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王司长说笑了。”马伟祥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之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灿烂起来了,他笑着向王时诚说道:
“王司长,我们海化设是海东省的重点企业,省里的监督部门,也是三天两头往我们这里跑的,如果我们有什么问题,不是早就查出来了吗?董岩这件事嘛,我估计十有八九只是一个误会,公安部门请董岩过去,也只是说协助调查,并没有确定他有问题嘛。李处长,你去给建陆公安局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什么时候能让董岩回来,如果再这样毫无根据地扣着我们的中层干部不放,我们可得找市里去说一说了。”
“明白!”李志伟倒也不笨,一下子就听懂了马伟祥的意思,他答应了一声,就跑出去打电话去了。
马伟祥叫过会议室的服务员,让她们去给王时诚等人拿水果、糕点之类,同时陪着笑脸对众人说道:“这件事,纯粹是误会。你们不知道,我们这个保卫处长李志伟,脑子有点不太灵光,有时候听个风就是雨,董岩这桩事情,就是他给弄出来的。回头等董岩回来,我一定要叫李志伟到董岩那里去做一个深刻的检讨,赔礼道歉,绝对不会让董岩白受这些委屈的。”
李志伟的电话打到建陆公安局的时候,董岩正坐在会谈室里,与前来探视他的冯啸辰、阮福根倒着苦水。冯啸辰是与王时诚一起来到海东的,为了避免引起马伟祥的怀疑,冯啸辰没有跟着去海化设,而是与阮福根一起到了公安局,要求与董岩见面。
在此前,罗翔飞已经通过他的关系托付过建陆公安局,让他们务必照顾好董岩。因为有了这样的交代,董岩在公安局并没有受什么苦,住的也不是监室,而是公安局的招待所,总体来说,算是比较幸运了。
不过,公安方面也表示,他们是应海化设的要求抓人的,如果没有海化设点头,他们也不便直接把董岩放出去。冯啸辰来了之后,对办案的民警承诺道,最多半天时间,他们就能够让海化设撤案。果然,他们坐了没一会,李志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声称董岩的事情完全是一个误会,海化设收回此前的报案。
“董处长,马伟祥说了,要让李志伟给你赔礼道歉呢。”
听到值班警察转述的李志伟的电话内容,冯啸辰呵呵笑着,对董岩调侃道。
“唉,赔礼道歉有个屁用,马伟祥已经把我恨到骨头里了,我回到厂里去,恐怕这辈子都得穿着小鞋过了。”董岩满脸哀怨地说道。
阮福根也是一副懊丧之色,讷讷地说道:“董岩啊,是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想到你们那个马厂长这么记仇,下手会这么狠。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不管多难的事情,我也不敢来麻烦你的。现在你看……”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董岩抱怨道。这几天呆在公安局的招待所里,他也思前想后琢磨了很长时间,一开始觉得自己是被阮福根给害了,再往后又觉得是因为自己太贪心所致,如果在马伟祥警告他的时候,他就收手,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再后来,他的一肚子气就全转移到了马伟祥身上:特喵的,厂里出去干私活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凭什么专门盯着我?不就是因为阮福根的事情扫了你的面子,你这是假公济私。
不过,他考虑得最多的,莫过于自己未来的出路问题。马伟祥把他送进公安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是敌我关系了,日后不管董岩做什么努力,都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得宠。马伟祥心里有疙瘩,他董岩心里同样有疙瘩,带着这样的疙瘩呆在一个厂子里,董岩的日子能好得了吗?
董岩也想过,自己毕竟是有级别有技术的人,只要以后谨小慎微,不再干这种事情,马伟祥也没有太多的理由来整他。可是,这就意味着自己以后不能再去干私活赚钱了,只能守着几个死工资过日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过惯了日进斗金的日子之后,再让他紧巴巴地过日子,他哪受得了。
“唉,倒霉啊,我怎么就碰上这么一个领导!”董岩只能是仰天长叹了。
冯啸辰在旁边问道:“董处长,这件事过后,你还打算回海化设吗?”
“什么意思?”董岩有些不明白,“我不回海化设,上哪去?”
冯啸辰道:“这一回,我们是反过来将了马伟祥一军,逼着他撤了案,让你回厂去。但正如你自己说的,马伟祥在这一次低了头,日后肯定会给你小鞋穿,你在海化设不会有好日子过。与其窝窝囊囊地呆着,为什么不考虑跳出来呢?古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干嘛非要在海化设这一棵树上吊死?”
“跳出来?往哪跳?”董岩还是没反应过来,他从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到海化设工作,至今已经有20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要换一个单位的事情。乍听冯啸辰这样一说,他不禁有些茫然。
“去我哪里啊!”阮福根倒是眼睛一亮,“董岩,你干脆别给姓马的干了,到我那里去,我一个月给你开500块钱的工资,绝不反悔。”
“你那里?”董岩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堂堂一个国营大厂的技术处长,跑到一个乡镇企业去工作,自己丢得起这个人吗?再说,国营企业是铁饭碗,乡镇企业算是个什么饭碗?自己读了那么多书,不是为了端这么一个泥饭碗的。
阮福根也反应过来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呃呃,当然,我那里肯定容不下你的,我那就是一个乡镇企业。要不,你申请调到福泉那个厂子去,他那里也是国营企业,而且福泉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自家亲戚,好说话。到时候你照样到我那里帮忙,劳务费少不了你的。”
董岩还是有些犹豫,相比成天看马伟祥的脸色过日子,到阮福泉的会安化工机械厂去工作,倒也不失为一个出路。可会安化机厂只是一家地区级的企业,自己跑到那里去,日后如何见人呢?
“董处长如果不想留在海化设,我们重装办倒也可以帮着你安排一下,把你调到省里的化工设计院,或者其他大厂子去。不过……”冯啸辰说到这里,拖了一个长腔,似乎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出来。
“冯处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现在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受不了的话?”董岩用凄凉的口吻说道。
冯啸辰道:“我想问问董处长,你还能过得惯光靠工资过日子的那种生活吗?”
一句话就把董岩给问窘了,他胀红了脸,支吾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变相地承认道:“过不惯又怎么办?就算是换了一家单位,再让我像过去那样跑出来干私活,我还真没胆子。这一回的事情,真是把我吓破胆了。”
冯啸辰道:“既然如此,董处长有没有想过自己出来单挑一摊子呢?挣多少都是属于自己的,谁也管不了你,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第二百八十三章 现在流行下海()
“单挑一摊子,什么意思?”
董岩懵懵懂懂地问道,他隐约觉得冯啸辰的建议里有一些亮点,一下子却又抓不住。
冯啸辰微笑道:“如果我是董处长,有这样好的技术,在单位却又不得志,我就干脆办个停薪留职跳出来,自己开个技术服务公司,专门接类似于阮厂长这样的活。如果一心一意去做,一年赚到十万八万也不足奇。”
“停薪留职!”董岩瞪圆了眼睛,吃惊地说道。
停薪留职这种方式,在前两年就已经出现了。最早是一些集体性质的企业里,职工一方面羡慕农民分田单干的方式,另一方面又舍不得自己拥有的饭碗,虽然比不上国企的铁饭碗,但好歹也算一个过得去的保障了。纠结之下,天才的人们便发明出了“停薪留职”这样一种方法,意思是自己先离开单位,不领单位的工资,也不归单位管,可以出去赚大钱。与此同时,自己在单位上的编制还要保留着,万一有朝一日在外面混不下去,或者政策有变,自己还能回来接着吃皇粮。
集体企业里出现的这种方式,很快就传到了国营企业以及一些机关事业单位里,被这些单位所借鉴。停薪留职这种方式对于单位上的一些“能人”尤其具有吸引力,这些人本身就不太安分,在单位上往往因为喜欢折腾而不讨领导的喜欢,他们的过剩精力也屡屡得不到渲泄。采用停薪留职的方式,他们可以安心地跑到外面去赚钱,不用再看领导的脸色。而领导也乐于把这些人礼送出去,以便省下工资、福利以及办公条件等支出。
不过,真正敢于选择停薪留职下海的人,还是很少的。大家都不知道现在的政策会不会发生变化,尽管单位上可以作出种种承诺,谁又知道这些承诺未来能不能兑现呢?再说,停薪留职这种方式,虽然能够保留编制,单位上升迁的机会必然是轮不上了,万一在外面没混出名堂,回来又得坐冷板凳,岂不是两头落空。
董岩此前也知道停薪留职这种方式,甚至还动过这方面的念头。不过,这也就是一个念头而已,他很快就把这种想法给放弃了。他是一家国营大厂的技术处长,风光无限,如果好好干下去,过几年提个副厂长啥的,也并非不可能,他又何必去冒这种风险呢?选择停薪留职的那些人,大多数都是被人当成“二流子”的落后职工,自己有着大好前程,怎么能去与这些人为伍。
可如今,当冯啸辰说出“停薪留职”这四个字的时候,董岩蓦然发现,自己离这个选择竟然如此接近,没准它已经成了自己唯一能够选择的道路。
随着与马伟祥的决裂,升迁的大门已经永远向董岩关上了。回到厂里,他能够保住现在的技术处长职务,都值得庆幸了,他哪里还敢奢望当副厂长的事情。有了这一回的经历,他也不可能再出去接私活,否则就是屡教不改,马伟祥仍然可以再次把他送进公安局。此外,虽然马伟祥撤回了对他的指控,但他曾被警察带走这件事,是无法抹掉的,他恐怕走到哪里去,都会被人在背后议论,这种感觉也是他无法忍受的。
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还有必要再在海化设呆下去吗?
“董岩,我觉得冯处长这个提议太好了!”阮福根凑上前来说道,“你的技术这么好,何必去看马伟祥的脸色呢?你如果出来开一家公司,专门给人家做技术指导,肯定能够赚大钱的。不说别的,我这个小厂子,一年起码给你3万块钱的业务,你要做的,也就是原来那些事情而已。”
“你是说真的?”董岩看着阮福根,不敢相信地问道。
一年3万块钱的业务,相当于一个月有2500块钱的进项,是自己目前工资的十多倍。至于成本,那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因为技术指导这种事情,不过就是他自己出点力气而已,连员工都不用雇。全福机械厂的那些业务,也占不了他所有的时间,他还可以再去接其他单位的业务,最起码一个月也有个千儿八百的进项吧?
能赚这么多的钱,自己还有必要在乎那个铁饭碗吗?铁饭碗再好,里面没有肉也是白搭。
至于说到名声,那就看怎么理解了。从海化设调到会安化工机械厂去,那是绝对的被贬,出去肯定是没面子的。但如果自己是下海办公司,意义就不同了,遇到过去的同行,没准人家还会夸自己脑子活络呢。今天的社会,大家在公开场合或许会贬一贬那些私营老板,说人家是二道贩子、暴发户之类的,但私底下,谁不羡慕这些小老板的阔绰?笑贫不笑娼的风气,已经渐渐形成了,只要自己一年能赚到3万块钱,谁敢瞧不起自己呢?
“冯处长,你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吗?”董岩怯怯地向冯啸辰求证道。
“绝对可行。”冯啸辰斩钉截铁地说道。
“国家的政策……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你放心,要变也是向着更开放的方向变,不可能再回到传统体制下了。”
“那么,你说的这种科技服务公司……国内有过先例吗?”
“有!1980年10月,科学院就有7位研究人员下海开办了一家民营高科技企业,叫作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这件事是上了报纸的,你没有看过吗?”
“哦,你这样一说,我倒真有点印象了。”董岩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当年那件事挺轰动的,他和一些同行还议论过,有人觉得那些研究人员挺大胆,有人则担心未来政策发生变化,这些人会吃不了兜着走。两年多时间过去了,政策非但没有收紧,反而变得越来越开放,有关下海的消息越来越多,似乎有点渐成潮流的趋势。如果真如冯啸辰所说,政策不会变回传统体制,那么自己离开海化设去开个科技服务公司,似乎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啊。
“好,既然是这样,那我就试试看,不管怎么说,也比去侍候那个姓马的强多了。”董岩摩拳擦掌地说道。下海的心思一旦动起来,就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下去了,他想到了下海的无数好处:自己当老板、再也不用看马伟祥的脸色,大把大把地挣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这样好的生活,自己原来怎么就没想过呢?
“董岩,你真的想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阮福根喜出望外,如果董岩真的跳槽出来自己单干,那么全福机械厂再要请董岩帮忙,就方便多了,不必非要等到星期天才能请到。至于他承诺的每年不少于3万元的业务,算得上什么呢?如果能够把重装办交付的大化肥任务完成,以后自己还愁订单吗?从这些订单的利润里拿出3万元养一个董岩,何足挂齿?
董岩意气风发,他对冯啸辰说道:“冯处长,谢谢你的建议,我想好了,我董岩也是七尺高的汉子,凭什么要去看马伟祥的那张臭脸,我早就受够他了。停薪留职的事情,我回去就跟马伟祥说,到时候连我老婆谢莉一起,都不给他干了。我们开个夫妻店,一年赚个三五千块钱的,也够我们生活了。”
“哈哈,那我就预祝董老板生意兴隆了。”冯啸辰哈哈笑着祝福道。
董岩说干就干,从公安局回到厂里,马上就与妻子谢莉商量了停薪留职的事情,并于第二天向厂部提交了停薪留职的申请。依着马伟祥的想法,董岩夫妻俩的这个申请是绝对不能批准的,他还打算把董岩扣在手里好好收拾收拾呢。可是,王时诚他们还在厂里呆着,明显地摆出一副要罩着董岩的架式,马伟祥又何苦去触这个霉头呢?他匆匆忙忙地开了个厂务会,然后便批准了夫妻俩的离职申请。
随后,在冯啸辰的推动下,省经委出面帮董岩办好了开办技术服务公司的相关手续,董岩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正式开张,成为一名公司老板。阮福根没有食言,果然和董岩签了一个一年的技术服务协议,总金额是3万元。
董岩的夫人谢莉此前对于停薪留职的事情还有些犹豫,看到3万元的款项进了自家的公司账户,她的一颗心也就放下来了。不管怎么说,有这3万元钱,就算海化设那边把他们夫妻俩彻底开除了,他们也用不着担心生计问题了。
王时诚在董岩的停薪留职手续办妥之后就带着任浩、索佳佳一行启程返回京城了。他们这趟出来,是由经委领导直接安排的,马伟祥的举动不仅是打了重装办的脸,也是打了经委的脸,经委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也幸好马伟祥知难而退,没有和经委继续扛下去,否则任浩他们真的会把整个海化设查个底朝天,让马伟祥都得灰溜溜地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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