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并不高,外面厚厚的积雪,齐英儿并没有摔伤,伤的只有心。
他擦了擦眼泪,向远处跑去。
树林。
树上没有了叶子,却压了层层白雪,整片树林变得白皑皑一片。
齐英儿跑进了树林里面,看不到树林的边,也不知道自己跑的方向是否正确。
可是,谁又能说到底哪一条路是正确的呢?
齐英儿只知道孙曲要杀他,却不知道孙曲已经死了。他放慢了脚步,因为他在哭,但已经哭不出眼泪。
为什么自己要被追杀?为什么自己要抛下孙巧儿?为什么自己总是孤独一个人?
他手中紧握着剑,寒风吹着,就像是剑在说话,在嘲笑自己懦弱。
不是要做顶尖的剑客吗?你拿着剑,却不知道如何拔出来,只知道逃。
齐英儿握紧拳头,重重地捶在一棵树上,树上的雪也被震了下来。
他确实学到了,他学到了不该轻易相信人。这是他初入江湖学到的第一件事,没有人教他,却比任何人教得都要深刻。他信错了孙曲,孙曲要杀自己。但那是因为他信了孙巧儿,可谁能告诉自己这是对的还是错的?
身后传来一声:“你跑不掉了!”
齐英儿惊道:“你是谁?”
只见一个高壮的黑影向自己慢慢走过来,像一只狗熊。借着月光,齐英儿看到这是一个虬髯大汉。
虬髯大汉说道:“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
齐英儿道:“你怎么认识我?”
虬髯大汉道:“这你就不必知道了,你只要清楚不用再逃了。”
齐英儿道:“你是来杀我的?”
虬髯大汉忽然笑道,笑声如雷。“杀了你?那太便宜你了。”
齐英儿道:“那你想怎样?”
虬髯大汉道:“我们要让你生不如死。”
齐英儿不知自己为何如此镇定,但他的腿却无力移动半步,说道:“你们?除了你还有别人?”
“不错。”一个更低沉,却更令人寒栗的生意在身后响起。
齐英儿慢慢侧过身,看到两个人影,一个跛子拄着铁拐,另外一个人在月光下,犹如死人。那跛子肩上还扛着一个人,一个女人。齐英儿一看,是孙巧儿!
心中顿时燃起怒火,怎奈那火却像是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压住,怎么也发不出来。
月光倾泻在这片林子,这林子变得惨白。其英儿的手在抖个不停,是手在抖?还是剑在抖?亦或是心在抖。
第十九章 剑与人()
齐英儿手中的剑在低吟。不是剑,而是寒风。
雪停了,但寒风依然肆虐地席卷着大地。
寒风当然也裹着树林中的那五个人,它不会放过世上的任何角落。
那虬髯大汉道:“你已经无处可逃,也别浪费我们的时间了。”
独眼龙放下肩上的孙巧儿,孙巧儿斜躺在雪地上,似是晕了过去。晕过去的样子更是令人销魂,那姿态无法用言语形容,是那种令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姿态。可偏偏在这树林里的其他人根本不去注意她。只有一个人看着她,但是却无能为力,那人就是齐英儿。
独眼龙走到疤脸男跟前低声道:“武先生,我们现在把这小子绑了就赶紧离开这里吧,老当家的还在等着我们。”
疤脸男点点头。
独眼龙和那虬髯大汉两人一步一步像齐英儿走去,那压力,像是要把齐英儿压扁。
齐英儿却一点反应没有,他手上全是汗,脸上也是汗,心里流的确实血。他已经不能动弹半步,他的腿已经麻了,大脑也麻木了。
两人慢慢逼近着齐英儿,二人看他就像个吓破胆的小耗子,就大步走向他。
一直巨手,是那虬髯大汉的手,抓向齐英儿的脖子。一声惨叫,地上的雪被染红了,慢慢扩散得越来越大。
那虬髯大汉跪倒在地上,血,不断从他的左腕往外冒。原来连在上面的那只手,此刻扎进了雪地里。独眼龙反应极快,虬髯大汉还没惨叫就已经后翻纵越三丈。
虬髯大汉没看清那是什么,是道光,刀光?寒光?
疤脸男也警觉起来,握紧腰间的剑柄,死灰的眼睛总算有了点神,但只是一瞬间,和那道光一样短,立刻又回到了原来死人般的眼。
整个世界只剩下寒风声和虬髯大汉的惨叫。
三九的天儿,独眼龙额前却渗出了汗,铁拐在手中握得吱吱响。虽然他只有一只眼,但恐怕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了。刚才的那道光,是剑光,正是齐英儿手中握着的那把剑。
他拔出了那把剑,剑尖还在滴着血。月光与雪地映得这把剑更冷更寒,更危险。
握着剑的那只手,丝毫没有抖动,握着剑的那个人,也丝毫没有恐惧之色。有的只有寒意,像一座冰山,终年不化。
齐英儿不说话,看着那把剑,眼神慌了起来,那冰冷的杀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痛苦、反胃、煎熬。
齐英儿看到雪地上的那只手,转身呕吐着,此刻大概没人能想得出他到底有多难受。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血,却是第一次伤人,看到了由自己伤害别人后而流出的血,他的胃在翻腾着,心也似要撞开胸膛。
虬髯大汉停止了喊叫,他抬起头看着正在呕吐的齐英儿,整张脸扭曲得像只野兽,脸上挂着泪,挂着口水,还有血。他站起身来,向正在呕吐的英儿抡去一拳,因为疼痛和恼怒,这一拳用了十二分的力,虎虎生风。独眼龙大喊道:“快停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又是一道寒光,这次没有惨叫,因为虬髯大汉已经叫不出来,成了一个死人,而死人是没法说话的。
英儿手握着剑,刺进了虬髯大汉的胸膛,刺穿了他的心脏。
一个九尺的巨汉倒在了雪地了,倒在那片早已被血染红的雪上。大概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至少没想到是今晚,谁也不知道他死前的那一刻想什么,因为他已经死了。
而齐英儿还握着那把剑,那把冰冷的剑,锋利的剑,危险的剑。
他又转身呕吐去。
独眼龙看着自己的兄弟死了,不由得大哭起来。他们本是从小就住在一个村子里,已经有了四十多年的交情,情深似海,如今看着自己兄弟死了,怎能不哭?就是天底下最恶的人,他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
独眼龙虽然伤心,但头脑清醒,他看出这个小子很怪异。自己的兄弟身高体壮,甚至有力拔垂柳的力气,如今却死在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手里。不怪自己兄弟武功拙劣,只是这个孩子太奇怪。独眼龙立刻走到疤脸男身边说道:“武先生,这小子杀了赵汉,古怪得很。”
疤脸男紧蹙着眉头,一双死灰的眼睛盯着呕吐的齐英儿,什么话也不说。
独眼龙又道:“武先生,他杀了我兄弟,他的命留不得。无论你怎么责罚我,我也要为赵汉报仇,日后老当家怪罪下来,我韩某死也无憾。”
疤脸男的视线从齐英儿转到独眼龙身上,冷冷地说道:“老当家说了,他,不能杀。”凡是看到那双眼的人都会难以呼吸,他又道:“违抗老当家命令的人,也得死。”
独眼龙怒了,跳开身去:“武俊刚!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他,替我兄弟报仇!我不管什么狗屁老当家,我也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若拦我,我就先把你给杀了!”
武俊刚依然面色阴沉,月亮已经渐渐西沉,只照他脸上的那道疤更加骇人。他依然冷声说道:“现在,无论你杀不杀他,你都要死。”
独眼龙持着铁拐的手暴起了青筋,大喊道:“我杀了。。。。。。”
“了”字还没有说完,他的头已经离自己身体一丈开外,他死的比他那兄弟更快更干脆,脸上一丝痛苦也没有,因为他还没有来的及做出痛苦的表情。那是一把细而长的剑,你若说出去,人们也根本不相信这么细的剑能将人的头砍下来。可惜没人看到那一幕,没人看到武俊刚是如何出手的,连齐英儿也没有看到。
齐英儿不呕吐了,又多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比那虬髯大汉还要惨上十倍,可齐英儿胃中已经没有什么能吐得出来了,就连一滴胃酸都没有了。
虽然齐英儿没有看到那独眼龙是怎么死的,但他却知道是谁杀的,这里除了自己和眼前的这个疤脸男之外不会有人杀了那独眼龙,晕倒在一边的孙巧儿更不可能了。
但齐英儿还是惊讶又恐惧地问道:“是你杀了他?”
武俊刚道:“是。”
齐英儿道:“他不是你的人吗?”
武俊刚:“刚才是的,现在,他只是一个死人。”
齐英儿胃不翻腾,心却翻腾,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人吗?
齐英儿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武俊刚道:“因为他要杀你。”
齐英儿被这个回答震惊到了,道:“难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武俊刚道:“不是。”他的回答永远是那么简单,可每个字都充满着死亡的气息。
齐英儿道:“那我可以走了吗?”
武俊刚道:“不能。”
齐英儿道:“既然不杀我,为什么不能让我走。”
武俊刚道:“因为我没让你走。”
武俊刚是他的名字,可他的人却根本与这个充满正气的名字恰然相反,他的为人心狠手辣,阴森恐怖。
武俊刚慢慢走向齐英儿,齐英儿手中握着剑,剑上的血已经冻上了。武俊刚只一人缓缓走过来,带给齐英儿的压力却比刚才那独眼龙和巨汉来得更猛,更阴沉,像是一只手扼住你的脖子,呼吸都变得困难。
突然武俊刚扬起手来,向齐英儿刺去,那速度之快难以想像。只见寒光一闪,当的一声,齐英儿挡住了那把细剑,武俊刚向后退开三步,将剑入鞘,齐英儿却还一直保持着那个拿剑的姿势。说来奇怪,齐英儿是挡住了武俊刚的剑,可是他这个姿势只像是对着敌人劈去,不像是在挡,而是在攻。
武俊刚缓缓道:“果然。”
齐英儿收起姿势,道:“果然什么?”
武俊刚又向他射去死人般的目光,道:“你果然不会任何剑法。”
齐英儿惊道:“你又怎么知道?”
武俊刚露出一抹阴森地笑,他笑远比不笑更可怕,他那道疤能让他变得想地狱里的恶鬼一样。只听他道:“你所出的一招一式,都是条件反射,根本不是任何剑法里的特有招式。刚才那个巨汉本应该不会死,因为他不知道你会直接刺向他,他疏忽了,因为他想都没想到,这居然是剑最基本的用法之一。”他本不是一个喜欢多说话的人,可现在说的比他以往两三天的话还要多,只因为他开心,没有什么能比剑让他最感兴趣,也没有什么能比厉害的剑客让他更加着迷。但眼前的这个十二岁小孩,却给他带来从未有过的欢乐,这个小孩子不仅不会剑法,甚至有时连剑还都拿不稳,可就是这样的小孩儿,却一剑杀了比他厉害数十倍的巨汉。这么有意思的事,武俊刚又怎么能不开心?
齐英儿确实被怔住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剑法,但他刚才却一剑意外刺死了那个虬髯大汉,他本想这样会把另外两人吓跑,却没想到这疤脸男只用一剑就把自己摸得如此透彻。他感觉自己现在如同站在悬崖边,脚下的石子不断地掉下悬崖。如果在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就和那些石子一样?这倒也好,至少不用在煎熬了,只可惜他还没有达成自己的宏图大志就要命丧荒林了。
武俊刚又道:“不过,”
齐英儿道:“不过什么?”齐英儿正在故作镇定,他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心里的恐惧,可这也本不是他想掩住就掩住的,在那双眼前,在那柄剑前,谁不会恐惧?
武俊刚道:“不过你若没有那把剑,若是换了别的剑恐怕刚才那一挡就被我斩断了。”
齐英儿这才想到,那把细剑,那把将人和头分家的剑。“若是换了别的剑恐怕就被斩断了?”齐英儿有如惊醒一般,若是斩断了,那把剑就会斩杀自己,难道他本就想杀我?说不会杀我也是在骗我吗?这个男人果然比野兽还要危险!
武俊刚那惨白的脸笑得更加恐怖,仿佛已经知道齐英儿心中所想。
齐英儿现在只想着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人,如果有可能,他也想把晕倒在一边的孙巧儿一起带走。可是现在,他也是自身难保。
齐英儿道:“你为什么不杀我也不放我?”
武俊刚收起了笑容,那根本算不上笑容的笑容,道:“不杀你因为你有用,不放你也是因为你有用。”
这算什么回答?这根本不是回答,这是要挟,这也不是要挟,这是一个命令,一个死命令,不领命,就没命。
武俊刚道:“但是,”
齐英儿道:“但是什么?”
武俊刚说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给你半柱香时间让你逃跑,但半柱香之后我若还能找到你,你就再也没机会走了。”
齐英儿问道:“什么事?”
武俊刚一字字道:“留下你的剑!”
齐英儿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留下剑就放我走?英儿并不打算答应下来,他知道,现在他手上唯一能保命的东西就是手中的这把剑,丢掉剑,也就是乖乖把自己绑起来送到虎口之中。齐英儿当然没那么傻,一口否决。
武俊刚笑道:“早知道你不愿意。”
只见他转身慢慢走去,他走向的正是还晕在地上的孙巧儿。齐英儿顿时感觉不妙,他要对她做什么?
武俊刚抽出细剑,剑指孙巧儿的咽喉,说道:“我刚才看到你的眼神,看来把她带来果然没错,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有用的多。”
齐英儿一怔,肯定是自己刚才想要带着孙巧儿一起逃跑时不经意朝她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居然成了自己的致命伤。
武俊刚又说道:“你若把剑留下,我会让你带她一起走,不然,你以后就只能思念一个死女人了。”
武俊刚果然比野兽还要危险,比狐狸还要狡诈,齐英儿想如果自己不同意,他就会杀了孙巧儿,虽然杀了孙巧儿的不是自己的手,但也是因为自己而死,这和自己亲手杀了她根本没有分别!孙巧儿一心救自己,大恩大德怎能忘掉,纵使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孙巧儿死掉!
齐英儿抬头朝天望去,雪从半空飘飘洒洒而下,凄凉。自己一心热血,想要闯荡江湖,没想到刚踏进江湖一步,就已生死难定。齐英儿仰天叹道:“这就是江湖?师父,徒儿没法找你了。爷爷,孙儿来找你了。”
齐英儿将剑抛向武俊刚,剑在空中,随着寒风,突然“叮”的一声,剑半道转向,直至插进齐英儿身后的树上。一根像是银针的东西掉进了雪里,不见了踪迹。
接着又是一阵“叮叮叮叮”,只见武俊刚挥舞着细剑,边打边退。
忽的右手突然松开剑,剑没有落下,他又用左手抄了起来,挥舞着。他垂着的右手上,插着数根银针。
第二十章 人与剑()
齐英儿呆呆站在原地,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当他把剑抛出去的时候就认定自己已经死了,但是他却好好地站在原地,此时将要死的不是他,而是武俊刚。
武俊刚依然挥舞着细剑,“叮叮”声也直响不停。武俊刚突然停住了挥剑,那“叮叮叮”声也消失了。
武俊刚的细剑落在雪上,没有声音,他自己也跪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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