凳,这么凉,谁要坐啊?抬头看见西面的房门虚掩着,便跑了过去,轻声叫道:“有人么?没人的话就答应一声啊!”
半晌,没有人回应她,以青自言自语道:“果然没人啊!没人也不锁好门,一点儿防盗意识也没有。”
“吱呀——”门被以青推开了半扇,她刚踏进去一只脚,就听到一阵粗哑的男声:“房里没有人,怎么能答应你呢?”
以青吓了一跳,忙把脚收回来,站在门口,小心的从半开的门往里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书柜,以青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轻笑道:“既然有人,干嘛刚才不出声?难不成,朗朗乾坤下还要闹鬼不成?”
“哈哈……”一阵低沉的笑声从屋内传来,“好一个不讲道理的小丫头,明明是你说没有人才要答应一声的。唉,我明天就要走了,好容易得个空在这里看书,你打扰到我,不说道歉,反而理直气壮,还要说别人是鬼?”
“我是无心之失,你却是故意为之,”以青想了想,确实自己擅自进了这庭院,今后还要在这里生活的,还是不要给姐姐惹麻烦的好,于是后退两步回答说,“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一般见识,后会有期!”
还没等以青转身,“吱呀”一声,眼前的门全都开了。
门后站了一个少年,一袭灰白长衫,身材高大,满面英气,手握一卷书,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小姑娘,好大的口气!”
以青楞楞地看着他,一时没有了言语,这能是谁呢?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挺厉害的么?”少年长长的眉毛舒展着,眼中饶有兴致的望着以青,“你看着眼生,是新来的小丫头么?”
一副石府主人的口吻,这么明显,以青一下就猜到了:“石亨?”
“呵呵,胆子不小啊。进来时,没有妈妈教你规矩么?
“那个,那个……”以青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只能如实答道:“没有。”
“母亲岁数大了,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改天,叫巧兰教教你吧。”
“青儿,青儿……你在哪儿?”
院外传来姐姐可亲的声音,以青忙忙地答应着:“姐姐!我在这呢!”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月亮门里闪出来,正是以蓝,她快步地跑向以青,蹲下来,一把抱她在怀里,数落道:“我们刚到这,你怎么能乱跑呢?姐姐找不到你,可怎么办?”
“青儿错了,”以青拍着以蓝的后背,轻声说道,“姐姐,快放我下来,你看,那是谁?”
以蓝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人,她忙站起来,一手牵着以青,迷惑地看着少年。
以青见以蓝呆呆的,忙拉低她的手臂,在她耳边说道:“是石亨啊!”
一抹红霞飞上以蓝的俏脸上,她“啊”的一声轻呼了出来,忙用手盖在了嘴上。
“青儿,青儿……”石亨喃喃着,看着两个女孩子的穿着打扮,想起昨日母亲说的话,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朱家妹子。季安有礼了。”
“见过公子。”
以蓝福了福,垂下头,便不再说话了。
以青想起石亨说他明日就要走了,姐姐与他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既然有缘见了,不如互相了解了解么,便拉着以蓝的手说:“姐姐,咱们坐下说会儿话吧。”
“这石凳子凉的很,还是不要坐了。”少年忙阻止道,声音带着一丝粗哑,原来正是变声的年纪。
这样的善意让姐姐抿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两人在雪地里面站着,却不看对方,像两个别扭的中学生,以青看得心里着急,便说道:“姐姐,梅花好看么?”
以蓝一怔,柔柔的答道:“嗯。”
以青见她就说了这一句话,便又变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心里焦急的不行。
虽然刚才石亨言语中带着戏弄,但是也是自己说错话在先,才被错认成丫鬟的,可是看他刚才阻止姐姐坐下,也是周到有礼的,也许,真的就是姐姐的天赐良缘呢?
“这位小妹妹,刚才季安认错人了,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如何?”少年说完,对自己挤了挤眼睛,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以青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吧!
“公子,”以蓝听石亨如此说,忙急急道,“青儿还是小孩子,公子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以青连连摆手,晃着圆圆的小脑袋,寄人篱下,还是赶紧顺着台阶下来吧,忙笑道:“石哥哥,才是宰相大人,胸襟广阔。”边说着,边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第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不同于史书里说的“四方脸面,胡须及膝”,他干干净净的脸上别说长到膝盖的胡须了,就是胡茬也没有啊,虽然两道长眉斜飞入鬓,平添了几分凌厉,驱散了少年应该有的稚嫩,但是眼神里依然带着玩笑的意味。
少年注意到以蓝的局促不安,修长的手指从墙角的梅树上折了一枝梅花,细细的掸掉上面的落雪,递给了她,说:“红梅傲雪,朱妹妹,你们的事情母亲都告诉我了。既然来了,就安心住着,要使什么尽管跟我开口,我若是不在,找我娘也是一样的,别委屈了自己和这位小妹妹。”
以青听着这话,心里诧异道,石亨虽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但是却已经像个成年人一样考虑事情,尽量不让客居在这里姐姐与自己感到拘束和怠慢,果然是一个心思细致的人,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他怎么会变成世人口中的佞臣呢?
姐姐没有接花,只是低头羞涩的抿着嘴。
以青看到石亨怔了一下,略微地不自在,因为奸臣一般都度量很小,愿意记仇,刚才就好像看出了些端倪,况且自己又没有十分的了解他,若是迁怒姐姐,日后不就难过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抢着接过来,娇笑道:“谢谢石哥哥,现在我就想吃姜香梅子呢,可不知该找哪个大娘要呢?”
少年沉默了一下,耸肩笑了笑。
“青儿,莫要胡闹,你缺了东西,知会咱们屋里的李妈妈便是,何必为难公子呢?”这时,姐姐终于又说了一句话,不过是轻斥了自己。
她一面说着,一面接过了自己手中的梅花,轻轻抚着红彤彤的花瓣,低声道:“多谢公子关心。”
“李妈妈,我想吃姜香梅子!李妈妈……”以青吐吐舌头,大眼睛忽扇忽扇,看这情形,如今的姐姐一颗心早已扑到了少年的身上,想着自己还是不要做电灯泡比较好,转身往外跑去。
以蓝刚想让她注意路滑,话没出口,以青就跑远了。
“这孩子,真是。让公子见笑了。”以蓝轻声道,“蓝儿不打扰公子了。”
“也好,”石亨听后,并未阻拦,随口说道,“这个妹妹还小,不宜用规矩束缚,在府里和在自己家是一样的,自在些才好。”
那样清净的声音,干净温暖,以蓝不禁抬头望向他,眉飞入鬓,朗目如星,唇角微微翘起,目光干净澄明。
石亨想起母亲的嘱咐,一定不要轻视朱家姐妹,便温言说道:“我后日便要回大同,你在这里继续住着,等我回来。”
以蓝的心砰砰跳着,不自觉霞飞双颊,听他继续说,“对了,我的表字季安,虚长你两岁。‘公子’,听着总是陌生了些。”
“嗯,公子……”,以蓝忙改口,略微局促的说道,“季安哥哥,一路平安。”
以青还记得,那次见面之后,姐姐连夜不眠不休做出来的香囊,一时无法言语,天这样阴,眼睛该多疼啊,果然爱情是令人失去自我的毒药。
香囊散发出清逸幽雅的香气,以青不自觉拿到鼻间诧异着,是梅花?
再翻过来看,只见清秀的两行小字,“雪融冰消冬渐逝,红梅零落香永存”。
“我这就给石哥哥送去,姐姐放心吧,一定来的及。”
“青儿,你也喊他季安哥哥吧。”
当自己把香囊交给石亨时,他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只是一瞬就换上了温暖的浅笑,冲自己微微颔首,便翻身上马提缰而去。自己想起姐姐憔悴的面容,不禁喊住了他:“季安哥哥,勿失勿忘!”
“放心。”他顿了一顿,轻声应道。
一骑绝尘而去。
那是自己与石亨的最后一次见面,三年内,他除了寄家书回来,再无音信。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啊,以青看着雪中的红梅,回想起姐姐和石亨唯一的一次交集,心里怅然若失,婚前尚且没有时间相处,婚后可怎么培养感情呢?
按照石亨的命运,他只会越来越忙的,怎么有时间陪伴姐姐呢?不知道姐姐图的是什么?要是自己的话,宁可找一个普通的男人,温饱之余,能花大把的时间和精力陪自己,这样才算是在一起,不是么?异地恋成功的太少了,军嫂更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啊。
“二小姐,二小姐?”鹊儿轻轻地唤着以青,好奇道“您在看梅花么?”
“没看什么。”以青连忙摆手道:“鹊儿,你做什么去啊?”
“二小姐,您忘了?这个时辰大小姐的药该熬好送过来的,只是我妈还没拿药回来,奴婢觉得奇怪,想要到厨房去看一下呢,刚走出来就见到您在这里赏梅花呢”
以青忙道:“那我与你一道去看看吧。”
二人出了听雪楼,往西拐进了厨房院落,没进门口呢,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一连声抱怨。
第二章 风波()
听雪楼离厨房并不远,二人刚走进厨房门口,隔着帘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那朱大小姐的病怎么一直不好啊?日日都要来咱们这里熬药,好好的饭香都被苦药味儿给熏没了!糟蹋了我炒的菜!”
“就是!就是!一日熬三回,那朱家的李婆子,成天耷拉个脸,像谁欠她二两银子没还似的!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天天在这看着药罐子,生怕别人偷了去!哎,他婶子,你说这朱大小姐总也不见好,怕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不会吧?你可别吓我!”
“怎么不会?你想想,这药喝了多久啦?那人参、燕窝也没少吃吧?就是头病牛也该吃好了,怎么她就不见好呢?不是肺病,就是女儿痨!要不,怎么治三年了都治不好?”
“那要是和咱们少爷成亲,岂不是害死少爷了么?”
“成亲?!就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谁看了都讨厌!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分嫁过来呢?这石府少奶奶姓不姓朱还不一定呢!”
以青在外听得真切,只见鹊儿已经气红了双眼,一伸手就要拉帘子,以青忙抓住她,朗声说道:“鹊儿姐姐,老夫人送来的燕窝你见到了么?”
“没见到啊,”鹊儿满脸疑惑地看着以青,回答,“我妈都拿到厨房来了啊!”
“这样啊,那就奇怪了,前两天,老夫人明明说送给姐姐二斤燕窝的,可我每日看着姐姐吃的,并没吃多少啊?这才几日,二斤燕窝就没了?该不是,厨房里长了老鼠了吧?不偷别的,专偷姐姐的燕窝来吃。”
鹊儿这才反应过来以青的用意,忙大声回应道:“那可真要到厨房好好找找啦!这样的老鼠见一只就该打死一只!”
“打死之前,还是要让老夫人过过目的,虽然老夫人惜老怜贫,但是却绝不会姑息监守自盗、没规没距的老鼠,”以青抬手掀开帘子踏进厨房,环顾屋内的几个面面相觑的婆子,顿了一顿,沉声道,“和人。”
“二小姐来了!您真是贵足踏贱地,厨房里满是油烟,怎么好麻烦您来呢?有什么吩咐,二小姐让喜儿来一趟就行!”迎上来说话的正是这厨房里的管事妈妈,名唤蔡大娘,她满面含着笑,微弓着腰,双手紧张的在身前搓着。
“蔡妈妈,青儿只是来看看姐姐的药和饭菜可好了没?”以青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身后垂着头的婆子们,嘴角微动。
“好了,好了!”蔡大娘一叠声答道,“大小姐屋里的李妈妈,亲自看着熬得,已经拿回去给大小姐了,这,我想帮忙都没让。”
“我家李妈妈确实不好相处,”以青看面前这满是油光的圆脸上闪现出赞同的神色,话锋一转道:“但是,老夫人却信任得很。姐姐体弱,你和众位妈妈辛苦照顾姐姐的饮食,老夫人也是看在眼里的。蔡妈妈是石府的老人儿了,青儿和姐姐客居在此,自是需要您多多的照顾。”
“二小姐言重了,言重了。”
“不过,那燕窝却是少了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以青吩咐鹊儿说,“鹊儿姐姐,去翻翻看,这屋里可有老鼠洞没有?”
鹊儿应声去了,蔡大娘见无法阻拦,陪笑道:“二小姐,这厨房这么多年了,我们日日打扫,哪会有老鼠洞呢?”
“既然不是老鼠做的,定是人做的。手脚不干净,谁家也用不了这样的家仆。”
“二小姐,您看!”鹊儿手中拿着个布包往以青面前送去,“这是在柜子里翻到的。”
以青看那布包里正是姐姐常吃的燕窝,掂在手里,没有八两也有半斤,心里怒道,这些人当姐姐与自己好性子,明摆着要占姐姐的便宜,如今不严惩的话,将来恐怕要骑到她们头上来了,那石府的日子可是真正的难熬了,便沉下声音问蔡大娘:“不是说燕窝没有了么?这是什么?你可知这是谁的包袱?”
蔡大娘的胖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这个……”
“是我的。”只见蔡大娘身后站出来一个身材偏瘦的婆子来,她垂着头,声音低哑应道。
“原来是范妈妈,”以青稍显意外,据她所知,眼前这个人一直是厚道朴实的,刚才也并没有听到她参与对姐姐的抱怨中来,不禁奇怪,“既然如此,就跟我去回禀老夫人吧。”
“二小姐,”蔡大娘一把拉住以青的袖子,颤声说,“不是她,是我……”
“到底是谁?”以青故作困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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