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也四下看着,只觉得越来越眼熟,尤其是面前几间黑黢黢的禅房,自己曾经和于冕一起来过这里!
那还是八年前,于冕和自己都只是半大的孩子,当然于冕真的是孩子,自己不过是装成孩子的心智,他孩子心性,为了吓唬自己,特意带自己来到了一处荒废的院落,结果他反而被一堆牛骨头吓得找不到北了。
以青本来也认不出来这里的,但是那个院落实在是特别,让她记忆犹新,尤其是依山而建的断崖,看起来十分险峻,还有那几间禅房,黑洞洞地十分破败。
此刻这禅房却已经好像被修葺一新了,院子的蒿草丛生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盛开的金灿灿的菊花和修剪整齐的灌木丛。
看起来像是有人长期居住在这里一样。可是,那时候这里不是住着一个得道的高僧么?后来,那人圆寂了,安国寺便落没了下来,今天看来,好像这来祭拜的人还是那样稀少,那居住在这里的应该不是什么高人才对,否则怎么引来不信徒呢?可是,若不是更高道行的人,怎么配居住在这里呢?
以青左思右想,满腹疑问,却得不到答案,却被黄实本拉低了身体,“嘘——”了一声。
瞧着他屏气凝神的样子,以青不敢怠慢,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只不过一会儿工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便从二人身边响过,以青悄悄看过去,是一个人朝着那三间禅房中间的一间跑过去了,朗声叫门:“殿下!奴才有事禀报!”
半晌之后,一个人影闪了出来,透过树丛的间隙,以青瞧清楚了那人的面貌,可不正是在驴打滚摊前与黄实本交过手的人么,只见他一脸不耐烦地呵斥道:“你个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殿下正在陪老夫人用膳么?你没头没脑的乱闯什么?”
“奴才知罪,只是……”来人忙躬着身子请着罪。
“你知罪还来?!我看你是明知故犯,皮子痒痒了!”那人神情带着狠厉,冷声说道。
“吱呀”一声,门开了,就见从门里迈步出来一个身材伟岸,穿着一袭普通黑色长衫的人不悦沉声道,“王平,我看你的胆子也不小了。”
那两人见状,连忙走下台阶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道:“请殿下饶命。”
身着黑衣长衫的人,眯着一双长长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闪着怒气,将手中刻有“一口天”的食盒扔到了两人面前,“咣当”一声,散了开来,冷声道:“王平!你怎么当得差?这菜汤都撒了,温度又比以前送来的凉!怎么?你这奴才就给老夫人吃这残羹冷炙么?!你好大的胆子!”
原来,与黄实本交手的那个人叫做王平,以青在心里暗暗记着他的名字,就听他再不复人前的倨傲,反而语带哭腔地回答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可这真不是奴才的错!……”
以青心里笑了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前倨后恭。
谁知被称呼做“殿下”的主人却转过身去,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当不好这差,你也不用继续了!留着这性命还有什么用?刘勇,带他走!”
这个叫王平,那么地上跪着的另一人就是刘勇了。
只见刘勇沉声答道“奴才遵命”后,便利落起身,反剪着王平的双手,推攮着他往院外走去。
王平哭声更盛,居然高声喊了起来:“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不是奴才不当心,是有人拦了奴才!拦了老夫人用膳!……”
“慢着……”穿黑色长衫的人,抬了抬手,转过身来,琥珀色的眼眸满是疑问,沉声道:“你说什么?”
王平一看尚有一丝生机,连忙跪在地上,朝着他爬了过来,断断续续地说着与黄实本交手的事情,那人沉默了半晌,方压着怒气笑道:“呵呵,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人敢拦神仙居的人!刘勇,去找人查查王平说的是否属实,那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刘勇垂头答应着,小心翼翼地瞄了眼王平,请示着问道:“那,王平……”
“废物!”黑衣人挥了挥衣袖,沉声道:“本王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奴才遵命。”刘勇努力控制着自己狂喜的表情,这个王平仗着帮殿下打点神仙居,便人五人六地使唤起自己来,处处要压自己一头,如今可真是老天爷开了眼,他拽起已经吓得晕过去的王平就往院子门口去,就请黑衣人又问道:“你来是有何事禀报?”
刘勇忙伏了下去,连声道:“刚刚有人散了银钱在前院,有百姓哄抢,奴才怕有人趁乱跑了进来,扰了老夫人用膳,所以前来禀明殿下,请殿下定夺。”
“本王知道了,”那黑衣人点点头,转身又进了禅房,留下一句话来,“通知众人,搜索各处,严防藏匿闲杂人等,闭门谢客七日。半个时辰后,回宫。”
以青瞧着这院子里又恢复了短暂的宁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本王?回宫?
看来,自己和黄实本是不小心惹上了什么权贵了。
不过,倒是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这神仙居果然不是冲自己、冲黄家而来的,而是藏着某个不可告人的大秘密。
以青嘴唇微动,对黄实本轻声道:“黄大哥,咱们还是撤吧?”
黄实本一笑,道:“还行,没白来这一遭!看来,这神仙居以后是不能去了。”
以青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她左右看看,小心地说:“黄大哥,看来那黑衣人身份很尊贵啊。可是,这院子里怎么好像没有什么人看守一样,否则,咱们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藏了进来?”
“二小姐,你刚才没听说么?这寺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不过,这院子里没人,大概是因为这里靠近核心的秘密才是,人,都有点儿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么?”
以青点点头,她可不想知道什么秘密,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悄悄拉了拉黄实本的衣袖,道:“走啦,走啦,黄大哥!”
“二小姐,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是谁么?”黄实本慢慢挪动着身子,悄声道。
不想,以青心里回答了他,嘴上却还是很给面子的问道:“黄大哥已经知道了?”
“**不离十,”黄实本狡黠一笑,道:“若是没错的话,这黑衣人就是郕王!”
郕王?
郕王,朱祁钰!
也是后来的明代宗!
以青心里一惊,自己不小心碰见了日后的九五之尊,还不小心窥见了他的秘密,这可是大大的不妙,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心里一急,便想起身就走,谁知道,蹲的时间太久了,心里又很紧张,居然双腿发麻都没有发现,使不上劲儿,又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摔得她一声惊呼差点儿脱口而出!
虽然没出声,可是双手却不小心划拉到一旁的灌木丛,哗啦哗啦地,摔进了一片菊花花坛里,只压倒了一片黄灿灿的花朵。
黄实本惊讶地看着以青摔成一团,刚想伸手去拉她,就听见那禅房门发出恐怖的“吱呀”声,一阵沉沉冰冷的声音传来:“什么人?!”
以青也只能目瞪口呆地回看着他,顺便瞧清了绊倒自己的居然是森森白骨!
第十六章 缘聚散()
以青只觉得冷汗“唰”地一下,从后背流下来,她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脑中飞快的转着念头,这可如何是好?
黄实本此时也神情肃穆,以青从没见过他的脸色如此难看,心说,这回恐怕是真的糟了!
以青愣愣地瞧着黄实本,又看见了绊倒自己的森森白骨,心慌的不行,这里不会是死过人的地方吧?
那郕王说要了王平的性命便叫人带走了他,此刻怕已经身首异处了,这古代的权贵视人的性命如草芥,尤其是皇权之上的人看手底下的奴才,还不是如蝼蚁一般么?
以青想起郕王的狠厉,心中打了冷战,本能地想要拔腿就跑,手一划拉,居然从那被露出来的白骨在手上划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珠争前恐后的冒出来,她顾不得疼,抬眼望去,却发现的蹊跷。
这好像不是人的骨头呢?
以青瞧着那长着两只犄角,硕大的头颅,顿时明白过来,哎呀,这难道是八年前自己与于冕一起见过那只倒霉的牛么?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在这里?这里各处都收拾的干净整齐,怎么单单留着这摞白骨在这里院子里呢?
以青来不及细想,只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过来,夹杂着沉厚的男声:“什么人?”
听那人的动静已经立刻就要到灌木丛的跟前了,以青心中一急,目光瞧向黄实本,心一横,忙打了个滚翻出去,一边故作惊慌的喊道:“杀人啦!杀人啦!”说着,就往那院落门口跑过去。
谁曾想,一个黑影大踏步地挡住了自己的去路,一只细长的大手抓住了以青的手腕,冷冷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说!”
以青忙抬头看去,见到了一张方方的国字脸,脸色却是白皙的,好像没有见过阳光,此刻的太阳照在脸上,倒映地好似透明一般,刚才距离远些,自己并没有瞧得真切,此刻看过去,却发现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强壮,身高虽与石亨差不多,却单薄了许多,握着自己的大手也窄了些。
原来,这就是郕王。
以青瞧着那人眉毛虽没有齐中远的浓黑,却因为肤色白皙的关系,显得如两道浓墨一般,墨染般的眉毛下是一双长长的眼睛,眼眸不是石亨那样黑沉沉的,却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来,看起来很特别,正充斥着不解与怀疑,上下打量着一袭青色衣袍的自己。
以青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加大动作奋力挣扎,只装作慌不择路,往禅房那里使劲儿,口中还一直惊呼着:“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郕王不耐烦地抓着以青,居然被她带着往禅房方向跨了几步后,才稳住身形,怒气冲冲地威胁道:“你再不闭嘴,本王真的就杀了你!”
以青愣了一下后,被他挡住了视线,不知道黄实本明不明白自己声东击西的意图,此刻全身而退了没有呢?
刚才那种情况,自己必须有所抉择,否者可不是要被一锅端了?
他先脱身的话,才能想办法来救自己啊!
“……”以青被眼前的郕王吓了一跳,虽然有心里准备,但是也没有料到他真的会对不相识的陌生人起了杀心,连忙闭了嘴,可随即又想,既然自己要扮演一个被吓着的人,总得把戏做足才是啊,这样想着,忙又喊了起来:“果然是你杀的!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在光天化日下行凶啊!”
她边扯着脖子喊道,边推攮着眼前高大单薄的男子,往禅房那里跑去,许是这些年在军中没有白白历练的关系,自己居然好似比他的力气还要大些,竟然真的获得了自由,脚下不停,一溜烟地往禅房门口跑了过去,想着他刚刚言语中提到的老夫人,看来这屋内应该住着一个郕王关系密切的老者,没准儿就是他的娘呢!
想到这里,以青便快速的拍着禅房木门,“啪啪”作响,高呼救命。
可惜,这刚刚获得的自由是短暂的,虽然以青甩开了郕王的手,可是到底他是男子,自己是女子,很快,他便欺身过来,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拉着她的肩膀,脸上已经是怒不可遏的神情,狠狠道:“哪里来的无赖?!不知死活!”
以青“呜呜”地再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张开嘴巴,上下牙齿重重一碰,正咬到那人的手指上,狠狠地使着劲儿,不肯撒口,只盼着这人可以放开自己。
谁知,郕王虽然吃痛地发出呼声,可手劲儿却不减,咬牙切齿道:“好大的狗胆!我就让你咬个痛快!”
许是朱祁钰实在是又气又疼,口不择言了,居然都没有称呼自己本王。
以青心道不好,只能死死抠着禅房木门的纹路,连踢带打地弄出越来越大的声响。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道木门终于打开了,一个身着银灰色长衫,姜黄色背子的女子迈步出来,身材消瘦,脸色苍白,乌黑的头发和端庄秀丽的五官让以青愣了一下,不是“老夫人”么?怎么这么年轻?和石府的老夫人也差了太多吧?
这女子脸色的肤色也白的透明,只是没有朱祁钰那样清澈,看起来有些凝滞,眼睛却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长长的微微翘着,同样闪着琥珀色的光,神色平淡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轻轻说道:“钰儿,住手。”
朱祁钰疼得眉毛都皱到了一块儿,苦着脸抱怨道:“娘!你他在咬我!”
那女子伸出瘦弱的胳膊,宽大的袖口灌着风,轻轻拿开覆在以青口鼻上的大手,浅笑道:“你也松开吧。”
以青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温柔可亲的陌生女子,柔地像清清的泉水一样,不自觉地放弃了挣扎,喃喃道:“你真好。”
朱祁钰长目危险地眯起来,大手就要打过来,冷声道:“这也是你能见的人么?看本王不要了你的眼珠子!”
以青在军中这么久,这点儿应变本能还是有的,她忙矮下身子往那女子身后躲着,嘴上不饶道:“我果然没有说错!肯定就是你!你杀了人,还要杀我!”
那女子被动地挡在以青和朱祁钰之间,有些无奈地笑道:“这位小公子,钰儿虽然淘气,却不知道这杀人之说是从何说起呢?”
你家儿子杀人杀得还少么?
以青暗忖着,小脑袋却躲在这女子的身后,眨着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看着满身怒气的朱祁钰,慢条斯理地答道:“捉贼捉赃,我当然有证据的!”
“证据?”朱祁钰眉毛一挑,琥珀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玩味,沉声道:“在哪里?”
以青拿眼睛朝院门口的灌木丛看去:“被杀的人就在那儿呢!都变成白骨啦!”
一阵柔柔地笑声从面前的灰衫的女子口里传了出来,她浅笑着说:“这你可是冤枉钰儿了,那并不是人骨,是牛的。”
“牛?”以青故作不信,疑问出声。
那女子回过身去笑着对以青道:“你若不信,跟我来看看。”说完,便施施然往那院子门口的灌木丛走去。
以青瞧着朱祁钰还一脸愤恨地瞧着自己,同时甩着那根被自己咬过的指头,怕他再有什么动作,忙快步地跟了上去,谨慎地与朱祁钰保持着距离。
“那不是?”那女子指了指白骨上的犄角,笑道,“仔细瞧瞧,可不是只牛么?”
以青忙假装才发现,看了半晌,方拍了拍胸口,长叹道:“真的是牛啊!我怎么没看清楚呢?怪我怪我,叨扰了这位姐姐,是我的不是。”
“大胆!”朱祁钰竖起眉毛,骂道,“你在胡说什么?谁是你的姐姐!”
以青撇撇嘴,看着女子的年纪并不大,自己又已经活了两世,说不上谁更大些呢?没准儿,自己才是姐姐!
“怎么不是姐姐呢?”以青摇头晃脑道,“我今年十九岁,看这位姐姐虽比我大,也定不会大上十岁,怎么就叫不了姐姐呢?”
“你……”
那女子见自己的儿子被气得说不出话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回头细细打量了以青半晌,方说道:“你倒是很会说话。”
以青唯恐被看出破绽,今日出门急,既没有抹涂脸的药粉,也没有喝变声的药,忙低下头拱手道:“是我唐突了,给姐姐赔罪,只是……”
“只是什么?”那女子瞧着以青生的好,又很伶俐活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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