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英儿牵来了凌全非的那匹马,凌全非对他微笑着说:“谢谢。”
那种微笑,似乎不是道谢的样子。齐英儿很敏锐,那种微笑太过沉重,而且又令人觉得冰冷。那是一种带着怒气的微笑。一种令人难以察觉的愤怒。就算凌全非一向沉着冷静,心中的怒火却也已经熊熊燃烧。那是他的侠义之心或者说对世间的那份温情所点燃的一把火。
洪瀚明也注意到了,此时他自己的感情也正混沌一片,他不知道该想些什么。眼前的路,一点一点从他的脚下踩过去。马蹄和马的喘息声富有节奏,即使这样,也难以让他梳理清楚此刻的想法。
梁老三,默默地走在最后面,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让其他人注意到自己也会有失落的一面,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一直在流泪。他自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些躺着的人里还会不会有活口?
空,他就像空气一样。他的面容和从前一样平静,他的嘴总是平平的一道缝,有时让人觉得他在笑,有时让人觉得他在伤心。但可以从他的眼睛看出来,他一点也不迷茫,他知道该做些什么。清澈的眸子向两盏灯一样照着前方的路。
月亮很高,也很苍白。但它苍白的光却为树林里的一伙人照亮着路。
风从遥远的南方一路穿过茂密的树林迎上众人。猫头鹰在“咕咕咕”叫。每一个人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坚定了。
这时,有人停下了脚步。是,洪瀚明。
洪瀚明说道:“是李家集的人吗?”
所有人都停住了脚。
风瑜道:“若真的是,那么南宫鹤并没有将他们抓回去?”
空道:“他本来也不需要将他们抓回去。”
秦平道:“如果那些就是失踪的人,难道三弟也在其中?”
空道:“或许是。”
秦平怔住了,他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的拳头攥得发饷,转身便要回去,却被风瑜拉住了。
秦平问道:“你干什么?”
风瑜脸色凝重,摇着头道:“不能回去。”
秦平挣开了他的手,他全身发抖,说道:“为什么不能回去,三弟可能就在。。。。。。。既然你不和我一同回去,我就自己去。”说罢,便转身要离去。
风瑜突然将背后背着的藤蛇棍抽了出来横在胸前,向前一纵,勒住秦平的身子。秦平怒道:“老二!你干什么!”
风瑜吃力说道:“不是我不让大哥你去,我也很想去,但你难道就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吗?如果三弟已经死了,你要怎么做?”
秦平道:“我当然是给三弟报仇!”
风瑜道:“如果三弟没有在那些尸体当中呢?”
秦平:“那我就再回来,去万灵山救三弟!松开!”
风瑜:“不松!大哥你可还记得咱们当初定好的任务,你若前去找寻三弟,咱们要耽误多少时间!我们此次已经无法按期到达地方了,若是三弟不在那里,若他还活着,若他在白鹤帮中,这样浪费时间,只会徒增三弟生命危险!”
秦平怒吼一声,实在悍猛,硬生生挣开风瑜,风瑜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风瑜愁苦地喊道:“大哥!”
秦平喘着粗气,宽厚的胸一起一伏,然后冷冷道:“我知道了。”
“大哥。”
秦平道:“诸位,是我太莽撞了。秦平向诸位抱歉!”
易万轩道:“秦英雄爱弟心切,我等怎能不知?莫要再自责了!”
秦平胳膊一挥,蹭掉了眼泪。
齐英儿看着他,秦平哭的样子像个孩子,一个失去至亲的孩子,就像自己当时跪在爷爷身边一样。
易万轩道:“诸位,夜色已深,咱们要不找个地方坐下休息片刻?”
其他人没有异议,他们便找到了一处树木比较稀少的地方,将十匹马分拴在四周五棵树上。
众人围坐在一团火周围,三月的晚上还是有些冷的,此刻都觉得暖和了些。
凌全非看着躺在身旁的怜香玉,她惊吓过度依然没有醒,他把身上的白袍脱了下来给她盖上,让她的头轻轻枕在自己的腿上。凌全非两只眼里映着火光,目光里似乎有倾诉不尽的话语,温柔地看着怜香玉。而怜香玉时而呓语,时而又睡得像个孩子一样甜美。
易万轩深深叹了口气,又给火堆里添了一根干柴,火烧着干柴“噼啪”作响。
今天晚上,众人的话很少。
齐英儿透过树枝树叶的缝隙看着天空。天上的星星格外明亮,天也很干净。不时有几只黑影扑扇着翅膀飞过去。
梁老三斜躺在地上,眯着眼,似睡非睡。姜川海凝视着自己的剑,似乎现在只有和这把剑进行交谈,才会让他平静下来。
齐英儿看着其他人,空在坐禅,洪瀚明也在看着天空,秦平和风瑜二人看着那团火。秦平心里应该还很悲伤,因为他的眼里总是闪烁着泪光。
始终没有人说一句话。
齐英儿本想开口打破沉默,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响起了笛声。
笛声很近,是凌全非在吹笛子。笛声悠扬,就像一只燕子在雨中飞行。绵绵细雨,燕子本应低飞,可这一只燕子偏偏往高处飞。它享受着这片潮湿的天空,任凭雨水打湿自己全身。它要的是自由,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无论刮风下雨,它都要飞,都要证明这是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笛声继续从凌全非纤长的手指间流出,一种孤独,一种执着,一种温情,笛声攫住了每个人的心神,让他们都暂且忘记自己,心神俱都化成一只燕子飞翔在这深沉的夜空。
笛声越来越深沉,燕子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它越飞越低,眼看就要承受不住这天空的压力。忽然笛声一转,燕子将天撕开了一道口子,口子不大,但足以让燕子穿过去。它将上天的囚罩击得粉碎,超越了天空。渐行渐远,消失在天际。。。。。。
笛声终了。但众人意犹未尽。
“真好听。”甜甜的声音是怜香玉的。
她痴痴地仰视凌全非,凌全非微笑道:“你醒了。”
众人听过笛声之后,心神也都宁静了。
凌全非道:“小技不雅,令诸位取笑了。”
姜川海道:“哪里,我等只知道凌公子的轻功独步天下,没想到这吹笛子的功夫也是有很深的造诣啊!”
易万轩笑道:“哈哈,我也没想到三弟竟然会吹笛子啊!我看这笛子通体精玉,颜色沉而不浊,实非凡品,不知三弟从何得来。”
凌全非笑了笑:“这个呀,是她的。”
怜香玉仍然枕着凌全非地腿,幸福地笑着。
风瑜道:“难怪呢,佳人玉笛,天下绝配!”
空笑道:“凌施主,要不再来一曲吧。”
“是啊三弟,我们都还没听过瘾呢。”易万轩道。
凌全非道:“不怕大家笑话,我也只会这一首曲子,名叫《雨燕》,是好友卢先生教我的。要让我再吹别的,可就不会了。”
洪瀚明道:“卢先生?莫非是江湖人称‘梦江郎’的卢子轩吗?”
凌全非道:“正是他,洪少主见过卢兄吗?”
“见过,昔年母亲四十岁寿辰,卢先生曾做客本帮,为母亲作了一首曲子。当时我因十分喜爱,便让卢先生教我,但是我对乐曲是一点天分也没有,卢先生尽心相授我也没能学会。”
这时,怜香玉坐起身子,说道:“卢先生?有何了不起的,来,说说是什么样的曲子,看看我能不能吹出来。”
洪瀚明道:“那首曲子的曲名是《渡江》,可这首曲子没有流传出去,怜姑娘怎么能吹出来呢?”
怜香玉笑道:“你不信呀,我偏要吹给你听。拿来吧。”
凌全非把笛子递给了怜香玉。怜香玉轻轻将横笛贴近双唇,笛子上还残留着凌全非的温度,让她不禁脸色红润,宛若十七八岁的少女。
齐英儿看着他,似乎看到了孙巧儿。他知道孙巧儿不会吹笛子,但她却是那么完美,不知为何,自己一想到她竟然会有些心痛,心一痛就越来越想她。
众人都静下心神准备欣赏美妙的笛声。连梁老三也都睁开眼睛,竖起了耳朵准备听怜香玉的笛声。
但他首先听到的不是笛声,而是某样东西破空之声。
梁老三猛然起身,道一声:“小心!”手扬处,两个石头如箭一般飞出。
众人也立刻作出反应,起身准备应对黑暗中的危险!
第一百零二章 羽毛镖()
“夺、夺”两声,两道银光掠过齐英儿脸庞,钉在了他身后的那棵树上。梁老三扔出的石头一遇着这两道银光,也作粉碎四散。
齐英儿立刻走上前去,见有两只羽毛笔直地插在上面,再仔细一看,这两只羽毛竟是精铁打制出来的。但无论怎么说,如果梁老三没有扔出石头改变这两只羽毛的方向,也很难说这两只羽毛插到的是齐英儿还是这棵树了。
这两只羽毛电光火石间就深深插在树干中,却没有惊动拴在树前的马,不得不让齐英儿佩服一番。
其余人都盯着四下不敢妄动,只有凌全非慢慢走了过来。
凌全非道:“没受伤吧。”
齐英儿摇摇头道:“没有。”
齐英儿想要上前把这两只羽毛镖拔出来,凌全非忽然道:“别碰,小心镖上有毒。”
这时齐英儿才注意到,羽毛镖周围的树干已经发黑,“好厉害的毒镖。”齐英儿很感谢凌全非的提醒。梁老三遥遥相望,说道:“怎么样?是个什么东西?”
齐英儿说道:“是两只羽毛,你们过来看看。”
众人见四周没什么动静,也就都走了过来,围着这棵树,端详着羽毛镖。
风瑜忽然大惊道:“这只镖我见过!”
凌全非问道:“风兄弟可还记得在哪里见过。”
风瑜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向秦平说道:“大哥!你看这镖不眼熟吗?”
秦平皱着眉头又仔细看了一看,忽然一拍脑门:“见过!见过!”
众人都十分好奇这古怪的镖是从何而来,洪瀚明问道:“大哥二哥,你们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两只镖。”
风瑜道:“其实我刚开始听到羽毛镖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怀疑,再过来一瞧竟发现和所想到的分毫不差。”
梁老三跺了跺脚:“你见过就倒是说啊!磨磨唧唧的。”
风瑜道:“我虽然见过,但是。。。。。。”
空看着风瑜有些为难的样子,便说道:“风施主有难言之隐吗?”再一看秦平,居然也是苦着脸,眼中充满哀伤。
风瑜终于说道:“实不相瞒,此物乃是我三弟铁无命所有!”
众人一听,俱都惊异万分,各种疑问涌上心头。
——铁无命没有死?他为何会暗地里发出暗器谋害众人?他现在身在何处?
本来秦平、风瑜二人见到兄弟的旧物应该欣喜,庆幸自己的兄弟没有死,但风瑜此刻却悲伤溢满心头。
凌全非从怀中取出一条白色手帕,手帕上绣着一朵莲花,绣工精致,谁若是娶了有这番绣工的姑娘为妻,可真是羡煞世人。但是凌全非却将这上好绣花的缎子将那树上的只羽毛镖包住拔了下来,看得旁边的怜香玉气得直跺脚,因为这条手帕正是她熬了一个通宵为凌全非做出来的,里面包含了有多少情谊,只有她自己最能明白。
本来怜香玉见他从怀中取出来,心里还很开心,因为她原本以为凌全非早就把这条手帕给扔了,忽然知道他还将其留在身边,而且放在了贴身之处,别提心里多么美了。可一见他拿着自己的情谊去包裹两只有毒的飞镖,登时心痛,但因为众人在场,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自己小脾气的时候,便只能暗暗咬牙。
“好啊你!”怜香玉暗暗想道,“看我以后怎么对付你!”
凌全非看见了怜香玉那恨不得将自己咬碎的脸色,也只能苦笑。他把两只羽毛镖递到风瑜和秦平两人面前说道:“二位看仔细,确定是铁兄弟的东西吗。”
风瑜道:“是,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用这种东西了,不过,很奇怪。”
齐英儿道:“奇怪?”
风瑜点了点头道:“嗯,这的确是我家三弟的。江湖上之所以叫他‘无情凤尾扇’,是因为他的武器就是一把尾端有十只精钢制成的羽毛镖的扇子。三弟的功夫灵活多变,所以他的武器也就机关重重,而且变化多端,这无情凤尾扇若是一般人拿着不仅杀不了人,可能还会误伤了自己。但是三弟却能如臂使指般地运用,这是令我和大哥都自愧不如的。”
风瑜接着道:“我曾经数次与三弟切磋,发现他这扇子的妙用不在扇子里的机关,而是这尾部由细如游丝的精钢线所拴着的十只羽毛镖。有一次我就问起他,这十只羽毛镖如此厉害,为何不将它们脱手而飞,作成真正的飞镖呢。而他却说‘脱手的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只要它们还在我身边,我就能出其不意,让敌人时刻处于危机当中’。”
洪瀚明道:“所以,这有可能不是铁三哥的东西。他绝不会让这飞镖脱手而去的。”
风瑜道:“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但是,世上除了我三弟之外,没有人会用这种羽毛镖的,后来我知道这种镖非但制起来麻烦,用起来也很容易受风力所影响,对阵当中,稍一出现差错便可能送命于敌手。没人会冒这么大风险。”
梁老三忽然道:“不,这只镖若真如你说的那么差劲,为何暗算我们的人还要用这个。而且,我扔出的石头不仅没有打掉它,甚至连他的方向与速度都没有改变。可见那个人手上功夫却不一般。”
齐英儿道:“没有改变方向?”
梁老三道:“没有。”
齐英儿想道:“这么说,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秦平道:“不管是谁,我都知道这两只镖绝对不是我三弟发出来的。”
众人当然没有质疑他,秦平道:“我们三人的武功在江湖上虽然并不是多高,但我们总是正面与人较量,绝对不会再暗地里伤人,更别说是用毒这中卑鄙的手段了。”
没错,用毒这种手段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屑使用的。因为这中东西不仅会让人死,还会让人生不如死,这种死法太过残忍,也太过卑鄙。
风瑜从凌全非手上接过这两只镖来,盯着其中一只镖,嘴里面念着:“一、二、三。。。。。。十一、十二。”众人正在奇怪他在数什么;风瑜说道:“这虽然不是三弟发出来的毒镖,但确确实实是三弟无情凤尾扇上的两只羽毛镖。这每一只羽毛镖上的十二个细小缺口就是证明。三弟本是腊月十二出生,为了图个吉利,便将每一只羽毛镖上都刻了十二个缺口。这种缺口恰恰就是不适合做飞镖的原因之一,别人如果要用飞镖取人性命也绝不会用这种有缺口的飞镖。”
秦平忽然向树上砸了一拳,只听见树干里隐隐发出劈裂之声,秦平悲愤道:“三弟的凤尾扇从来都不离身,如今偏偏又两只羽毛镖遗落他手,定是遭遇不测,受奸人所害了!”
风瑜道:“大哥莫要着急,三弟安危与否我们尚且不知,不能让这种无根据的猜测扰乱心智!”
秦平指着风瑜手中的两只羽毛镖道:“无根据?难道这不是根据吗?”众人都沉默了,这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根据。
此时,原本一言不发的姜川海说道:“秦平,无论怎样,只有见了南宫鹤本人才能知道真相。你现在这个样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