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啸辰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冯啸辰还假惺惺地跑过来问他断齿是什么原因,他觉得如果不好好地呛冯啸辰两句,简直都对不起自己那满腹经纶。
“老王,我这是虚心向冯处长请教啊。”陈邦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冯处长这么年轻就身居要职,肯定是学识渊博,技术精通。刚才严矿长不是说冯处长还帮人家电厂解决了维修问题吗,咱们现在也遇上难题了,请冯处长帮帮忙,也是可以的嘛。”
“老陈!小冯是我的朋友,你别为难他。”王伟龙说道,说罢,他又准备向冯啸辰说两句打圆场的话,却不料冯啸辰抬手拦住了他。
“我看,这个齿轮应当是疲劳折断吧。”冯啸辰用手指着断齿的地方,对陈邦鹏说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陈邦鹏冷冷地问道。
冯啸辰道:“很简单啊,这旁边有好几道微裂纹,断口旁边有扭曲的痕迹,显然不是因为突然冲击超载导致的过载折断,而是因为过高的交变应力重复作用,导致疲劳裂纹不断扩展,最终超过极限应力,才导致了折断。”
“嗯。”陈邦鹏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又说道:“的确是很简单的道理,我们也早就看出来了。”
“疲劳折断的原因有很多:传动过载、材料不当、齿轮精度过低、设计载荷不足、轮齿接触不良,还有机加工粗糙度过高,或者热处理产生的微裂纹和残余应力影响,陈工觉得主要是哪种原因呢?”冯啸辰继续说道。既然已经开口了,他就索性显摆显摆吧。
冯啸辰苦哈哈地买了一堆肉蛋跑来慰问大家,根本目的还是想在罗冶的职工中混个脸熟,让大家对他有些好印象。罗冶是装备制造的重点企业,在未来几十年中,冯啸辰肯定还要不断与这家企业打交道,现在结点善缘绝对是有好处的。
可谁知道,遇上这么一个不给面子的陈邦鹏,没准还把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冯啸辰就不得不和他掰扯掰扯了。今天如果不把陈邦鹏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他花的这几十块钱就算是扔到水里去了,罗冶的这些人会很快把他忘记,甚至受到陈邦鹏的感染,对他心存鄙夷。
要打击陈邦鹏的气焰,总得有点干货,这一点冯啸辰是明白的。电动轮自卸车这种东西,冯啸辰前一世也接触过,作为一名机械专业的博士,理解一些这样的知识没有什么困难,他还真不信自己会让陈邦鹏给看扁了。
果然,听到冯啸辰像相声里报菜名那样列出各种疲劳折断的原因,陈邦鹏的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一半是惊讶,一半是担心。惊讶自不必说,他根本就没想到冯啸辰能够把一个问题说得如此专业,换成他自己,20岁的时候是绝对没有这份造诣的。担心之处,就是他隐隐觉得自己有可能要被打脸了,本来还想拿技术羞辱一下对方的,结果对方根本不是菜鸟,自己刚才那番做作反而成了笑话。
“冯处长觉得是什么原因呢?”陈邦鹏反问道。
冯啸辰笑道:“陈工这是在考我吧?那好,我就试着回答一下吧。我看了一下咱们的加工水平,觉得应当不是加工方面的缺陷,罗冶的机加工能力还是足以让人佩服的。材料方面,的确有改进的余地,不过现在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觉得,最大的原因应当是设计载荷估计不足。听说这个减速器是陈工设计的,不知道当初设计时候应力方程的参数是怎么设定的,做有限元分析的时候网格尺寸是如何选择的。”
“有限元分析……”陈邦鹏傻眼了。有限元这个东西他倒是听说过,也知道是用来做应力计算的好工具,可问题在于,他从来也没有用过啊。早先,国外的专业期刊上就经常提到有限元分析的概念,近几年,国内一些学者也开始使用有限元分析计算诸如水坝、压力容器、电场之类的复杂结构。陈邦鹏也曾动过心思,想好好地学一下这个工具,以便用于自己的研究工作。
可无奈周围找不到懂这项技术的老师,学术期刊上倒有些介绍,但都语焉不详,尤其是很难和他的专业结合起来,加上自卸车的研制工作十分紧张,他只能把学习这种方法的计划往后推了又推,始终也没能捡起来。
如今,冯啸辰直接问他这套齿轮系统是如何计算出来的,还专门提到有限元分析中的网格划分问题,让他可如何做答呢?
明着说自己不会做有限元吗?这话怎么说得出口。诚然,当时全国上下会用有限元方法的人也没多少,他陈邦鹏不会并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问题在于,他刚刚还在冯啸辰面前装得牛烘烘的,现在让他坦承自己不会这东西,岂不是自己扇了自己的脸?
“怎么,小冯,你懂有限元分析?”王伟龙在一旁有些惊喜地问道,他和陈邦鹏一样,也是搞技术的,自然也知道有限元分析的妙处,也同样苦于找不到一个老师能够学习学习。听冯啸辰说起有限元,他一下子就想到,这个无所不能的小冯没准还真懂这玩艺。至于说为什么他会懂,那就没法解释了,反正冯啸辰身上那些没法解释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了,再多一件也不算个啥。
“你懂有限元分析?”陈邦鹏看着冯啸辰,脱口而出道:“我可不信!”(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服不服排行榜()
“这是太阳轮,这是大行星轮。太阳轮的齿数是17个,行星轮是80个,假定法向模数是8,中心距388……,我们按不同精度来划分网格,非啮合区域划得粗一点,啮合区域细化,设结点位移矩阵为U,有限元的应变和应力矩阵如下……”
冯啸辰拿过一叠空白的检修登记表格,就这样蹲在地上,在表格背面的空白处娴熟地写着有限元分析的方程式,一边写还一边给陈邦鹏做着解释。
后世学机械的学生,有限元分析是最基础的功课了,如果对着一台机器还写不出有限元分析的模型,真该怀疑他的毕业证是不是充话费送的了。考虑到目前国内没有什么专业的有限元分析软件,所有的计算过程都需要通过分析人员自己编程去解决,冯啸辰把分析模型进行了高度简化,把三维简化成了二维,又加进了若干约束条件。
饶是如此,他列出来的方程也比陈邦鹏过去用的计算模型要精确得多,照着这样一组方程计算出来,将能够有效地解决齿轮载荷不匹配的问题。
在冯啸辰写这些方程的时候,王伟龙、陈邦鹏以及另外几名技术人员都围过来了,他们或蹲或站,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冯啸辰笔下的式子和符号。这些人中,除陈邦鹏之外都不是研究齿轮的,但涉及到车架结构、车箱结构之类的问题,同样需要用上这套应力分析的方法,所以大家都屏着呼吸,生怕打扰了冯啸辰,同时拼命地消化着冯啸辰写的这些方程里所包含的深意。
“大致的分析框架就是如此,具体到网格的划分,陈工可以再斟酌一下。划得越细当然分析效果越好,但计算量也会呈几何级数地增长,我担心你们厂里的计算机无法负担。还有这个的接触应力方程,陈工可以再调整一下,我是外行,方程的设定可能不太确切。”
冯啸辰写完所有的方程式,站起身来,把一叠表格递到陈邦鹏手里,微微笑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哎呀,果然是太了不起了!”
陈邦鹏接过那叠纸,来回地翻看着,越看越是兴奋,脸上哪里还有什么不服气的神色。换成古代的风俗,他这会都打算对冯啸辰纳头便拜了。
冯啸辰写的那些方程,有一些并不准确,比如齿轮的同心条件、重合度条件之类,在陈邦鹏这个齿轮专家的眼里显得非常不专业。但陈邦鹏看到的并不是这些东西,他关注的是冯啸辰所介绍的这套分析方法,包括如何划分有限元,如何设置应变矩阵、刚度矩阵之类,这都是他从前一直没有弄明白的地方。
听冯啸辰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陈邦鹏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有限元就是这么一回事,以他的智慧完全能够依葫芦画瓢地构造出一套符合实际情况的方程式,用于解决齿轮设计中存在的那些问题。
至于说具体的算法,就更难不住陈邦鹏了。罗冶是一家大厂,前两年也已经添置了好几台计算机,陈邦鹏以及技术处的不少人都自学了ALGOL60这样的算法语法,能够熟练地编制程序,把纸面上的算法转化为计算机的算法。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陈邦鹏连声地说道,他转头看看冯啸辰,面有尴尬之色,讷讷地说道:“冯处长,刚才……唉,啥都不说了,一会吃饭的时候,我处罚三杯,向冯处长赔罪。”
冯啸辰笑道:“陈工言重了,什么罪不罪的,你们可都是120吨自卸车研制的英雄,我崇拜你们还来不及呢。还有,大家就别叫我冯处长了,如果真把我当成朋友,那就像王哥那样,称我一句小冯就好。”
“这……”陈邦鹏看看王伟龙,不知道该不该听冯啸辰的。
王伟龙笑着说道:“大家都不用客气,小冯在我们冶金局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大家还记得薛莉带孩子去京城看病的事情吧,小冯看到他们娘俩天天挤公共汽车太辛苦,硬是卖自己的面子帮着我们在前门那边借到了一间房子住。从那件事开始,我就认小冯是我最好的小兄弟了。大家都像我一样,把小冯当成自己的朋友,称他一句小冯就好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走上前亲亲热热地向冯啸辰打着招呼:
“小冯,真是了不起啊!”
“小冯,今年20几了?你这一身本事都是上哪学来的,把我们都给镇了!”
“哈哈,把我们镇了算什么,连陈工都被镇了吧?陈工,服不服啊!”
“陈工服不服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服了。哎呀呀,你说小冯这才20出头吧,比我家老大也大不了几岁,可能耐这么大。”
“能耐大是一方面,最难得的是谦虚,这可就太难得了……”
冯啸辰冲众人一一点头,笑着表示自谦。这时候,先前去做饭的那位小徐和小郭都跑过来了,通知大家饭菜已备好,可以入席。众人便簇拥着冯啸辰,来到了临时搭起的饭桌前,非要让他在主座的位置上坐下。
说是饭桌,其实只是一块运输自卸车的时候用过的三合板,底下垫着矿石,便成了罗冶团队平时吃饭的桌子。坐的椅子到是货真价实的,都是罗冶团队自己带来的帆布折叠椅,据王伟龙介绍,这都是罗冶自己做的,就是为了进行野外作业的时候使用。
采场上昼夜温差大,为了抵御夜间的寒冷,冷水矿的矿工们都习惯于在工棚里存一些白酒。罗冶的团队入乡随俗,也备有不少白酒,此时正好拿出来欢迎冯啸辰。
王伟龙是这一干人的领导,他率先站起来,端起酒杯向冯啸辰敬酒,并对众人说道:“大家有所不知吧?冷水矿所以能够接受咱们的工业试验,全是因为小冯的一个金点子。大家注意到采场那边那个石材厂吗?那就是小冯一手帮助冷水矿建立起来的。没有这个石材厂,冷水矿估计到现在也不会接受我们。我提议,大家一齐举杯,向小冯表示衷心的感谢!”
“谢谢小冯!”
众人一齐端起酒杯,向冯啸辰举了起来。冯啸辰赶紧起身,高高举起酒杯,说了几句客套的话,然后与大家共饮了第一杯。
接着,王伟龙又介绍了冯啸辰去平河电厂谈判的事情,为大家买肉买蛋的事情,还有刚才教众人有限元分析的事情,每介绍一桩,便要再提议共饮一杯。等他好不容易介绍完,冯啸辰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放倒了。
王伟龙坐下之后,陈邦鹏站了起来,他同样端着酒杯,对冯啸辰道:“小冯老师,我不称你为小冯处长,但我要尊称你一句小冯老师。你刚才给我们讲解有限元分析,讲得实在是太好了。我在书上看了很多遍都没有看懂的东西,听你一说就明白了,你就是我陈邦鹏的授业恩师。老实说,刚才我看你年轻,对你还有些看不起,现在证明我完全错了,这杯酒,你就不用喝了,算我处罚赔罪,好不好?”
“陈工可别这样说,你让我无地自容了。”冯啸辰起身说道,“什么老师不老师的,我也就是偶然学了一点皮毛而已,刚才在大家面前献丑了。120吨自卸车是咱们国家自力更生搞出来的大型装备,罗冶的各位师傅们功不可没。这样吧,这杯酒算我敬大家的,大家一起干了,如何?”
陈邦鹏拍着冯啸辰的肩膀笑道:“哈哈,小冯真是太谦虚了,你那一点皮毛,可超过我们这么多人了。也罢,既然小冯这么客气,大家就一起干吧!”
陈邦鹏敬过酒,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开始敬酒,说的也无非是崇拜或者感谢之类的话。冯啸辰没敢杯杯见底,找了些理由每次只喝一小口,这才没有被放倒在地。
敬酒的仪式过后,大家开始吃菜。冯啸辰买来的那些肉蛋被用上了一半,再加上一只四斤来重的大母鸡,这一桌子菜显得十分丰盛。众人都是素了好几个礼拜的,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开荤的机会,个个都是狼吞虎咽,吃相极其难看。冯啸辰有心不和大家抢食,奈何王伟龙直接给他挟了个鸡腿,陈邦鹏又给他妥了满满一大勺红烧肉,把他面前的海碗堆得尖尖的,他也只能跟着大吃起来了。
把桌上的菜扫荡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大家重新端起了酒杯,开始三三两两地边喝酒边聊闲天,王伟龙和陈邦鹏坐在冯啸辰的两边,谈话的对象自然是选择了冯啸辰。
陈邦鹏问道:“小冯,你刚才看过咱们的自卸车了,你说说看,这车怎么样?”
“非常了不起。”冯啸辰应道。
“是吗?你觉得哪些地方了不起呢?”陈邦鹏问道。
冯啸辰道:“在非常简陋的技术条件下,主要依靠咱们中国自己的力量,完成了这样具有领先意义的重大装备的研制,打破了此类装备长期依赖进口的局面,无论考虑经济效益,还是从振兴民族精神的角度,都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陈邦鹏闻言大笑道:“哈哈哈哈,果然是经委来的,总结得很有高度,说得我们这些人都不好意思了。”
冯啸辰陪着微笑,看着陈邦鹏,一直到陈邦鹏笑停了,他才缓缓地说道:
“但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就是体制问题啊()
王伟龙原本用筷子夹着一块肉正准备往嘴里送,听到冯啸辰说出“但是”二字,他便把筷子放下了,看着冯啸辰,等着听他的下文。
“恕我直言,咱们这台自卸车的问题还非常多。我刚才看过了咱们的试验记录,上面记录的内容实在是让人乐观不起来:车架的钢材不过关,试验中出现了严重的裂纹现象,只能在现场进行焊接修复;电机座铸造工艺不成熟,不得不在后期进行人工修正;油气悬架的密封件质量不行,两个月时间有三处出现漏油现象;柴油机采用的是外购件,与车辆不匹配……”
冯啸辰掰着手指头历数着自卸车存在的问题,身边的王伟龙和陈邦鹏一开始还笑眯眯地听着,偶尔还点点头表示赞同,听到后面,两个人的脸色就有些尴尬了,尼玛呀,不带这样数落人的好不好。
“小冯,你说的这些情况,都是存在的。不过嘛,工业试验哪有不出问题的道理,如果没有这些问题,我们何必还要做工业试验呢,直接生产就好了。”
陈邦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