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欣然点头,自己活了三十年还没喝过酒呢,不知道这具身体是一杯就倒型,还是千杯不醉型呢?心里还有小小的期待呢,俗话说酒品即人品,正好也可以看看石亨的人品如何。
老夫人举杯,笑着对石亨说:“亨儿,娘只愿你平安,早日立室成人。”
石亨郑重回答说:“儿子谨记。”
杯中酒一仰而尽。
以青也举杯道:“季安哥哥,我也愿你平安。你平安,姐姐才能一世平安喜乐。”
石亨深深地看了以青一眼,正色道:“青儿放心。”便喝光了杯中酒。
以青轻抿了一口,果然味道很好,有淡淡梅花的味道,却一点儿也不辣,便也一口气喝光了。
“季安哥哥?”以青豪迈的将杯底冲石亨展示道:“看!我都喝光了,一滴不剩。”
石亨讶异地笑道:“青儿好酒量。我给你满上。”
说着,接过巧梅的坛子给以青又倒满了石英酿。老夫人没来的及阻止,只能随他去了。
几人谈笑间已将一坛酒喝完,菜也七七八八地吃了不少。
老夫人一向早睡,但看酒兴上来的以青与石亨两个人还在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便吩咐巧兰喜儿好生服侍着,自己先到卧室休息了。
以青并没有醉,只是酒精的兴奋作用,让她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拉着石亨天南海北的说个不停,原来这具身体不是一杯就倒型,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话痨呢。
或者,也许,是她寂寞的太久了。
每天要扮演乖巧的大家闺秀,忘记了真实的自己。
石亨久经沙场,在军营里早已锻炼出了千杯不醉的酒量,半坛子石英酿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看着这个十岁的小丫头,一直拉着自己喋喋不休地说着乱七八糟的事儿,有些竟是闻所未闻的新奇理论,便不忍打断她,任她说个不停。
夜已深了,巧兰和喜儿撑不住早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打着盹儿。
以青翻了翻酒杯,一滴酒也不剩,正觉得意犹未尽,她看石亨眼神清明,并无半点醉了的迹象,这可看不出酒品来啊,忽然想起花园子里还埋着一坛,就悄悄地趴到石亨的耳边说道:
“季安哥哥,还有一坛石英酿呢,咱们挖了出来继续喝怎么样?”
石亨看天色已晚本不打算再喝的,但是看着以青近在咫尺红艳艳脸庞好像一颗水蜜桃,桔光里,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漆黑的眼中闪着雀跃的光,带着三年前见过的那抹淘气,那感觉竟像是一个久别未见的老战友一样熟络热切。
拒绝的话不忍说出口,他宠溺地笑着说:“莫敢不从。”
第十四章 盟誓()
二人披上斗篷,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往花园去了。挖了酒,怕吵到老夫人休息,没敢再回和泰堂,以青提议去季先生的畅听书院,穿过花园子就到了,季先生已放了假,那里是个安静的好去处。
石亨一手抱着酒坛,一手牵着以青。
此时天上一弯月,在雪地上映出了两个影子,一高一矮进了畅听书院。
以青“吱呀——”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献宝似的领着石亨走了进去。
“季安哥哥,你看呀,这就是我读书的地方!”以青故作轻松的说道。
“好巧,这里也是我读书的地方。”石亨好笑的揶揄道。
以青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道:“青儿忘了,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呢。只是这也不能怪我啊,季安哥哥你总不回来,总不回来,老夫人见不到你,姐姐也见不到你。”
“男儿志在四方,况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石亨说完,扯开酒坛子的封口,仰头“咕嘟咕嘟”咽下了一大口酒,赞道:“好酒,好酒。凌厉冰霜节愈坚,人间那有此癯仙?”
以青接着吟道:“坐收国士无双价,独立东皇太一前。此去幽寻应尽日,向来别恨动经年。花中竟是谁流辈?欲许芳兰恐未然。”
“你知道?”石亨挑眉道。
以青接过酒坛却举不起来,寻了季先生常用的一口茶杯来,从坛子中舀了一杯酒,双手捧着,小口小口的啜饮,说道:“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青儿佩服陆放翁虽一世坎坷,却始终如梅花般坚贞不屈,九死不悔。这种精神,不是谁都能有的。”以青心中满是迷惘,喜欢梅花品格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死于谦,骄奢淫逸呢?
石亨看她不循常规倒酒出来,而是因为自己身体弱小变通舀酒已然觉得惊讶,现在又听到她的这番言论不禁钦佩道:“青儿好学问。”说着,也拿过一只茶杯舀酒出来,继续道:“这也是石府遍种梅花的原因。”
“为了我们都爱梅,走一个?”以青暂时放下窥探的心思,捧着酒与石亨撞杯笑道。
“今年,顾命大臣杨荣大学士不幸离世,‘三杨’已去其一。司礼监王振趁此之际,蛊惑圣上,用人唯亲,祸乱朝纲,铲除异己,视太祖圣训于无物,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石亨碰过杯,喝下酒后,忧心道。
“三国时的十常侍,也是弄权太监,个个没有好下场。王振也不会是个例外。你放心吧,谁也逃不过历史的审判。中国的两千年封建历史,哪个朝代没有个把祸害呢?不都是不得善终么,即使他能寿终正寝,也逃不过后世的万人唾骂。”以青听他如此忧国忧民,不禁开解他说。
“中国?两千年?”
“嗯,对啊。”以青只觉得酒劲儿上头,憨憨的笑着,又与石亨碰杯:“干杯!你信我,得永生哦!”
石亨见她双眼含笑,以为她是醉了,便摇摇头自嘲的笑道:“孩子的玩笑话也当真。”
好久没有与人开怀畅饮、说说心里话了,对着这个十岁大的能与自己把酒言欢的小丫头,好似找到了倾诉的出口,他不禁自言自语道:“只是今年山东、河南、浙江、江西大水,江河泛滥,切断了我军的粮道,三军将士衣食无着,我借着述职之机请朝廷划拨粮草,却被王振以国库空虚为由驳了回来。骗人的鬼话!若真是空虚,怎会大兴土木修葺宫殿呢?”
“自是因为修葺宫殿有利可图么!这还不简单,人工、材料哪样不可虚报,这是一块大肥肉。”
以青的突然发声让石亨吓了一跳,原来她并未醉过去。
只听她含糊道:“既然朝廷不帮忙,还不如自力更生。学学诸葛亮,自己种地自己吃,反正军队里那么多劳动力,闲着也是闲着,训练完了种种地,不是挺好?若是吃不了剩下了,还可以卖出去,增加了经费,锻炼了队伍,不是更好?”
这番话如天外来音,让石亨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深深的看着以青,笑道说:“军中同僚冥思苦想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办法,你这个小丫头是怎么想到的?”
“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想去想、不想去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石亨眼睛一亮,笑道:“不过,还是谢谢你,青儿,帮我这么大一个忙。作为报答,我也帮你一个忙,比方说满足你一个愿望。”
以青捧着酒杯,脱口而出:“那就是一辈子对我的姐姐好,敬她爱她,待如珍宝。”
石亨意外地挑眉道:“那个自然,你的姐姐日后就是我的妻子,我自会好好待她。说个别的吧。”
“嗯,”以青想了一下,郑重的说道:“那,就是不许纳妾!”
“就是这个么?”石亨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我妻还未娶,哪里来的纳妾之意呢?”
“唉,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变化快啊!你此刻无纳妾之意不代表将来没有啊,天有不测风云,人的心意才最是反复无常的,我总要为姐姐求一个保障。再说,我最讨厌喜新厌旧的人了。”
“好吧,我答应你,永不纳妾。”石亨本就不重女色,成亲这件事只有一次也就够了,自已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完成,也先未去,粮草不足,边境不稳,哪有精力考虑儿女私情?
但朱以蓝是母亲早就选定的人,如今母亲年岁也大了,自己也到了娶亲成家的年龄,那么便成亲吧,也不枉以蓝苦苦等待自己多年,也是给这已过及笄之年女子的交代。
石亨郑重承诺之后又说道:“只是这个愿望不算是你的,是你替以蓝求得的,再说一个与你有关的吧。”
以青想了想,今天就顺从一下自己的心意吧。莫名其妙来到了明朝重生,每天用各种规矩箍着自己,好久没有做自己了。
“好吧,那就许一个你能时常与我喝酒谈天的愿望吧。”
“这也算是个愿望么?”石亨讶异道。
“你不懂的,”以青捧着酒杯摇摇头道:“我好久没有做自己了,什么也不想,只是喝酒聊天侃大山,无拘无束,没有规矩,没有束缚,如今我真是明白了那句话了。”
“哪一句?”石亨见她眼中蒙蒙的泛起雾光,不禁关心她道。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以青站起来,捧着酒杯,倚窗而立。
“枉我饱读诗书,立志做一员儒将,这句诗却闻所未闻。”
以青见他如此说,才惊觉自己居然将这现代人们都知道的裴多菲的诗说了出来,忙掩饰道:“就算是我的座右铭吧,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自由更可贵的么?是吧,季安哥哥?”
自由?
也许吧,自由。
“青儿,你真是让人看不透。说你天真无邪吧,心思却缜密机巧,总做惊世骇俗之语;说你世故老成吧,却真诚坦白,
说话烂漫懵懂。只是可惜了你这么好的学问与见识却生为女子,而且还是个孩子。”
石亨不由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心里漫上了深深的迷惘。
以青开了窗,趴在栏杆上,月色洒了她满头满脚,披着一身银辉,纤细小巧,小小的脚在地上打着拍子,好似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石亨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了以青肩头,才听到她在哼着歌,一曲从没听过的调子。
以青只觉身上一暖,抬头朝石亨璀然一笑。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配着浓而密的眼睫毛,毛嘟嘟的,竟很像自己的坐骑——三哥生前最爱的白马,三哥下落不明后,那马竟自己寻了回来,后来便被自己留在了身边。
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三个哥哥,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想有兄弟姐妹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呢。
看着面前的小人儿,想保护她的心思取代了心中的迷惘,便对以青道:“青儿,你做我的妹妹吧。”
“我本来就是你的妹妹啊,你是我的姐夫啊。”青儿好笑道。
“不仅是姐夫,我也要做你的兄长,只愿护你一世周全。从前是你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从今以后,我们三人同舟共济,共抗风雨,如何?”
这话听的人豪气顿生,以青敛了笑,郑重的举起右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击掌为盟,永不反悔!”
石亨也举起右手,沉声道:“风雨同舟,永不反悔!”
“啪——!”
“啪——!”
“啪——!”
三次击掌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响亮。
以青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心中哀叹道,如今,可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不过,无所谓了,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只不过,还好,自己已想好了退路,虽然实行起来尚没有可操作性,但是自己有的是时间,搭上了石亨这条线,日后找个把能人还是没问题的吧,她很乐观。
第十五章 同眠()
两人凭窗而立,院内一丝风也没有,只有静静地月色流淌。
以青只觉得石亨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便故作轻松的将手在他面前一摊,俏皮地说道:“哥,小妹的见面礼呢?”
石亨忙摸着自己的袖口道:“今天在家,身上什么都没戴啊。”
“三年前,姐姐送给你的香囊也没戴么?”以青心凉道。
香囊?
对了,那是三年前,自己匆匆归来时,奉母亲之命与朱家姐妹初次相见,第三日离开时,以青曾经交给过自己一个香囊。
只是自己带兵征战,怎么能佩戴如此小女儿家的饰物呢?又怕自己弄丢弄脏了,辜负了姑娘家心意,便让石后收了起来,如今,应该在随身的行囊里好好放着呢吧。
“香囊,是以蓝做的?”石亨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
“当然啊,你们是有婚约的啊,女儿家的心思多珍贵……”以青还在喋喋不休,猛然反应过来:“你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
“……”
“哥,你好笨啊。那时,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给自己的姐夫做香囊呢?”以青数落他道。
“你给我,我就收下了。其实我也没有多想。如今边疆不定,为兄的心思并不在儿女私情上。”石亨分辨道,看以青一脸的嫌弃,一时起了玩心,想逗一逗这个聪慧的小丫头,戏谑地笑道:“不过,娥皇女英,古已有之,不是一段佳话么?”
以青恨恨的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封建糟粕呢,便斩钉截铁道:“小妹孤陋寡闻,不知道什么娥皇女英。倒只是听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哥你再好,也只是姐姐的,你明白么,一个人,一颗心,只能装一个人。”
一个人。
一颗心。
一个人。
石亨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她的话像一颗颗钢钉敲进了自己的心中,敲裂了这个时代固有的想法和观念。
今天晚上实在是太值得纪念了,自己听到了太多,学到了太多。
他的手还在袖中摸索,忽然摸到了一张折好的信笺。
“对了,今日下午,我去拜访了于府。这是于谦于大人的儿子让我带给你的信,说是有万分紧急的事情。”
“他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啊,”以青嘟囔着,展开信纸粗略地看了看,然后对石亨说道:“我说的吧,果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上元灯节约我去看鳌山呢。”
石亨想起于府家徒四壁的情形,不禁奇怪道:“于大人清贫一世,刚正不阿,最看不得这种铺张浪费的举动了,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去呢?”
“所以,才要跟我约时间啊。他说他会等到他父亲就寝以后再溜出来,会晚一些,让我等着他。”以青不以为意道。
石亨笑道:“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可不是!本来还说让我乔装打扮溜出府去的,结果轮到他了,哈哈!”以青幸灾乐祸地说完后,忽然想起一事道: “哥都与我击掌为盟了,带我去看花灯这点儿小事儿肯定不在话下啊!”
石亨宠溺地说道:“当然,我们说过要风雨同舟的,我自会陪着你。”
以青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揉着冻得红红的鼻头,笑着说:“有哥哥真好。”
说完,喝干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眼皮已慢慢合在了一起。
石亨也仰头喝光了自己的酒,一把抱起已睡着了的以青,将她送往了隔壁季先生的住处。
好在石府里的下人们勤谨,并未忘记打扫畅听书院。
石亨将以青放在干净的床上,盖好被子,点了火炉取暖,自己躺在了一旁的小榻上,却久久未能入睡。
他盯着自己身边的小小的黑影,心思百转千回:
这究竟是怎样的小人儿啊?
十岁,却如此聪慧缜密,就是军营里的老军师也不遑多让;
十岁,却如此善良真诚,爱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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